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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命三年(六)
  
  房子內部的擺設也是會顯示主人的個性吧?工匠的房子個性好像更明顯。
  基本上村子的刀匠們大多是工房兼住處,幫他打過刀的刀匠有的作業現場一片凌亂,生活用品和生財工具到處混著放;也有的工作區塊和生活區域界線分明,甚至一絲不苟到所有東西都該在固定的地方,偏移一公分都不行,而這個人介於兩者之間。
  大量的紙張和書籍整整齊齊的收在離工作區塊最遠的書櫃,但棉被衣物卻凌亂的散在四周,牆上也釘滿了大量的零件和槍枝設計的草稿圖紙,工作區域的桌上不知名的工具和紙張材料散亂堆疊,卻有一塊收拾整齊、放著完成品的區塊,搞不懂這個人到底是嚴謹還是散漫。
  不過最讓實彌搞不懂的是:這人從進屋到現在都沒有正眼和他對上過。玻璃鏡片後的眼神一直閃躲,說是要招待茶水,但抖得像篩糠般的擺好茶點倒完茶後,此人就一直維持著土下座的姿勢到現在已經過了快十分鐘。態度畏縮、戒慎恐懼得太明顯,送他來這裡的兩名村人怕男子又逃跑,還因此守在門口,那氛圍如果不說明,旁人看來就像討債集團和欠債人一樣,他是來道謝的怎麼會變成這種奇怪的畫面?
  「那個…」但總不能一直這樣僵持,是自己這張臉太可怕嚇到這位纖細的匠人嗎?
  「真的非常抱歉!」
  「不,我沒有生氣…」
  「我那不成材的孩子們保護不了不死川隊士,我很抱歉!很抱歉!不求您原諒!但真的真的非常抱歉!」男人隨著道歉的話語用力的在地上磕著頭,力道之大甚至讓額頭都出血了:「對不起!對不起!」
  在場的所有人趕緊上前阻止男人的自殘行為。
  對不起這句話就像男人的阿彌陀經一樣,直到冷靜下來前一直在昏暗的屋子裡迴盪。

  鐵炮塚真雄,三十八歲,單身。鏡片後的眼神有些憂鬱的看著坐在對面的少年鬼殺隊士。
  『是村長大人叫你來的嗎?』這小子是他的新客戶?不對,不能叫小子,這傢伙個頭好大,而且……
  『村長大人說您是最適合的人選。』
  『少爺您的名字是?』看過許多眼神,嚴肅的、審視的、期待的都有,但用看希望之光這般熱切地神情還是第一次遇到。
  『玄彌,不死川玄彌。』
  鐵炮塚真雄盯著他看了一會:『我一直覺得只靠刀滅鬼遲早會跟不上時代的。』
  『為什麼?』
  『您也很清楚,和鬼近身廝殺根本就是送死。如果可以在鬼碰不到的距離就把鬼殺了,不是很好嗎?』
  『是這樣沒錯。』這也是他目前所需要的能力:『除了悲鳴嶼師傅的日輪刀外,人類真的辦的到嗎?』
  『所以槍是很適合的武器。』男人拿出槍枝設計的圖紙給玄彌過目:『這是南蠻那裡的槍枝,不是我們認知的火繩槍,這叫半自動手槍。』
  『半自動手槍?』圖紙上是從沒看過的圖案,和他認知的武器概念落差甚大:『這要怎麼用?』
  『操作很簡單,只要裝填彈藥、扣下扳機朝目標射擊就好,連猴子都會用,殺傷力不會輸給日輪刀,瞄準的話連鬼的脖子都可以直接打斷。』鐵炮塚真雄邊解釋邊比劃示範的手勢:『就算是不會使用呼吸法的普通人來操作威力也不會變。』
  『真的嗎?聽起來超厲害的啊!』根本就是學不會呼吸的人的福音!
