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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ur Glass】

能實現願望的東西總是令人著迷。這也許是她看著那個沙漏時想到的事。

誘惑人的金紅色寶石在往下掉,無止境的,她伸出手拿起了那個小沙漏。

「如果你是拿來許願的,當心。」她抬起頭,看見攤位上的老奶奶盯著她,黝黑的瞳孔像是燒焦的木炭,她快速的瞄了一下其他人,他們還在另一個攤位討論要帶什麼紀念品回去。

「為什麼?」她放下了沙漏,但手並沒有離開。老婆婆左看右看,像是在確認沒有人偷聽,然後用沙啞的氣音開口。「我這個跟他賣的那些假貨不一樣。」她充滿惡意的往旁邊攤位的大叔指了一下。

「這個能實現你的願望,不管那是什麼。但是沒有人知道會怎麼實現。」她說完了,坐回了帳篷的陰影下,那張佈滿年歲痕跡的臉看起來更加黑暗遙遠了一點。

女孩歪著頭想了一下,留下了金錢。「轉兩次沙漏!」她離開時聽見老人大喊著「當心啊!」像指甲刮過黑板的噪音,令人不快。

「你買了什麼啊?」她看著Grim好奇的藍色眼睛,把沙漏收了起來。「沒什麼。」

Curiosity killed the cat.

她未來會記得的。



她的一生之中好像有很多很多次「我希望……」,多的讓她自己都覺得廉價。但她來到這個世界後卻從來沒有許願過。

好像許願或祈求著什麼是沒有用的,因為她永遠無法得到她想要的。

她還記得那個可說是尖銳的暗藍色星星在她掌心的感覺,他們圍在她身邊,問著要不要許一個願,讓今晚的夜空更亮一些。她有些慌了手腳,呆呆的看著那顆星星很久很久,最後把它還給了Deuce。

「對不起。」

她小小聲的丟下這三個字,他們盯著她的眼神跟從前期待的眼神重疊了,她沒辦法在所有人面前許下願望,也許是撐不起他們期待的眼神,也或許更簡單的,她連自己的期待都承擔不起。

機會錯過就什麼都沒有了,沒有人會來再問你一次。就算也許再一句她就會輕易的回心轉意。

沒有人。

喔,也許是有的,總是會有的。

她盯著天空中的流星看,感覺有什麼東西掉進了她的手心。一瞬間她還以為接住了流星的殘骸,但很快的就發現是某個人把那顆星星遞給了她。

「難得的日子,監督生不許一個願嗎?」她盯著他,反常的沒在第一秒跟他唱反調。

「但我不知道許什麼願。」真糟糕的理由。

她其實知道,但不是在這裡,在他面前講得出來的願望,也不會實現。

「許什麼願都可以的喔,像是希望明天可以幫忙排典禮要用的桌椅之類的,那就可以馬上實現嘍。」

知道了,明天要排桌椅。「那讓我回原本世界的方法--」

「不不不這果然還是有些強人所難了呢。」

她笑了起來。「我已經許好了。不是強人所難的願望。」這算是一種說謊嗎?何止強人所難了啊,根本是不可能的。

說出來的願望是不會實現的。



她也許真的相信了。太誇張了,明明就已經十六歲還相信這種哄小孩的話。這次許願比起祈求更像是賭注,是賭中了收到藍仙女的祝福,還是錯誤的成了被詛咒的睡美人。

她笑了起來。

其實都不是吧,其實什麼都不會發生。

她轉動了沙漏。

而她說對了一半。

等她意識到自己站在天花板的那一刻,她也隨之摔了下來。

好,完蛋了。

她環顧著純黑的房間,所有的擺設都是墨黑色的,只有白色的邊框能分辨床與床單,窗框和窗簾,黑白交錯出跟她剛剛所在的房間一模一樣的場景。

連沙漏都完美的還原了。

白色的線條閃動了一下,開始偏離原本的位置。窗框和天空融合,床板支離破碎,無數的線條往中間匯集。他們在她的面前拼成了一個大大的箭頭。

This way.

