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 「我不知道,我怎麼會知道呢。」 她抖掉煙頭上的灰,淺淺的說著,表情滿不在乎的,或許是被煙給模糊了臉也說不定,他不知道是哪個,總之面前的女性看起來是沒有情感波動的。 「妳怎麼會不知道,那可是妳親手執行的,只是沒有人敢到妳面前提。」他有些激動,可能是被女人毫不掛心的模樣給挑動,情緒湧上胸口,壓縮著言詞吐出,他用力槌了手下的鐵欄杆,震動迴盪讓手掌發麻:「妳怎麼會不知道!」 對比著他的情緒,女人並沒有因為他激動的舉止而產生任何反應,只是沉默的抽著煙,黑色的眼瞳移向他,周圍很暗,那雙眼中幾乎映不出任何情緒,但他卻突然從其中看見了自己的倒影,那樣醜陋、難堪,張牙舞爪的想要從她身上挖出點什麼。 那雙眼,他也在另外一個女人臉上看到過。 — 冷血殺人犯曹郁明至今仍無逍遙法外,警方毫無作為? 「這完全就是狗屁倒灶,這群嗜血的記者到底鬧夠了沒啊。」常延把報紙扔上辦公桌,不耐煩的抱怨著。 「曹郁明喔?正常啦,記者的工作就是引人注目啊,有什麼辦法。」坐在常延身邊的同事倒了杯咖啡,不用問都知道常延在抱怨些什麼,不如說他最近也只有這件事能抱怨:「沒事,這種案子常見,只是鬧得比較大,新聞才多,不用那麼擔心。」 「我知道,我知道啦……」常延埋怨著,還是撿起報紙,把不知道翻來覆去看了好幾次的頭版再重新閱讀一遍。 康常延,三十三歲,曹郁明的辯護律師。 五月初發生了一起震撼社會的殺人案件,犯人蘇峻齊和曹郁明殺害了住家附近的高中學生,甚至為了毀屍,將部分屍體吃下,剩餘屍體以垃圾袋包裝拋棄在北部河岸,被釣客發現。報案後警方馬上動作,即便如此,卻還是慢了一步。 ——蘇峻齊用菜刀在家中自殺了。 他用死逃過了法律。 曹郁明被逮捕歸案,但經過調查審問後發現,曹郁明並沒有協助犯案,但他確實參與了一部分的案件。在蘇峻齊殺人後,身為蘇峻齊高中同學的曹郁明被蘇峻齊邀到家中。 他在不知情的狀況下,吃了烹煮過後的屍體。 「殺人幫助犯而已,更別提他壓根就什麼都不知道,刑罰不會多重的。」同事拍了拍常延的肩說著,常延無可奈何的笑著,臉上的凝重卻沒有減少半分。 當然,就刑事上來說,曹郁明的不知情能夠減少很多刑罰。可那群記者根本沒打算放過還活著的人。 曹郁明的事被媒體放大檢視,為了難得一見的流量,不斷的把曹郁明推上浪尖,說他「怎麼可能完全不知情?」「吃人肉喝人血的殺人魔」,本應該被安在蘇峻齊身上的字詞一個個的落到他身上。 因為曹郁明良好態度和刑罰尚未完整定下,他得以取保候審。但結果就是報章雜誌更加肆意的渲染,就連社會大眾也開始譴責起曹郁明,怪罪著沒有逮捕他的政府。 「我去曹郁明那走一趟。」常延收拾了東西,站起身。 「三天後要開庭對吧?辛苦了。」同事送別:「路上小心。」 開著車,很快就到了曹郁明的住所,常延上了公寓,按了電鈴,由於事先約好的緣故,應門的人一會就出來了。 但打開門的不是預計中的曹郁明,從門縫中探出了幽暗的眼瞳,警戒的盯著常延,他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在門後的是誰。 