  『但是使用者有兩個條件需要克服,不然的話就會變成容易誤傷隊友的凶器了。』
  『不管是兩個還是十個,我都會克服給你看』!
  『那請跟我來吧。』鐵炮塚拿出一個約六十公分的皮箱﹐將玄彌領到一塊空地,空地上立著六片等距並排、裹著白布的榻榻米,他們就站在距離那些榻榻米前方約十五公尺左右的距離。
  男人用樹枝在地上畫出六個對應榻榻米數量、直徑約二呎半的圓圈示意少年挑一個站進去,從箱中拿出一把近四十公分長的槍枝交給他。
  第一個條件:擊發完的時候人必須還站在圈裡。
  第二個條件:三十發內要有三發擊中靶。
  『只要這樣就可以了嗎?』不會太簡單嗎?看著鐵炮塚教學如何填彈扣板機和射擊姿勢少年有些不安。
  『對,只要這樣。』說是這麼說,但其實是打算這人如果其中一個沒達到他就要拒絕這個委託了。『記得我剛剛的說明,好好利用這個準星。』
  結果出乎意料之外。
  或許是體型高大的關係,這個少年除了在射擊第一發外因為嚇到跳了一下,後面的射擊都很穩地站在圓圈內,穩到第一批供彈六發全部打完,鐵炮塚才發現對方只有甩手說:『手麻了…』
  居然沒有脫臼?
  他開發的這把槍是結合了散彈槍和半自動手槍兩者的特色,優點是有散彈槍的威力和接近半自動手槍的體型和供彈量,一次擊發可射出兩枚子彈,這兩枚子彈又可以各打出四發鉛彈,也就是同時會有八顆鉛彈同時朝敵人攻擊,可以輕鬆打斷鬼的脖子。
  但缺點也同時與那優點並存。
  過大的後座力和供彈量的限制。
  槍要有達標的殺傷力是和體積成正比的,再加上槍的殺傷力越強,後座力也會跟著增加,雖然將部分槍身零件改成較輕量的木質材料,但那重量加乘過的後座力還是會讓大部分的初學者在第一次射擊就會脫臼或肌肉受傷。而槍枝一旦沒子彈就是一塊廢鐵,拿來投擲還不如一根可以臨機應變揮擊的鐵棒來的實用。
  『再來,剛剛有教你填彈了,繼續打,把三十發打完。』上前檢查標靶上的彈孔將近三十個,代表十二枚子彈中至少有七枚擊中,以第一次嘗試射擊的人來說這成績比預想中的好太多,本來是預計有其中一發擦邊就很不錯了。『記得打新的靶,一樣要在圈子裡。』
  『那個,我可以試試看單手射擊嗎?』
  『是可以,但為什麼?』
  『因為我還有刀,萬一子彈沒了,還有刀可以揮。』
  『單手的負擔會更大,你那隻手可能會真的脫臼。』用槍跟揮刀一樣都得用上兩手,就算是普通的槍枝射擊時也必須用兩手來固定瞄準,不僅是穩定的問題,最主要還是因為後座力的衝擊太強必須靠雙手共同分擔。
  『不要緊,我想我可以習慣。』玄彌舉起槍試著適應單手的使力,『這個比刀子輕,應該沒問題。』
  『你是左撇子?』
  『是啊。』
  『打完靶就回去,我幫你看刀子。』

  回到小屋後,看到原色刀刃的瞬間,鐵炮塚就知道為什麼村長要推薦他了。比起稀有的純黑刀刃,原色刀刃根本不可能出現,因為這代表不會使用呼吸法,連活著通過最終選拔加入鬼殺隊都是不可能的,這人是怎麼辦到的?
  『你的階級是多少?』不會是最低的癸吧?一隻鬼都沒殺過,靠著好運撐到現在?
