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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它是被製造出來，用以盛放那些無處可歸靈魂的容器。
它理當無欲無求、無悲無喜、無知無覺。
它理當看著靈魂往來，在自己身上停駐而又離去。
那些靈魂的破片就像方舟上去尋陸地的鴿，只是去無彼岸、無舟可返。
不繫且無依。

它被命名為靈，在其漫長由他人靈魂組成的生命裡。
曾有人喚它雪。
那人是個妖師。


1.
它醒來的第一日，抽去靈魂而顯得淡泊的青年杵在他面前。

「早安。」
那是褚冥漾對它說的第一句話，語氣很輕，嗓音粗礪。


2.
它知道什麼是妖師，在前幾段來自他人的靈魂記憶裡。
妖師是不折不扣的黑色種族，他們站在黑色世界的頂端。言可成靈、心可成咒，掌握著世界兵器。
他們的話語是毒藥、是武器，是罪不可恕的凶手。
只要他們想，沒什麼不可以。

妖師是世界之黑。

然而褚冥漾。
它在褚冥漾身上看不到那些殺伐。


3.
它在無殿的日子很長，但大多時候它沒有靈魂。
毫無疑問，褚冥漾只佔了它意識中的一小部分。
在這一瞬裡，它用一夜去品褚冥漾人生前半的光明無慮，那個不染塵灰的小少年在眾人簇擁下踏入泥沼，永不翻身。
在它體內的褚冥漾的半身靈魂總在夢迴時映出幾個片段。

那時的褚冥漾，是寵兒、是明星。
但就連星辰都會殞落。何況褚冥漾也並非星隕。

它看向不遠處將自己包裝的冷然沉默的白淨少年。
它很清楚。
褚冥漾將他一生溫柔記憶都交付與它，將那些笑靨與希望都留在它這副軀殼裡，連著褚冥漾的不甘與來自妖師與生俱來的惡意。
至於他生前的屈辱與痛楚，都被褚冥漾攏在自己掌心反覆咀嚼，不透半點。


「靈雪？」少年側頭看過來，碎髮垂墜耳鬢頸側，掩住鐫刻骨肉之上的刻痕。
褚冥漾的聲音低微喑啞，像從空氣中抓住斷片音節才組成語句。
它試圖從自己軀殼停駐過的靈魂記憶裡找出用以形容褚冥漾的詞。

然而它啞口無言。
然而它體內妖師的靈魂無話可說。


4.
妖師的言語本該是咒語，本該肆意張狂。
這是世界賦予妖師得天獨厚的恩賜。

然而褚冥漾不言不語。
他沉默如同死屍，雖然他本來就是。
他比夜暮闃寂，比塵埃死靜。

它曾經以為面對這些，妖師報之以歌。
因為褚冥漾看起來是那麼溫順溫柔。

作為魂偶，它原就是褚冥漾靈魂的容器，所有的情緒都歸褚冥漾。
它本不該開口，它存在的目的即是沉默。畢竟它是人偶。
但最終它沒抵過褚冥漾沉默的叫囂。

妖師的靈魂不是無話可說。妖師的靈魂只是學會沉默。

妖師不說的，它來說。
妖師做不起的，它來做。
它是魂偶，它是靈魂最後的控訴與企求。


5.
––你真的愛他嗎？


6.
它說的是「他」，而不是「我」。
它想，也許它不是為了褚冥漾的靈魂發聲。
那是它自己的疑問。


7.
最後褚冥漾有說些什麼嗎？
它不太清楚，鬼族來的那日，褚冥漾必須成為「褚冥漾」。
他不可能殘缺苟活。
他的肉體時間並不會給予他優待。

於是它消失了，褚冥漾的半身依憑消失了。

褚冥漾拿回自己的靈魂時，動作很溫柔。
少年嗓音嘶啞低語：「晚安。」

它覺得自己能做個好夢。
它覺得這嗓音也不是那麼難聽。
它覺得這少年再也沒有天明。

褚冥漾將在晨光中死去，在寂夜中永眠。


8.
每一次相遇都是離別。
它作為靈魂的偶人，所有靈魂終是過客。
所有靈魂都是。


9.
它再度被喚醒時，問：「然後呢？」
後來呢？如何了？最後呢？
喚醒它的人一向是無殿的扇，她只花了半秒反應過來它在問什麼。

扇伸出食指，抵在唇前。
「噓。」

它明白了。
直到最後，妖師都沒開口。


10.
它靜靜聽著已經古老的傳說。
––人們都說，那是來自妖師的咒詛。

妖師用自己的靈魂換來半精靈王子自縛枷鎖。
褚冥漾成了精靈心口不滅的骨血。

它猶記得褚冥漾心口空洞、眼神無光。
它沒想到。
沒想到在他終於學會沉默之際，卻成了真正言可成靈的妖師。

他不惜以靈魂鑄成的鐐銬。
這也許不是混血王子的枷，也是褚冥漾身上的鎖。
它曾以為褚冥漾對這世界給予他的痛報之以歌。

11.
褚冥漾報之以痛。
以心語為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