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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住】
  外頭腳步窸窸窣窣,聲音煩躁似好幾隻螞蟻在奈津田麻藥的腦中來回逃竄,她拚命打著自己的腦袋,只希望那些螞蟻能儘早滾蛋。不過其實早在這個聲音出現之前,她就已經快對自己的腦袋受不了了。

  奈津田麻藥蜷縮在床上,棉被早已被她的腳纏繞得褶皺不堪。因為若是不掙扎,從骨子裡傳來的陣陣癢感就無法澆息;但如果亂動,大幅度的動作會造成每一條神經都灼燒起來。

  因為痛苦而導致她的呼吸也變得紊亂,她拽著棉被,背脊一上一下地迅速抽動,喉頭滿是想將需求大喊出來的慾望,但她知道不行,因為她如果再繼續吃下去,情況只會越來越嚴重。

  比起身體上的忍耐,令她更痛苦的是抵抗內心的踰矩渴望。她的眼淚不受控制直直落下,明明常常告訴自己撐過去就好,但她每次當下都還是覺得自己要撐不下去了。

  麻藥緊抓著棉被,忍不住回頭去想,到底是從何時變得這樣,為什麼她要接受這樣的人生?

  而她的腦中只浮現起一堆笑得邪惡的臉龐,每一個人都比她高大好幾百倍,從外圍不斷逼近自己,把自己越壓越小、越壓越小,小到最後她把地板壓垮,而自己掉進了一個深不見底的深淵。她摔得近幾粉身碎骨,不論多麼努力向上面呼救,任何一個熟悉的面孔卻都視而不見,或者嗤之以鼻。

  就在她快要放棄之時,天上突然紛飛白色雪花,即使她無法動彈,也被眼前的風景給救贖到了,她覺得那就是上天要派來給她希望的方式。於是她張開了嘴,把雪花吞了進去,她漸漸變得能站起身子,變得能爬出洞口。然而,她卻也發現自己離不開那些雪花。

  起初只是微微顫抖,呼吸急促,如今卻是像癲癇一般不受控制,身體的抽搐已經演變成無可控制的地步,她漸漸不認識自己的身體,就好像靈肉分離一樣,她很想大聲呼救,卻只能發出一些不知名的聲音。

  好痛,真的好痛,她不曉得如何控制這種灼熱感,也沒辦法阻止螞蟻繼續逃竄,她開始嘗試從外表下手。她的指甲來回刮著自己的手臂,每一下都是如此用力,鮮血開始慢慢滲出皮膚,流進她的每個指甲縫,但她依然感受不到癢從體內消失。

  「喂!麻藥!」瀨戶螫清原本在房間一個人準備要睡覺了,卻聽到遠方不斷傳來痛苦的嗚咽聲,再仔細一點聽,他一下就發現那是奈津田麻藥的聲音。他用最快的速度趕到了她房間的門口,一打開門,麻藥果不其然又發作了。

  他到的時候麻藥已經把雙手都抓出傷口了,他趕緊把她雙手都抓開,卻聽見麻藥痛苦地大叫,她一邊掙扎一邊要他放開她,但螫清卻緊緊抓著,不敢再讓她碰到自己的身體。

  「不要抓自己!沒看到都已經流血了嗎?」

  「你放開我⋯⋯很癢⋯⋯」她因為呼吸不均,說話的力氣也幾乎要消失殆盡,只有掙扎還一直保持著一定的力度。

  「我、如果、不抓自己,我、身體裡、只會更痛。」因為抽搐而導致她說話也變得斷斷續續,甚至連口水都無法自己控制,她一面說話,一面吸著口水,但口水還是滴在了褲管上。

  「拜、拜託你⋯⋯」

  「我知道了。」

  但他並沒有放開麻藥的手,只是把她擁入懷中。因為螫清不願看到麻藥再繼續折騰自己,不想看到她的身上再有任何傷口,於是他讓她把雙手放在自己背上。他感受到麻藥因為不想抓傷自己,所以奮力抵抗而造成肢體很不自然地僵硬,同時還抽動著。他能理解,因為這也是他要求自己想住在地下室的原因——他不想因為自己的不適去傷害到其他人。