對了,因為曹郁明在原本的住所一直被騷擾,他暫時搬到了女友家來,那麼這位女性應該就是曹郁明的女友林芬梅。 「不好意思,我是康常延,曹郁明的委任律師。」常延從胸前口袋裡摸出了名片,從門縫遞進去,芬梅接過了名片,確認了常延的身份後才開了門鍊,讓常延進來。 林芬梅和他知道的模樣完全不一樣。和曹郁明聊案件時,多少有從他口中知道一些關於女友的事,但曹郁明形容的是個開朗活潑的女性,眼前的女性卻死氣沉沉的,眼下有著明顯的黑眼圈,雖然上了妝,卻還是有種倉促堆出的感覺。 常延也猜的出來是為什麼。身為「殺人犯」的女友,肯定也受到了不小的騷擾,他也不是沒看到那些留言。 「抱歉,康律師,我剛剛接個電話。」走進屋內,曹郁明就從房間走了出來,拿著手機,和上次見到的模樣沒有什麼太大的改變,他招待常延到客廳坐下,芬梅則端著飲料和零食落座。 「這位就是曹先生你常提到的女友,林芬梅小姐對吧?抱歉還來這裡打擾。」坐下後,常延有些不自在的對芬梅打招呼,芬梅也只是有些僵硬的點點頭。 見狀,曹郁明摸了摸她的頭,抱歉的笑笑:「不好意思,康律師,她最近情況不是很好……好幾天都沒睡好。」 「啊,不,沒關係的,你們都承受太多了。之前被潑紅漆的事還好吧?」常延搖頭,提起了另外一件事,郁明也只是和善地回應了「沒什麼。」 把準備好的資料拿出來,討論案件的同時,常延忍不住多看了林芬梅幾眼。 曹郁明的心態一直都很好,跟他原本工作是助教授有關,他從案件開始到現在都理性溫和的和常延討論處理方式,常延也曾經問過社會對他的觀感問題,曹郁明則笑笑的說他不介意,等人們冷靜下來就會還他清白了。這是事實,但常延很少見到身處其中還能如此平靜的人。相反的,他覺得林芬梅的情況不是很好,這讓他有點擔心。 確認一輪事務後,常延喝了口茶。不知道為什麼,從他來到這裡之後,芬梅一直盯著自己看。 在常延受不了之前,芬梅開口了:「郁明他,會沒事的對吧?」 她的聲音有些飄忽,常延過了幾秒才意識到是在問他,堆起了笑容:「當然,我會盡量爭取最小的罪刑。」 「……明明郁明就什麼都沒做,為什麼非得被這樣指控。」芬梅並沒有因為常延的話而露出放心的表情,她反而深深皺起了眉,雙手在腿上緊揪著:「那群人說的那麼過分,不能做些什麼嗎?」 「如果您想的話,當然在曹先生判刑後可以針對較嚴重的指控蒐證,進行控訴。」常延認真的回答:「但是我必須說,那很難,並且非常勞心勞力,我不推薦。」 「可是——」 「芬梅,我們不是說過了嗎?」在芬梅繼續說下去之前,郁明溫柔的打斷了她,牽著芬梅的手看向自己:「我會沒事的,我也確實做了錯事,那些人不過是被媒體帶風向。我讓妳把社交帳號都關起來,妳應該沒有打開來看吧?」 郁明和芬梅聊了起來,聽上去沒有什麼問題,不如說常延覺得郁明的態度端正到自己幾乎沒有立場插嘴,自己早上還在因為報紙的標題生氣呢,哪裡有資格插話。 「既然沒事的話,我就離開了。」 「好的,謝謝你,康律師。」 — 「鈴鈴鈴--」 「喂,康常延。」常延單手接起了電話,昨天剛開完庭,他還焦頭爛額著,電話那頭的人比他更加焦急的吼著:「你快看新聞!」 新聞?聽到這兩個字瞬間,常延感覺到一絲不安湧出,他馬上衝到了事務所的電視前按開。 