  『目前是庚級。』
  『咦?』比想像中還高啊,所以其實這個人很強?有可能,剛剛他居然真的用單手打完剩下的彈數,雖然準確度下降不少,但至少還有四成的命中率,重點是骨頭也都還好好的:『你都怎麼殺鬼的?』
  『用刀。』
  『只有刀?沒別的?』
  『…沒有,只有刀。』
  『你預定要在這邊待多久?』
  『師父說等我拿到新刀才會讓我出任務。』
  『那好,你就先在我這裡練習一會吧。』
  『練習?修行的意思嗎?』
  『不太算,只是要你熟練武器的使用方式而已,連修行的邊都搆不上。』
  說是這麼說,但不死川玄彌在鐵炮塚真雄的地方待了約一個月。
  一個月下來不停反覆作的事就是射擊、跑步、射擊、射擊,吃飯睡覺。
  第一個禮拜先練習雙手射擊暖身,之後再換單手射擊,直到準確率提升到九成後提高難度。
  第二個禮拜使用機巧裝置讓靶移動,必須在靶子移動的狀態下命中。
  第三個禮拜,在靶子加速移動的狀態下人也必須跟著動,畢竟鬼不會乖乖的站著不動給人打。
  第四個禮拜,靶子大幅縮小成原先的一半,必須在六發供彈內全數擊中。
  練習告一個段落後,鐵炮塚給了他一把鑲上8字刀鍔的新刀和腰帶。
  『這個也是日輪刀?』新刀的長度偏短,又不像匕首,拿在手上的重量和那把槍差不多,是可以單手揮舞的重量,刀刃一樣沒有變色。
  『是,因為現在槍是你的主力攻擊,所以你的刀功能也要換。』
  『換刀嗎?』
  『其實原刀改短也可以,但你原先那把不是我打的,擅自改人家的刀也不太好,所以我重打這把小太刀給你。』拿出腰帶示意上面有特製的彈藥包和皮扣環的使用方法:『以防禦為主,避免子彈用完或敵人突破重圍來不及射擊的時候,能更快反應和使用。』
  『讓您費心了,謝謝您,鐵炮塚先生。』新刀上的銀色8字形刀鍔閃著沉穩的銀色光澤。『我會努力的。』
  『祝武運昌隆。』

  敲打金屬的聲響自工房傳出,炙紅的8字型刀鍔的扭曲在鐵砧上逐漸被矯正,將斷口的地方重新補上後再打磨,就幾乎回復如初。
  修好的刀鍔放入布巾包好,送還眼前的人。
  「謝謝,勞您費心了。」不死川實彌小心翼翼的接過布包收回懷中。
  「不會,我所能做到的也只剩這些了。」
  「這裡只有您會製槍嗎?」
  「是啊,只有我,畢竟村子不太看重熱兵器的研發。」這裡也就只有他一個工匠會打刀和製槍。
  「為什麼?」在無限城的時候,他也有使用過玄彌的槍,感想是還不錯,有這把槍作輔助,搞不好可以少掉不少傷亡。
  「槍的限制太大,不像刀那麼自由。」發射的時候必須雙手,射出的子彈收不回還有可能造成誤傷,沒彈藥的時候就只是個難揮的鐵塊,和可以做到宛如自身肢體衍伸的刀比起來,真的綁手綁腳。「槍成不了主流。」
  「那為什麼您還要繼續做呢?」
  「因為我不喜歡打刀及送刀,可是這裡代代都以此為生,沒辦法。」和刀有關的壞消息都是那樣的。「加上我不喜歡聽到壞消息。」
  鐵炮塚真雄真的很害怕聽到自己負責的隊士死掉的消息,因為感覺上就像是在證實他打出來的刀是鈍刀,那種感覺揮之不去。
  雖然理智明白不全是他的問題,但情感上刀是刀匠的子女,是保護隊士的重要工具兼夥伴,是鍛刀師跟隊士的聯繫,鍛刀師就是間接保護隊員的人,每一次隊員死去他總感覺是自己又失職了而倍感壓力。
  某次在書本中注意到南蠻那裏最新型的手槍這種熱兵器的時候萌生出:"如果可以不用近身拚搏,會不會多點存活率?"的想法,讓他開始投入研究。
