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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崑玖】鏡華水月《案陸之三》


  正午過後的太陽依然耀眼奪目,式神手上的武器反射從樹葉縫隙中撒下的陽光,發出閃耀的銀光,彼此之間配合無縫,絲毫不給他們的獵物一點喘息的空間。

  本質是鬼的式神速度比普通的人類還快上許多,力量的強度也更強,重點是他們的數量實在太多了,崑西縱使在全身佈下了力量形成的護盾,幾個攻防來回之後也被砍傷幾道口子,流出黑色的血。

  戰鬥一開始,崑西就當機立斷先讓不具有戰鬥能力的托帕逃走,並利用虎和鷹的鬼替他分散一些式神的注意力,讓他可以分別擊破包圍上來的式神群。

  但要面對這個數量的式神,即使擁有鬼王等級的力量依然非常吃力,而且式神的主人的鬼師很顯然待在這個附近,不斷的利用咒文來干擾戰局,由於鬼師的咒文都是根據對付鬼特化而成的,所以對他有絕對強力的介入力量。

  當他想退後一步避開式神劈砍下來的刀尖時,從暗處呢喃的咒文適時綁住了他的腳,讓他一瞬間腿部麻痺而無法動彈,只能硬著頭皮伸出手臂格擋砍至面前的兵器,在安靜的樹林中響過一聲鈍音,雖然用力量凝聚在手上硬是隔開了刀刃,但力量碰撞之下也讓手臂一陣麻痺。

  才剛擋下一擊,背後又有兩柄劍刃已至,崑西強硬地用力量擺脫腳上的束縛,回身以攻代守兩手握拳推出,滑開兩把長劍後,將重拳擊在握著長劍的式神身上,被打中胸口的式神身體僵直,向後倒去,身體在倒下的同時一點一點崩解為碎片,在陽光下化為粉末消失不見,而式神的記憶碎片也跟著從崑西的指尖流入腦海之中。

  『......偽裝成鬼師的鬼王,太兇險了,不處理掉勢必是對人類的一大危機,對鬼師的立場也非常不利......』

  悠悠的聲音顯然來自於那個式神的主人,崑西沒那個心思細看記憶,其他式神的攻擊接二連三地襲來,並沒有因為有同伴被打倒就卻步,他們絲毫沒有恐懼和膽怯的情緒,高舉著武器奮發朝他攻去,恐怕直到消滅為止,他們都會忠實於主人的命令吧。

  雖然他支配下的虎之鬼試圖在包圍下突出重圍,但動物之鬼再勇猛也沒有人形的式神來得精巧,加上還有鬼師的咒文助攻,酣鬥一段時間之後,便在眾多式神的猛攻之下慘遭消滅。

  虎之鬼在遭到消滅時,藉由支配連結起來的聯繫頓時中斷,崑西知道自己得更沉著面對這個局面,聚集了這麼多的鬼師和式神,代表這些鬼師是認真發起這場鬼王殲滅戰,做了萬全的準備將他誘入這個陷阱,逃是逃不掉了,勢必得把眼前這些式神全部消滅才行。

  起心動念,想法一轉後,崑西手下的攻擊更加狠辣,他順勢握住欺近身旁一名舉刀的式神的手腕,將他扯進攻擊範圍裡,伸出另一隻手捏住式神的臉,右手集中力量將大量的力量一口氣從手掌灌入式神體內,用爆裂性的力量炸彈粉碎了式神,後者崩解的同時新的記憶碎片再次不受控制地流了進來。

  『......對方是個鬼王,還能以鬼師的身分偽裝,一定很難應付。我們必須聚集更多的戰力才能夠跟對方一拚......』

  突然,耳邊響起了尖銳且巨大的聲響,幾乎剝奪了崑西所有聽覺的感官,讓他聽不見兵器撞擊或是敵人移動的聲音,而這令人不愉快的聲音持續著沒有一點停下的跡象,而式神依然恍若未聞對他發起攻勢,他才察覺到這可能也是咒文引起的效果。

  他忍著不快的聲音,勉強矮身躲過一記揮砍,左手又被干擾戰場的咒文給拉住,隨後戴著鐵製面具並持巨劍的式神將劍揮下,重重砍進他的肩膀,不過因為力量反彈,並沒有直接將他連肩膀帶手臂砍下,巨劍卡在他的肩上,黑色的血順著刀刃流下。

  鬼是死之物,基本上對痛覺非常鈍感,因此這個傷並沒有為崑西帶來太大的痛苦,但身體受傷讓力量在加速流失,這也不是一個好跡象。

  他反手握住巨劍的劍刃,手下一個用力,連著綁住他左手的咒文將刀刃捏斷,在式神防衛性向後跳開時並注滿力量反擲回去,吸收了他的力量的斷刃飛得十分迅速,連殘影都沒有看見,就直接插進式神的胸口,隨後飽滿的力量炸裂開來,將對方的胸膛轟出一個大洞,斷劍連著劍柄掉落地上的聲音雖然因為咒文干擾什麼都沒有聽見,但眼角餘光可以看到那個式神已經由身體中心為起點開始崩解。

  『......我們在山上待命,你去找他搭話,把他引過來。既然他在找人,又偽裝自己是個鬼師,應該不會拒絕你的請求的......』

  雖然已經解決掉了幾個式神,但場面卻越來越嚴峻,並沒有因此好轉,崑西可以感覺到躲在暗處的鬼師們也很緊張,來自咒文的妨礙越來越頻繁,耗費他使用力量的同時也消磨他的精神,讓他在肉體和精神方面都感到疲憊。

  鬼不應該感到疲倦的,那是生之物才會有的生理反應,會產生這樣的錯覺,證明了他的力量過度消耗,對鬼來說是非常危險的徵兆。

  他會就這樣被消滅、崩解、回歸塵土嗎?

