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lurk paste

※涉及不安與軟體動物描寫

　　【八歛】餌


　　「歛先生要試一口嗎？春夏交替我想試做酸酸甜甜的點心。」

　　「這個外型像水生物卵的開胃點心……」歛幾乎要趴到流理台上觀察，盤中顆粒水亮飽滿，色澤鮮艷均勻，像展示寶石般整齊地排放在木板展示。

　　八雲愣了一下。「呃……是和卵一樣通透，但口感完全不一樣的。自從上次看過歛先生的實驗過程，突然取得新靈感，為答謝你準備一份專屬的試作品。」話畢，他端上一顆姆指般大的水晶卵，除了比其他卵大，晶瑩外皮下的銀灰流體正在打轉。

　　「……！」歛猛然蹲下，雙手抓住檯邊專注觀察流體運動，雖然只是些小把戲，在點心中產生的反應，比一般實驗多幾分看頭。「能隱約看見流金效果，若果能改良的話——」
　　「差最後一步。」
　　
　　八雲心裡感嘆不愧是歛先生，思路似乎對上了，為此早有準備。他掀開調味籃旁邊的白布，一排針筒斜放在架上，裡頭盛載彩色液體。歛聯想起家裡調製中的魔藥樣本，興趣盎然吹口哨，然後靜靜旁觀他取下其中一枝黑色針筒，針頭熟練地刺入卵中注射，濃黑液體在銀灰中擴散，透過金星細沙飄動，液體流向與混和過程肉眼可見，兩者合而為一，最終凝固成寶石卵。
　　八雲小心翼翼捏起寶石卵，銀光在漆黑的黑曜石中閃爍，忽明忽暗。歛仿佛被寶石吸引抓緊八雲的手腕，引導人手緩緩將點心送到唇邊，張嘴輕咬指頭，他默默注視手的主人，以眼神與行動訴說著自身欲望。

　　人們能在金幣上留下咬痕，寶石不能，眷屬的的肉身能。歛慢慢咬下去，慢慢觀察八雲的變化，黑曜石的眷屬沒有馬上放手，臉色微變，那雙眼也不一樣了，非人之瞳稍微擴大，無法壓抑難以言喻的亢奮。我是獵物嗎？斂不禁咧嘴而笑，誰才是獵物，對珍貴的實驗對象和其產物，全都不想放過。學者從來不知道自己醉心於實驗過程的模樣，唯獨伴在他身邊的人，或者正面面對的實驗品能看得最清楚。
　　口腔裡濕暖呼息不斷，對上帶點迷醉的神情，使八雲下意識輕抿雙唇，雙唇微啟時，指尖同時一悄然鬆開。歛張嘴放開手指，含住寶石卵感受其形，左邊臉頰鼓起，一邊咀嚼一邊分析，思考得差不多便站起來，別過身甩甩手，連說好的感想和評價都一併帶走。應該是回去寫詳細的食評？八雲苦笑著，歛先生可是個認真的人呢。

　　——而以上發生的事，廚房外的伊得都看在眼內。
　　趁歛離開了，他急不及待跑上前跟八雲聊天。
　　
　　「剛才嚇死我了，還以為歛會咬痛你。」伊得從八雲身後探頭，視線自自然然被點心吸引，忍不住多看兩眼。「這個顏色好漂亮，和琥珀糖很像！」

　　八雲平靜過後有點茫然，輕親被咬的指頭，再取下一根琥珀色針筒。「伊得先生被咬過？」

　　「這……咳，歛總會做出很多難以理解的事，被咬和捏痛也是常事。」

　　「我也覺得自己仍未完全理解，」針直刺新的透明卵皮下，八雲輕推芯杆注入少量糖液，為其底端染上琥珀色後抽出。「但多少有些頭緒了。」也許是歛口中一步步邁向未知的感覺，連顏色都變得鮮明。

　　「喔？」伊得毫不客氣拿取其他成品，卵中糖液凝固後，不軟不硬像果凍般，口感更具層次。「八雲最近跟歛來往多了，也開始有奇奇怪怪的想法？」
　　
　　「我、我是希望能交朋友之餘，跟歛先生學習的……沒有什麼奇怪想法……！」新取下針筒差點戳到手，八雲連忙替卵皮注入第二層白色。

　　「哼哼，我們的八雲真～好學。如果從歛身上能學習到先進的飪烹方式，成為卡萊因的超科學廚藝先驅，倒不是什麼壞事。不過……」伊得不禁探頭探腦打量身邊人。「他沒對你做什麼過分的事就行。」