  只是研發槍枝製作的行為就像是拋棄傳統家學一樣,不被長輩看好,村人都當他瘋了,只有村長聽了他的想法後最後還是接受了,交換條件是他不能放棄鐵炮塚家獨門的打刀技術,才可以繼續作研究。
  但刀和槍根本就無法同時使用,在生死一線的實戰中這樣是無法派上用場的,這讓他迷惘自己的研究到底意義何在。
  直到不死川玄彌打破了他的認知。
  同時在刀和槍之間靈活發揮,在鬼殺隊裡,也只有他做得到。明明不會用呼吸法,還是能完成任務保護被鬼迫害的人們,擊退侵犯村莊的上弦之鬼,不死川玄彌打破了有限的禁錮,讓鐵炮塚真雄在有限裡看到無限。
  「是指刀斷掉嗎?」
  「那是原因之一,因為這裡的刀匠都重視刀如人一樣。」鐵炮塚真雄揉著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別人打的刀當美人欣賞,自己打出來的刀就像親生子女,您想,父母都會希望孩子是優秀的人嘛。希望能成為隊士們優秀的夥伴,最好的證明就是和伙伴一起回來,再不濟刀斷也要人活著,畢竟是盡到最大的作用和責任了。而我的孩子通通都沒有做到…」
  「鐵炮塚先生…」
  「雖然沒有什麼臉說這種話,但是我真的非常感謝不死川隊士帶著它們。」刀匠.鐵炮塚真雄再次對前風柱.不死川實彌土下座:「而且,也想向您致上最大的歉意:因為我的不成材沒能守住不死川隊士的性命,真的非常對不起。」
  原來這就是鍛刀工匠們的信念嗎?但……
  『都是你打造那樣的武器,所以那小子才硬要待在鬼殺隊,都是你害的!』
  『都是因為那把庸劣的槍,如果它的性能再好一點,或許就可以給上壹之鬼更大的傷害,在不犧牲的前提下獲得勝利。』
  『如果那把刀再鋒利一點,玄彌就保得住自己了!』
  『如果你打造的是更精良的刀和槍的話,玄彌就不會死了!』
  『道歉有用嗎?我弟弟會死都是你害的!』
  啊阿,如果可以這麼說就好了。
  如果這樣對這人破口大罵的話,可以得到一些安慰嗎?
  不行的,他知道。
  這都是沒辦法的。
  代替刀匠們前往戰場的日輪刀乘載著刀匠的信念,和所有的鬼殺隊隊士一起,沒有誰可以責怪誰。
  「您沒有必要和我道歉,我才應該要道謝。」不死川實彌扶起鐵炮塚真雄:「為我家那不成材的弟弟如此盡心盡力,正因為他也是如此想的,所以我才會來拜訪。謝謝您。」

  不死川實彌告別了鐵炮塚後就去和村長辭行。
  因為村長執意要送土產,在準備的時間中,還是小小的聊了一下過程。
  「在遇上不死川隊士前,那孩子已經有很長的時間沒有打刀了。」槍枝的研發在大部分的人眼裡就像是逃避的藉口。
  「因為害怕吧。」
  「不是只有那孩子,這個村子的所有人都是一樣的,但若因如此就不打刀,這個村子根本沒有存在的必要。」村長將切好的羊羹送到不死川面前。「說到底那孩子缺乏的是站上戰場和背負人命的覺悟。」
  「別這麼說,那個人有用自己的方式在努力了。」玄彌使用的刀和槍就是證明。
  「或許吧,說起來,風柱大人,您知道不死川隊士的刀鍔形狀的含意嗎?」
  「有甚麼含意?」
  「那是數學的其中一個符號,象徵沒有邊界,那孩子大概是覺得不死川隊士能在有限中發掘無限的可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