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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信》

  讓我意識到中彈的並非源自傷口的灼熱痛處。

  被驚人的速度貫穿身體的衝擊使我的視野跟著踉蹌,緊接著是透過厚重的制服蔓延開來的溼熱感,我立刻拋開多餘的思考機械性的朝被攻擊的方向再度扣下幾發回擊騰出迴避的時間,同時迅速的躲進了一旁被隨意棄置的貨架作為應急的遮蔽物,短短的幾秒間周遭仍槍聲四起。

  「瀧奈!」

  從未聽過的著急聲線讓我下意識的視線轉向了一旁,我將身子完全隱藏於堆疊的貨架之間,總覺得之前好像也遇過類似的事,那一次我明明向她交代了讓我解決就好,卻還是落得大腿受傷,差點連任務都無法正常執行的下場。

  真是丟臉。

  「我先檢查一下傷口,稍微忍耐一下喔。」

  赤色的身影像是閃電般迅速跟著閃進了遮蔽物後方,淺色醒目的髮絲在面前晃著,千束低下頭開始解開我的制服,聽著遠方的槍聲逐漸減弱,我疑惑的開口,

  「千束,敵人呢?」

  「首腦剛才被妳解決了,胡桃正幫我們拖住他們,剩下的殘黨我會處理。」

  「那我也、」

  儘管我知道她沒有掩護也能穿梭在槍林彈雨中毫髮無傷,但只有自己在這等待救援且無法確認她的安全這點怎麼想都讓人覺得不安,才正打算撐起身體的同時卻又被前方的人以一股無法反抗的力道給壓回去,容不下任何反駁的請求自她的口中傳來,

  「妳待在這裡好嗎,我很快就回來。」

  雖然是毫無命令意思的口吻,但我聽到後我卻仍動彈不得。

  過沒多久我的痛覺神經才終於意識到身上多了個創口般,它支配起大腦的思考,開始燜燒著自己的內臟,宛如要將整個器官組織都燃燒殆盡的熾熱感幾乎要將自己給吞沒。

  打中的位置感覺比想像中的還要不妙,汩汩冒出的熱意正不斷削弱自己意識,明明從制服上感受到的溫度如此溫熱,寒意卻還是透過四肢攀附而上。

  然而這期間的千束卻沒有表現出任何緊張感,手法簡潔熟練的完成了緊急處置,沒有任何多餘動作的她立刻重新拿起槍枝站起身,聽著槍聲再度靠近,勃然飛騰的心跳和危機的警鐘反射性的也讓我把手放到自己的M&P上。

  「沒事的,我去去就回。」

  顯然是發現了我的動作,千束再度蹲了下來,這是我受傷後到現在第一次看見她的表情,和剛才聽到的所有聲線中蘊含的情緒完全對不上的溫和笑容嶄露在我面前,一瞬間我以為自己仍待在出門前的房內而非任務執行中。

  「……!」

  看著我仍在苦惱和不讓自己在痛覺中失去意識間掙扎的模樣,這次她也沒再說話了,只是將身子湊過來,柔軟的觸感壓在額上,她突如其來的動作讓我一瞬間忘了繼續施力,頓時找回了正確的呼吸方式,腦裡只剩茫然的思考她這麼做的用意。

  「乖孩子。」

  我的思緒隨著她這句話跟著中斷。

  +++

  等我再度作為『我』有了自主意志後,自己已經不知道隻身在這片單調的景色中站了多久了。

  不是方才最後見到發生槍戰的地點,是我完全沒有印象的地方,然而要將這裡當作一個地點也不太對,因為這裡什麼也沒有,不冷也不熱,也沒有天氣現象,視線掃過附近尋找任何可以當作線索的景色仍是一無所獲,我甚至不知道腳下踩著的空間是否是我認知的地面。

  苦惱著在繼續待在這也不是辦法,為了獲得更多關於這裡的資訊而打算邁出腳步時痛覺再度瞬間貫穿了神經,我不禁停下動作低頭查看痛處的來源。

  「唔……」

  剛才搭檔幫我做的緊急處置簡直像是沒發生過般,就算亡羊補牢的壓住傷口,仍可感覺到從燒焦的洞口冒出的血液在制服下流淌,但此刻卻沒有任何失血過多的暈眩感,彷彿這不是自己的身體般,我盯著自制服上暈開的污漬,想著大概不能再悠哉地慢慢探索了。

  舉步維艱的前行了幾公尺後,周遭的景色仍毫無變化,疼痛侵蝕著大腦的同時,思緒卻不知道為何越來越清晰,雖然很想回去,不知道是從何而來、當然也不知道該往何處離開,一望無際的空間中彷彿只剩自己是孤立且唯一的存在,我回頭盯著拖行了一段距離的血跡,像是在這莫名奇妙的空間裡留下的塗鴉般,毫無美感也不具任何意義。

  ……只能到這裡了嗎?

