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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戲中也要談戀愛 - 安價好讀版】



〈遊戲中也要談戀愛：二周目劇情〉



00.

　　你懷疑在線上遊戲中與你談戀愛的清純女學生其實是男人假扮的。


01.

　　為了驗證這一切，你下定決心在訊息欄打下邀約：「親愛的，我找到一間不錯的餐廳，你生日那天要不要一起去吃飯？」
　　三分鐘後，你的網路戀人回應：「這麼巧，人家也找到一間不錯的戶政事務所，要不要一起去登記？」

　　你的網戀對象總是把結婚掛在嘴邊呢。曾幻想過婚後幸福時光的你，還被系上同學調侃：每天熬夜打遊戲卻連對方學校在哪都不清楚？八百年後再結婚吧。

　　你思考一下，快速輸入：「我覺得這樣太趕了啦w還沒見父母就結婚不太好吧？」
　　「被拒絕好難過，人家要去跑十圈操場QQ」
　　「不是拒絕啦！只是覺得一步一步來比較好？」你趕緊打字解釋，但傳出去的訊息沒有被已讀。
　　不妙，親愛的是不是生氣了！你看著與「光の雪舞π幻紫蝶」的對話視窗，感到萬分懊悔。

　　這時候就只能找那個人求助了吧？按下通話鍵，你向電話另一端的損友沉痛大喊：「怎麼辦？我讓親愛的生氣了！」
　　「是喔。在不知道前因後果的狀況下，我一律建議分手。」
　　「……你聽我說，她可能是在氣我沒有馬上答應跟她去戶政事務所登記結婚，但我昨天才跟你說過我懷疑『她』是男的。」
　　「等等，他是男的？你沒說過吧？」損友震驚回道。
　　你閉上雙眼，吸氣吐氣。
　　「楊季寧，我有說過。你再只記得我家晚餐吃什麼，你明天就不用來蹭飯了。」

　　電話另一頭開始求饒。
　　「對不起我錯了，我以後會認真記得你的戀愛小故事，請看在我快要吃土的份上，施捨我一點可愛的食物？」
　　「你不是都有在接案嗎……算了，給我一點實用的意見，我再考慮你的晚餐。」
　　損友一聽見晚餐有著落，立刻發表高見：「不用想那麼複雜啦，我代替你去跟他見面，這樣就算他是男的，你也不會失去什麼重要的東西。」

　　好像可行？只是心底有些過意不去，萬一親愛的真的沒騙你，你卻找替身上場，這要是被揭穿恐怕不是冷戰就能結束，搞不好會分手。
　　可是……人心一旦起了猜疑，便無法完好如初了。

　　你還是無法平復心中的疑慮，而損友的提議恰巧能讓事件暫時落幕，再加上他聲稱自己會隨身攜帶祖傳大剪刀，你似乎也不必擔心他會失去什麼重要的事物。
　　「好。你先發誓，不會看到她是你的理想型就戴我綠帽，快點。」
　　損友嘆氣。「知道了。我發誓，不管對方是男是女，外貌如何，我都不會出手。這樣可以吧？」
　　你心滿意足，隨口說了今晚的晚餐菜單，便掛斷電話。

　　打開電腦，你登入遊戲並在與女友的對話視窗打下：「親愛的，不要生氣好不好？雖然不能馬上跟你結婚，但我還是超級超級愛你哦！好期待跟你約會uwu」
　　親愛的女友依然離線中。
　　你只好傳私藏已久的一千張美食照壓縮檔給她，希望她運動完記得吃晚餐。

　　「你有病啊？」
　　不知何時進到房內的損友看著螢幕發表感想。「我看他跑完操場大概要跟你分手，你這個沒有愛心的人。」
　　你忍不住轉頭反駁，「你不要詛咒我！之前傳了好幾次她都說『好喜歡』、『你好用心喔』，這是我們之間的情趣！」

　　損友聳肩不予置評，拿起桌上的炸雞腿大口吃肉。


02.

　　等著盼著，「女友」終於在半夜兩點上線。你立刻屏息點開談話視窗。

　　光の雪舞π幻紫蝶：「看了好餓喔，你壞壞///」
　　你快速打下單身損友覺得過於油膩但戀人很喜歡的文字：「哈哈因為太愛你了嘛u3u親愛的吃晚餐了嗎？」
　　光の雪舞π幻紫蝶：「嗚嗚好晚了再吃會變胖，人家不小心跑了二十圈，還遇到野狗好可怕QQ」
　　你試著安撫戀人，兩人聊到天亮才依依不捨地向彼此道別。

　　傍晚，損友熟門熟路走進你的租屋處，試著跟上你戀情的最新進度。

　　「她說！」你一口咬下剛買的水蜜桃卡士達可麗餅，「她真的是女孩子。」
　　「……你這人怎麼每次都買兩份一樣的，就不能想一下我喜歡吃什麼嗎？」損友皺眉看著手中相同口味的可麗餅，似乎對口味有些意見，但礙於自己是蹭飯階級，只敢小聲抱怨。
　　「什麼？」還沉浸在與女友的對話紀錄中，你錯過了那句小抱怨。
　　面對你的疑惑，損友若無其事地瞥向桌面上的圖畫紙，以指節輕叩兩下。「所以這又是什麼？你畫了她的心智圖？」
　　「怎樣，不行嗎？」
　　「沒事。愛情真偉大。請開始你的演說。」他比出「請」的手勢。

　　你深吸一口氣，拿起圖畫紙開始解釋心智圖的各個分支。
　　「首先是居住地。她說她的窗台養了很多食肉植物，這類植物大多喜歡光照，所以她應該是住在不會陰雨綿綿的縣市。」
　　你指向隨手畫的迷你地圖，將部分區域塗黑。
　　「老師，我有疑問！」損友舉起手，「日光燈照不行嗎？」
　　「欸？好、好像可以？我不確定。」你愣了愣。
　　第二個分支是專業與興趣。根據女友昨天與你提到的書籍《40%的工作沒意義，為什麼還搶著做？論狗屁工作的出現與勞動價值的再思》，你做出分析。
　　「親愛的對社經議題很感興趣，可能是相關科系的學生。」
　　「有興趣也不一定要讀相關科系吧。」損友淡道。
　　「第三點是我從一起玩的遊戲發現的。」連續兩次推理都被推翻，信心不足的你越說越小聲。「我們不是玩養成遊戲嗎？他好像懂很多跟小孩有關的事。我覺得她應該很喜歡小孩——」
　　「結論就是：一點確切的進展都沒有。」損友吃完了手中最後的可麗餅。

　　你看著手中可麗餅的小塊水蜜桃無力地落在心智圖正中央，像極了你徬徨的人生。

　　「別這麼失落啦。大偵探，你只是需要線索。加油，啾咪。」損友試著裝可愛，你忍不住忿忿打了他一拳。
　　「吃完了就趕快回去啦！」
　　「……你這個沒有愛心的人，我吹一下冷氣再走。」
　　看在損友今日認真提供意見的份上，你讓他留到晚上十點，自己則一邊趕報告，一邊分神留意女友有沒有上線。

　　鍵盤上敲敲打打，轉眼間便夜深了。
　　手機鬧鐘響起，你轉身尋找損友的身影，最後發現某個還沒洗澡的小混蛋在你床上睡得香甜。
　　「楊季寧，免費冷氣時間結束了，回你家去睡。」
　　「……讓我住一晚。」損友躲進被窩裡，任你怎麼推怎麼踩都不為所動。
　　床被佔據的你只好坐回書桌前，登入遊戲向女友抱怨某人的惡行，然而直到半夜三點，都沒聽見聊天室的提示音響起。

　　睡意侵襲，你支著頭打盹，最後索性趴在桌上入眠，迎來翌日早晨。


03.

　　身為大三生，你對早八課程的厭煩感有增無減。

　　講台上的同學正在報告最推薦的一本書，而你正看著自己電腦中的簡報，在心底練習等等該如何報告。此時，大一時期曾經與你一起住過同間寢室的前室友，與你對上了視線。他指了指自己的手機，要你查看訊息。

　　遙想當年，你們起初在寢室各過各的，平日也不會有非必要的交談，直到他的班代好友天天帶著食材來串門子開伙，煮好的餐點也會邀你們一起吃，一學期過後，你與這兩位飯友的關係也變好了。
　　也是從那天起，你立下決心接納所有蹭飯行為。你要讓愛傳出去，讓溫情永續傳承……所以才會招惹到楊季寧這種得寸進尺的朋友。你出門前他還躺在床上，睡相奇差。

　　試著將損友的形象逐出腦海，你拿起手機解鎖，只見方才開好遠端遙控電腦登入遊戲的畫面，竟亮起了聊天室的通知小綠點。
　　來自女友的訊息！
　　你看了一眼最後的傳送時間。凌晨四點零八分？
　　女友從三點半左右陸陸續續傳了不少訊息，像是「叮咚～親愛的在嗎？」、「他太壞了吧><打他！」、「嗚嗚你是不是睡著了QQ人家太晚上線了」等讓你揪心的語句。最後她表示自己已經跑完任務，順便幫你蒐集完升等所需的素材，附上一句晚安便下線了。

　　你怔怔抬起頭，望向對你比讚的前室友，嚇得差點摔了手機。

　　不、不是吧？
　　你如夢似幻的網戀就要這樣結束了嗎？

　　前室友似乎對你生無可戀的反應感到疑惑，他偏頭與身旁的班代好友小聲交談，後者立刻在講義上寫下文字，將紙折成一團丟到你腳邊。
　　你攤開紙球，上方寫著催促的語句：「快看群組！」
　　怔怔再度打開手機，你點開訊息上的連結，看見學校匿名板的貼文，標題是「失戀跑操場會很可憐嗎」。發文者是一名外語系學生，她前幾日與男友晚上去學校操場看星星，發現有個男同學邊哭邊跑，因為太可憐了，他們決定將過程錄下來發文。底下有不少學生留言討論，還有人指認那名同學是森林系的大一新生。
　　這人確實越看越熟悉……你想起這門課也有森林系的大一學弟，而且他與講台上正在調整麥克風的身影越看越像。

　　「大家好，我今天要報告的這本書是——《40%的工作沒意義，為什麼還搶著做？論狗屁工作的出現與勞動價值的再思》。」

　　碰！你從椅子上摔落地。


04.

　　說起你與這位學弟的緣分，簡直淺到不能再淺。

　　你只記得上學期被前室友找去森林系的迎新茶會湊人數，身形有些圓滾滾的學弟坐在你對面，他說話輕快活潑，偶爾會有比較壞心眼的發言，不過外貌是路人等級的平凡，再怎麼回想都想不起他的長相。
　　茶會結束後，你聽見其他人對學弟的評價。有的人覺得他不修邊幅，穿搭也過於隨性，但好好打理後說不定能變成可愛的開心果；也有人認為他印著動漫人物的上衣太招搖了，大概很難融入其他群體。

　　時間來到五月底，你再次觀察講台上報告的森林系學弟。他似乎也受到同儕穿搭風氣的影響，開始改變自己的衣著，身形也不像記憶中的圓潤，漸漸能看出一點點點稜角。
　　然而那張臉還是一樣平凡，沒什麼記憶點。
　　你瞇起眼，想努力記下這位可能是光の雪舞π幻紫蝶的男人。

　　學弟的報告風格很有個人特色，他以幽默風趣的敘事手法剖析偏嚴肅的議題，途中還穿插不少時事迷因，博得滿堂喝采。
　　報告結束，立刻有同學舉手發問：「那個，不好意思，我想請問失戀跑操場會很可憐嗎？」
　　講堂內不少人都笑了。學弟似乎也知道自己成為校板上的話題人物，故作無奈地回答：「不會，但我可能瘦了。」
　　「你老婆莉露可可亞不是還沒有官配嗎？怎麼會突然失戀？」
　　「欸，你這個問題是不是想害我被羈押啊？」他笑著繼續解釋：「我只是喜歡莉露可可亞在魔獸之章的戰鬥表現，才會買她的衣服跟週邊啦！大家如果要結婚還是帶真人去戶政事務所比較好，不要帶等身抱枕去喔。」

　　接下來幾個偏門的問題都被教授擋下了，講堂再度恢復讓人想睡的氛圍。
　　心底亂糟糟的你拍拍衣袖，默默從地上爬回座位，無視前室友再度丟到腳邊的紙球，盤算著要如何攔下可疑的森林系學弟。

　　好不容易捱到下課時間，你立刻翻過環形桌來到講堂中央，攔在學弟離開教室的必經之路前，緊張地看著他。
　　「張宸學長？」學弟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會看見你主動出現。
　　「要、要不要一起吃個飯？」
　　學弟笑著點頭。「當然可以啊！不過學長……你怎麼看起來這麼緊張啊？」
　　「沒有啦，就想說很突然約你，有點不好意思。」你默默移開視線。
　　「是有點突然沒錯……」他故作困擾地看著你，「不過如果是可愛的學長請客，我會不忍心拒絕的。走吧。」