「涉及殺死高姓同學的曹郁明,在剛才被警方帶回羈押,據警方所言,是因為考量造成社會大眾惶恐,因而做出決定。並且在死者身上似乎有發現新的情報……」主播在電視螢幕上,用著激昂起伏的語調說著最新消息,彷彿講述著大快人心的事件。看著畫面的常延卻感到手腳冰涼起來,一路往上蔓延,淹沒了全身。 憑什麼。那些人憑什麼抓住曹郁明!甚至沒有通知他一聲!他可是曹郁光的委任律師,他們怎麼能這樣做!昨天才剛開過庭,他正覺得十拿九穩,不用太過擔心,現實就狠狠砸了他一棍。 得去警局一趟。常延慌張地穿起外套,從凌亂的桌面中翻出自己的證件,新聞中的最新畫面卻再次拉住他的目光,那是曹郁光被警方帶進警局的身影,他依舊從容不迫。但吸引他的卻不是曹郁光。 而是在他身邊的女警官。那張總是肅得死板的臉他認得,那是他的友人,嚴詠晨。 「怎麼又是妳……哈啊煩死了!」怎麼每次他接到這種大案子的時候,負責警察就是她呢?他已經快搞不懂是自己運氣很糟,還是兩人真的很有緣份。把肩包一揹,拿著資料奔向停車場。 「曹郁明的委任律師,康常延。」常延草草的拿出證件,這裡的警員早就認識他,稍微看眼證件後就放走了他,他坐到待客室的時候還有些氣喘吁吁,相比被獄警帶來的曹郁明,他狼狽的不行。 「抱歉,這麼突然,都嚇到康律師了吧。」 「廢話我快嚇死了,怎麼了?情況還行吧?」常延擺擺手,開始確認曹郁明被逮捕的情況,警方的作為之類的。但聽了一輪,常延只對警方的決定感到不滿。 曹郁明什麼都沒做,只不過礙於社會壓力,才把曹郁明抓了回來。曹郁明本人沒什麼生氣的樣子,常延卻氣的半死。即便如此,他還是只能按捺著情緒,處理完所有的事。 「……那個,康律師,你等會還有其他事嗎?」時間差不多了,曹郁明卻突然的問著,常延搖了搖頭,曹郁明微微皺著眉,滿臉擔憂:「警方帶走我的時候,芬梅的情緒很激動,走之前我盡力安撫她了,但我還是很不安。」 「我知道了,我等等過去看一下,有什麼消息再帶給你。」常延果斷答應,曹郁明安心的笑了,會客時間結束,常延離開了警局。 親眼看著自己重要的人被警方帶走,不管是誰都冷靜不下來,更不用提精神脆弱的人。 他過來不只是為了曹郁明,有更多的是想要詢問相關的細節。避開明顯躲在附近的記者,從後門上了樓,按了電鈴,第一次沒有人應,第二次也沒有,常延正要按第三次時,門總算打開了。 林芬梅的眼睛通紅,臉上滿是淚痕,即便來開門了,她依舊不太能控制的模樣,但極力的壓抑著自己的情緒。 「……打擾了,林小姐。我剛剛去看了曹先生一趟,他讓我過來探望妳。」聽見曹郁明,芬梅的表情似乎鬆動了些。常延詢問著可不可以進屋,芬梅沉默的讓開路,安靜的跟在常延身後。 因為常延進屋,芬梅才開了燈。客廳的窗簾拉上,在點燈前屋內一片黑暗,和上次拜訪時明顯凌亂了很多,應該是早上警方拜訪時弄亂的,芬梅也不像是有心情整理,從中就能感受出早上在這個空間發生的混亂。 「林小姐,妳還好吧?我想問問早上的事……妳能說嗎?」常延謹慎的問著,芬梅卻沒有回應,空洞的黑色眼瞳看著常延,卻沒有聚焦在常延身上,像是常延不在自己面前一樣,常延有些尷尬,只好自己說起剛剛和曹郁明見面的情況,希望能稍微讓芬梅穩定些。 