還能怎麼辦呢?天啊,她回來的時候一定會惹上大麻煩。

前提是她回得來。

也許她身旁是牆,又或者是無限延伸的漆黑,不管往前多少步,白色的箭頭一直都在她面前。要是她偏離了道路會掉進深淵嗎?她不知道,也沒有嘗試,在底線之上試探是來到這個世界才學會的初級技能。

腳下的地面開始起伏不平,箭頭消失了,她停下了腳步。

突然之間,她的眼前一下子亮了起來,突如其來的光線令她眨了眨眼。



「本大爺已經等你好久啦!再不來肚子就要餓扁啦!」灰色的大毛球衝進了房間,但那裡空無一人。他困惑的喵了一聲,她丟下他先走了嗎?不可能吧。

幽靈大叔說她剛剛還坐在床邊,但現在卻消失不見了。他一定是繞了整個小破寮太久,因為Ace跟Deuce已經出現在那個吱呀作響的木門口。

「你們兩個讓我們乾等了快二十分鐘啊!」Ace不耐煩的捶著門大喊「希望你們今天有夠好的理--」

門一下子被打開了,他們往下瞪著有點不知所措的Grim。

「監督生呢?」



四周是比人還高的花卉,四公尺?她想著,沒有露出太驚訝的表情。至少直到他們全部轉過頭來看她的時候。

他們的內層花瓣顫動著,露出了鑲在其中的細密尖牙。「噢,看看是誰來了?」他們異口同聲的說。

她皺起眉頭,在異世界中的異世界被一群巨大花朵撕碎的感覺不太妙。

紅玫瑰彎下莖,身上的尖刺離她近的讓人不安。「親愛的,你是什麼東西?」魅惑的暗紅色花瓣上沒有五官,但是正仔細的端詳著她。

「鈴蘭?」「可沒有鈴蘭是黑漆漆的。」「百合?」「噢,她怎麼可能是。」左半邊的百合彎了下來,不屑的笑著,甜膩的香氣讓她的腦袋有些黏糊糊的。

他們的枝葉將她轉來轉去,一邊又猜了好多種不同的花名。「我看我們放棄吧。」黃水仙綻開了所有的利牙「她只是一個人類而已。」

她默默的往外走,雖然無數的葉片讓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該往哪裡走。所有的花同時笑了起來,像是刀片互相刮擦的聲音。令人生厭。

真是悲慘。脆弱的人類啊。算什麼東西呢?隨處可見。愛上了永生的花朵。真夠傻的。根本沒有人會看你一眼。

可悲的人類。

她沒有回話,憤怒?也許佔了一大半。傷心?可能有一點。也許她是知道的,而且相信著。她撥開了最後的枝葉,離開了花園。

她配不上。

四周慢慢變得一片漆黑,但她這次沒有停下腳步,她帶著怒氣往前走。是啊,她配不上,那又怎樣,能永生長存的花兒從來就離不開那座花園。

她面前出現了一道白色的門。

光是這點她就比他們好多了。

她轉開了把手。



一年A班今天少了四個學生。Crewel老師氣的不得了,為了四位學生的人身安全,以及被掃到颱風尾的他自己,當然是義不容辭的來找人了。

帶著黑色手套的手還沒敲上,老舊的木門就被迫不及待的拉開了。「果然是在這裡啊,欸……那個,監督生在嗎?」裡頭的兩人一貓瞪著他,然後在同一時間霹靂啪啦的把話語往他身上砸。

他走進了屋子裡,聽著三個聲音七嘴八舌的解釋現在的情況。「所以,她不見了?」他等他們安靜下來後開口,他們三個點了點頭。

喔,她絕不會因為一時興起就翹課的,他是清楚的。找不到是有原因的,她不在這棟房子裡,不在這所學校,不在這個世界。

說起來那種感覺叫什麼?危機感?

他把那三個跟在他後面跑的學生趕到了樓下的沙發,走近了房間內的鏡子。他稍微端詳了一下,和之前看到的沒有什麼不同,看來應該不是這。他轉頭,看到了擺在那兒的沙漏。和整個房間顯得格格不入。

「是說我們就這樣待在這裡等啊?」

「不然該怎麼辦。」Deuce瞪著Ace,雖然乖乖的坐在了沙發上,但三個人看起來都有點緊張。

「監督生怎麼可能還在這棟房子裡啊?」他不滿的說「Grim也知道吧。」

「就是啊!小弟又不會魔法,說不定是被什麼東西抓走了也說不定。」

他們三個互看了一眼,一起衝上樓去。

但每個房間都空無一人。

這是他們今天第幾次問出這樣的問題了啊。

「學園長呢?」



推開門之後她站在了小破寮的走廊。她怔怔地站在原地,轉過頭時白色的門已經消失不見了。結束了嗎?不可能吧?

