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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生子藥

一陣風吹起落葉紛飛。

庭院擺著一套石桌石椅,一人獨坐,桌上茶香瀰漫。

那人持杯的手,潔白如玉,他抿了一口茶水,目光卻飄向遠方,輕輕嘆了一口氣。

桌上還放著一杯盛滿的茶水,只是茶水早已涼透。

他瞥了一眼,將手上已空的茶杯放回桌上,似乎是帶了點怒意,力道重了些,杯子跟桌子接觸時,發出清脆聲響。

杯身上出現了條裂痕。


這是他喝的第五杯茶了。

茶壺中的茶水都空了。


他受不了。


一把捏起滿著茶水的茶杯,他站起,轉身大步朝向內室。

腳步停在一處緊閉房門前,掩著的門,散出淺淺藥草香。

他吸了一口氣,抬腳,直接踹開了門。


「素還真!」


門開,先衝入房中的,是飽含怒意的一吼。

碰的一聲讓房中專心搗鼓著什麼的人抬起了頭,接著怒吼入耳,書案後的人,雙肩一抖。

那人腳還未放下,手上還拿著茶杯,臉上神情說有多黑就有多黑。

與其說是看著他,不如說是瞪。

「禹歡……」素還真喚他,聲音中帶了些心虛意味,像是做壞事被當場抓獲一樣。

他從書案後方離開,走向門口的人。

就在離禹歡只有一步距離時,禹歡猛然抬起手,將杯中茶水潑向來人,茶水打濕了素還真的臉,沾濕了額髮,滴滴答答。

素還真停下腳步,卻沒有半分怒意,表情反而是侷促不安。

「涼嗎?」禹歡問,他雙手環抱胸前,眸色冷寒,明顯問罪。

「涼……」素還真吶吶回應,他伸出手,拉住禹歡衣袖一小角,輕輕晃動著,「是我忘了時間,對不住……」

禹歡只是掃了素還真一眼,抽出衣袖,把手中茶杯扔向素還真,旋即轉身,大步邁出,絲毫不理會身後險險把茶杯接下,追上來的人。

素還真跟在禹歡身後,低著頭,二人維持著一個腳步的距離。

禹歡走回庭院,坐回石椅上,背對著素還真,不發一語。

肉眼可見的怒。

素還真蹲下身,讓自己比起坐著的禹歡更加矮小,頭靠著禹歡坐得筆直的背,輕輕蹭了兩下,放輕聲調:「是我來遲了,歡兒,別生氣……好嗎?」

禹歡哼了一聲,屁股也往前挪了一些,想讓幾乎黏在自己身上的人撲空。

一隻手環住了禹歡的腰,把他往後拉了一些,素還真賴在禹歡的頸脖裡,嘴裡都是討好意味:「是我錯了,歡兒別氣,氣壞了身子不好……」

禹歡掙了兩下,沒有掙開,冷冷道:「放開。」

「歡兒……」

禹歡靜了下來,許久,才幽幽開口:「生子一事是我應你,我不曾有悔,你日日都在研究生子藥,我也任你,可你怎能為了這些事情,棄我不顧……」說著說著,彷彿有股酸疼在胸口蔓延,語調都帶了些哭腔。

素還真心一驚,連忙移動到禹歡面前,他雙手捧起禹歡的臉龐,只見禹歡雙目通紅,盈滿水光,雖未落下,卻像把刀插入素還真心間。

他連忙把禹歡抱入懷中,讓禹歡靠在自己心口處,「禹歡,是我錯了,我怎會想棄你,我只是希望能減少你生子痛苦。」

貼著胸膛的耳,傳來素還真的心跳聲,一跳一動,禹歡忽然有個錯覺,這顆心是因他而跳動。

他閉上雙眼,盛滿的淚水滑出眼眶,但很快就被衣料吸收。

「還真,我怕。」


一切還要追溯自禹歡在玄奇書院整理藏書時,無意中發現被埋藏在書櫃之間,落了塵,連封面都沒有的書。
好似有股看不見的力量,驅使著禹歡將那本書拿起。

書的內容寫的便是男子生育之事,雖只是話本,寫的是傳說,禹歡卻禁不住從第一頁一路讀到了最後。

書中,描繪的是一對男性愛侶,一方瞞著愛人服了藥物後,成了能夠生育的體質,他的愛人身為醫者,很快便察覺了他聞了一點葷腥,便要嘔吐的不對勁,從而知道他服藥,並有孕的事情。

他的愛人是又悲又喜,喜的是本是名門之後,被寵愛長大的小少爺,放棄了金尊玉貴的生活,來鄉野陪著一個小醫生懸壺濟世,如今竟願意承受生子之苦;悲的是,生育本是大事,即便是服藥改變體質,也是萬分凶險。

