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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的枝枒緩慢而堅定地朝著看不見的未來爬去。

爬過了長青山上，哪吒替梨桃挨夫子板子的草廬學堂；爬過了倆人笑鬧著､分著吃一枝糖葫蘆的市井大街；爬過了倆小無猜第一次一起在七夕併著肩對著銀河許願的楠木橋上；爬過了梨桃突然不願再和哪吒共榻而眠的李家宅院。

時光的枝枒恣意伸展著，緩緩地來到了梨桃的及笄之年。

※※※

天邊尚還濛濛亮的時候，梨桃就醒了。

她躺在床上看著絲絲灰亮的白光透過窗紗撒在了她的妝台上，一支桃花模樣的玉簪靜靜地躺在她的妝台上，在那絲縷的光亮照耀下透著溫潤的光芒。

娘說，女子十五則行笄，笄而醴之，則可許嫁也。

梨家和李家早就訂好了親家，李老爺和李夫人也都等著她叫爹娘。

但一想到心上的人影，梨桃就覺得自己的心跳不太聽自己的話，有時候是隱隱地抽痛，有時候則是如脫韁野馬般在她胸腔裡亂撞，這讓她害怕。

即使兩人自小便有特殊體質，能互相感知對方的些微想法。

但她怕，她不敢､也不知道怎麼把這種心情讓他知道。

她怕萬一他的心思跟她的不一樣，那她不知道自己該如何自處。

梨桃深深嘆了一口氣，轉身把自己埋進了被窩裡。

忽而，身後傳來的門開的咿呀聲，接著便是她娘親的聲音：｢桃桃呀，今天可是妳的大日子，怎麼還賴床呢？｣

梨夫人溫柔的嗓音一路來到了梨桃的床邊，她在床邊坐下，笑著拍了拍床上的小山。

一夜之間便就要成人了，難免緊張。她自己當初要行及笄禮時，也是千頭萬緒，一夜無眠。

見小山巍然不動，梨夫人也沒催促她，繼續一下一下地拍著被子安撫她。就像小時候哄她入睡那樣。

唉……但後來就出現了個更管用的，她這娘親便很久沒派上用場了。

聽到娘親的嘆氣聲，梨桃從被子裡冒了出來，有些緊張地看著她：｢娘您怎麼了？｣

梨夫人見她終於露了面，便搖了搖頭朝她笑著：｢桃桃呀，今天是好日子，我們別耽誤了吉時好不好？｣

梨桃沉默了半晌，才聽到她悶著嗓說：｢哪吒去上學了嗎？｣

梨夫人聞言先是一楞，然後才反應過來，便笑著說：｢人家為了能風光迎妳入門，可是拚了命想早日考取功名，日讀夜讀，一日功課都不敢落下，可都是為了妳啊。不過妳放心，進行笄禮的時候，他會在的。｣