　　八雲搖搖頭。「沒有的，只要配合實驗就不會受傷。」說著再注入第三層螢光綠，水晶卵成了層次分明的寶石。「奧利文先生也這樣說的，配合不等於投降。」
　　伊得有一刻錯認了誰的語氣，至於是誰卻沒辦法馬上想起來，於是沒放在心上。經八雲指尾輕點卵皮，皮下流體凝固了，琥珀、白、螢光綠保持層次分明開始上下脈動，「寶石」色彩斑斕誘人，飽滿柔軟，任憑誰都想咬一口。
　　
　　※

　　數天過去，某人的面容在歛的腦裡揮之不去，特別是專注實驗後放鬆時，多餘畫面頻生格外令人困擾。
　　歛放下改造鏡片，從紙堆小山中精準翻出點心改良筆記，還有些部分尚未完成，勉強以過去實驗中的經驗推測，為此可能要跟八雲確認再補充。瞄一眼外頭天色，回望頭轉動175度的「老爸」，時間差不多該出門了。
　　他帶上「老爸」悄悄跳進某個樹洞裡，很快成功傳送到艾斯特宅，根據之前對八雲的觀察，正好踏中那個特別的時間帶。八雲午飯後會有一段時間，到不固定的地方或者回房寫信，作紀錄後分析，行動模式與水之聖堂祭司來訪有關。今天祭司拜訪，八雲如常與他同行，吃完午飯一起回到房間裡，關上門只有兩人獨處的時光。歛放輕腳步來到房門前，由「老爸」把風，施展魔法隱藏魔力氣息，蹲下用耳朵貼門板，悄悄偷聽兩人的對話內容。
　　
　　「和信裡之前提的一樣，奧利文先生……」
　　「是這樣啊，老實說八雲真的蠻厲害。」
　　「有時面對歛先生會感到不知所措。」
　　什麼？話題一開始馬上被點名了，歛連臉頰都貼上門板，聽到對方提起兩人一起做飯和實驗的事，當中存有很多要糾正的部分，但並不影響敘述。對面的祭司一直用心傾聽，認同八雲表現進取大膽，和想象中一樣順利，交到不錯的朋友了。

　　「當伊得先生問我是不是開始有奇怪的想法，令我有點擔心……」
　　「還記得嗎？配合不等於退讓，而是——」氣音在寂靜的房間裡轉瞬即逝。「八雲做得很好呢。」
　　唇語只有對方才能看見，搞得歛以為自己耳朵不夠靈光，心裡質疑他們單純是朋友間閒聊嗎？好奇心驅使他用指頭推門留出門縫窺視，奧利文正好背對門口，坐他面前的八雲露出靦腆的笑容，看來是成功被開解了。

　　「之前的事也受他照顧了……對了，這個是時候給你。」
　　「這是？」八雲接下對面給的東西，是一個掌心般大的方盒子，他打開看了眼。「好漂亮啊……真的可以嗎？」
　　奧利文沒再回應，兩人對談以幾句寒喧作結，剩下門外心癢癢的歛。

　　早知道就在窗外監視，結果錯過了一些情報，明明事不關己，歛離開時卻一直思考禮物類型的可能性，「老爸」對人若有所思的表情跟著歪頭。只是雞毛蒜皮的事而已，他打不算直接問八雲，答案總會隨時間和觀察有眉目，或者主動送上門，不如多專注於自己研究進度。
　　歛按照自己的研究日程，回家前採集一些魔獸樣本，記錄之前定點觀察的植物生長狀況，過程如常，卻被一種難以言喻的不安包圍。某些視線肉眼不可見，它非常淡薄，可以來自上方、下方、背後和正面，歛向來行事謹慎，再三確認沒別人跟蹤便趕快回家。

　　回到熟悉的家裡，氣氛與外界完全隔絕，歛在工作檯前獨自整理好樣本，順手抄寫新的筆記，沉浸於只屬於自己的世界。它是充滿未知和缺陷的，必須從外界不斷尋找新素材填補，不完美的蛋殼上偶爾會有裂縫，光無意間滲透其中，點亮了歛的某種思緒。
　　「歛先生，今天有新的發現嗎？」
　　「一直在努力研究連時間都忘掉，這也沒關係呢，會隨時為你準備晚飯。」
　　「我、我嗎？有點緊張但沒問題的……是要從哪裡開始？」
　　又來了，頭腦放鬆暫且擱筆，歛腦海某處憶起前些日子，八雲在自己家裡所說所做的一切，正如他向祭司訴說的。要節制點，節制點，連自己都有疑問為何會如此深刻。