　　啊？請客？你來不及反應便被學弟拉著離開講堂。

　　他挑的餐廳是校門口正對面新開的早午餐店，裝潢簡約，價位親民。你攤開菜單，暗自鬆了一口氣，只要學弟沒有驚人食量，這一餐飯錢還是負擔得起。
　　看見你的反應，學弟似乎心情很好。他悠悠開口：「學長，剛剛是嚇你的啦。我請客。」
　　欸？情勢大翻轉，你愣了愣，乾笑幾聲回道：「哈哈，你不早講，害我很緊張耶。那我就隨便點囉。」

　　快速劃好餐點，你望著學弟去櫃檯結帳的背影，一邊清點並擦拭兩人的餐具，一邊焦慮地構思該如何鋪陳問句。
　　總之……還是先從遊戲問起吧。「學弟你平常——」
　　「平常都有在關注學長哦。不過學長現實中跟網路上說話的方式好像有溫度差？雖然都很可愛就是了。」
　　話語被中斷的你默默將還沒問完的「有沒有在打遊戲」吞回，苦惱地揉揉眉心。學弟怎麼開口閉口就是不離可愛二字？
　　「學弟，請問我哪裡可愛了？你怎麼可以拿可愛來形容我呢？」你按著左胸，神情沉痛。
　　「就、就……」學弟似乎也沒料到你會是這種反應，竟一時語塞。「學長抱歉，我不會形容那種感覺。」
　　「沒關係，你不用形容。」你揚起笑。
　　小大一想耍自己？練個幾年再來吧。你重新端出學長的姿態，從店員手中接過冰紅茶，悠哉地看著學弟。然而，學弟並未因此退卻，反倒是饒富興味地打量著你，似乎正在重新分析該如何應對。

　　用餐期間你們繼續閒聊，總算是將話題引導到平日的休閒活動上。

　　「我平常……好像也沒幹嘛，有時候跟朋友打球，有時候練習寫文，然後半夜打個遊戲。『薪動販賣機』，你有聽過嗎？」你試著旁敲側擊。
　　「有啊，養成遊戲。」學弟答道。
　　「你、你也有玩嗎？」你不自覺握緊手中的冰紅茶。
　　如果他就是光の雪舞π幻紫蝶，你會哭著跑去淋雨嗎？還是你該潑他一臉紅茶？越接近真相，你越是心慌。

　　學弟湊向前，直直望進你眼底。

　　「學長，這個問題的答案，你打算用什麼來換？」


05.

　　什麼？還要代價？

　　你偏頭思考片刻，抬眸視死如歸地大喊：「冰奶綠！」

　　「噗，哈哈哈哈哈！」學弟被你的反應逗樂，甚至笑出淚花。「學長你真的——」
　　「怎樣？你有意見是不是？一杯冰奶綠，快點！」你催促道。
　　「好啦。我有玩。」學弟支著頭微笑。
　　「男角女角？」
　　「男角。學長要加好友嗎？」
　　……如果學弟玩的是男角，應該就不會是光の雪舞π幻紫蝶了吧？不過前提是：他只有這個帳號。你半信半疑地記下學弟的遊戲帳號，打算回家再登入遊戲確認。
　　「那冰奶綠——」
　　「下次吃飯的時候學長再請我吧。」學弟拎起側背包。
　　啊？這不就變成還得再跟學弟吃一次飯了嗎？
　　「好啦，那就下次再說。你先回去上課吧。」你拿出手機裝忙。
　　學弟看了你一眼，勾起微笑。「那我先走囉，學長再見。」

　　你盯著未亮起的螢幕，手指漫無目的地亂滑，偷看一眼確認學弟消失在店門口後，趕忙開啟遠端遙控電腦的應用程式。
　　誰還有那個心思忍到回家再確認？你現在就想知道學弟是何方神聖！
　　輸入學弟剛剛提供的資訊，你找到了等級只有兩等的男性玩家，他在遊戲中沒什麼資產，住的建築物是系統預設的稻草屋，家裡的孩子長久處於飢餓狀態，不停哭泣中。
　　上次餵食的時間，兩百二十三天前。看來這個帳號也創了一陣子，怎麼會有人把養成遊戲玩得像虐待兒童一樣？
　　你再看他的好友列表。四人。
　　好友少成這樣……你好奇點開列表，瞬間嚇得差點摔了手機。

　　「光の雪舞π幻紫蝶」竟然出現在這個帳號的好友列表中！

　　不是你想的那樣吧？你一把抓住外套與背包，匆匆跑出店內，試著找尋學弟的身影。照理來說應該還沒走遠？

　　「學長，你在找我嗎？」
　　倚著隔壁民宅「請勿停車」紅色告示的學弟，從容地與你對上視線。
　　「對。」你深吸一口氣走向他，「你給我的帳號練度低，好友又少，上次登入也是兩百多天前的事。那是小帳吧？」
　　「我不太會玩，等級不高，所以沒什麼人想加好友……久而久之就不常上線了。學長你要帶我嗎？」
　　「少來。不太會玩，那你怎麼會做牧場的鑽石柵欄？」
　　「那是好友送的。」
　　狡猾的傢伙。你心想。就算真的不是小帳，學弟遲早得解釋他與光の雪舞π幻紫蝶的關係。
　　「好，那你解釋一下。」你點開女友的角色資訊，將手機遞到他面前，「你跟她是什麼關係？」
　　學弟的表情變得微妙。「學長，你問這個要幹嘛？」
　　「……沒幹嘛。手拿開。」你拍開他試圖操作螢幕的手。「快點解釋。」
　　「關係就是遊戲中的好友。」學弟答道。
　　「現實中認識嗎？」
　　學弟再度勾起嘴角。「學長，這個問題就不是用一杯冰奶綠能換到的囉？」
　　「三杯！」你趕緊加碼。
　　然而學弟只是擺擺手，留下瀟灑的背影。「不接受冰奶綠。學長再見，我先去上課啦。」
　　沒能成功攔下學弟的你，只好怔怔望著他走回校內。

　　人行道的紅燈再次亮起。


06.

　　下午第一堂課是修辭學。你垂頭喪氣地走進教室，坐到也有選修這門課的損友身邊。

　　「張大才子？」他疑惑地抬起頭，「你坐這裡幹嘛？這個位置平常不是都放你的背包嗎？」
　　損友說得沒錯。長桌能容下三張旋轉椅，平時你們各據左右，中間的位置留給背包……但你今天就是想坐這。
　　「不給坐就算了。」
　　你剛要起身，便被損友一把拉回。
　　「欸，坐了就坐了啦。借你筆記，不要在上面亂畫喔。」
　　心情欠佳的你不打算乖乖聽話，接過筆記本，拿出珍藏的八色馬卡龍粉彩中性筆大畫特畫。
　　「張宸。」損友一把握住你的手腕，你嚇得手一鬆，藍綠色的愛筆在紙上留下紊亂的線條。
　　「我說過不能亂畫吧？」
　　難得看見他嚴肅的神情，你愣了愣，垂眸應道：「好啦。你放手，我不畫了。」
　　損友嘆氣縮回手，遲疑地問道：「你心情不好？」
　　你默不作聲，在講義上塗塗寫寫，十分鐘後才戳戳損友的肩，要他給點意見。
　　「『我今天遇到一個學弟，我懷疑他就是親愛的』……就這幾個字，你寫了這麼久？」礙於教授已經開始講課，損友壓低音量，語氣中滿是不敢置信。
　　你大方點頭。
　　「……為什麼會懷疑他？」損友似乎很困惑。
　　你將學弟也有玩同款養成遊戲遊戲，好友列表還有女友帳號名的事都補寫在講義上。

　　損友沉默許久。

　　「你覺得呢？叮咚，有人在家嗎？」遲遲得不到回應的你在他面前揮手。
　　「我……我沒有想法。你不要被騙錢就好了。」損友迴避你的視線，轉回前方認真聽講。
　　楊季寧平日鬼點子最多，怎麼可能沒意見？
　　你推了他的肩兩下，踹了他的鞋三下，都得不到回應。最後，你在紙上畫了一個哭臉、一個愛心，在心上打了大大的叉，揉成紙球扔到他桌上。
　　哼，平常總愛說你是沒有愛心的人，現在你要把這句話原封不動還給他！

　　下課鐘響，紙球仍然孤單地停在原位。你揉揉眉心，拎起背包便打算跑出教室。
　　「欸，張宸——」
　　你回頭看了一眼。更正，拋下損友跑出教室。

　　其實你心底清楚楊季寧沒有義務要回應那些問題，但你只是……一不留神，便把氣全出在他身上了。
　　越想越難堪，越想越懊悔。你加快腳步，直到眼前出現開闊的晴空，喘著氣，才感覺到糾結的情緒稍稍放開了自己。

　　球場的空氣很自由。遠處有幾人向你招手：「嘿！同學，三對三缺一！」

　　你走近籃框架放好背包，捲起衣袖加入他們。


07.

　　運球、過人、旋球進籃。

　　與不曾搭檔過的新夥伴們打球意外地暢快，你們坐在地上補充水分，然而球場平日晚間有劃分給各個系隊練習，你們無法久留，只好另尋場地。
　　「不然先吃飯，等一下再去橋下那個公園打？」有人提議，眾人跟著附和。
　　你原本想默默離開，但新認識的球友們很熱情，搭著你的肩開口：「欸你不吃嗎？一起啊。」
　　「我想說——」
　　「一起來啦，那間很好吃耶。」

　　於是你在新朋友們的簇擁下，來到了他們推薦的麵店。老闆娘請你們一盤小菜，你看著麵湯蒸騰的熱氣，覺得心底暖暖的。
　　「同學你住宿舍嗎？」你右方的新朋友主動替你夾菜，其他人紛紛大喊偏心。
　　「沒有耶，我自己一個人住校外。」你向他道謝。
　　「欸太好了！我們一起打到天亮。」
　　「不行啦，我晚上有事……」想起自己今天還沒跟登入遊戲與女友互動，你連忙搖頭拒絕。

　　回家要是遇上楊季寧，大概會很尷尬吧。你也不好意思去打擾前室友，所以打算找個網咖過夜。
　　不過，就算成功登入遊戲，你還有辦法如往常與女友自在對話嗎？

　　「不然我們打到晚上十點！十點就讓你回去？」另一個同學雙手合十。「拜託拜託。」
　　禁不住一群人苦苦哀求，你勉強答應了。
　　「欸那誰要載他？」
　　「當然是你啊！請人家吃飯還夾菜，太明顯囉。」
　　「那個，我有車……」你試著提議，但語句被眾人的嘻笑聲淹沒了。
　　「我們十點結束再載你回來，走啦先去報隊。」

　　你得到一頂西瓜皮安全帽。
　　做好今晚有可能無法上線的心理準備，你坐上後座，拿出手機打開遠端遙控電腦的應用程式，在與女友的聊天視窗打字。
　　「親愛的，我收到你送我的素材了uwu今晚被找去打球可能不會上線，明天我們再一起約會吧～」
　　「人家也想學QQ」只在深夜出沒的女友意外地在線。
　　你愣了愣，打下回覆：「好哇下次教你(人•͈ᴗ•͈)」，然而剛按下送出便因機車急煞，順勢前傾撞上前方騎車的同學。
　　「抱歉，你有沒有怎樣？」他試著轉頭確認你有沒有受傷。
　　「……沒事。」你收起手機，扶好安全帽。

　　新朋友們所說的公園位於高架橋下，由於四個籃框都有人在比賽，你們只好先與其他隊伍一起排隊等候。
　　在公園打球的人除了學生、社會人士，還有年紀一大把但活動依然靈活的神奇阿伯，場上也曾因為計分混亂與插隊鬧場險些大打出手，但初次來到此地打球的新鮮感還是壓過了所有小插曲的不愉快。

　　分出幾場勝負後，你與隊友們擊掌，走到場外想補充水分……然而你們的水壺早已喝空了，上一回沒上場的同學立刻拿出瓶裝水支援。
　　「我喝過一點，你不介意吧？」方才載你到公園的人晃晃水瓶。
　　「謝啦。」你接過，扭開瓶蓋飲用。
　　「好喝嗎？」
　　「就……普通的水。我有點累，想回家了。」你隨口答道。或許是長時間運動太耗體力了？在昏暗的街燈下，你察覺到突來的睡意。
　　「這麼快就想走了？不再打一場嗎？」有雙手攬著你的肩，在你腰間輕輕摩挲。
　　「放開我！」你掙扎著想離開，但失去力道的推拒在旁人眼中似乎只是撒嬌，他們哈哈笑著，沒人察覺你的異狀。
　　快睡著了……恍惚中，你腦海浮現森林系學弟的身影，臉龐依然模糊，但你好希望他能出現在這裡，帶你離開。

　　危急時刻，有隻手朝你身後的人狠狠揍了一拳。
　　失去支撐身體的依靠，你怔怔落入新懷抱。奮力眨眼看清來人的身影後，你感到一陣鼻酸。
　　楊季寧。
　　損友神情複雜地看著淚水在眼眶中打轉的你。「你先睡，我來處理他們，等等載你回家。」