  要說沒有恐懼是騙人的,等不到救援也沒有任何回溯的手段,只能一點一滴的感受著生命流失的感覺真的很糟,疼痛是一回事,但自己的身體漸漸無法隨心所欲的跟上動作、越來越淺的脈搏都在昭告著自己離生命盡頭只剩下數步。

  一想到千束到不久前每天都在這種心境下度過了十年的光陰,我對在這樣的地獄中能夠保持異樣堅定的意志力的搭檔不由得感到佩服,雖然她的心靈支柱最後毫無疑問的背叛了她。

  再度停下來檢視自己的狀況,目前我可以肯定的是現在這個不是我的身體……至少不是我真正中彈的那個身體,無論是昏迷前握在手裡的槍和千束包紮的痕跡都不見蹤影,如果我的意識一直被拖在這個地方的話,那我原本的身體會如何?

  想起最後看著她離去的背影,無法親眼確認她是否成功制服歹徒實在格外令人焦慮,哪怕這些日子我比誰都還要在最近的距離看著她的一切,雖然有些胡來,但自己無疑是比任何人都還要信任她的。

  她說要我等她。

  如果可以我希望可以達成她的所有要求,撇除特別任性或是毫無脈絡的請求外,但我可以特別聽過她的說法後再來評估是否可以做到。

  然而這次卻連如此簡單的事我都可能都無法回應了。

  Lycoris會輕易的在任務中喪命,因此每一次出任務都必須要有可能回不來的覺悟,這是成為Lycoris第一件被教導的事。

  無依無靠的孤兒就算這麼死去也不會受到任何人的弔念和悲傷吧,因為自己從未作為一個正當的生命活過,然而我的搭檔卻握住自己的手告訴我活著的重要性,告訴自己就算是這樣的我也仍是在途中。

  只要一想到這,原本以為已經做好的覺悟卻又在這種時刻開始動搖,現在的情況無論是作為Lycoris還是錦木千束的搭檔都已經失格了吧,我不禁露出了苦笑。

  眨著無論是睜開還是閉上都沒什麼變化的視野,我漸漸分不清自己是否仍是醒著的狀態,最後只剩腦海裡浮現那抹赤色的背影,我緩緩的闔上眼睛——……








  「喔?這可真是稀客。」

  剎那間令自己清醒過來的是一道耳熟的男聲,我呼吸一滯,隨著皮鞋踏過空間的回響越發靠近,那副披著上流人士皮囊的瘋子才終於現身在我面前。

  「好久不見了,瀧奈。」

  吉松頂著如常偽善的笑臉走了過來,雖然不想太過接近他,但礙於腳已經沒有移動的力氣,因此我選擇了最短的回覆,

  「有何貴幹?」

  「呵呵呵,妳還是一樣性急,就是因為妳急著赴死所以現在才會徘徊在這吧。」

  他狹長的眼睛意味深長的掃過我,就連那副高高在上的態度都讓人覺得很不順眼,幾乎要忘記痛感的我發出了不快的咋舌,但他像是沒聽見般自顧自的繼續滔滔不絕,

  「像妳這樣還說要待在千束身邊,周圍都是扮家家酒程度的人才會讓她變得那麼天真……」

  「你想死嗎?」

  此時自己的槍若確實帶在身上的話,這個距離不只那令人做嘔的眼神,想必吐不出什麼中聽話的嘴巴這次也能夠永遠的閉上吧。

  他毫無笑意的眼神盯著我,嘲諷的弧度依舊掛在嘴角,臉上不見半點懼色,

  「哎呀?還想殺了我嗎,明明無論是那時候還是現在連要傷害我都做不到的妳,就和當時一樣真是毫無長進呢。」

  「你要在這廢話到什麼時候?死人就請回到應該待著的地方。」

  「回去?」

  這回他的表情染上了些許訝異,語氣顯得理所當然,

  「我和只能逐漸邁向結局的妳可不同,因為我的『心臟』從今之後也會繼續保護著千束。」

  到剛才為止微弱得幾乎要停擺的心跳頓時受到強力電擊般再度在胸腔內躁動著,劇烈的心跳飛快的敲打著耳膜,想朝他的臉上送上一拳的衝動莫名變成我現在前行的動力,我狠瞪著他那張臉上游刃有餘的猖狂神色,一字一句的清晰回答:

  「閉上你的嘴,我才不會在這裡完蛋。」

  我開始拔腿狂奔。

  +++

  「吉松你這傢伙……!!」

  等四肢再度聽從我的指示後,我奮力的伸出手卻只看到盡頭是盞白晃晃的燈光,那副令人火大的面容已經不存在於任何地方。我警戒著四周深怕漏掉讓那隻狡詐的老鼠可能藏身的角落,直到身旁傳來熟悉的聲音打斷了自己,

  「哇哇、瀧奈怎麼了怎麼了?!冷靜點先不要亂動,針頭會跑掉……」

  一旁的千束伸出手抓住了我剛才亂揮的手臂,慌慌張張的站起身來想壓住我。

  「那傢伙去哪了?!」

  這次絕對要做掉他!