四周靜悄悄的,沒有開燈的寮內即使在大白天也透不過幾絲光線。天花板上掛著許多蜘蛛網,地上更是積了一層厚厚的灰塵。她越發確定這裡不是原來的小破寮了。

安靜的可怕,她一邊想一邊往前走。這裡沒有活人也沒有幽靈,只有她一個人。牆上的畫像在盯著她嗎?還是只是她疑神疑鬼的錯覺。

不是錯覺,他們的眼睛開始轉動,油畫的畫布微微突起,像是他們要從裡頭爬出來一樣。

她加快了腳步跑下樓梯,在樓梯的尾端有個熟悉的小小身影。「Grim!」她衝到了他身邊「你怎麼會在這--」

她截住了話頭,因為那個東西轉頭了,那絕對不是Grim,它的臉被墨汁完全染黑了。她後退一步,那東西開始融化成完全的黑墨,像片沼澤往外擴散。

沒有停留太久,她跑上了樓梯,本該幾步就上樓的階梯卻突然像沒有盡頭似的。周圍暗了下來,最後成了無盡的黑夜。只剩下停不下腳步的她跟黑白相間如鋼琴般的階梯。

她必須停下來,停下來,否則、否則什麼?

別在階梯上跑得這麼急,總有一天會摔跤的。

階梯突然消失了,她向下墜落。突然的失重感讓尖叫梗在喉頭。

這不是第一次了對嗎?對吧?雙手在空氣裡胡亂的揮動,然後是難聽的碎裂聲和樓梯間那扇窗框住的藍天。

沒有人接住,她還在持續下墜,卻連尖叫和某人的名字都喊不出口。



他靜悄悄的落到了漆黑的地板上,白色的線條輕快的彈跳起來,組合成了一個立起的告示牌。

No way.

後面還接著一個笑臉,真是無禮的玩笑。不過心胸寬大的他當然不會被這種孩子氣的惡作劇給惹惱。

不值一提。

他輕敲上那個告示牌,白色的線條倒塌了,化成煙塵後跟四周的黑暗融合。他筆直的往前走,哪個方向都無所謂,因為那座花園該出現就會出現。

五顏六色的花兒將他們的花蕊轉向了他。他們嬌俏的笑著湊了過來,不過層層瓣間的尖牙可不會為此加分。百合信誓旦旦地說他是最完美的黑百合;鳶尾花們異口同聲地說他是最稀奇的黑鳶尾;垂墜的曼陀羅花尖聲說著他必然是一朵黑曼陀羅。

詛咒,黑暗,不可預知的死亡和顛沛流離的愛。真好,他會想辦法當成一種恭維的。

在他們最後得出他可能是任何一種花的結論之後,他才開始往前走。他不可能沒聽見他們在談論什麼,也不可能聽見他們對話中對他盲目的讚揚和那個不在此處的人的貶低。

他必須說面具有效遮擋了大部分的表情,否則他的笑容大概會被解讀為諷刺。當然,不可否認,他跟她完全不一樣,在各個面向,但他也沒有想和那些花兒們相提並論。

他撩起了最後一片枝葉。活生生的人類,噢,不失為一齣有趣的戲碼。

更別提她還能走出這座花園,他推開了門。



瓷器碰撞的聲音引起了她的注意,不,她現在已經沒有被失重感環繞了,甚至記不起是何時結束的。花了一些時間才意識到身邊的黑暗不是這個世界自帶的效果,而是自己閉上了眼睛。

她張開眼睛,眼前是圓形的茶桌,四周是跟Heartslabyul有那麼一點相像的玫瑰花叢,上頭的白玫瑰沒沾上一丁點油漆。但每當她想仔細看看時,卻又像是沒辦法聚焦一樣,時而模糊,或是像老舊的電視螢幕閃動的雜訊一樣,她只好放棄,轉過頭來盯著坐在她對面的人。

「啊,監督生。」她看著那杯紅茶穿過杯盤之間,送到她面前。玻璃茶杯上刻畫著細緻的圖樣,但她現在沒心情細看。


「你在這。」她盯著對面那人熟悉的樣貌和微笑「為什麼?」

「監督生許了願吧?」他伸出了一隻手「現在願望成真了。」

她笑了起來,從椅子上起身,雙手撐在白色的桌布上,以力道來說,她沒把整個桌子壓翻真是奇蹟,或是這場荒謬茶會的附加作用。

「扮的真不像。」她嫌棄的笑了。

「要是會看不出來就這樣牽上你的手,你會把我帶去哪裡?」她瞪著茶桌對面的人影開始瓦解,最後變成純黑的,只有人形輪廓的東西。「不知道啊,」他的聲音也變得尖銳「完美的幻覺?」他咯咯笑了起來。