　　後面的事你就沒印象了，只記得隱約聽見了剪刀的喀嚓聲，呼嘯的風聲……再次醒來便是在自家柔軟美好的床上。

　　「錢包幫你拿回來了。還有，這是你忘在教室的外套。」正在包紮傷口的損友指了指桌面。你留意到他拿的是你的醫藥箱。
　　「……對不起。」你看著棉被道歉。
　　「沒事。我也不是沒打過架，而且他們最狠也就只有拿球棒砸我頭，頸動脈沒斷都是小事。」
　　「被球棒打頭？有沒有腦震盪？」你驚得彈坐起身。
　　「這不是重點。」損友放下紗布。「下次不准再碰陌生人給的食物或飲料。你都還沒見到女友就先把第一次交給來路不明的人，不覺得她很可憐嗎？」
　　「我知道了啦。」你正想縮起身，卻突然想起自己漏了一件要事。「不對！你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那裡？」
　　你去打球這件事，明明只有跟女友說過呀？
　　「……你下午看起來心情很差，打電話給你不接，訊息不讀，人也不在家，我怕你做傻事所以沿街找你。」

　　你有些疑惑。高架橋離住處與學校都有不少距離，不算是一般學生平時會去的地方。此外，街燈這麼暗，他是怎麼認出自己的？
　　「楊季寧，你是不是——」
　　損友用傷勢較輕的左手扔了幾件衣物到你面前，打斷你的提問。「去洗澡，快點，我想排第二個。」
　　「你為什麼翻我的衣櫃翻得這麼順手啊？」怔怔拾起衣物，你無奈地走向浴室。

　　洗去一日煩憂與喧囂後，你走出浴室，房內並無損友的身影。一張紙條壓在收好的醫藥箱下，上面寫著：「我回老家處理傷口，不要太想我。」

　　為什麼不直接傳訊息就好？你躺回床上翻來覆去，最後起身將紙條夾入資料夾中，熄燈入眠。


08.

　　難得無課的一日。

　　習慣真可怕。你完成作業後出門覓食，拎著兩份晚餐返家才想起某人今晚不會出現。

　　苦著臉打開餐點們的盒蓋，你從筆記本中抽出前幾日畫好的女友心智圖，打算邊吃邊將昨日得到的新資訊整理至圖中。
　　前室友、學弟、損友。你依序寫下可疑人選的姓名，仔細回想昨日情景，總覺得前室友是無辜的？他或許只是想讓你看群組的訊息，只是時機太剛好，你恰巧看見女友的訊息誤將兩者聯想到一塊。

　　你劃去前室友的名字，剩下損友「楊季寧」與學弟「許牧昕」兩人。

　　學弟除了跑過不少圈操場，報告的書也是女友提過的書。此外，他也有玩養成遊戲「薪動販賣機」，遊戲好友列表中更出現女友的名字。
　　損友曾出現在理應只有女友知道的籃球場，還有，他出現的時間與女友上線的時間似乎是錯開的？不過這還在觀察階段，你在句尾補上星號。
　　真想把這兩人找來當面對質……你苦惱地揉揉眉心。

　　多出的晚餐最後進了小冰箱。
　　洗完澡的你穿著短褲在床上滾來滾去，隨後找個舒服的姿勢捧著手機練習短文，直到鄰近跨日時分再登入遊戲。領取完連續登入獎勵，你點開與女友的聊天室窗打下今日份的情話，最後搜尋學弟提供的代碼，向那個看似荒廢許久的帳號發送交友邀請。

　　「薪動販賣機」是一款都市奇幻背景的養成遊戲，玩家扮演的社會新鮮人偶然看見一台黑漆漆的販賣機，出於好奇便將人生第一筆小費全投了進去，沒想到掉出來的竟是稚幼的小妖精，從此開啟不凡的育兒人生。
　　你起初只是因為遊戲廣告打太兇，按捺不住好奇心才下載，然而只玩了幾天你的父愛就被完美激發，誓言除盡反派為孩子鋪陳幸福妖生！
　　那之後，你義無反顧成為課金玩家，再進化為有女友的課金玩家。
　　這一切都太瘋狂了。

　　完成每日的照顧任務，你支著頭瀏覽遊戲內的商品型錄，順手買了最新的夏日煙火，打算在兩人抵達新地圖時獻給女友一些浪漫驚喜。
　　先去警局領任務……如果沒記錯的話，週五的固定關卡是去車站地下道解決躁動的掛畫幽靈，報酬是推進主線需要的金蘋果。任務結束再帶她去廢棄的摩天輪放煙火，完美！

　　你仔細規劃著約會行程，直到兩點才看見女友操縱角色來到你遊戲中的房間內。

　　光の雪舞π幻紫蝶：「叮咚～」
　　看見她穿著你剛送出的碎花舞裙翩然現身，電腦前的你激動地雙手掩面。太可愛了吧！
　　努力平復情緒後，你快速打下：「親愛的你好漂亮！！！我的心都要融化了>///<」
　　光の雪舞π幻紫蝶陷入沉默，最後回道：「如果人家把髮型換成光頭，你還會為我融化嗎QQ」
　　她怎麼總是這麼沒安全感呢？你一如既往地答道：「會呀uwu我喜歡的是跟我聊天的你～」
　　看見你的答案，光の雪舞π幻紫蝶似乎放心不少，再次恢復活潑的語氣，親暱地拉著你跑任務。

　　來到車站地下道，你們挑選雙人關卡進入，熟練地互相搭配支援。電腦前，你的指尖在移動鍵與攻擊鍵之間快速移動，思緒也逐漸飄遠，想起與女友初遇的經過。

　　那是去年秋天的事了。
　　當時遊戲主線中的重要角色「梅塔特」還只是一名在公園賣雞蛋冰的大叔，每個玩家前往公司途中都會遇到他。你不厭其煩地點了五次相同對話，才終於接到他的隱藏委託任務——「製作夏威夷披薩」。
　　由於是非常規任務，所需的食材道具也相對複雜。
　　「不好意思，請問這個鳳梨要怎麼收成呀？」
　　看見對話視窗，正在鄉公所前鳳梨田偷拔的你愣了愣，停下動作望向發話的女性玩家。

　　光の雪舞π幻紫蝶。等級一，好友零。

　　她試著解釋狀況：「我按左鍵鳳梨都會掉下去QQ」
　　「你是不是還沒跟鄉長的幽靈對話過？要先徵得他的同意，才能拿到鳳梨喔！」想起方才失敗的過程，你打下推論回應。
　　一分鐘後，你們都成功取得足夠的鳳梨。光の雪舞π幻紫蝶向你道謝：「謝謝你～你也是來做夏威夷披薩嗎(◍•ᴗ•◍)」
　　夏威夷披薩！她也是接到隱藏任務的玩家嗎？你對這位遊戲新手感到好奇，忍不住向她發送好友邀請。
　　「對w要一起過去經理家拿祖傳火腿嗎？」
　　光の雪舞π幻紫蝶：「好哇～」
　　於是你成為她第一個好友，帶她跑遍大小任務……最後成為遊戲中第九十九對情侶。

　　結束車站地下道的任務，你帶著女友來到今日剛開放前往的新場所。兩人在草地上坐下，背景是廢棄的摩天輪與點點星空。
　　「親愛的，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嗎？」
　　光の雪舞π幻紫蝶：「記得呀(人•͈ᴗ•͈)我們在做夏威夷披薩～其實人家超愛吃夏威夷披薩」
　　「！！！」你驚喜地打下驚嘆號。
　　夏威夷披薩也正好是你最喜歡的口味，但有許多人無法接受它的存在。如今與女友的相同喜好又多一項，你感到一陣暖意。
　　光の雪舞π幻紫蝶：「怎麼了你討厭嗎QQ」
　　「其實我也喜歡夏威夷披薩uwu不過我最喜歡的還是親愛的喔～」擔心女友會對披薩吃醋，你便順手補上後面那句，再將買好的煙火放在指定位置，點擊施放。
　　光の雪舞π幻紫蝶：「好漂亮！！嗚嗚討厭這樣人家會誤會你要求婚啦QQQQQ」
　　你在螢幕前勾起笑容。「不是求婚啦w但我想對著你許願～」

　　緩緩念出那句話，你按下發送。

　　「我希望，之後也能一直一直喜歡你。」



09.

　　週末是補眠的好時光。睡到中午的你從冰箱中拿出昨晚的料理加熱，用餐過後再到書店閒逛。

　　室內播放著空靈的輕音樂，木質裝潢與暖燈塑造溫厚的氛圍，你挑了幾本文史相關的書籍，打算找個地方坐下閱讀。
　　「張宸學長？」
　　後方傳來呼喚。你轉頭一看，是森林系學弟。他抱著一個盒子，盒上印著當紅動漫角色莉露可可亞。
　　「嗨學弟。你這週沒回家？」你記得大一生大多住在學校宿舍，有些人會固定在假日返家。
　　「住外面很自由啊，我可能連假才會回去吧。」他指向你懷中的書，「學長還會讀詩集呀？難怪寫出來的文字這麼有氣氛。」
　　「欸？謝謝。」突然被誇獎，你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我很喜歡學長的作品喔！你今年會再投稿嗎？」
　　「應該……會吧？」
　　學弟笑著湊向前。「那我可以預約當你第一位讀者嗎？」
　　面對突然縮近的距離，你愣了愣，緩緩舉起書本攔在眼前。「你退後我再考慮。」

　　「我退後囉。」學弟伸指戳了戳封面。
　　「你騙我。」你露出一雙眼睛。

　　與你哀怨的目光對視，他以指尖描摹起封面上的標題，時間像是為你們定格，一舉一動都讓人屏息。
　　「真好看。」學弟摸出結論。你不確定他是否意有所指。
　　「……喜歡就自己買回家看。在那邊，第二排。」
　　「可是我只想要這本耶。」學弟輕輕抽走你眼前的書。
　　你瞪著他。「那就給你。」
　　「謝謝學長，我會好好珍藏的！」學弟心滿意足地將詩集疊到盒上。「那我先去結帳囉，學長再見。」

　　等等，怎麼可能放他走！他還欠你一個問題！
　　學弟走得慢悠悠，似乎正等著你追上他。你伸手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匆匆喚道：「許牧昕你不准走！」
　　「……太可愛了吧？」學弟看著被緊纂著的衣袖，再抬眸望向你，不敢置信地喃喃。
　　「你不要轉移話題。我們之間還有事沒有解決。」
　　學弟乖巧地將書雙手奉上。
　　「不是這個！」你將書塞回他懷裡，「上次問你問題，你說冰奶綠不夠，那我再加碼夏威夷披薩，六吋，附點心跟飲料！怎樣，這樣可以嗎？」
　　如果他是光の雪舞π幻紫蝶，應該會喜歡這個提議吧？
　　然而學弟聽見披薩名稱後，竟反感地皺起眉。「不接受夏威夷披薩。我不吃加鳳梨的披薩喔，學長你要不要換一個？」

　　不、不接受加鳳梨的披薩……原來不是他嗎？你怔怔鬆手。
　　「學長？」
　　「沒事。換成起司蛋糕，縣政府斜對面那間甜點店賣的。」你提起要價不菲的名店，預見荷包大失血的未來。
　　「學長你這樣會吃土吧。如果就這樣成交，我會很有罪惡感的。」學弟嘆氣，伸指戳戳你皺起的眉，「到時候我們一人一半？」
　　「好啦。」你應下，「那我再問一次——你跟她現實中認識嗎？」
　　「認識啊。」
　　「那你知道她的名字嗎？」
　　「……知道，但不能給學長。」學弟神情複雜地望著你，又匆匆補上一句：「這是道德問題，沒辦法用換的喔。」
　　也對，在非經本人同意的情況下被透露真實姓名，任誰都會生氣吧。你失落地垂眸，想起學弟對夏威夷披薩嫌惡的反應，默默將備好的第三個問句收回心底。
　　——跟我交往的那個人是你嗎？
　　他緩緩湊向前，撥開你額間的細髮，傾身像是想在那處落下輕吻，但猶豫一陣又退開了。

　　「抱歉。」

　　學弟留下一句低喃倉皇離去，你怔怔望著他的背影，書店只剩下鋼琴轉調的樂音。


10.