梨桃一面聽梨夫人說，雙手一面在被子裡絞得都快絞出花來了：｢哼､誰…誰關心他！我看他就是去被黑山老妖吃的！｣

說著梨桃氣紅了一張臉，哼哼說完，轉過身又埋進了被子了。

這下梨夫人倒是真的摸不著頭緒了。

黑山老妖？

※※※

｢師兄！你來了！柳兒等你好久！｣

長青山腳下的石階前，一抹鮮紅的身影奮力伸手朝著來人揮著手，非常努力地要讓眼前人知道她的歡喜。

見來人頎長的身影，稜角分明的輪廓中，五官如鑿刻般深邃分明，尤其一雙眼睛宛若黑曜石精雕細琢而成，只要被那雙眼睛看著，便彷彿要跌落無底的深海之中，再不知何處可是岸。

馮柳兒喜紅著一張臉，緊緊攥著手中的書本，一步一步地算著李哪吒朝著她走來的步伐。

人人都說李哪吒的合婚庚帖打從他出生那日起，就寫上了梨桃的生辰八字。

她不信！

這天底下就沒有鑿不開的石頭，更何況那還是嬰孩時期定下的娃娃親，怎可輕易做數！

她馮柳兒就偏要他！

｢師兄！｣馮柳兒終於等到了李哪吒來到了她面前，她於是仰起頭滿臉期盼地看向他：｢你終於來了。｣

卻不想哪吒只是看了她一眼，便逕自步上了石階，往山裡的草廬學堂快步走去。

馮柳兒熱臉只撲到了一陣無情的冷風，她不敢置信地看著李哪吒的背影一步一步地遠去。

他怎麼可以！

她可是夫子的千金，以往李哪吒再怎麼樣也總會以禮相待，今日怎麼可以這麼粗魯地無視她！

怎麼可以！

馮柳兒在山下氣得大吼直跳腳。

※※※

｢徒兒請夫子安。｣

李哪吒進到了學堂裡，立刻走到了馮國安的案前單腳跪下，作揖行禮。

馮國安坐在案前閒適地捻著鬍鬚笑著點了點頭：｢好，起身吧。｣

李哪吒依言站起了身子，接著從懷裡拿出了一摞的試卷放到了馮國安的案上。

馮國安卻看也不看那摞卷子，依然笑咪咪地看著面前神色穩重､雷打不動的李哪吒。

｢夫子､這是您出給徒兒三十份試題卷，徒兒都答完了，徒兒能走了嗎？｣

馮國安聞言眉尾一挑。

這可是他蒐羅了近十年科舉的試題，又耗費了他本人數十個晝夜才完成的心血，這小子三天就答完了？

｢哪吒啊，老規矩知道嗎？｣

｢知道。｣

若是答題不用心，胡亂作答被夫子發現，便要頂著諸子百家跪在山腳下把書裡的文章背完整了才准起身。

並且每次書冊疊放順序都是夫子看心情疊的。

｢嗯。｣看哪吒答得這樣乾脆，馮國安點了點頭又突然唉聲嘆氣起來：｢徒兒你說老夫耳朵是不是不太靈光了？怎麼這青天白日都不見人影，老夫這就聽到了柳兒的聲音呢？｣

那自然是馮柳兒在山腳下不甘心的哭喊聲響徹了整個山林。

｢夫子和千金自然是父女連心，心有靈犀才互相思念､有所感應。｣

這話李哪吒說得可謂是神色自若，安然自得。

｢原來是這樣啊……｣馮國安邊拖著話音，邊看著李哪吒藏在他案桌邊下的腳正以著幾不可見地幅度焦躁不安地來回晃動著：｢夫子的記性最近好像不大好了……總覺得今天是甚麼日子卻總也想不起來……徒兒可知今日是甚麼日子？｣

