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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vephobia

Chapter 17



「史密斯先生，令堂的狀況已經暫時穩定下來了。」古立夏身穿白袍，白子上掛著聽診器，因值班而微露疲態，悠悠穿越加護病房與現實世界之間的自動門。

「謝謝。」

古立夏盯著艾爾文，沉默了一陣。艾爾文也望著他，方正的臉顯得蒼白且平滑，神情木然。

「艾爾文，我們認識這麼久，有些話我就直說了。為你母親接上呼吸器並非明智的選擇，至少，身為他的主治醫師，我不支持。」

「我知道。」

「從加護病房到呼吸照護病房，這些費用足夠讓你破產。」

一切都要從醫院發出史密斯女士的病危通知開始。史密斯女士沒有配偶，世上唯一的親人便是她的兒子，誰知她的兒子活到了三十好幾，這才因而知曉自己的母親其實還活著。

長年被蒙在鼓裡的艾爾文，對自己母親的生死異常執著，簡直到了頑冥不靈的地步。誰都無法說服他放棄自己的母親，即便史密斯女士不可能清醒過來，總有一天，艾爾文會被自己的執著拖垮。

古立夏真希望有個人可以說服他，拯救他脫離這個泥淖。

「沒問題，這些費用我可以預先支付。」

失而復得的喜悅和愁苦帶來巨大的矛盾，理智與感性無數次地交互撕扯，艾爾文卻總是毫不猶豫遞出支票，要所有人陪著他在一連串無效醫療裡兜圈子。即便古立夏不願意，也得尊重他的選擇。支票邊緣滑過艾爾文的指腹，留下一道淺淺的割痕，不怎麼疼痛，艾爾文卻彷彿體內所有氣力都被抽離一般，心緒霎時恍惚起來，難以集中精神。

靠在牆邊，他忽然想到里維，心底浮現一股衝動，想要坦白一切。他從來不是個誠實的人，這是因為他連對自己都不坦誠，並不承認對於那些付之闕如的愛，其實心裡既不滿又渴望。

然而當里維站在他的面前，他卻變得患得患失，害怕坦露自身的脆弱，害怕里維不喜歡這樣的自己。

「發生什麼事了？」

里維的語氣很溫柔，艾爾文感受到他的掌心溫暖乾燥，輕撫過面龐，為自己整理凌亂的瀏海。嬌小的身軀顯得如此偉岸，容許他依偎憑藉，無以倫比的安全感將他團團包裹。

好一會兒，艾爾文終於不再六神無主。

「你喝酒了？」

里維渾身的酒氣浸透了艾爾文的襯衫，他反射性地問了里維。皺著眉頭，里維抬起頭，深陷的眼窩籠罩著兩片陰影，一雙灰藍色的眼眸望進他蔚藍抑鬱的眼底。

「對，吉克約我到Pub Paradies。他說你們是老朋友，問我對你的事感不感興趣。」里維頓了頓，「可是後來一想，那些都是你的私事，應該由你來決定要不要告訴我。」

坦誠且互相信任，無疑是一段親密關係的基石。里維的坦率使艾爾文不禁為自己的謊言感到羞愧，過往的多段關係中，從未有人帶給他這種自我反省。

「你不想告訴我也無妨，但如果你願意，比起那隻臭猴子，我會選擇相信你的話。」

彷彿救贖一般，十指交扣掌心相貼，里維主動給予的溫暖正緩緩融化所有完美無缺的武裝。艾爾文垂下眼，注視著里維蒼白的手指，纖細卻充滿力量，牢牢嵌在自己的手背上。

「里維，謝謝你。」

走出葉卡醫院，夜色正濃。艾爾文開著車，路燈一支支掠過車窗，兩人的面龐忽明忽暗，里維陷在前座柔軟的皮革裡，有好一段時間沉默不語，似乎睡著了。直到抵達里維的公寓，艾爾文拉起手剎車，往副駕駛座探過身去，為里維解開安全帶，這才發現里維眼中已無半分醉意。

冷不防領帶被扯了過去，艾爾文聽見里維的呼吸聲由遠而近，落到自己的額上，濕潤柔軟的薄唇輕輕摩擦過皮膚，熟悉的暖意自那處緩緩擴散，沁透神智。

「小時候只要我睡不著，我母親就會唱歌給我聽。」

輕柔和緩的搖籃曲自里維唇間流瀉而出，並非普遍能聽見的曲調，帶著些微異國風情，是曾經迴盪在博物館展間裡，觸動無數觀眾心弦的一首搖籃曲。艾爾文將臉貼在里維的胸膛，感受他胸廓的震盪，那定人心神的歌聲像是湖上柔軟的波紋，撫觸著面頰。奶水般的愛意哺育著他這隻脆弱的幼獸，就連謊言都被無條件接納，一如他對母愛的想像。

霎時，時間靜止了，被放進畫框，在他記憶的殿堂裡成了一幅永恆的肖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