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
民國十九年・冬

裝潢雍華的偏廳裡，她披著精緻的妝懶慵地半倚半躺於洛可可式沙發上，殷紅朱唇間呼出一裊輕煙來。「陸夫人您這可是謬讚哪。鶯紅這把破嗓子真的不會唱，恐怕得讓你失望了啊。」周鶯紅撩人的嗓子輕聲哼呵著，笑聲把那蘿煙也抖得一顫一顫的。

陸夫人見自己被婉拒也不惱，隨隨吸了一口手裡的煙捲，翻指間也吞雲吐霧著，末了又回一句：「喲，瞧你說的，誰不知道咱們鶯紅最會唱呢。」她也笑著，可這笑容底下暗藏著赤裸裸的輕蔑。周鶯紅自然是懂的，從離開歌廳一夜飛上枝頭變鳳凰嫁到這周家來，多少句奉迎和讚美都掩不住眼裡的蔑視鄙夷，她恨哪，但為著這周家的體面，為著她的丈夫這都得忍著，並以最優雅的姿態去一一迎接。

周鶯紅暗裡咬著牙，正想說什麼，卻見門外周子宓款款而過。少女挺著腰桿，臉上一貫的凜凜，如同高嶺之花不可攀附。周鶯紅也厭這周子宓，她最渴盼的完美家世還有那青春少艾周子宓都有，更甚的是她那副崢崢傲骨，視他人的讚賞或抵毀如無物的若然。她見著她，總會想若能把那傲晲一世的表情狠狠撕開一道裂縫，不知會是怎樣的風景。

「欵，穆婉。」她叫得親切，彷彿這能使自己多得一分尊重似的。
「早安，紅姨。」周子宓聞言邁著鏗鏘的腳步走來，臉上不曾動搖分毫，向繼母問過好這才轉身環顧廳裡一周。女人們三三兩兩疏離地坐著，一面聊那不著天際的話題一面等待於正廳裡議事的男人們。周子宓是從正廳的方向過來的，自是知道這裡坐的都是在權勢者枕邊吹風的人，怠慢了始終會惹上麻煩，但要她作低姿態她是萬分不願，只得端著一張無表情的臉，牽強地笑著微微頷首，「陸夫人好。」
「好，穆婉也好。」陸夫人揚眉打量著周子宓一身男人似的騎馬裝，內心不禁咋舌，卻仍是不形於色，「穆婉啊，幾年沒見你可是長得越發漂亮了呀。」

「謝謝陸夫人的稱讚。」周子宓沒興趣聽那虛偽的恭維，她回得淡然，又別過頭問周鶯紅：「紅姨找我有事？」
周鶯紅冷眼看周子宓潑了陸夫人一臉冷水，心裡暗自覺得好笑。她見周子宓向自己搭話，頓然又覺自己的臉上有光，發自內心地漾起了得意的笑。她伸手拉過了周子宓有點冰冷的手，好是一番揉弄以顯兩人的親密，語氣硬是比平常要溫柔上幾倍，「沒特別的事兒，只是瞧你穿這麼薄的出門，怕你著涼了罷，看你這手冷的。我讓芷蘭那丫頭給你取件大衣可好？」
「嗯，麻煩紅姨了。」同處這屋簷下那麼久，周子宓又怎會看不透周鶯紅那繞心思，礙於周家的面子也只得配合著演這出溫存的戲。只好趁著周鶯紅向身後的丫鬟傳話時，不著痕跡地抽回了手，柳眉也皺了起來。陸夫人眼勢利得很，早把一切收於眼底，瞇眼不語。

也罷，在這大上海誰有權力誰就能晲視眾生。滿身銅臭的男人在隔壁腹裡藏劍地爭著權利，作為附屬品的女人也少不免在這邊逢場作戲一番。諛媚奉迎的看多了，人生有幾分真幾分假她也就能分出個究竟。在這亂世裡誰不虛偽呢，唯有虛偽能護己周全，能為自己賺來權力、金錢，紙醉金迷後誰還會在乎你的真心。

人生如戲，這話不假，假的從來只有人。

周子宓從姍姍來遲的芷蘭手上接過了皮革大衣，逃也似的離開了這薰滿了嗆人香水味的偏廳。

逃吧，周穆婉，待你在外面多轉幾個圈了，回來也就該習慣作這戲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