芬梅就這樣聽著,直到常延再也說不出話,只能喝著芬梅給他端的唯一一杯水,直到水杯半空,他才鼓起勇氣再問了一次:「早上的事——」 「我不知道。」 芬梅清楚的回,常延愣住,她抬起頭,黑色的眼瞳一片死寂,失去了情緒的眼平靜的恐怖。 他在那雙眼看見了自己,想從芬梅口中問出消息的他,看起來十分噁心。 「我不知道。不要問我。」 — 常延頓時無法直視面前的人,猛地低下頭來,逃避了她的視線,同時他又因為自己這個動作產生了一絲厭惡,他太狼狽了,對方什麼都沒做,就把他逼到如此境地。 「心裡有鬼的人才會去逼問其他人。」他聽見詠晨含著煙說著,身軀靠在鐵欄杆上,站在階梯上層的她能夠低頭看他:「我心裡沒鬼,你再怎麼問我的回答都是一樣的。」 「騙誰啊!」常延伸出手,輕易的就揪住了詠晨乾淨的領口,憤怒的吼著,將她整個人壓在鐵欄杆上,鐵欄杆發出了劇烈的碰撞聲,她指間的煙掉了,在地上冒著細微的白煙,被常延一腳踩滅:「誰心裡有鬼!妳怎麼能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的樣子!」 詠晨仰著頭,黑色的長髮在夜空中晃蕩,被夜風吹的凌亂,她嘆息,聲音中總算透出了一絲煩悶:「你到底想要什麼答案,直接跟我說算了,這樣有什麼好玩的。」 「我要什麼答案——」他張開了嘴,聲音卻嘎然而止,他明明知道自己該說什麼,明明知道,字卻尖銳的卡在喉嚨,滾動著喉結,遲遲接不出下一句話。 詠晨盯著他,濃如夜色的視線看著他,只是看著而已,他卻再次被刺痛,胸膛中溢出情緒,高漲的有些反胃,抓住她領子的手在顫抖,隨後被輕易的掙脫。 整了整衣服,詠晨隨意的理了長髮,把髮絲塞回耳後,恢復了一絲不茍的模樣:「康常延,你連自己要什麼都說不出來,怎麼還會來逼問人。」 她頓了頓,才繼續:「這不像你。」 常延低著頭,緊握的拳頭狠狠砸在欄杆上,被猛力對待的鐵欄杆沒撐住,凹了個洞,他緊皺著眉,嘴角抽出個勉強的笑容,喃喃重複著:「這不像我……是啊,這不像我。」 「嚴警官真懂我啊,比我自己都還懂。」他勉強吞下了情緒,從自己胸前的口袋裡掏出了煙盒,叼起了一根煙,纖細的手擺到了常延面前,詠晨看著他。 「你剛剛弄熄我的煙,你欠我一根。」 「呿。」拿她沒辦法,常延從煙盒裡倒出一根,遞給了她,打火機點燃了兩根煙,從夜色裡點亮了一點暖光。 煙草稍微麻痺了感性,理智回籠,常延才算真正冷靜下來,他用食指按著煙,望著煙頭的那點光,重新開口,慎重的為剛剛的行為道歉:「抱歉,剛剛沒受傷吧。」 「沒事。」詠晨搖了搖頭,深吸了一口煙。 他們沉默著,誰都不知道該從哪裡開始,詠晨不是會先開口的人,常延也清楚,但剛剛一連串失控的行為讓他找不到突破口,他們就這樣抽著煙,直到煙灰在腳邊堆積出一疊小山。 — 林芬梅死了。 從新聞得知這件事時,常延久久都沒能從床上離開。 他反覆的看著手機裡的新聞,看著手機不斷跳出的訊息,卻提不去起勁去動作。 林芬梅在曹郁明定罪的當晚,到附近的橋上跳河自殺,屍體在隔天清晨被發現,她的公寓裡發現了留給曹郁明的遺書。 常延有看見遺書,他到警局時從警方那得到了正本,他親自交給了曹郁明,並告知了林芬梅的事。曹郁明很冷靜,在他的面前拆開了遺書,安靜的讀完了。 