　　你還是買了那本詩集。

　　回到住處，你對著心智圖沉思，最後在「許牧昕」三個字背後打上大量問號。是不是只要再確認楊季寧的身分，就能安心地與女友見面約會了呢？

　　你決定拿夏威夷披薩來試探損友。為了看見他的即時反應，你打開電腦上的通訊軟體，按下視訊通話鍵靜待。然而不出三秒，通話便被拒接了。
　　「幹嘛？」損友傳來訊息，附了個羊駝呆坐的貼圖。
　　竟然掛電話！你絞盡腦汁思考該如何讓他答應視訊，最後打下「有人對我做了討厭的事我不知道該怎麼辦」這類聳動標題，發送。

　　三秒後，你接到損友主動打來的視訊通話。
　　「怎麼了你還好嗎？」他匆忙想確認你的狀態。「張宸你在哭嗎？怎麼趴在桌上都不說話？」
　　你深吸一口氣，帶著剛醞釀好的情緒，露出一雙眼睛悶悶地開口：「我沒事。」
　　「才怪，你看起來不像沒事。」
　　「有人拒絕我。我請他吃夏威夷披薩，但他拒絕我。夏威夷披薩明明很好吃！」你邊說邊觀察損友的狀態，被包紮的傷處似乎變多了？
　　「……這就是你說的『討厭的事』？」他看上去似乎鬆了一口氣，「好啦，是真的滿討厭的，畢竟遇到口味不合的人，但這也不能怎麼辦啊，你又不能逼他吃。」
　　「楊季寧。」你坐直身，「你老實說，你喜歡夏威夷披薩嗎？」
　　「喜歡啊。」損友大方承認。
　　「是喔。」
　　「我們都一起吃飯這麼久了，你好歹也記一下我的喜好吧？」
　　「……不要，蹭飯的人是沒有人權的。」你為自己的隨興找了新藉口。
　　「那是因為你太難約，我想見你只能自己找理由——」損友有些激動地辯駁，最後像是驚覺自己失言怔怔噤聲。
　　「我哪有難約？夜衝夜唱我都有去啊。」你疑惑問道。
　　損友趴在桌上裝死，過了許久才擠出一句：「那是跟阿方他們一起去的。我說的是……單獨約你出去。約了至少五次，你大概也不記得了」
　　糟糕，你還真沒印象。
　　「對不起啦，不然等你回學校，我再跟你一起出門。」你向螢幕前的人招手。「你傷有沒有好一點？週一需要幫你請假嗎？」
　　「應該不用，我明天就會回去了。」他搖頭。
　　「回來蹭飯？」
　　「回去見你。」

　　楊季寧幹嘛突然這麼認真？你怔怔望著他，沉默開始蔓延。最後，你決定自己開啟話題，拿出手機點開學弟的社群帳號。
　　「對了！你認識這個學弟嗎？森林系的。」
　　「……你問這個幹嘛？」損友神情變得複雜。
　　「快說啦。」
　　「認識啊，他住我隔壁，出門或倒垃圾的時候常常遇到。」
　　你深吸一口氣，「那你知道他也有玩『薪動販賣機』嗎？」
　　「……張宸，你直接問吧。你想問什麼？」

　　「我懷疑——」你瞇起眼，「我的女友就是你。」

　　損友愣了愣。「不是，你居然懷疑到我身上？」
　　「不然為什麼你會出現在籃球場？那邊平常學生不會去，而且時間也太剛好了吧。」
　　「這要怎麼解釋……商業機密，對，商業機密。雖然你可能無法相信，但我就是有一些辦法可以找到你，辦法是商業機密，無可奉告。」
　　「那、你出現的時候女友就不會上線要怎麼解釋？」
　　「張大才子，你問倒我了。我要怎麼知道他什麼時候想上線？」損友似乎對你的問句感到頭痛。「總之不是我啦。」
　　「……告訴我她是誰，我就相信你。」你提出要求。
　　「我跟你一樣也不知道他是誰啊！逼供也不會有答案的！」損友焦慮喊道。
　　「才怪，我跟你說我懷疑學弟的時候，你的表情很不自然。」
　　損友嘆氣，「好啦。因為我那時候有想到一個可疑的人，但不想讓你擔心，打算自己偷偷調查，就沒跟你說。」

　　「可疑的人？」你愣了愣。楊季寧也在懷疑學弟嗎？

　　「我曾經看到那個學弟書上寫著你女友的名字，就那個光開頭的。名字下面還有一行符號跟數字，不知道是不是密碼。不過，那本書也有可能不是他的。」他湊向螢幕，「如何？大偵探，這個線索夠可疑吧。」
　　如果女友真的是學弟，為何他聽見夏威夷披薩時會反對呢？他又是抱持什麼心態與自己相處呢？
　　你混亂地思考著，許久才向損友開口：「好啦，我相信你。」
　　「那你可以給盡責的小助手一點獎勵嗎？」損友小心翼翼地問道。
　　「什麼獎勵？」
　　「不要掛電話，我們就一直開著通話，你想做自己的事也可以。」
　　「……你是不是在家太無聊？可以啊。我開一包餅乾來吃。」

　　於是你在電腦前叼著牛奶餅乾滑手機，錯過了他望著螢幕露出的淺笑。


11.（讀檔點）

　　許牧昕，愛捉弄你的壞心眼學弟。你怔怔看著他的社群帳號，雖然曾交換過聯絡方式，但兩人不曾隔空交談過。

　　從「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到「學弟你在嗎」，文字打了又刪，刪了又打，總覺得還是見到本人再談比較好。你苦惱地靠著書桌，一條訊息也沒成功送出，倒是因為動作太大被螢幕另一端的損友出聲關切。
　　算了，還是專心等女友上線吧。晚餐時間在與損友的閒聊中渡過，洗好澡的你一如既往在習慣的時間登入遊戲，然而等到半夜三點半還是沒看見心心念念的身影出現。你抵不住睡意，頭靠著書桌閉上了雙眼。

　　隔日早晨，你被電鑽聲驚醒，慌張環視周遭才察覺是附近鄰居在施工。螢幕中的損友忍笑向你揮手，你眨了眨迷濛雙眼看向他手中的吐司，突然想起你們似乎讓視訊開了一整晚。
　　「早啊。你怎麼一大早就在搞笑？」損友趁著電鑽聲暫時停歇的空檔說道。
　　「……如果不是我現在手麻，我一定把之前拍到你夜唱的崩壞照全部傳到班群。」你淡淡說道，靜待雙手知覺恢復。
　　「親愛的張宸，我錯了，你別衝動。」他快速認錯。
　　「好啦。我先去刷牙。」你試著伸展手指，暫且放過可憐的損友。「那我掛電話囉。」
　　「晚點見。」他向螢幕大力揮手。你看了覺得有趣，也仿起他的動作。五分鐘後兩人才從「你先掛電話」的循環中取得共識，同時結束通話。

　　洗漱後，你決定先自行調查學弟。由於與後者相處最多的時間就是在去年秋季的茶會上，你最後決定向看起來比較好說話，又有參加那次活動的前室友詢問。
　　「阿棠，你們森林系是不是有個學弟叫許牧昕啊？」你對著手機開口，獲得一個肯定的單音。前室友似乎正在戶外，背景有些噪雜。
　　「那我可以問看看他住在哪裡嗎？」
　　前室友沉默一陣，開口：「他住楊季寧隔壁。」
　　言下之意是請你改問損友，但推論也有先後次序，難就難在——你不清楚後者家住何處。
　　「什麼楊季寧？」另道嗓音好奇地湊近。「哦，原來是張宸。嗨！」
　　「阿霖？」你沒想過第二位飯友也在，笑著調侃道：「你們也太常一起出門了吧。」
　　「沒辦法，因為某人又在藥妝店亂買東西，我帶他去爬山消耗體力。」前室友回道。
　　「那才不是亂買！」
　　聽著話題逐漸偏離，你趕緊向第二位飯友拋出問句：「對了阿霖，我想問你們系的許牧昕學弟住哪？」他連續當了森林系三年班代，你猜想以他的人脈或許也知情。
　　「哦，我知道啊。他住——楊季寧隔壁。這個提示夠明顯了吧？」阿霖笑得很開心。
　　「你幹嘛學我？」前室友默默抱怨。
　　損友租屋處的住址是什麼名勝古蹟嗎？還是知名地標？你內心疑惑，但若是據實說出「楊季寧堅持不向你透露他家地址」，通話另一端的兩人肯定會覺得你與損友的友誼出現裂縫，解釋起來太麻煩了。

　　向他們道謝結束通話後，你決定轉向系上的友人詢問損友家的住址。

　　同班卻多眾人兩歲的阿方建議你佛系等待，機緣成熟自然就會知曉；不知何時變腐男的小莊則要你多撒嬌，哪天損友忍不住就會把你抱回家了；班代雖然有統計資料，但他表示不便透露同學個資……你將想到能問的人都問過一輪，損友租屋處的地址仍是個問號。

　　當你出發至早午餐店覓食，時間已經有點晚了。你買好外帶餐點，騎車返回租屋處。這段期間，你努力壓下繼續尋找學弟的想法，腦中卻不停回放損友昨晚失落的語句。你放下蛋餅，懊悔地拍拍臉頰。
　　這次一定要記得與楊季寧的約定！
　　一把抓起桌上的手機，你手指飛快地編織文字，想詢問損友搭乘的火車何時到站，打算去車站接他。後者看見訊息，立即回覆震驚跌坐在地的羊駝貼圖，質疑你是不是被附身、帳號被盜。
　　你無奈地看著聊天室。說話溫柔一點錯了嗎？
　　「不然就是大冒險輸了！」損友繼續猜測。
　　「……才沒有！」按下送出，你忍不住跟著大喊。

　　隔空傳了五分鐘沒營養的訊息，你總算問出一組數字。出發至車站前，你在飲料店買了一杯冰飲，作為夏日的小禮物。午後的陽光又烈又毒，損友沒讓你等太久，離開票閘口便走至你的機車前狐疑地繞了一圈。
　　「真的是張宸啊。」他得出結論。
　　「不然還會是誰？你的。」你遞出天藍色的安全帽，並提起飲料。「還有這個。」
　　「奶綠？」損友接過，好奇地晃了晃。
　　「我想說天氣很熱，就隨便挑了一杯給你。」你答道。損友看見飲料時沒有太大反應，你猜想他或許不討厭這項選擇。
　　「嗯。謝啦。」
　　猶豫許久，你還是問道：「你……有沒有好一點？」
　　坐上機車後座的損友愣了愣。「好很多啦。我們不是早上才說過話嗎？傷口結痂了，頭也沒事，不會像連續劇一敲就失憶，你這個電視兒童不要想太多。」
　　「我沒想那麼遠好嗎？你才是電視兒童吧！」你向後照鏡中的損友喊道。

　　他沒有答話，偏頭望向路旁成蔭的行道樹，勾起了淡淡的笑容。


12.

　　損友很自然地拿起你家的冷氣遙控器。

　　你放下外套與友人的行李，有些遲疑地望著他。「楊季寧，你今晚真的要住這裡嗎？等等吃完晚餐，如果你改變心意了，我可以載你回去喔。」
　　「啊，那幾盒牛奶餅乾是給你的。」設定好冷氣時間的損友指著牛皮紙袋走近，「旁邊的荔枝是叔公交代我給你的，你如果不喜歡再留給我。」
　　「等一下，你叔公送我水果？這麼多？」你怔怔問道。
　　「……正確來說，這次回家之後，我全部的家人都知道你了。他們有點熱情，原本是叫我帶禮盒給你，但我機智地跑了。」
　　他有些無奈地揉揉眉心，像是回想起出門前的混亂情景。你忍笑回道：「不過我吃不完這麼多啦，我拿一半就好，剩下給你。你再幫我跟叔公說聲謝謝。」
　　「好。」他答道。

　　夏季的日落偏晚，晚間六點的窗外仍如午後光亮。你握筆琢磨著語句，直到饑餓感湧現才意識到時光的流逝，趕緊將不知為何睡到自己床上的損友拉起。
　　「楊季寧，醒醒，你想不想去外面吃飯？」
　　損友恍惚地眨眼，似乎無法理解你的語句。
　　「你想不想吃那間新開的韓式料理？我們一起去。」你想起前幾日路過看見的宣傳布條，配料豐富的石鍋拌飯正在促銷，買一送一的優惠讓你特別心動。
　　損友乖巧地點頭。剛睡醒的他話不多，任你怎麼捏臉頰、玩頭髮都沒有太大反應——這讓你感到新奇。他默默走進浴廁，隨後你聽見慘叫聲。
　　「張宸！你對我帥氣的瀏海做了什麼！」
　　你看著慌張跑至你面前的損友，試著忍住笑意還是失敗了，乾脆靠在椅上哈哈大笑。後者無奈地快步走來，來不及逃跑的你只好護著頭縮起身。

　　咦？怎麼沒有預想中的報復？你悄悄睜眼，對上損友在燈光下有些偏褐色的雙眸。他蹲下身靜靜望著你，像是想在你眼中找出什麼。你疑惑地與他對視，最後他伸手摸摸你的頭，有些失落地退開。

　　「對不起啦，別生氣。」你認為損友或許是在意方才的玩笑，趕緊湊上前替他將瀏海恢復原狀。
　　「我沒對你生氣。」他解釋。「我……我只是餓了。」
　　原來是能量不足啊。你暗自鬆了口氣，扶著他的肩笑道：「我也好餓喔，走吧，我們去吃晚餐！」