  「誰啊?」

  「吉松!!」

  「吉先生怎麼了?!」

  ……

  「所以妳因為夢到吉先生和妳說話,然後就氣得醒來了?」

  等到我意識到這裡和剛才為止待的是截然不同的地方後,冷靜下來的我才終於能好好的和千束說明我在昏迷這段期間遇到了什麼事。

  而坐在一旁的千束露出了有些不可思議的神色,顯然是不知道該先取笑一番還是該先看到自己醒來而鬆一口氣,然而她的反應卻超出我的預料——

  「原來是吉先生救了妳呀……」

  ……這是怎樣?為什麼她的表情看上去有點羨慕?

  「我並沒有被他給拯救的感覺喔,倒不如說是被激怒靠著氣勢自己醒來的。」

  伸手按在夢裡不斷出血的地方,此刻那裡經過治療後被完整的包紮起來,沒有任何東西正在流失,無論是血液還是生命都是。

  「嗯……但是、妳還是因為他說的話而醒來了呀,所以我還是很感謝他。」

  這個人要是聽到我和吉松的對話後不知道還會不會說出這種話,但無論是眼前的千束還是夢裡的吉松,對彼此都有超乎常人想像的執著這點我在不久前仍深有體會,或許他真的成為支撐著千束這些年來活下去動力的功臣,但仍改變不了實際上是心地扭曲的偏執狂。

  而現在面前我的搭檔錦木千束——幾個月前我們正式開始交往的女友,一想到那個當初害她在塔上面臨要崩潰的傢伙,到現在還在她內心堂堂佔有一席之地,才剛平息下來的怒氣彷彿又再捲土重來。

  「……」

  貌似是看穿了我的不耐,她立刻換上討好的笑容,有些生硬的轉開話題,

  「啊~今天也已經很晚了,妳先休息吧?我明天會再過來看妳的。」

  只有自己不希望被她發現的時候才會如此敏銳的察覺他人的心思,真的是很狡猾的人。

  我盯著千束開始觀察起她的狀況,雖然大部分都和我最後見到的她沒什麼變化,唯一不同的大概是眼睛周圍有些浮腫且微微發紅這點。

  「晚安,希望接下來能出現在妳夢裡的是我。」

  她傾身在不久前吻過的地方再度附上一次輕吻,我大概可以想像在自己醒來前她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情坐在這裡等著自己醒來,因為前些時期的我也有過相似的經歷,所以會對於像現在這般可以對話和傾訴情感的時光格外的珍惜。

  真的是,非常狡猾的人。

  我抓住了她的手腕。

  「瀧奈?」

  「他說了:『之後也會繼續保護著千束。』」

  如果千束這些年來想要對他表達數也數不盡的謝意,那吉松是不是同樣有說也說不完的話想要告訴她呢?

  「我知道這是不爭的事實,但還是覺得很不甘心。」

  我絕對無法參與的過去、沒有亞蘭機關相中的『救贖』、他沒能在延空木帶著新的心臟出現,只要有一點成立,錦木千束便不會繼續站在這裡。

  我將頭靠在她的胸前,無論再怎麼專注聆聽都不會有任何迴響的心臟,此刻又彷彿讓自己回到了只能拖著瀕死身軀前行的那個空間中。

  「那果然還是得謝謝吉先生才行呢~」

  而我感受到她抬起手臂環抱住自己,溫暖的手指梳過了我的髮絲,過於舒適的觸感令我不禁閉上眼睛享受著她指尖碰到頭頂時的溫度,接著聽到她胸腔傳來繼續說話的些微振幅,它和透過空氣傳導的聲波一同熨貼在耳膜上。

  「因為瀧奈妳是我的未來,所以保護了我的未來的恩人我當然得說聲謝謝囉!」

  我很清楚自己該將什麼作為最優先重視的對象,也知道現在抱著我的她做的選擇,那些我無法干涉構成錦木千束的過去,讓我理解了這些從未有過的情感。

  無論是見到外面的世界的新鮮感、還是為了某人而努力、以及現在這種近乎忌妒的獨佔慾望,全都是因妳而起。

  隨著她的動作的收緊自己也伸出手環住了她的腰,我從柔軟的懷抱中探出臉來,對著那已經不再空蕩蕩的胸口鄭重的拒絕,

  「接下來千束就由我來守護,心臟就做好自己的份內工作就好。」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