「謝謝,對不起,這段時間麻煩您了,康律師。」曹郁明點點頭,聲音沒有起伏,請常延保管遺書,等他出獄了再還給他。 為什麼要跟他說謝謝呢。他明明什麼都沒幫上忙。 為什麼又跟他說對不起呢。明明是他沒做到約定。 為什麼沒有怪他。為什麼這麼冷靜。 常延說不出口,因為他從曹郁明冷靜的外表下,感覺到了他壓抑的悲傷。 「我才是很抱歉,曹先生。」 不是第一次經歷這種事了,但常延還是覺得沉重,他身上又壓了些什麼,如果曹郁明怪他,或者是展露出半點悲傷、痛苦,他可能會好過些。 但沒有,曹郁明直到最後都還在感謝他,把情緒留給了自己,沉默的接受一切。 那比朝著他發脾氣還更讓人難受。曹郁明不怪命運、不怨社會,但他遭遇的事情卻悲傷的令人發怒。 即便他被判刑,新聞也只會歡天喜地的以誇張的言論痛罵、讚許著這個結果。 真的了解曹郁明的人到底有幾個,即便林芬梅受不了言論,承受不住惡意的自殺,社會依舊不認為自己的有錯,甚至還解讀成她無法接受自己有個殺人犯男友才自殺的。 之前罵她是包容殺人犯的假聖母,死後卻改口成悲劇英雄,卻沒有想過她究竟為何而死。 林芬梅的遺書寫了滿滿兩張信紙,她重複的對曹郁明說著對不起,同時指控著所有針對她和曹郁明的惡意,她的憤怒和痛苦即便化作了沒有感情的文字也清析的透出,她懇求、希望康常延能替她公開遺書,狠狠的罵這個將她推下橋樑的世界。 可是曹郁明拒絕了。 「我知道,芬梅肯定會怨我的,可是這封遺書公開,什麼都不會改變。」曹郁明看著手上的遺書,像是做了決定的將遺書蓋上桌子,堅定的看著常延:「我不想芬梅就連死後都還要被人指指點點,這件事到此為止就好了。」 常延注意到曹郁明放在遺書上的手慢慢的收緊了,指節用力到發白,可他的表情依舊平和。 「時間會消磨一切的。」 他沒有資格去改變曹郁明的選擇。 但他仍然忿忿不平。案件結束了,他收到了委託費,曹郁明遭判的刑責很淺,不管誰來看他都完美解決了委託,這件事該圓滿落幕。 他找上了休息時間,在家外樓梯間抽煙的嚴詠晨。 — 「今天抽的夠多了。」最後詠晨開口,把快燒到底的菸頭按在鐵欄杆上熄了,鐵欄杆燙出了黑色圓形的灰,但這也不是第一個印了,再多一兩個也沒關係:「常延,你的問題我真的只有這個答案。我不知道。」 「我回答不了更多了。」 常延也把菸丟到地上踩熄了,皮鞋碾著菸,灰隨著動作拉出了一條痕跡,他低著頭。讓詠晨先開口已經是她最大的善意了,他知道。 只是那口悶氣堵在喉嚨,不上不下,和吸入體內的菸混雜在一起,有種酸澀的火辣感,漸漸轉成了苦澀。 「……林小姐是無辜的。」他乾澀的說著,這句話不是第一次講了,他從很多人的嘴裡都聽到這句話,法官、警察、民眾、新聞。 「她是無辜的,比誰都無辜。」詠晨沒有反駁,點點頭回:「可是那不是我該承擔的。」 常延剛平穩些的情緒又有點動搖,他連忙再點了根菸,呼吸著尼古丁作為鎮定劑,他的手指在欄杆上敲擊,按著自己心跳的節奏。 「妳該知道那會造成什麼後果——」 「我不知道,誰會知道。」常延的話沒有說完,詠晨就強硬的插進其中,他的動作停了,煙灰掉到了襯衫上,落下了黑,她的眼神堅定,注視著常延手上那點光:「常延,你是律師,你是他們的辯護者,但我不是。」 