馮國安狀似苦惱地拍著腦袋，蹙著一張老臉對著李哪吒問道。

李哪吒的手忍不住在身側握著，緊了又放，才默默答上了夫子的問話：

｢……梨桃十有五了。｣

馮國安這才一拍手，猶如夢中驚醒：｢是了！是梨桃的及笄禮，老夫真是健忘……耽誤你了吧？快去吧！｣

｢謝夫子。｣

李哪吒這才如獲大赦地再朝著馮國安行一大禮後，便趕忙奔下山去。

馮國安看著李哪吒絕塵而去的背影，嘿嘿一笑。

唉，不替他閨女討點面子，他這人父也枉為。

不過算時間，也正剛剛好吧。

馮國安搖搖頭拿起桌上的畫扇涼涼地搧著。

邊拿起桌上的李哪吒寫好的卷子一張一張慢慢看著。

※※※

梨桃身著一身映人的桃紅繡牡丹冠服，被梨夫人牽著來到了梨家大廳。

他們兩家人說好了，因為彼此都不是世家大族，禮俗便都從簡，討個吉祥意義便好。

所以梨桃的笄禮並不像達官貴族那般隆重，只是親熟的人一起見證梨桃的成年禮，祝賀她的成長。

梨桃踏入了大廳，抬眼一看便看見她爹站在廳堂正中央，李家夫婦則站在大廳右邊，笑吟吟地看著她。

｢小桃兒今天真美！老爺，我們真有福氣！｣

李夫人看著梨桃的眼神都能放出光來，這乖巧人兒這就終於能入她們李家門了，她都盼了好些年了。

｢就不知道那臭小子甚麼時候才能爭點功名回來，讓我們李家用八抬大轎把梨桃風風光光地迎進我李家。｣

李老爺哼了一口氣，嫌自家兒子的手腳太慢。

｢行了、馮夫子不是說了？哪吒極富天份，天資聰穎又靈活通透，說不定明年就考了狀元回來了，那小桃兒可就成了狀元夫人了。｣

李夫人這麼一說完，梨桃頓時就感覺到四雙眼睛齊刷刷地都將視線放到了自己身上。

梨桃於是臉陡地一紅，低下了頭開始研究起自己繡鞋上的繡線紋路，不去理他們的調笑聲。

甚麼狀元夫人啊……她都怕某人要被吃了成了馮家女婿呢……

梨桃偷偷抬起眼又看了一眼大廳。

到現在都沒看到人……臭騙子……說甚麼永遠永遠，連她及笄都不在……

臭渾蛋！

她再也不跟他好了！

梨桃的雙腳不停不安地來回互相摩娑，繡鞋上的花紋也互相摩擦著眼見線頭就要脫開的時候，她聽到了。

她聽到了大廳外院裡傳來腳步落地的聲音。

好像也聽到了，他在說不要怕，他來了。

梨桃抬起頭正要回頭望，廳前卻響起了他爹的聲音：

｢吉時到－－！｣

然後她就被娘親牽著來到了祖先牌位前，娘親便示意她跪下。

她便依禮跪下。

娘親來到了她身後，綰起了她的長髮，整整齊齊的梳成了一個髮髻，接著應該是由李夫人來加笄，然而，梨桃感覺到在她髮上溫柔地將髮簪插入髮髻中的那雙手，是那雙帶著她說要一起去永遠的那雙手。

而那枝桃花簪子，還是他親手為她挑的。

他說，桃桃配桃花簪，好看。

梨桃垂下眼，眼眶酸澀地泛紅。

是他，終究是他。

不管她在自己心裡胡亂繞了多大的彎，他都能溫柔地帶她走出來。

他永遠，都會是她的小蓮藕。

｢禮成－－！｣

梨老爺喊完，便是那雙手伸到了梨桃的眼前。

梨桃抬頭和那深邃的面容相望，半晌，她才對著他出聲：｢永遠永遠嗎？｣

｢嗯，永遠永遠。｣ 李哪吒認真地回答她，面上神色比考科考還堅毅。

梨桃抿了抿唇，才將自己的手覆上他的：｢好，永遠永遠。｣

李哪吒於是緊握她的手一拉，梨桃便落入了他的懷裡。

梨桃羞著臉回頭望了一圈，才發現不知道甚麼時候周遭的時光就停住了。

｢不是說了長大了就少用嗎？被發現怎麼辦？｣梨桃忍不住伸手打了李哪吒胸口一下。

｢有我在，沒事的。｣李哪吒說著，將自己埋入了梨桃的頸窩裡，盡情舒服地汲取她的暖香。

梨桃羞得將他推開又打他：｢我還沒原諒你呢！｣

｢是因為姓馮的那女的嗎？妳都三天不理我了。｣李哪吒沒放棄，又伸手去將梨桃的手牽在自己手裡。

｢我……｣梨桃一時語滯，實在不知道怎麼說，她紅著臉撇開頭任李哪吒抓她的手玩。

｢桃桃。｣李哪吒沉著聲音喊她。

梨桃連耳朵都羞得燒紅，不敢直接看他，便偏著視線看他：｢又……又怎麼了？｣

見她不看自己，李哪吒便伸手將梨桃的臉轉過來，然後勾起她的下巴，吻住了她。

梨桃驚訝地睜圓了自己的小鳳眼，不敢相信發生了甚麼事。她的腦袋簡直要直接燒糊成一鍋粥。

片刻後李哪吒才放開了她。

看著梨桃還一副暈暈然的模樣，低聲地笑了。

他環住梨桃的腰緊緊地將她收進自己懷裡，下巴也藉著姿勢靠到了她的肩上：｢我跟桃桃的心思是共感的，所以桃桃的心，也是我的心，桃桃明白嗎？｣

梨桃這時終於勉強找回了一點神智，她用餘光看了看自己肩膀上的那顆腦袋。

臭蓮藕敢趁機占她便宜！

｢不懂。｣梨桃鼓著腮幫子氣呼呼地。

李哪吒也不惱，抱著桃桃說得正大光明：｢我喜歡桃桃，想跟桃桃生生世世生孩子那種喜歡。｣

｢哇－－你這臭蓮藕！誰､誰跟你生孩子啊！｣梨桃直接大叫出聲，滿臉通紅地瘋狂拿小拳揍人：｢甚麼生生世世生孩子，你說這甚麼沒臉沒皮的話！打死你！｣

李哪吒還是呵呵笑著，任由梨桃在他身上發洩。

而後終於等到梨桃稍微冷靜了下來，他看著梨桃的眼睛又問了一次。

｢桃桃，好不好？｣

梨桃沒說話，只是跟他對望了半晌，才紅著臉閉起眼睛也在李哪吒頰上偷親了一下。

｢……笨蓮藕。｣

李哪吒低頭看著埋在自己懷裡的紫色腦袋，看見他挑的那枝桃花簪在梨桃髮間閃著溫潤的光芒。

傻桃桃，他可是從一開始就是這個心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