　　其實你不太擅長吃辣，但偶爾會想試試刺激的感覺。載著損友來到新開的餐廳，沉黑的室內裝潢低調沉穩，後者拉開椅子入座，疑惑問道：「你確定要吃這間？我記得你不太敢吃辣。」
　　「聽說韓式辣醬吃起來會甜甜的。」你答道。「你想不想吃看看韓式炸雞？我們一人一半。」
　　聽見你的解釋，損友似乎安心不少，輕快答道：「好啊。」
　　主餐的部分，由於損友不吃牛肉——這點你有牢牢記著——於是你劃記了兩份豬肉風味的石鍋拌飯。候餐時間，你在飲料機裝了兩杯汽水，損友則依著你的習慣拿好餐具，並以衛生紙輕拭一遍。
　　「張宸，你想好故事大綱了嗎？文本創作實務期末要交的。」損友接過飲料問道。
　　「想好了。」你點頭。「算是找尋自我那類的故事？主角是一隻小兔子，因為丟失影子穿越到影子王國，然後經歷一連串冒險。」
　　「後來呢？他有找到嗎？」
　　你垂眸望向飲料中的倒影。「就此迷失在異世界也太可憐了吧。比起反映真實，我更希望能看見他們在掙扎、磨合過後能得到期望的幸福。我也知道這聽起來很天真啦，但過程中明明就存在那麼多『能扭轉不幸的選擇』——我不想擁有這份能力卻坐視不管。」
　　損友沒答話，只是靜靜聽著。

　　韓式炸雞上桌了。炸得酥脆的雞肉裹著偏紅的深色醬汁，撒上白芝麻，香氣甘美。他用第三雙筷子夾起一塊放入你碗中，有些感慨地開口：「明明是值得慶祝的結局，被你說得這麼感傷。」
　　「那不然你寫了什麼故事？」你也覺得有些苦澀。拋下這句話，喝了一大口汽水。
　　「應該算……靈異故事？只是我還沒決定結局，等等你幫我想一下。」
　　「哦？好啊。」
　　「我說囉。」損友垂眸深吸一口氣，換上肅穆的神情：「從前，在某個山明水秀的城鎮，有位姓章的書生……是章魚的章，印章的章，別用那種眼神看我。」

　　姑且將他稱為章生吧。
　　章生天性好奇，喜歡到處遊覽美景。某天他來到一個人煙稀少的海島，島上有許多奇花異草，珍稀禽鳥，美好的景致使他流連忘返。
　　章生走著走著，經過一片廣袤草原，羊群不時穿梭其中。此時，後方花叢中走出一人，詫異地說了句：「噢，你也在這裡嗎？」，章生眼見有人興致相仿，便招呼他一同飲酒共賞美景。酒過三巡，花中人表示島上精怪多，於是章生便在他的指點下住進破廟棲身。
　　一日夜裡，棲於廟中的章生在神像後發現一卷畫像，畫中女子身段婀娜，身穿艷紅衣裳，容貌艷麗絕俗。他心中暗自祈求美人現身，當夜果真與紅衣女相會，兩人纏綿直至天明，從此女子每夜必至。
　　此後數日，章生向花中人提起此事。花中人大驚，推測紅衣女是狐、鬼之類的妖魅，章生不以為意，與紅衣女夜夜相會，身體狀況也每況愈下。就在他將魂歸故里之際，花中人攜著精巧寶盒現身，盒內裝著他的卍．狂紅赤炎破邪真眼，正是續命的法寶。花中人自稱本是島上羊仙，與他有緣，期望能與章生結為連理。

　　「這就是目前的故事啦。」損友放下筷子與你對視。「給點意見吧？」


13.

　　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

　　你直白地開口：「這故事聽起來有點像中二版的聊齋。還有，為什麼針眼可以續命？」
　　「那不是針眼，是……太羞恥我不想再說那名字第二遍了，總之是一種眼睛。」損友無奈地解釋。「我以為你會喜歡這種中二元素才寫的。QQ怪取那種網名你不是愛得無法自拔？」
　　「楊季寧！」
　　「對不起啦我換一個！QQ女神總可以了吧！」見你放下扁筷，損友立刻端起飲料。「來來來，喝汽水降火氣——」
　　「不是這個。我想到結局了！」你驚喜地比劃著。「如果花中人跟狐妖其實是同一人呢？」
　　「同一人？」
　　「對啊。因為書生是在花中人的指點下住進破廟，然後才遇見狐妖的吧？既然狐妖是危險的，花中人幹嘛不出手替書生解決？說不定這是試探，如果書生不怕自己的真實身分就讓他活下去，從此一起在島上生活。」
　　損友放下飲料。他沒有回應你的猜想，而是謹慎地開口：「張宸。你覺得他知道這些祕密後，會選擇繼續留下，還是搭船離開？」
　　你愣了愣，開口：「我覺得……啊。」

　　兩份石鍋拌飯上桌了。
　　你們選擇的辣度是小辣。小黃瓜、紅蘿蔔、海帶絲、黃豆芽及黑木耳……多樣配料簇擁著中央的太陽蛋，與醃紅的泡菜平鋪於白飯上，並淋上芝麻粒與不可或缺的要角——深紅的韓式辣醬。看著損友神色凝重地努力將辣醬與泡菜撥入一旁的小碗中，你總算理解他那句「你確定要吃這間」背後的意義為何。
　　「楊季寧，你不敢吃辣嗎？」
　　「……也沒有。只是不想吃這麼辣。」他埋頭繼續施工。
　　「原來你也不敢吃辣啊。對了，吃之前記得拌一拌喔。」你提醒道。

　　你們很有默契地沒再提起故事的話題。
　　去除大部分致辣的食材後，損友吃得很順利。不辣的石鍋拌飯吃起來究竟是什麼感覺呢？你一邊分神觀察，一邊懊悔地承受舌尖的灼熱。比起炸雞與辣醬，泡菜的辣度更讓人措手不及，由於中途停下會更刺激，你只好吃得快一些，最後藉著冰涼的汽水一次壓過舌尖的感受。
　　「好吃嗎？」損友輕戳鏟起的鍋巴，抬眸問道。
　　「好可怕……但很好吃。」你答道。

　　用餐結束，損友提議由他騎車載你，你搖頭要他乖乖坐上後座。淺藍色機車於街燈稀薄眷顧的巷弄前行，損友記得你怕熱，兩人隔著一段距離，讓晚風捎走熱意。

　　回到租屋處，你們花了點時間決定洗澡順序，猜拳落敗的你只好看他拿睡衣學起電視上的模特兒走台步，最後在你亮出拳頭前快速逃進浴室。
　　準備好換洗衣物後，你拿出手機查看訊息。前室友傳來登山途中買的木製風鈴照片，班群則熱鬧地討論下學期會至系上就讀的準學弟妹，至於損友則是在聊天室建立相簿，存著方才拍下的餐點。
　　讀完所有對話，你又看起其他動態打發時間。損友洗澡的時間比你預想的長，他一走出浴室，縮在椅上的你立刻抬眸抱怨：「你洗好久。」
　　「有嗎？」他拿起吹風機，「你家的水溫我調很久才找到完美的溫度耶。」
　　「哇，你洗熱水澡嗎？夏天我都洗冷水。」
　　「……我應該算兩者之間吧。好啦，該你洗澡了。去吧。」他將一旁的衣物交到你手中。你賴在椅上與他對視片刻，才踩著拖鞋離去。

　　沖去帶著檸檬香氣的泡沫，浴室中的你捧起水，試著體會損友所謂的「完美溫度」，但似乎沒什麼特別的感覺。你打算盡快處理女友身分的疑惑，快速洗好便披著毛巾離開。

　　吹好頭髮，打開電腦登入遊戲，你回顧起與女友從初識至今的對話，損友則喃喃說了句「這什麼強大殺傷力的短褲」便鑽進你的被窩裡安靜看書，舒適合宜的溫度，一室無話。
　　打破平衡的是對話視窗亮起的綠燈。
　　看著消失一晚的女友再度上線，你忍不住大喊損友的名字。「楊季寧！」
　　「怎麼了？」損友掀開棉被跳下床。
　　「親愛的上線了！」你慌張地指著螢幕，「你、你覺得我要怎麼問她比較好？」
　　損友偏頭想了想，建議道：「張宸，我們先旁敲側擊，從生活小細節問起，再引蛇出洞。」
　　「你好像很會用成語啊。」你喃喃。
　　「不然……你問他喜不喜歡吃辣？」損友提議。
　　「好。」

　　以十分鐘互相傳遞兩日未見的思念後，你趁著氣氛不錯趕緊打下問句。螢幕中的少女沉默片刻，才做出反應。

　　光の雪舞π幻紫蝶：「人家最討厭會辣的食物，舌頭熱熱的感覺好可怕><」

　　「新情報！親愛的討厭吃辣，她真的好可愛！」你偏頭驚喜地向損友說道。後者淡淡瞥了螢幕一眼，低聲回了一句「是喔，我也不喜歡吃辣」，便拿起保溫瓶大口喝水。
　　「幹嘛這樣。」你有些無奈地望著他，「好啦。你也很可愛，這樣可以吧？」
　　損友身形明顯震了一下，差點將水噴出口。

　　氣氛似乎有些微妙。
　　最後他默默躺回床上蓋好棉被，對天花板喃喃：「今天太不真實了……」，你則投入與女友的對話中，試著探出更多情報。即便身分之謎沒有重大進展，與她一同度過的時光仍使今晚充盈暖意。

　　「晚安。」你按下送出，悄悄躺回床邊。


14.

　　週一早晨，你因為枕邊的動靜驚醒，一旁正要起身的損友眼明手快將險些失衡跌落的你撈回床上。

　　「沒事吧？」似乎也剛醒不久的他問道，聲音有些沙啞。「你繼續睡，我只是想去廁所。」
　　冷氣已經停了一段時間。你怔怔看著他下床，翻身將棉被推到床中央，像是建起連綿的山脈。回到床邊的損友躺回靠牆的一側，與睡意全失的你對望。
　　「現在才五點半，你不睡嗎？」你輕聲開口。
　　「……你躺在旁邊，我睡不著。」損友答道。「誰知道你會不會又差點摔下床。」
　　「這是我的床，我當然要躺這裡！而且剛剛那是意外，我睡了整晚都沒——」
　　「張宸，那是因為我抱著你。」損友淡淡打斷。

　　你怔怔望著他，很難形容那瞬間的感受。那並不屬於難為情，而是更讓人無助的情感，陽光本該留於窗台的熱度襲上耳尖與吐息，早晨未至的喧鬧於心底紛亂響起，思緒失速、失序奔馳卻不留殘影。

　　或許你正為一顆看不見的氣球打氣——否則那於胸中膨脹的情緒會是什麼？

　　匆匆移開視線，你慌不擇路地將自己藏進棉被中，彷彿這就是快速冷靜的方法。
　　楊季寧是你的朋友，他大概只是覺得你受傷會很麻煩才這樣做，如果今天躺在他身邊的人不是你，他應該也會出手幫忙……一定是你多想了。
　　「你不熱嗎？」損友掀開棉被，有些詫異地看著你。你趕緊拍拍雙頰，期望臉上神情別出賣這些胡思亂想。最後兩人互換位置，你面著牆壁總算找回失蹤的睡意。

　　再次清醒時，身旁的損友正安穩地熟睡著。你邊緊盯著他邊起身，以防他在下一秒翻身落地。順手將人推到床中央，你拿起手機確認時間，此刻比預定的鬧鈴聲早了十分鐘。

　　充裕美好的早晨似乎能預約幸運——道上沿路綠燈，聲韻學小考滿分，先前購物的發票還中了一千元。你將中獎發票謹慎收入皮夾內，抬眸聽友人們說起昨晚的趣聞。
　　「最近小莊不是一直傳美食照到群組嗎？我跟王偉杉想說省吃儉用這麼久，來吃一頓爽的，昨天下午就砸五百元去買大魚大肉，結果我們太廢沒辦法弄成食譜上那樣，煮起來超噁的。」阿方垂頭喪氣。
　　「怎麼會有人一邊切東西一邊尖叫……我下樓的時候還以為發生命案耶。」班代無奈說道。
　　「因為我們一下刀，肉就掉了。」
　　「廢話。你要扶好啊。」
　　為了拯救其他食材的命運，餐飲出身的研究所學長會親自下廚料理午餐。據說這位學長廚藝極佳，沒有征服不了的胃，小莊已經準備好拜師學藝了。

　　阿方偏頭問道：「阿宸要來嗎？你可以順便找楊季寧，學長說多一點人沒關係。」
　　「不用啦，你們吃就好，我還有事。」你笑著擺擺手。
　　考慮損友或許不會特地步行到街角的超商覓食，刻意回家載他赴約也有點唐突，你便婉拒阿方，下課後向他們道別，直奔停車場。