「我是警察,我的工作是維護人民的安全,逮捕違反法律的人,遵從上級的判斷。」她的聲音停了,很輕的,她深吸了口氣:「那些事情不是我該考慮的。」 ……是啊。常延沉默的抽了口菸,他知道,做這行這麼久了,有什麼好不知道的,他拿下了眼鏡,按了按戴久眼鏡有些疼的鼻頭。 那為什麼這次他會這麼失控呢?是因為太過悲慘?還是因為他那早就不知道消逝多久的慈悲心作祟? 哪個都不是。只是因為,曹郁明和林芬梅的事,跟他記憶中的過往太過相似了。 他知道這一切會發生,他也沒阻止這一切發生。 就像詠晨說的,他心裡沒鬼,怎麼會去逼問她。 他只是想給自己找藉口,給自己的罪惡感找替罪羔羊。 他不該承擔這份錯誤,可是他沒辦法放下。 「妳有看新聞嗎?」常延安靜的問著,他抽著煙,覺得煙霧似乎漫上腦袋,有些昏昏沉沉的。 「不看,這些天能報的新聞我們警方都傳過一輪了,有什麼好看的。」詠晨冷淡的回,微微皺了眉:「你也別看那些加油添醋的東西,浪費時間。」 如自己猜測般一模一樣的回答讓常延笑了出來,死板、肯定,就和她這個人一樣,無論何時都把腰板挺直,對自己做過的所有事都毫不後悔。 「……真好啊。」常延把手靠到了欄杆上,臉埋進雙手間,悶著聲音道:「我也想那麼輕鬆的說這些話。」 他就是不夠冷酷、不夠堅定。他想起了前輩說過,他要走這行,會比想像的痛苦。 他沒想那麼多,還一頭熱的少年只覺得自己能改變社會,即便沒那麼好,也總是能做點什麼。 「我沒有很輕鬆。」 常延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聽錯了,他顧著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了,可能聽漏了,他有些茫然的抬起頭,想聽清詠晨的話語,眼鏡還沒有戴上,夜色掩蓋下,他實在是看不到詠晨的表情。 但她似乎有些難過。 「我只是不像你,你把什麼都看得太重了,拿起了就不肯放下。那樣會過的很痛苦。」她說著,不知道為什麼,她的聲音彷彿要融化在夜風中,稍不注意就會錯過她壓抑在句子下的一絲苦澀:「被人說冷血,也不好過啊。」 冷血?常延愣了一下,沒有馬上反應過來,他不覺得冷血這兩個字會被安在詠晨身上,更沒想過這個詞會從她口中吐出。她在自己的印象中總是毫不畏懼外界言論,堅持走自己道路的人。 「曹郁明跟林芬梅的事就這樣吧,事情都過去了,結束了,也改變不了。」在回話之前,詠晨先開口,這場對話好像一直都是由她開頭,不習慣的同時讓常延有種對方是不是在掩蓋什麼的感覺:「終究是無法改變的事實,比起那個,趁著能休息的時候多休息,好好去應對接下來的案件才對。」 「哈……說的也是。」雖然短時間裡他大概也接不下什麼工作就是,常延把眼鏡戴回臉上,不知不覺話說的多了,手上的菸都快燒到手指,常延連忙熄了菸,把腳下的煙灰踢下階梯:「要不要去哪裡吃個宵夜啊?我請客。」 「我回家一趟就該去局裡輪班了,沒時間。」詠晨掏出了芬香劑稍微噴了一下手腕,一邊回。 「嘿,嚴警官還是一樣大忙人啊。」聳聳肩,本來就不覺得會被接受,常延倒沒怎麼意外,跟在她身後往樓梯下走。 「那麼,改天見吧。」階梯到底,常延打理了一下自己,對詠晨揮手道別。 