　　「歛先生，晚上好。」

　　歛嘆了一口氣，雙肩垂下。「真是的，越不去想越……」

　　「今天奧利文先生帶了一些土產給我。」

　　「那放……唔？」不對，歛愣了一下，回頭看見八雲放好幾包東西，和「老爸」打招呼。「等等，我不是說過要叩門才進來嗎？」

　　八雲眨眨眼。「我、我有叩門，只不過是用歛先生的方式而已。」

　　這傢伙是什麼時間學習開啟小屋門的方式，明明用複雜的魔力隱藏並上鎖。「別把我這裡當作自由進出的地方，除非你——」

　　「會令歛先生的嘴巴能自由進出的。」八雲自信滿滿捧出熱騰騰的大鍋。「歛先生說過要菜式太多，盤子比培養皿還多，吃起來好麻煩，所以這次將配料切小混進飯裡，可以一匙子吃上多種菜餚。」

　　眼見這鍋大得能塞幾隻「老爸」，歛挑挑眉盯他。「你要我捧住這大鍋一邊吃，一邊寫筆記？」

　　「沒關係的！」八雲拉好椅子坐到他身邊，手持大飯舀。「只要一張嘴，就會送到你嘴裡，可以專心工作了。」

　　「我不想被捅穿腦門，換個小點的匙子。」

　　這是妖族餵養人類的手法嗎？歛一邊吃一邊將心底話抄到筆記角落。
　　本來覺得要咀嚼好麻煩，但米粒似乎有處理過，大小嚼幾口即能輕鬆吞嚥。飯菜水平一如以往，氣味不重，不會干擾專注度，吃著吃著覺得飯來張口也是種方便的事。這樣一口又一口，筆記一行又一行，也許專注時大量消耗能量，直到整鍋吃完歛也不覺得飽。同時，今天份的記錄和實驗也差不多，八雲快速閱讀筆記內容，有點頭緒又不全理解，待歛講解後馬上學到新知識。
　　傳授知識對歛來說等於學術交流，來自學者的激情，激情使八雲露出幸福笑容的瞬間，他平靜地吸了一口氣，仿佛將頭腦混亂的思緒吞下腹中，暖意流過胸膛，被理智冷卻滑入胃袋。談吐間得知歛吃不飽，八雲有為人準備甜點，他從手提箱裡掏出一個方盒子。

　　那是奧利文送給八雲的方盒子，知曉答案果然只是時間問題。
　　八雲緊抿雙唇臉頰泛紅，好不容易才開口說「這是我想送給你的東西」。歛點點頭，沒有直說自己知道禮物的來歷，靜心期待盒子打開。

　　「那麼，」八雲緩緩打開盒子，捏起盒中的小禮物遞到對方面前。「請歛先生收下我的心意。」

　　果凍條在燭光之下水亮欲滴，末端帶晶瑩溫潤的琥珀色，後方有一圈圈白與淡綠推擠，層次分明，像黑夜中的霓虹棒。牠外表鮮活肥美，眼柄上下揮動，體液濃稠如蜜，蝸殼啡中帶紅，簡直是人間美食。
　　黏液沿著八雲指尖滴落，一滴滴落在歛褲管的黑羽毛上，斂無法動彈之餘，身體開始出現異樣，臉頰和身體各處冒出羽毛，魔力潦亂卻沒半點疼痛。抬眼看著八雲緊抿雙唇，神情靦腆也無法掩遮本能的亢奮和期待，恐懼與日常的界線被打破了，嘴巴的防線不知不覺鬆懈，身心完全受支配，自動迎合即將入侵的異物。

　　柔軟之物破裂瞬間，歛猛然驚醒，噁心感湧出心頭止不住乾嘔。
　　回神發現八雲睡在自己身邊，歛心頭一震，直接跳下床跑到工作檯，在鏡前反覆檢查自己口腔，沒任何異物和怪味，隱約感受到唇上有淡薄的魔力覆蓋。怎會在這種時候做惡夢，而八雲又是何時來到這裡，歛滿腦子是問號，有衝動踢醒八雲問清楚。回到床邊看見人正熟睡，又覺得有什麼明天再問好了，比起不可解的問題，毫無防備的近距離觀察顯得更重要。

　　這會是個漫長的晚上呢，月光照亮窗邊翻倒的方盒子，木板上的閃亮痕跡和誰的身影正往黑暗處延伸。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