醫者是真的怕,他再怎麼想要擁有兩人血脈的存在,也不願因此而失去小少爺。

小少爺握著醫者的手,堅定地說道:「我願為你苦著一遭,你也要為了我,為了我腹中孩兒,陪著我,好嗎?」

此後,醫者比往常更加細心照顧著小少爺,陪著小少爺熬過孕期難受,並與小少爺一起構想著孩兒的名字。

生產那日,大雨磅礡,雷聲轟隆,卻掩蓋不住小少爺一聲慘過一聲的痛叫,醫者親自為小少爺接生,小少爺的血染滿醫生雙手,呼喊著小少爺的姓名,一聲比一聲更加顫抖。

終於,雨停天霽,響亮的啼哭宛若初生的朝陽。

醫者卻沒有歡天喜地,在孩兒誕下之時,明明身下的血不再流了,小少爺卻沒了氣息。

醫者將嬰兒放在小少爺身旁,握住小少爺的手,吻著小少爺的額髮、鼻樑,眼角,邊吻邊呢喃:「你說過要陪我的,你不能丟下我……求你,別丟下我……」

淚水墜落到小少爺緊閉的眼睫上,忽爾幾番顫動,像是天有憐見,小少爺緩慢地睜開了眼,漸涼的身軀重新回暖。

小少爺含著淺笑,眼中滿是愛人,虛弱地開口,「此生,必不相棄。」

故事結束在此,在讀完最後一個字後,禹歡才發現已是淚流滿面。

他用袖子抹去淚水,又把那本書收入懷中,整理好情緒才走出書閣。

離開玄奇書院,他先去了三生居,他與素還真約定過,他在玄奇書院辦事時,素還真便會在三生居開診,以慢慢還清素還真欠下的書錢。


等到禹歡完成身為院長的例行巡視及工作之後,禹歡便來三生居,與素還真一同回家,回只有他們二人的家。

禹歡並沒有打擾正在把脈問診的素還真,他隱在暗處,遠遠望著專心致志的素還真。

書中一字一句躍然在腦海,禹歡抿住下唇,似乎在思考些什麼。

良久,他才從陰影走出,素還真也在此時結束了問診,起身迎了上來。

禹歡被素還真一把抱入懷中。

身邊似乎傳了驚呼聲,接著他聽到來幫忙收錢的秦假仙,說今日看診結束,把其他人都招呼了出去,禹歡埋首在素還真懷抱中,直到聽到關門的聲音後,才抬起頭。

作為診間用的內堂,只剩下他與素還真。

蓮香跟藥香揉合成平靜悠遠,禹歡昂首貼著素還真的耳朵。

輕輕的,用只有二人才聽得到的聲量。

「還真,我想要個孩子,你給嗎?」


他們直到隔日的正中午才離開三生居。

他說完那句話後,素還真就用行動告訴了他答案。

先是桌案,再來是梁柱,最後是寢居那張小床,他們的衣物散落在各處。

他整個人掛在素還真身上,上下顛簸,叫得嗓子都啞了,渾身像是被拆解,又被重新組合了好幾回。

直到被素還真抱去洗浴時,禹歡感覺自己的肚子好像被灌得鼓了起來,就像是顯懷了一樣。

他撫摸著,帶著嘶啞低聲呢喃,嘴裡頭還有素還真精液的味道。

「能生嗎……」


當然是不能。

禹歡僅存的理智在心中回答著自己。

不過是話本,其中的生子藥更是荒唐,醫者跟小少爺,終究也不是素還真與禹歡。

有那麼一瞬間,禹歡看著忙碌的素還真,感受素還真的懷抱時,書中沒有寫到的未來突然浮現腦海……三個人,大手牽小手,一同回家,他跟素還真,還有他們的孩子。

即便他不是小少爺,若是有機會,他也會如同小少爺一樣,義無反顧。


「能。」就在禹歡自我否定時,抱著自己的人,應了一聲。

禹歡怔了怔,笑顏在臉上綻開,他抓住素還真的手,放到自己的肚子上,雙手交疊。

彷彿他腹中早已有了生命。

那天之後,素還真便投入了生子藥的研究中。


禹歡自然也把那本被他偷藏起來的話本給素還真看了,素還真看完臉色發白,緊緊抱著他,顫抖著道:「我必不會讓你面臨凶險……」

說起來,這本書只算個契機,禹歡想即便沒有這本書,生子的念頭也是遲早的。

從小被父母拋棄,禹麟君待他總是嚴厲,即便他如今明白了禹麟君深藏的關愛,但在他記憶中,禹麟君會看著池中黃金魚,對他訴說期望,卻幾乎不曾抱過他,他曾經怨妒過,禹麟君的慈愛,只給了親生女兒禹欣,卻半點都不會給他這個養子。