　　該帶什麼午餐給楊季寧呢？等等順便跟他說發票的事吧。你戴好安全帽，騎車前往離校有些距離的鍋貼店。

　　拿起菜單，目光在各式選擇間猶豫來回。你早早便決定好自己的鍋貼口味，但想起損友前日那些話，你決定多放點心思在三餐上。
　　韭菜？你討厭韭菜所以不考慮。咖哩？說不定會辣。玉米……應該沒有人會討厭玉米？你專注思考著，筆尖在紙上留下凹痕與深色墨跡。
　　「張宸學長！」
　　「許牧昕？」你怔怔轉身，對上學弟欣喜的目光。正午候餐的人不少，你沒留意到他的身影，但嗓音一聽便認出來了。
　　「學長，我——」
　　「你點餐了嗎？借我參考一下。」你將學弟拉到身旁，好讓對話不被周圍的雜音蓋過。
　　他愣了愣，笑著說道：「唯一推薦玉米湯餃。超好吃，我每次來必點。」
　　「好巧，我也喜歡吃這個！冬天吃超幸福的。」你有些詫異地回道。即便此刻是夏天，還是忍不住想吃。
　　「那學長就點這個吧。」
　　「已經畫好了。」你向他展示紙上筆跡，「我在想要幫朋友點什麼。剛剛打電話過去他沒接，但我也不知道他喜歡吃什麼。」
　　「嗯……保守一點的話，我覺得可以選招牌口味。」學弟提議。
　　「好。」你補上幾筆。

　　一旁的學弟突然喚道：「學長，筆可以借我一下嗎？還有這個。」
　　「你想要加點嗎？」你怔怔交出紙筆。學弟笑著點頭，在「玉米湯餃」的欄位旁畫上小愛心，並仔細塗黑。
　　「今天是我們的玉米湯餃紀念日。」他偏頭對你說道。
　　「這什麼奇怪的紀念日。」你笑著抬眸。「店員等一下拿到滿頭問號怎麼辦？」
　　「阿姨不會問的，她會祝福我們。」
　　「那玉米湯餃紀念日要怎麼過？明年的今天在這邊一起吃湯餃？」

　　你們天馬行空地聊著對節日的想像，結帳完也剛好輪到學弟取餐。你正打算揮手告別，他便拎著提袋站回你身側，說要陪你等餐。

　　「等我？你下午沒課嗎？」你偏頭問道。
　　「嗯。今天只有剛剛的通識。」學弟點頭，「世界歷史與文化。學長有修過這門課嗎？」
　　「沒有耶。」
　　「很麻煩的一門課。」
　　「加油加油，學期快結束啦，你可以的。」你拍拍他的肩，試著讓自己像個可靠的前輩。「還是我該換種說法？厭世的那種。」
　　「厭世的。」學弟選了後者。「有時動力需要建立在認清事實的冷靜上。」
　　「哦？那我要告訴你這個世界的真相。」你湊到他耳邊說道：「許牧昕，年輕時多吃苦，老了，你就會習慣囉。」
　　學弟有些無奈地笑了。「那你習慣了嗎？」
　　「當然沒有。我又還沒老。」
　　你們又多聊幾句關於厭世語錄的話題，並拿出手機將「玉米湯餃紀念日」加進月曆中——或許聽起來很荒謬，但你喜歡紀錄這些神來一筆的日常。

　　店員喚了你的號碼取餐，你接過提袋，與學弟一起離開鍋貼店。臨走前，你們一起對被烈日曬燙的機車坐墊哀號，同路騎了一段才在某個紅燈下道別。

　　奇怪的學弟。看著他離去的背影，你淺淺地笑了。


15.

　　你拎著提袋，怔怔看著佔著整張床安睡的損友。

　　楊季寧也睡太久了吧！你放好食物，喚了幾聲沒得到回應，便走近床邊確認他是不是裝睡，最後乾脆將人橫抱起來，打算往餐桌移動。然而，你邁出一步便察覺強大的危機感，果然要抱著成年男性隨處走動還是有點勉強。
　　你心虛地與懷中驚恐的損友對上視線，努力撐著手臂不讓他落地。
　　「張宸，你、你要幹嘛？」他的聲音與你的手一樣抖。
　　「我、我要把你帶出去野放。」你故作鎮定答道。
　　「什麼野放？」損友一頭霧水，「你先冷靜，不，你先放我下來好嗎？」
　　你試著挪動腳步，慌張大喊：「不行我動不了！」
　　「左邊一步就好，左邊是床，真的一步就好！拜託！」
　　經過一團混亂的嘗試，你們總算平安在床上著陸。他輕推橫壓在身上的你，兩人尷尬地回到餐桌旁坐好。

　　「招牌口味的鍋貼。玉米湯餃。醬料包。」你從提袋中依序取出餐點，抬眸問道：「想吃哪個？」
　　「哇，今天居然買了不一樣的食物啊……我吃鍋貼吧。」損友驚嘆，笑著伸手領走紙盒與醬料包。
　　「那我吃湯餃。」你滿足地撈回自己的午餐，拿起冷氣遙控器定時。「天氣這麼熱，沒冷氣你居然還能睡到現在。」
　　「可能睡著就沒感覺了。」他答道。
　　「對了！我給你看個東西。」你轉身翻找背包，向損友展示那張幸運發票。「三月買你的餐具，中一千元。我們找一天一起去吃大餐吧？」
　　「好幸運啊……幸運的筷子。」他怔怔說道。

　　此時，手機畫面跳出訊息通知。看著位於好友名單卻從未聯絡的帳號，你驚叫一聲，怔怔偏頭與損友對視。「楊季寧，許牧昕傳訊息給我了！」
　　「『學長我到家了』？」他伸指滑開通知列，複述螢幕上的文字。
　　「哦，我剛剛買鍋貼有遇到他。他很有趣。」
　　「張宸。」他抬眸望進你眼底，有些遲疑地開口：「他的身分還是個謎。」
　　你彎起嘴角。「我知道，但我想跟你一起——查這件事。」
　　損友默默聽著，垂首掩面。「……你說話能不能說快一點。」
　　你原先只是想製造驚喜的氛圍，然而經他提醒，便後知後覺想起斷句的曖昧，心底多了難以忽視的熱度。語無倫次地澄清後，你尷尬一笑，捧著餐點逃到書桌前，埋首吃起湯餃。
　　你今天到底都做了什麼脫序的事！
　　損友看著你欲言又止，最後默默拎起筷子。「拿錯了。要換回來嗎？」
　　「……好。」你接過，即便看不出差別。

　　結束午餐，你們靠著牆各佔床舖一角，寫起今晚截止的課堂作業。途中你想起還沒回覆學弟，一把抓過手機打下簡短回應，便繼續投入文字海中。
　　日光完全自空中褪盡前，你寫好報告與短篇故事，扔開平板深吐氣便向側邊一躺。損友垂眸看一眼身旁的你，伸手摸摸你的頭。
　　「幹嘛？」懶得起身張羅晚餐的你有氣無力地問道。
　　「卡文。吸一下你的腦內靈感。」
　　「才不要給你。自己想。」你努力縮起身。

　　五分鐘後，耐不住無聊的你伸手將手機勾到身側，隨意瀏覽起友人們的動態。掌鏡的是阿方，畫面中的學長身著圍裙，專注為食物擺盤，精緻的餐點讓日落時分的你忍不住嚥了口唾沫。
　　好——餓！你也想動手做美食來吃！
　　你挪動身軀，讓弓身側躺的自己能與損友對視，開口喚道：「楊季寧。楊季寧。」
　　「等我一下，我快寫完了。」
　　「今天晚餐我想要自己煮，你想要吃哪種的？義式好嗎？」
　　「好。」他看著膝上的筆電答道。
　　「那我來找食譜。」
　　「好。」
　　「奶油起司蔬菜通心粉。」
　　「好。」
　　聽著重複的回答，原先的衝動也淡了不少。你坐起身，心想：既然楊季寧還在忙，食材就由你出門採買吧。
　　損友餘光瞥見動靜，默默放下筆電，伸手將你撈回身旁，放好筆電繼續打字。你疑惑地偏頭望向他，最後將視線移至螢幕上，挑起篇章中的錯字。

　　繳交作業後，你們出門採買所需食材，返家取出砧板與快煮鍋。由於你沒有持刀的經驗，曾下廚過的損友自告奮勇擔下處理食材的前置作業。
　　「那我來煮麵跟醬汁！」你喊道。
　　「好啊。需要幫忙再跟我說。」
　　「好。」你點頭。雖然沒有下廚的經驗，但做料理不就是把食材丟進鍋子裡弄熟嗎？你一定能完美完成這項簡單任務。
　　然而分工後十分鐘，你便因為不明的焦味手忙腳亂。當損友端著洗淨切好的花椰菜從洗手台歸來時，鍋內已是一片狼藉。即便他盡力搶救，今夜能立即食用的晚餐仍只剩下沒用完的鮮奶與乳酪絲。
　　最後疲憊的你們開了兩碗泡麵，淋上乳酪絲，為空虛的胃獻上「最得心應手的料理」。飯後甜點是荔枝，損友則拍下失敗品的「遺照」，處理起燒焦的鍋具。
　　「等等，我來用就好！」你賣力將他架回桌前。

　　照著網路上的教學用小蘇打粉對付焦鍋後，你擦乾手，偏頭找尋損友的身影。他蹲著整理牆邊的行李，你不確定這是不是離去的徵兆。
　　留意到視線，他抬眸解釋：「住了一天，我也該回家啦。」
　　楊季寧這麼快要走了？也對，他本來就有自己的租屋處，而且兩個人一起住好熱，床好擠，洗澡也不能隨心所欲。然而，這麼多缺點擺在眼前，奇特的失落感還是排山倒海淹沒一切。你默默走向他，輕拉住他的衣袖，垂眸糾結許久仍是擠不出挽留的語句。

　　「張宸？」
　　「……去洗澡。衣服我借你。」

　　損友怔怔看著你。你故作鎮定地轉身翻找衣櫃，將衣物拋給他。「這麼晚了，還要騎車載你很麻煩。」
　　他有些無奈地開口：「你這樣會害我越來越貪心啊。」
　　「我不會讓你白住的，你要留下來做牛做馬抵債。」你趕緊再想新的理由。
　　「等等，這不是強迫消費嗎？」
　　「你想太多了。去洗澡。」

　　今晚也是有楊季寧陪伴的一夜——但為何留朋友過夜會這麼緊張啊！當浴室水聲響起，你忍不住掩面無聲大喊。


16.

　　週二早晨，你在損友懷中清醒。

　　看著他上衣熟悉的圖案，你試著回想昨晚的經歷：他不自在地穿著你的睡衣——你確定衣服是合身的，他也只矮了你幾公分——你們等待女友上線途中玩了一局抽鬼牌，你試著做些舉動干擾他，他則絕望地表示「拜託別再誘惑我了」。然而，最後你還是沒贏得牌局，女友也沒上線，糟糕的一晚。

　　女友……說不定親愛的有留訊息給你！你輕手輕腳地翻身下床，打開筆電登入遊戲，然而聊天內容仍停留於前夜凌晨。
　　失落地轉身，你與睡眼惺忪坐起身的損友對上視線。
　　「早安。」他迷迷糊糊地朝你張開雙臂。你不確定這是不是安慰的邀請，身體早一步做出反應，跑向前緊緊回擁。
　　他溫柔地拍著你的背。你垂眸心想：或許你們不該這樣親暱。你與螢幕另端的女孩有段誓約，即便話語虛無飄渺，還是努力維繫著這段戀情——在天平傾斜前，你應該要澆熄無法定義的熱度。

　　下定決心後，你將損友推倒在床上，居高臨下望著疑惑的他，鄭重地說道：「楊季寧，我有女朋友了。」
　　「我知道，而且說這件事有必要床咚我嗎？」
　　「好問題。我只是……怕你忘了，再強調一次。」你像是被靜電突襲般抽回手，堆起尷尬的笑容。損友重新坐起身，在你走遠前伸手拉住衣角。
　　「張宸，這件事不會影響誰喜歡誰。」他抬眸說道。

　　誰喜歡誰，曖昧的兩個空格。你不敢細問，深怕一開口便越了界，再也回不到原點。

　　深吸一口氣，你答道：「沒錯。在真相大白前，我們回到以前那種模式吧。」
　　「可以啊。」損友點頭。「就像按冷氣遙控器那樣？『冷氣』改成『除溼』，等你覺得太乾再切回來吧。」
　　「沒那麼隨心所欲啦。」你有些無奈地笑了。

　　接下來的時光，兩人也的確回到以往的距離——面對面坐著享用早餐，教室座位間隔著背包。你翻著講義，預想在結束晚餐後便將損友載回他家。然而上課後半小時，「戒斷症狀」便緊隨而至。
　　楊季寧換了草綠色的筆。他對投影銀幕皺眉了，是想到什麼不開心的事嗎？他翻頁了。哦！這牌黑筆好用，你也有一支。他今日脖子上多了條細線，是項鍊嗎？好想知道是什麼圖案……啊。
　　指尖抵上眉心，你怔怔回神。及時阻止你再湊近的損友微微施力，將探究的腦袋推回原位。
　　「張宸，專心上課。」他悄聲提醒。
　　「好。」你無力地將頭靠在長桌上。
　　講台前，教授正激昂地講述戲劇名著的精妙之處。你聽了幾分鐘便偷偷偏頭望向損友，伸手比出操縱遙控器的手勢。按、按、按，嗶嗶！
　　他看了你一眼，搖頭嚴正拒絕。
　　你委屈地收回手，挫敗地心想：好難不去留意他啊。