詠晨一如既往的點點頭當作道別:「再見,你別再那麼衝了,下次是不熟的警察,你就準備被當場逮捕去警局了。」 「唔,我知道了,抱歉抱歉。」居然放到這時候才說,看來詠晨還是很放在心上啊,說起來不放在心上才奇怪,一上來就動手動腳的:「我也不想因為工作以外的關係在警局見面啊。」 她露出了一點不耐煩的表情,常延忙補救一句:「開玩笑的,真的。」 「是開玩笑就好。」詠晨說是這樣說,但常延總覺得她扎在自己身上的視線有些刺人,他只能默默地舉起手阻擋她的目光,尷尬的笑笑。 常延聽見她深深的嘆氣:「我真的很擔心你,康常延。」 詠晨叫他全名的時候,他總是會不由自主的一凜,因為那會讓他想起媽媽,他媽媽脾氣很好,小男孩正皮的到處惹禍時,也幾乎沒責罵過他。但每次一叫他的全名,他就知道媽媽是真的生氣了,那時候他就必須乖乖地反省認錯,不然死的就是他。 詠晨也是,看上去嚴肅認真,實際相處下來常延卻明白她的脾氣修養比誰都好。而她今天已經是第二次叫自己的名字了。 「我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常延放下了手,認真的看著詠晨,他的眼裡映著橘黃色的燈光,反而讓詠晨有點看不仔細:「好歹也做律師三四年了,我沒那麼脆弱。」 詠晨突然伸出手,食指抵上了常延的胸口,被指住的地方像被針刺了一下,微妙的酸疼起來。 「你自己心裡清楚。」 「……不送了。自己回去小心。」詠晨終究是沒說更多話,俐落的轉身離開,那抹黑色的身影很快就化入夜色。 常延站在原地,緩慢的抬起手,放到了胸前,他深呼吸著,那份酸楚卻沒有因此消逝,而是隨著吸吐蔓延全身。 詠晨說的對。他一向不想明白事情,說不出口不會拿來問人的。 他今天真的太失控了。將寒意抹在臉上讓自己清醒些,常延也朝著回家的方向走去,踏著路燈的指引。 他突然想起了之前去林芬梅家時,剛下樓,他就被郁明叫住了。 「曹先生?怎麼了,我忘了東西嗎?」那時他很意外的問著追出來的郁明。 「不是的……康律師,雖然我確實是假借您掉了資料的名義出來的。」郁明拿著裝模作樣用的資料,露出了苦惱的笑容:「其實,我是來找康律師提一下芬梅的狀況的。」 「欸……林小姐?」常延看著郁明難得有些支吾的模樣,困惑的問著。 「……是的,她太過介意外界的言論,我知道她肯定瞞著我在看各方的消息,因為我的緣故,她也連帶遭受了很多攻擊。」郁明指尖輕翻著紙的邊緣,帶著輕微焦慮的開口:「我入獄後,就沒有人可以照顧她了。她一個人肯定會胡思亂想,說實話,我什麼都不怕,就怕她出什麼問題。」 不用說完,常延都知道他特地追出來是為了什麼了。 「能麻煩康律師替我注意她嗎?只要這樣就好了。」 他微笑的弧度有些脆弱,即使是看多了這種表情的常延,也沒辦法拒絕。 「我答應你。」 他的語氣多堅定,後來發生的事就多麼折磨他。 沒能保護好林芬梅。從頭到尾,都沒有成功過。 |
Direct link: https://paste.plurk.com/show/eJTGR8C7sDrh8o0v2z7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