在見到素還真與八趾麒麟之間宛若親生父子的互動之後,他是羨慕的。

即使是現在,童年的缺憾多少在他心中留下了點陰影,他發現自己有時候看到父母牽著幼童,母親懷抱嬰兒,那些孺慕情深,他都會失神凝望,久久的。

他是貪心的。

他覺得,素還真會縱容、滿足他的貪心。


他笑了笑,回抱住素還真,一派輕鬆地道:「真大夫可是要代替我懷孕?」

素還真皺著眉,卻沒有多少猶豫,立刻回答:「有何不可?」

禹歡愣了愣,從素還真懷中爬起,雙手揉捏著素還真雙頰,讓一臉凝重表情扭曲了些。

禹歡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不許,這回我要生。」他鬆開在素還真臉上搓揉的雙手,輕輕在緊蹙眉頭上印上一吻,見皺痕撫平,才道:「第二胎,你再生,知道嗎?」

素還真失笑,臉貼著禹歡的耳鬢斯磨,順著話道:「第一個給歡兒生,之後歡兒想要幾個,夫君都為歡兒生。」

禹歡呵呵笑了起來,臉上小汗毛輕輕顫動著,看在素還真眼裡是可愛萬分。

他刮了刮禹歡的鼻尖,想要吻上在眼前晃悠的紅唇,在即將觸碰之時,禹歡頭一偏,翻了個身,把全身力量都放到素還真身上,後腦杓靠在素還真胸膛上。

禹歡眉目狡黠,滿是得意,「我能不能生,就要看夫君了。」

素還真環抱著懷中人的腰,緊緊箍著,「好。」


說起來,素還真如此沉迷於製藥,多少受到自己的慫恿鼓勵影響。

禹歡以院長的身分,讓玄奇書院最大債務人,得以從玄奇書院拿走所有醫書,其中還混了幾本誌異話本。

司徒院長看著一箱一箱的書被搬走,一口氣都要上不來了,哭著向他投訴,素還真借書不還的種種劣跡。

禹歡從自己私庫中拿些銀錢,讓牧悲先生去找秦假仙,讓秦假仙去蒐羅書籍,先把那些空的書架給填滿,司徒院長才沒把這些事情寫成辭條,鬧一個無用無能、告老還鄉。

除此之外,他打著去找素還真逼債的由頭,表示自己暫時不會來書院巡察,有緊要的事情再飛信便可,不過書院一向是與世無爭,還是寰宇堡旗下產業,也沒有多少人敢上門找麻煩。

當司徒院長老淚縱橫地讓他要大義滅親,把素還真拿走的那些書都給討回來時,禹歡面上應和著,內心想著,表面是逼債,實際上他是回家「備孕」呢。



只是生子藥的研製相當不順,雖然素還真說自己已摸索出個大概,但他似乎下了決心要做對禹歡身體沒有半分影響的生子藥,於是素還真從一開始的老神在在,還能跟他討論研發進度,到現在幾乎可以說是全天泡在藥室內,甚至禹歡一整天都見不到素還真。

距離他提出生子一事已過去兩個月。

他寥寥幾次見到素還真,是他撐著精神,在寢室等著素還真,只剩幾縷燭光,素還真眼下掛著濃重黑青,問了一句「你怎麼還沒睡」,親親他的額頭,便攬著他躺下,迅速進入沉睡。

他跟素還真幾乎沒有對話。

等他睡醒時,素還真早已離開,身旁一片冰涼。

自然,素還真製藥多久,他們便多久沒親熱。

禹歡自認並非急色之人,但明明與愛人這般近,卻難以相會,讓禹歡覺得好像心裡破了一個洞,冷風穿入其中,又空又寒。

但他也不願打擾如此一心為了他研製生子藥的素還真。

於是,瞧著這幾天天氣明媚,庭院景緻不錯,禹歡又是撐著精神,等素還真從藥室移動到寢居,已是漏夜,他得到素還真一句答應隔天晌午後與他煮茶賞景後,才心滿意足地安寢。


怒吼跟潑茶,洩了火氣,禹歡現在只感到無力。

這幾個月形同被冷落,幾乎可以說見不到的不安,彼此糾纏成了害怕。

素還真離他好遠好遠,就像他們還沒互曉心意之前,他只能在背後看著素還真越走越遠……

禹歡不願想素還真會拋棄自己,卻控制不住自己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