「喔不,不,要是像剛剛那樣的話可稱不上是完美。」她收起了笑容,瞪著那片漆黑「沒實現我的願望,那就讓我回去。」

「我沒時間跟冒牌貨共度一生。」



走廊上的畫在喃喃低語,他們空洞的顏料眼睛轉了又轉,全部都瞪著他。糟糕的氣氛啊。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要來壞我們的好事。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呢?明明讓她消失不見也沒什麼關係沒什麼關係。

你也這麼做過所以沒關係的對吧沒關係的對吧對吧。

啊啊,這是勸退他的另一種花招嗎?很可惜的不太管用。他走下階梯,踏過濕滑的黑色墨水,巨大的墨水瓶怪物盯著他瞧。

說盯著可能不夠正確吧,畢竟那裡面已經什麼都沒有了,只剩下深深的厭惡和憤怒。

總有一天所有人都會變成這樣。像是雜訊揉雜在一起的嘶吼中拼湊出這句話。「你問了為什麼吧?」他笑著揮了揮手,看起來只是隨意的小動作,但滴著墨水的怪物從中間被撕裂開來,成了扭曲的拱門。

「自己的學生不見了當然要找回來,這是身為溫柔的學園長的職責吧?」他笑的瞇起了眼睛「回答問題學生的問題也是。」

他消失在遙遠的黑暗之中,以至於沒聽見拱門倒塌的聲音,聽起來簡直就像是在說著什麼。

那是您的學生嗎?



她盯著那個黑色的人形,努力讓自己不要移開視線。希望自己沒有看起來像個嚇壞的小孩,絕望的懇求對方讓她回家,雖然她也不知道那算不算家。她怕死了,他會再一次把她腳下的地面變不見嗎?還是用更多令人害怕的東西嚇唬她,幹,她恨死了這樣,喔她應該停止咒罵才對,不管有沒有罵出口。

但她盯著他看。

做著她幾乎做了一輩子的事情,假裝自己是個成熟的大人。

「那我們玩個小遊戲吧?」尖銳的聲音帶著不搭嘎的明亮「在十秒鐘答出你自己的名字,我就讓你回去。」

對啊,她的名字。她張開嘴巴,然後又闔上,是什麼來著,她坐回了椅子上,想啊,應該、應該有個A嗎,不,還是那是E?那是她的名字嗎?她低下了頭,明明知道這只會讓情況更糟,但心中還是不停倒數著。

「我想那是Ivian,Ivian Edvos,我想是這樣的。」她僵硬的抬起頭,不知道自己會先笑還是哭出來。「是吧?」

她選擇了點頭。

桌子對面的黑色東西似乎一下子縮小了很多。「為什麼你會在這裡?」他的聲音聽起來像玻璃碎掉的聲音,就算沒有臉也沒有表情,他的失望和憤怒卻顯而易見。

但他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搭著椅背看著她。「監督生還真容易惹上麻煩。」「明明只有這次。」其他時候都是你丟來的,她識趣的沒加上這句。

「那我想,我們可以離開這個地方了。」他像是終於注意到那個扭曲的黑影「相信你不會介意吧?畢竟這種東西應該立即銷毀才對,詐欺和拐騙未成年在這個學校也是絕對不被允許的,你說是吧?」他笑著看著他。

她感覺那個影子還想說些什麼,或是她的錯覺?他們永遠不會知道的。

黑影變形成了一個薄薄的方形片,像是不透明的玻璃又或是照不出映像的鏡子,無聲的落下,直直的倒下,碎裂成無數塊不規則的晶體和黑色的粉末。

她忘記了自己是怎麼跟著他走回去的,小徑四周是無限的森林,偶爾會在路邊看到一些不合理的東西,金鑰匙,枯萎的玫瑰花束,旋轉木馬,白色緞帶被拆的破破爛爛的粉紅色禮服,盛滿了草莓的籃子,或是大片大片的透明水晶板。

但她記得自己推開房門時看到那三張驚訝到什麼都說不出來的臉時,是有多想笑。

她的「我回來了」會因為一隻大毛球撞上來而被打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