  但麻藥的話,他沒關係,因為他希望麻藥能好起來。

  「你放開我⋯⋯我會抓傷你。」

  「妳就抓吧。」他又將她抱得更緊,「不用管我。」

  麻藥本來還是排斥,但身體又來了新一波攻擊,她感受灼熱感越加強烈,她的眼淚頓時又湧出。她終於沒辦法再抵抗,緊緊抓住螫清的背脊,指甲狠狠地陷入了他的皮膚,他當然悶聲吃痛,但實質上他卻沒有太大反應。不知道為什麼,比起皮肉痛,他的內心好像更加地不舒服。

  麻藥的身體因為不適一波波的攻擊,身體不斷拱起又隨即收縮,反覆的動作導致螫清也得跟著她一起活動,又或者得抱得更緊,不然兩方都很容易受傷。就在麻藥真正快要受不了之時,除了自己精神衰弱,她也意識到螫清為了配合自己,已經明顯變得疲憊。她蜷縮在螫清的胸膛裡,大粒的淚珠浸濕著他的衣襟,她又小小聲地對螫清說了一句。

  「可不可以⋯⋯打昏我。」

  「什麼?」螫清的聲音除了疑惑,還有一點不滿。

  「快點⋯⋯打昏我!」不像平常那般安靜,她大聲吼叫,手從環住他變成抓著他的衣領,但力道依然不減,她的眼神流露著堅持和痛苦。但螫清只是皺起了眉頭,把她的手從他的衣領拿開,然後又把她攢緊。

  被緊緊抱住的麻藥忽然感到心一暖,卻溫暖地讓她想哭。她又哭得更大聲,粉拳小力地拍打他的背,不像方才那麼用力,就像是對他的舉止做出小抗議,但同時又很希望他繼續做下去。

  「你、為什麼⋯⋯要這樣。」她因為哭泣所以抽搐地更加嚴重,「把我打昏、明明對我們、都好。」

  「沒有為什麼。」他伸出手,扶在她的後腦勺上,輕輕把她的頭更往自己靠攏,希望她能完全依靠著自己,不要因為有所顧慮而自己撐著。

  麻藥在感受到他的堅持後,最終放棄了抵抗,隨他的動作倒入他的懷中。雖然身體依然疼痛,骨頭依然在燃燒,內心一樣渴望能吃藥,但在某方面來說,她覺得自己比一開始還能繼續抗爭下去。

  螫清仍然感受到自己的背部被指甲深深陷入,隨著她的抽搐還可能伴隨道道抓痕,但他就像石像一樣守在那裡,一動也不動。到最後,他發現力度越來越輕、越來越小,小到最後近乎消失,只剩柔軟的指腹摩挲著他,還有懷裡的人也不再掙扎。

  到了這一刻,他才安心地將她放回床上,替她蓋好了被子,擦去淚痕,並在她身旁陪著,一步也沒有離去。

  麻藥很沉很沉地睡著了,她又做了一場夢。和方才一樣,那些人又繼續逼近自己,把她壓得很小很小,害得地板碎裂,她再度墜入那深不見底的深淵。

  小時候她時常想,要是有人願意救她就好了,要是有那麼一個人,願意站在她這一邊,說他願意相信麻藥,是不是一切就不致於走上歧路了呢?

  這個夢境早已重複上千百萬次,每當她閉上雙眼,無助的墜落感就朝她襲來,每一次的結局都是粉身碎骨,因為沒有人願意接住自己,因為她只有自己。

  但這一次,當她準備要再一次感受那四分五裂的疼痛時,卻發現自己倒在一雙溫柔的雙臂之中。她閉上的雙眼慢慢張開,第一次張開眼睛不是看見自己摔爛的四肢,而是健全的雙手。她開心地要轉過身子去感謝那個人,卻發現那個人的雙手因為方才要接住自己,已經扭曲地不成人形。

  但那個人笑得很開心,彷彿是救到了自己,所以他很不覺得疼痛。因為看見麻藥擔憂的臉色,他也不斷示意自己沒有關係。

  看著那雙扭曲的手,麻藥瞬間崩潰大哭,緊緊抱住了那個人。麻藥好想說一聲謝謝,但在夢裡的她卻發不出聲音。

  原來這就是被接住的感覺,原來真的有那麼一個人,即使會把雙手犧牲掉,也不惜要接住她。她在腦海中想像過無數次的畫面,今天終於實現,而那想像的感動不及萬分之一的真實感受。

  「謝謝你⋯⋯螫清。」睡夢中的麻藥從眼角中流出一滴淚,呢喃地說出這句話。

  而螫清在一旁微笑著,看著說出這句話同時也微笑著的麻藥,沒有一刻能比現在還更值得快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