　　為了塑造重新出發的儀式感，你伸手拍拍臉頰，將八支馬卡龍粉彩中性筆一字排開，瞇起眼傾身緊盯前方的投影銀幕，想像自己是個水杯，將仔細承接所有知識。
　　損友似乎被你誇張的氣勢逗笑了。細微的聲響溜進耳內，你瞪了他一眼，繼續水杯的修行。
　　課程途中，教授隨機抽了幾名同學演繹劇本橋段，你看著台上詼諧的演出，不知不覺便迎來下課鐘聲。
　　「我有約，先走囉。」搶在損友前開口，你拎起侧背包起身，揮手道別。他怔怔舉起手，回了句晚點見，目送你瀟灑離去。然而你昂首闊步走出文學院，立刻躲到柱後苦惱：糟糕，其實你根本沒約人吃飯啊！
　　拿出手機想了想，最後你點開與前室友的聊天室，撥出語音通話。「阿棠，你跟阿霖現在有空嗎？我想找你們一起吃飯。」
　　「咦？我問一下徐昱霖——」他有些遲疑地轉向身旁尋求意見。細碎的討論後，他與你約定在他們系館的空中花園碰面。「不過他今天只有做兩份便當，你看要不要先去買個午餐再過來。」
　　「張宸，我可以分你一半！」通話另一端的阿霖喊道。
　　「不用啦，我先去超商買涼麵，等等過去找你們。」你將機車鑰匙收回背包，笑著走上紅磚道。

　　青原大學校內禁行機車，多數學生以腳踏車代步。循著阿勃勒淡黃色的花蹤，你自超商走了約五分鐘便看見被鳳凰樹環繞的淺磚色大樓。你仰首欣賞這棟造訪不到三次的古典建築，帶著逐漸褪去涼意的餐點走入大廳。
　　森林系與園藝系共用系館，你搭著電梯上樓，險些走錯方向，最後才在長廊另一端找到空中花園。烈日下的鮮花少了些許嬌美，幸好隔壁的綜合教學大樓掩出半邊陰影，也帶來快意的涼風。當你自一排大型盆栽後探頭，飯友們正坐在雙人吊床上愜意輕晃。

　　「怎麼會有吊床！」你詫異地湊近。「你們的空中花園好漂亮啊，比校內前三名約會聖地還好看。」
　　「除了我們，大概不會有人來這邊吧。」前室友望向花園另一側，「有個傳說是那邊以前有人墜樓，靈魂一直都在花園徘徊，慫恿人跳下去喔。」
　　你還來不及反應，阿霖就笑著開口：「林思棠，你會嚇到張宸啦。我們有找同學鑑定過了，他說那邊沒有什麼冤魂，傳說是假的。」
　　「我會幫你們保密私房景點的，不要嚇我啦。」你趕緊喊道。

　　拉過一旁的小木凳坐下，你將罐裝冰飲拋給他們，聊起昨夜料理的慘況。前室友打開象牙色便當盒，生菜包著造型飯糰，搭配玉子燒、咖哩雞以及微辣的涼拌牛蒡與小黃瓜，再放上幾朵花椰菜與小番茄……你怔怔看著兩人將部分不辣的菜色夾進你碗裡，忍不住給他們一個友誼的大抱抱。

　　影子悄悄偏移。想到下週的校園盛事，三人聊起高中園遊會擺攤的經驗——前室友班級的主打商品是炸冰淇淋，以及當年很流行，放眼望去連續五個班級都在賣的燈泡奶茶。不同學校的阿霖則與同學一起經營女僕執事咖啡廳，販售鬆餅與漸層飲料。
　　你當時也賣過漸層汽水，「除了這個還有炸湯圓跟炸花枝丸。這兩樣串起來超像的！我那時候站櫃台，好幾次都差點拿錯。」
　　阿霖笑著開口：「驚喜！你以為是花枝丸嗎？其實是——」
　　「花生口味！」你與他異口同聲喊道，欣喜地擊掌。支持相同口味的前室友也獻上手心，飯友聯盟萬歲！
　　由於沒參加過需要變裝的園遊會，好奇的你們試著向阿霖問出當年的活動照片，然而後者搖頭表示：他當年負責煎鬆餅，不需要變裝。
　　「雖然還是有被抓出去拍照啦……這是跟班上全部男生的合照。」他向你們展示手機中的照片。畫面一排男學生身著執事裝，負責內場的幾人穿著制服站在右側，只有最左側的女僕沒看鏡頭。
　　「她好漂亮喔。」你怔怔開口。
　　「等等，怎麼連你也覺得他很漂亮！」阿霖笑得樂不可支，「你們再看一下，有沒有覺得『她』很像誰？」
　　她是你認識的人嗎？還是哪位明星？你苦思許久，還是想不出答案。一旁的前室友似乎認出女僕的身分，有些無奈地掩面。

　　阿霖將照片放大，朗聲宣布：「公布解答！這位靠著女裝紅極一時的小羊姐姐，就是——楊季寧！」


17.

　　你陷入本世紀最大的黑洞思考——損友女裝疑雲。

　　阿霖取回手機。「我還有其他小羊姐姐的照片……啊，他傳訊息阻止我了！怎麼辦，他一直強調不能給張宸看，好像真的很緊張耶。」
　　前室友提議：「跟他要封口費。」
　　究竟是什麼神秘的照片？性感五連拍嗎？你怔怔看著他們擠在一起與損友達成協議，最後阿霖收起手機向你解釋：他會替照片保密，但你還是能聽故事想像。「拜倒在小羊姐姐石榴裙下的男同學太多了。」
　　「欸？」你發出不敢置信的單音。他則闔上便當盒，說起高中時期的往事。

　　高二分組後，阿霖與楊季寧成為同班同學。後者是家族中的獨生子，或許是因為從小與年齡相仿的堂表姐妹一起長大，與異性相處時沒有彆扭的距離，眼神也不具追求的侵略性，剛開學幾週便被少女們拉著聊天。
　　楊季寧與其他男同學也相處得不錯，只是相較謹慎，至於阿霖……由於父執輩有些淵源，兩人之間除了友誼，還有互相陷害的微妙競爭關係。
　　時間來到春末，班上表決通過以女僕執事咖啡廳為園遊會擺攤的主題，主持班會的副班長請同學提名女僕人選，台下一片寂靜——直到有人提名楊季寧。
　　「徐昱霖！」他立刻放下小說跳起來大喊。
　　「咦？我沒有提名你啊。」
　　「我提名徐昱霖，女僕界未來新星。」
　　兩個名字被粉筆寫上黑板。最後阿霖負責內場料理，不會煎鬆餅的楊季寧被抓去化妝。

　　「我們的本意是想惡搞選女僕的客人，但他化妝後的效果意外不錯，園遊會當天有不少人想問小羊姐姐的聯絡方式，結束後還有幾個學弟就此愛上『她』，跑來班上告白。當時他坐窗邊，每次下課都得跟他們解釋『我們之間是不會有結果的』。」
　　「後來呢？」你趕緊追問。
　　「被將近二十人告白後，他就乾脆換座位了。」
　　哇……楊季寧女裝後的魅力如此驚人！好想再多看幾眼！你試著想像鮑伯頭女僕坐在身旁上課，忍不住拉著他們開口：「我想看照片！」
　　然而對面兩人聯手嚴防，你使出渾身解數都搶不到手機，還狼狽地栽進吊床裡坐不起身，最後在上課前十分鐘被他們順路拎回文學院。
　　倚著門廊淺灰色柱子等你的損友遲疑問道：「我不會害你們絕交了吧？」
　　「當然沒有。我們達成共識了——與其看照片，不如看真人親自示範。你加油。」阿霖拋下這句話，便拉著你的前室友跑了。
　　損友惡狠狠對他的背影獻上中指，隨後偏頭望向一臉期待的你，神情沉痛地開口：「張宸啊，小羊姐姐已經死了。那是一個蒼白的夏日——」
　　「復活她。」你提出要求。
　　「……不可能。我這輩子再也不會穿成那樣。」
　　你匆匆跟上損友，在長廊盡頭的教室隨意找了鄰近的單人課桌椅入座。窗簾掩起夏季日光，下午的課程悠悠開始。

　　十分鐘後，你有些後悔選擇目前的座位。兩人只隔著淺淺的走道，輕易便能撞入彼此餘光裡。像個傾倒的水杯，你趴在桌上靜靜注視著右側的損友，兩指在桌邊徘徊走著。
　　瞥見你直接的視線，損友疑惑地望向你，用唇語問道：「你在幹嘛？」
　　你向他展示筆記本上的塗鴉——寫著「想聊天」、「想跟你聊天」的對話氣泡框、他常用的羊駝貼圖以及聊天室介面常見的幾個按鈕。
　　損友愣了愣，搖頭。
　　你不死心，收回筆記本補上幾個愛心。他當機立斷，直接拿起你的外套往上拋，蓋住你的視線。你頂著外套，氣餒地感受黑暗。
　　損友無奈地伸手掀起外套一角，讓你能看見前方的投影銀幕。

　　文本創作實務是你這學期最喜歡的課，然而在今日，這兩小時也像是被風吹散，找不出紀下思路的筆跡。下課時間，阿方好奇地湊向前問道：「阿宸，你是不是跟女友重回熱戀期了？」
　　「欸？沒有啊。」你怔怔答道。「怎麼突然這樣問？」
　　「哈哈沒有啦，我看你今天上課好像很容易恍神，跟剛戀愛那時候很像，就隨便猜看看。」
　　你心虛地看了損友一眼，後者拎起背包出聲救場：「還好吧，他就算沒交女朋友也常常發呆。」
　　「可是——」阿方疑惑地開口，你趕緊拉著損友向他道別，離開教室。

　　你戴上安全帽，載損友到學校附近的麵攤買晚餐，返回租屋處用餐。望著餐點蒸騰的熱煙，他握起筷子喃喃：「這種既警戒又興奮的感覺究竟是什麼啊……」
　　擠在他身邊的你抬眸問道：「什麼興奮？」
　　「去對面坐好。你不是說想先維持以前的模式？我們要努力回到之前的距離。」損友輕輕推了你一把。
　　你乖乖坐到對面，伸手拿起餐具。「楊季寧，我好像能體會你之前的心情了。」
　　「什麼心情？」
　　「你大一上課的時候常常偷看我。」
　　「……對不起我做了錯誤示範，我們明天還是認真上課吧。」損友掩面喊道。
　　哪有這麼容易？你按著桌面，笑著湊近拉開他的手，在他髮梢比劃著。他怔怔抬眸望著你，似乎正掙扎該靜默以對，還是順從心底的渴望。
　　或許是光陰點滴蓄積勇氣，在小花魚板落回碗中前，損友輕聲開口：「你笑起來好好看。」
　　「有嗎？我覺得小羊姐姐笑起來比較好看耶。」你準確漏接他拋來的隱諱示好，在他無奈捧起碗大口喝湯時補上一句：「下次記得穿女裝給我看，不然不給你蹭飯喔。」
　　損友差點嗆到。「張公子，您怎麼還沒放棄迫害奴家啊！」
　　「拜——託——」你繼續央求。
　　「……再說啦。還要找人幫忙化妝耶。」他嘆氣，像是想到什麼補充道：「明天不行喔，我要找個理由去學弟家借住一晚。」

　　為了解決女友身分之謎，損友的計劃是以借住為由，近距離觀察學弟的夜間活動。「他住的套房好像沒有其他隔間，我去借住一晚，就知道他有沒有用你說的遊戲帳號了。」
　　你嚥下麵條，匆匆舉起手喊道：「我也要去！」
　　「萬一他家容不下這麼多人怎麼辦？」
　　「……我不管，我不想看你們擠在同一張床上。」你移開視線。

　　用餐結束後，你載著收好行李的損友去牽車，在熟悉的轉角處分別。回到租屋處，你坐在門邊望著寂靜的房內，空虛感像是浪潮陣陣襲上心尖。

　　趕在夜晚被淘空前，你照著過往習慣洗好澡，完成作業，最後打開電腦登入遊戲。不知為何你有種預感：親愛的今晚大概也不會上線。
　　送出一個附帶減益效果的遊戲道具「麻婆豆腐披薩」，你在心底下定決心——如果她今晚也不在線，就當成最後一份禮物吧。
　　也許從起疑心那日開始，你們若有似無的網戀就注定迎來終結。

　　你疲憊地躺上床。凌晨三點整，該從夢中清醒了。


18.

