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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風很安靜


　　梅莉諾被物品翻倒的聲響吵醒。淺棕長髮蓬鬆鬆亂翹，輕薄睡衣對初春的早晨來說還太過寒冷，少女睡眼惺忪下樓，難得的是今日他沒有在迷糊中拆掉自己的房門。空氣中有他們常喝的早茶清香，剛出爐的麵包甜軟，凌亂廚房中呆呆站著的米爾森卻顯得那麼突兀。

　　對梅莉諾來說，這樣的米爾無疑很陌生，震驚與疑惑讓年幼的精靈沒能第一時間發現屋裡少了什麼，抱住似乎下一秒就會昏倒的哥哥，梅莉諾終於發現這春寒料峭的早晨中最奇怪的事。沒來由的，被背叛的錯覺。他們都曾從聽梅伊說過等他們長大自己就要遠遊，去更遠的地方看很多很多草羊，但雙胞胎覺得自己還小，也不曾想過這會是不告而別。

　　人煙罕至的森林木屋外下起春雨。


　　村長不再戴那對手工羊角，米爾森離開前五天才發現。

　　這幾年雙胞胎與人類村莊走動的次數增加了，不只是購買日常所需，米爾森也會販賣自己炮製的藥草給商人與冒險者，一來一往中少年長成青年，少女亦是亭亭玉立，曾問他們要不要和自己住的壯年村長卻已經老了，老到脆弱的身子承受不住那對木頭羊角的重量。

　　「這些年看著你們長大，我才確認他果然不是精靈。」離開前，米爾森給老人泡上最後一盅茶，新生的綠草羊在茶壺邊開心飄搖，村長看著牠的棕眸已然混濁，內裡的思念像陳年蜂蜜，濃稠得化不開來。

　　如枯木般皺巴巴的手往虛空抓了抓，似是在確認什麼，米爾森從他的動作看出一個小孩的輪廓，眼眶泛熱，後悔一閃即逝。這些年裡徘徊在夢中的甜美回憶像開閘般從心底湧現，只有三人的、靜謐的、溫柔的日常隨著一次次深夜驚醒模糊，那人的模樣再無法從刻意維持原樣的家中汲取，發現這點的米爾森慌不擇路地向經常交易的商人約定月初前往王城時捎他們兄妹一程。

　　離開時梅莉諾抱著自己的行李坐在搖搖晃晃的牛車上，草羊蓬鬆溫暖的毛貼在臉頰上是一大享受，他閉著眼，靠在身邊青年肩頭，溫暖的手放在米爾森顫抖的手心。


　　距離王城只剩幾小時路程，周圍漸漸熱鬧起來——商人奸詐不分種族，尤其喜歡初次遠行的菜鳥旅人，起初他們被種族的刻板印象影響，認為雙胞胎與童話中鼻孔看人的精靈相差不遠，直到一個腦袋不太好的人魚朝他們搭話，狡猾的大人確定了單純的森之住民儘管外表高冷卻不擅與人交流。

　　於是第一次離家的兄妹在踏入大城市的半個鐘頭內差點被洗劫一空，就在米爾森差點暈呼呼交出錢袋給聲稱能夠幫他們打點好落腳處的包打聽矮人前一秒，一個身形高大的警備隊員嚇阻了他，矮人像陣風般消失無蹤，精靈兄妹則傻呼呼呆站在原地。

　　「你是誰啊？」梅莉諾並沒有被警備隊員嚇到，畢竟比起大嗓門他絕對不會輸，這些年對哥哥的力氣有了清晰認知的少女把米爾森拉到自己身後，纖細身形站在高大的男人身前格外嬌小，精靈雙手叉腰為自己助長氣勢。

　　面對忽然湊近的臉龐，男人回話的速度慢了半拍，自幼鮮少和人來往的精靈雙胞胎沒能感受這短暫時間代表的微妙意義，只是遠遠地，壯觀教堂傳來鐘聲，原本閒適地在空中飄浮的草羊被突如其來的聲響驚嚇，綿軟絨毛蹭在梅莉諾鼻子上，有些癢。


　　在男人的幫助下米爾森和梅莉諾很快在王城裡定居下來——這完全是意外，畢竟那天男人出聲喊住他們時，米爾森還以為對方是地頭蛇，要向初來乍到的異族人勒索——兄妹倆一邊販售藥草一邊繼續研究草羊，這些小小生靈成為他們之間唯一的連結，儘管對岸是不知何處的遠方，但不管是米爾森還是梅莉諾都不願鬆開那細細的絲，可兩人卻不約而同地，再不提起關於那跟小小的草羊一樣惹人憐愛的身影。

　　就像他們漫無目的的追尋，草羊的研究也在這時步入瓶頸，對此男人不請自來，明明該很忙碌的下一任警備隊隊長卻經常出現在精靈兄妹身邊，開朗卻穩重的模樣幾乎揉合了兩人各自的優點，除此之外，男人甚至能接下梅莉諾因為哥哥被自己以外的人逗笑而揮出的忌妒一擊。年輕的心臟跳得飛快，不識情愛的靈魂本能地靠近彼此。

　　——儘管梅莉諾從沒想過會從男人口中聽見自己許久不敢提起的名字。

　　隱藏著璀璨陽光的綠眸被霧氣掩蓋，二字的重量毫不留情擊打在心，似夜裡提醒遊人歸家的鐘響，梅莉諾卻在那麼多年後才明瞭屬於三人的小小家庭已經不再。

　　悲傷會傳染，當眼淚如兩汪清泉從梅莉諾眼眶滑落，給米爾森帶來的是從高空落下的恐懼，像幼時學習飛行魔法，會高興地欣賞他的尖叫並揮揮手將自己和妹妹兩人用魔法舉起的少女卻哪裡都沒有了。

　　熟悉又陌生的三人擁抱，傾撫柔軟棕髮的掌心既不細膩也不小巧可愛，男人的身形輕而易舉將纖瘦的兄妹一左一右攬在懷中，還在灶上烹調的湯啵啵滾沸，遠方鐘響。




2021/10/11-二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