　　週三是相較輕鬆的一日。

　　結束下午的課程後，你與損友吃完晚餐，便在晚間八點騎車出發。你們將車停在淺灰色的建築物前，他領著你走上三樓，敲響學弟的房門。

　　「季寧學長，有什麼事嗎？」學弟開啟小小的門縫。
　　「不好意思，可以讓我借住一晚嗎？因為有蟑螂我不敢回去。」損友說出預想好的藉口。「啊，要借住的還有這傢伙。」
　　「嗨學弟！」你從損友背後探出頭，「要一起玩桌遊嗎？我還有買鹹酥雞喔。」
　　「……我、我快速整理一下房間！」學弟愣了愣，趕緊跑回房內將零食、漫畫歸位。

　　「這個學弟有問題。」損友垂眸低聲喃喃。
　　「什麼問題？」你按著他的肩努力探頭，第一眼便看見窗台上擺滿的小盆栽與檯燈。由於整理女友心智圖時順便研究過食肉植物，此刻你立刻看出它們是捕蠅草、毛氈苔，至於最左側層層圓綻的植物，則必須更近觀察才能判斷是多肉植物還是捕蟲堇了。
　　「我說的是植物以外的。」損友悄聲補上一句，「他對你有意思。」
　　「真假？騙人的吧？」你詫異地轉頭。

　　損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眼見為憑。」

　　「學長抱歉。我都是一個人住，沒有多的拖鞋，棉被枕頭的話你們可能要用這個。」學弟從衣櫃中翻出未開封的動漫抱枕與床單，放到床上。
　　「謝啦。不過你好像很珍惜這個，都沒開過，我們真的可以用嗎？」你指向布料上方身姿曼妙的女性角色們，還是很難接受損友的說法。
　　「學長放心，我已經退坑一段時間了。」學弟開門讓脫好鞋的你們進房，補充道：「就是對這部作品沒那麼熱衷的意思。」
　　「打擾了。」損友進門前喊道。
　　「打擾了，鹹酥雞我放桌上喔。」將美食與幾盒桌遊放上巧拼上的小茶几，你抬眸望向書桌，電腦螢幕是暗的，但主機電源燈仍亮著。
　　「謝謝學長！」學弟笑著答謝，親暱地勾著你的手臂讓你一起坐下。「季寧學長也一起吃吧。」
　　損友冷冷看了他一眼，挑了你另一側的空位坐下。

　　楊季寧在生氣嗎？你趕緊將串著幾塊炸米血的竹籤放進他手中，順手摸摸他的頭。無視兩人欲言又止的神情，你將空竹籤遞給學弟後便埋頭找起你最喜歡的魚板，說起對店家炸物技巧的稱讚。
　　損友垂眸默默吃著，學弟則是串了雞肉塊，聊起你最喜歡的鹹酥雞攤。你眼神一亮，欣喜地與後者討論必點美食——直到損友吃完所有炸米血，將一盒跳棋推到三人前方。
　　「對了，我們都還沒玩桌遊耶！」你捧起棋盒，向他們問道：「要玩跳棋嗎？」
　　損友與學弟欣然同意。你打開包裝，倒出棋盤與數十個半透明的三色小棋，將藍色的全歸給損友。「照慣例，藍色給你。剩下黃色跟紅色，學弟你挑一個。」
　　看著你拎起遺漏的藍棋放進損友手中，學弟若有所思。
　　「學長比較喜歡黃色吧。我選紅色。」

　　配著鹹酥雞的桌遊時間正式開始。起初眾人都是和睦謙讓，然而開局不到五分鐘，你立刻察覺身旁兩側隱隱的火藥味——學弟與損友似乎想在棋局上分出高下。抱持休閒心態隨意遊玩的你好奇觀戰，順口提議：作為獎勵，讓最先優勝的一方可以指定人完成一件事吧！
　　「這局我大概贏不了，你們加油。」你開始把玩小黃棋。
　　學弟揚起自信的笑容，偏頭望向損友，似乎是想宣告放水時間正式結束。後者瞇起雙眼，環手接下無形的戰書。
　　趁著兩人在棋盤上激戰，你滿足地獨佔袋中的美食，並在心底為自己的機智鼓掌。然而你吃得太忘我，當他們分出勝負時，袋中只剩下九層塔與幾塊甜不辣。
　　「所以是誰贏啦？」你故作鎮定地抬頭。學弟笑著舉起手，並表示他已經想好優勝者的獎勵了。
　　「我想要坐張宸學長腿上，可以嗎？」
　　你正要回答，便看見損友越過你伸手抵上學弟的肩，冷聲要求道：「不可以。你換一個吧。」
　　「學長，我問的人不是你喔。」學弟直直迎向他的目光。
　　你怔怔看著越湊越近的兩人，趕緊在損友揪起學弟衣領前拉開他們，大喊：「你們！不准當著我的面接吻！」

　　對峙中的兩人身形一頓，原先一觸即發的場面立刻被彆扭的尷尬取代。損友退回原位掩面低喃「到底哪個角度看起來像要接吻了」，學弟則垂眸撫平衣袖，對你苦笑解釋：這是天大的誤會。
　　「如果學長介意的話，我可以換一個。」
　　學弟最後改請你唱一首拿手歌曲。你拿桌上的調味料罐充當麥克風，唱起近期流行動畫的主題曲，隨著節奏亂跳還忘詞，房間內又回到最初和樂的氣氛。
　　玩過幾輪桌遊，也輸了幾輪後，你總算僥倖贏一局。作為優勝者，你立刻舉起手喊道：「我要當第一個洗澡的人！」
　　「你是輸到怕了吧。」上一局讓你努力倒立的損友說道。
　　「學長，我帶你看一下浴室吧。」學弟起身，領你大致介紹斜後方的浴廁。「這裡三天前停水過，如果有突發狀況可以用這邊的水應急。」
　　「哇你們這邊還會停水！」你跑回背包旁翻出盥洗用具，看了損友一眼，向兩人建議道：「我現在住的這棟雖然貴一千塊，不過住起來還不錯，你們下學期可以考慮看看。」

　　進入浴室，脫衣後的你握起蓮蓬頭沖頭，想讓水流洗去滿腦胡思亂想。他們看著彼此的眼神太奇怪了，有天雷有地火啊！你會不會開門就看到許牧昕跟楊季寧在床上打架？
　　快速洗好澡，你顫顫推門向室內探頭——沒有戲劇化的發展，損友與學弟就只是普通地坐在桌邊聊天。
　　你悄悄鬆了口氣走出浴室，趁損友沒注意溜到後方，笑著撲抱他。專注於談話的後者嚇得身形一震，偏頭喊道：「張宸，你幹嘛嚇我？」
　　「這是驚喜！」你解釋。
　　學弟默默觀察你們，有些不安地握緊雙手，笑容也染上些許失落。看著損友走入浴室後，他抬眸向你問道：「學長，你現在有喜歡的人嗎？」
　　糟糕，這麼明顯嗎！你心底驚詫大喊，遲疑地對上學弟的視線，最後微微點頭。

　　「那個人……還是遊戲裡的『她』嗎？」他問得很輕，像是想撈起僅剩不多的勇氣。

　　你怔怔看著他紅了眼眶，努力隱忍悲傷的神情，突然想通讓你猜疑許久的謎題——那些夜晚藏起身分向你傾訴愛意，說著真話與謊言的人，正站在你面前啊。

　　你想過很多。
　　如果許牧昕向你坦承一切，你一定會理性地解釋網路交往讓你很沒安全感所以不想繼續這段關係，付出的金錢與情感就留在過去，不論他玩女角的動機為何，話中真假參半的原因為何，都祝福他能遇見更好的人。
　　然而，當臆測成真，你心底的酸澀與氣惱仍無助地淹沒設想好的語句。
　　性別不是重點。在摩天輪放煙火那日，你認真想過：如果「她」真的不是女性，你或許也會試著走下去。
　　讓你難受的是他主動放開的手。這麼多坦承的機會，他每次都選擇避而不答，放你像個傻子追著他跑，度過煩憂不安的夜晚。如果他真的珍惜這段關係，為什麼要到最後才試著挽回呢？

　　如今你終於知道在書店道歉的原因，但你沒辦法原諒他。

　　他好像還是很喜歡你，但你想結束了。


19.

　　午夜零時，寂靜的小巷街燈閃爍，像是夜晚的鼓點。

　　損友找到你時，你正在隔壁城鎮的深夜甜點店全神貫注挑戰十二層薄鬆餅塔。根據店內的活動規則，只要能獨自在一小時內吃完這份以冰淇淋、水果與鮮奶油圍繞點綴的甜點，便能免費走出店內。
　　「張宸。」他拎著鑰匙繞過圍觀的店員們，在你身旁的空位坐下。
　　你刻意不偏頭看他，但聽見熟悉的嗓音，視野還是被突來的淚水浸得一片模糊。對學弟說那些氣話時你沒哭，收拾行李時也沒哭，你平靜地離開，逃到三十公里外的陌生巷弄，就是不想被楊季寧看見自己狼狽的模樣——然而，他還是找到你了。
　　看著滴在瓷盤上的淚水，你決定放棄壓抑情緒，邊落淚邊解決眼前的餐點。左側的損友默默推來一包剛開封的抽取式衛生紙，最後你放下餐具，垂著頭鑽進他懷裡。
　　損友身形一僵，似乎沒料到你的舉動。過了一段時間，你感覺到他輕輕環著你，向你說道：「我會陪著你的。」

　　他沒勸你早日看開，也不說激勵人心的空話，就只是平穩地給你一片足夠喘息的海洋。你明明是個自私、愛面子的笨蛋，他怎麼還願意擁抱你？

　　情緒找到落地點後，想不出答案的你悶悶地開口：「楊季寧，你幹嘛對我這麼好。」
　　「你不是知道原因嗎？」他有些無奈地笑了。
　　「你喜歡我。」
　　「你不是也喜歡我？」他反問。
　　你默默抱緊他。目前的狀態欠佳——臉上淚痕雜亂，匆匆出門所以外套下還是睡衣——在迷路才意外造訪的這間甜點店，你實在沒勇氣回答。

　　兩人靜靜抱著彼此，直到店員湊上前小聲提醒時間，他確認過你還吃得下後，才試著將你拎回原位。
　　「剩二十分鐘，如果真的吃不完也沒關係。」損友提醒道，遞來一張對折的衛生紙。
　　你擦乾臉上淚痕，垂眸說道：「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什麼事？」
　　「借我一隻手。」你小心翼翼地在桌下牽起他的手，滿足地繼續享用餐點。他似乎很喜歡這種寧靜微甜的時光，移開視線時悄悄勾起嘴角。

　　是啊，微甜正好。隨著分秒流逝，舌尖逐漸失去追逐糖分的衝動，但你仍在倒數一分鐘內驚險完成挑戰。

　　拉著損友離開深夜的甜點店，你對著星空拿出手機設定回租屋處的路線，故作漫不經心地開口：「這麼晚了，好想回家睡覺。」
　　「好，那我也該回去——」
　　「你要不要來我家？」你抬眸對上他的視線。
　　他低頭審視自己的衣著，疑惑問道：「沒穿女裝也能去嗎？」
　　「對！因為我要審問你。」
　　損友愣了愣，放下安全帽謹慎地望著你。「你知道……不對，你想知道什麼？」
　　「我、我想知道你為什麼喜歡我。」你小聲說道。

　　搭著涼風，你們騎車拋下不會唱歌的街燈，與寂寥的夜行公車錯過。踩著樓梯上樓，你伸手將損友拉進房內，兩人都再洗一次澡後坐在床邊，靜待對方開口。

　　「審問要開始了嗎？」他遲疑地問道。
　　「開始吧。」你起身拿起一盒牛奶餅乾對著他。「你接下來要誠實回答，不然……」
　　「不然？」
　　好問題。楊季寧不吃牛奶餅乾，似乎對他威脅不大。你只好淡淡地宣示：「不然我就跟餅乾私奔，跑到你找不到的地方。」
　　「那我要說囉。」損友無奈地笑了，伸手將你撈回身側。「從第一次見面，我就開始在意你了。」

　　他說起初遇那天，三年光陰最珍貴的回憶也如海潮湧現。

　　大一的你們還未褪去高中生的稚氣，戀慕卻早已於他心底悄然萌芽。兩人從好奇遠觀的同學，成為能細數彼此優缺點的打鬧摯友，他或許也曾迷惘過暗戀的盡頭、心意的保存年限，而被淹沒的一切，似乎都能在今日迎來解答。

　　伸出手，損友輕聲開口：「張宸，我喜歡你。你願意給我一個追求你的機會嗎？」

　　許多細微的回憶湧現，像是煙火點亮夜空。你想起他在颱風天踩著淹到小腿肚的水撐傘接你回家，期末幫你搬家時半開玩笑地問明年想不想一起住，在你向眾人宣布網戀時突然離席搞失蹤，隔天又笑著與你打鬧。
　　他一直陪在你身旁。你不屬於寂寞與悲傷。

　　順從心中的悸動，你覆上他的手。

　　冷氣遙控器的提示音響起。


【ED3：海葵的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