  沒有時間思考了,危機還沒有解決,崑西甩甩頭,集中精神對付下一波攻擊。

  戰鬥到了後來他幾乎是靠著本能在行動,被逼進絕境之後身體繃緊到極限,輕鬆做出許多超出原本極限的動作和速度,咒文剝奪了他的聽覺,所以在感知鬼氣的敏感度上變得敏銳起來,讓他可以在戰場上掌握式神的分佈還有動向。

  而他下手也越來越殘暴,幾乎是只要抓到機會逮到式神就將殘餘的力量全部注入對方體內,暴力破壞無法承接他的力量的式神,雖然左臂幾乎被砍下,但本來就很遲鈍的痛覺在此時更加無感,所以他還能強用力量撐著左手接下攻擊或是發動攻擊。

  右手背上的黃寶石因為他過度提取力量,發出了像是心臟的脈動,彷彿要將活力輸送到他全身一樣,即使在意識開始模糊的當下,他也知道他必須好好保護住這隻右手,若是讓敵人傷到右手,他可能就真的會被當場消滅了。

  他不知道惡鬥到底進行了多久,戰鬥以外的感官和意識都變得朦朧,消滅式神之後流入腦海的記憶碎片也變得無法解讀,只是一段沒有任何意義的片段流過罷了,他的身體越來越沉重,在那個戴著白玉面具的式神撞進他的懷裡時,就算沒有咒文的束縛他也已經無法照著自己的想法閃避。

  刀尖劃破柔軟的肚皮,少去飽滿力量的防護,像是劃開豆腐一樣容易,他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臟器混著黑血一起流出,漆黑的血濺上式神的白玉面具,黑血也汙了式神一身衣服。

  崑西麻木地抬起右手,在那個式神退開之前,用手臂的黃寶石碰觸式神的身體,白玉面具的式神全身僵直,開始顫抖起來,下一秒式神的身體從被黃寶石碰觸到的地方開始潰爛,並逐漸腐敗,像是被劇毒沾染過一樣,然後式神就著手持短刃插在崑西腹部的姿勢,崩解消逝。

  他看著式神崩解,記憶碎片飄過眼前,從光點中窺探到了百年後依然面貌完全沒有改變的休伊,一樣是那張波瀾不驚的平淡表情。

  『......再過一段時間就會有一個偽裝成鬼師的鬼王來到這個小鎮......他是追著我來的,他會為這個小鎮帶來災難......那就麻煩你們了......』

  畫面和語音斷斷續續的,看得並不真切,也無法判斷是怎樣的場景。

  崑西無暇顧及記憶碎片的內容,不知不覺之間耳邊的聲音已經消失,所有的式神也都消滅殆盡,連點殘渣都沒有留下,樹葉的縫隙中灑下一片夕陽的餘暉,原來已經過去那麼久的時間了,他想。

  此時他感到體內深處湧現一股難以形容的飢餓感,雖然陌生卻又熟悉的飢餓感,那是作為鬼都會有的渴望進食的本能,那道激烈的渴望滲入他的四肢百骸,雖然以鬼的立場來說這個形容很怪,但這是宛如發自靈魂深處最原始最純粹的慾望。

  好想吃肉......好想進食......

  昏沉沉的腦袋只剩下本能的呼喚,他知道狀況很糟,他傷得太重了,如果沒有辦法進食的話,他就會因為力量枯竭而消滅。

  他必須去狩獵,隨便什麼都好,必須馬上補充新鮮的血肉,來恢復損壞的身體,還有過度消耗的力量......

  ──不對,只有動物的血肉是不夠的,他必須進食更加營養的東西,對了,比方說活生生的人類的血肉。

  那些操縱式神的鬼師應該還在附近,只要捕食那個數量的人類,身體應該就可以恢復了......

  他向前走了一步,少去力量的支撐,原本就搖搖欲墜的左手臂掉落在地上,他愣愣地看著那條手臂開始崩解,終於意識到他作為鬼的身體確實已經瀕死,很快就要開始崩解了。

  就算是人類的血肉也無法拯救這具身體,還不夠,要同時恢復身體的損傷還有過度消耗的力量,他需要更加營養的東西,就像是──

  「弄得可真是狼狽啊,老朋友。」

  跟著腳步聲響起的是早就聽習慣的嘲諷語調,總是保持一段距離,淡淡的,聽不出情緒的,尾音帶著一點上揚,讓聽的人更加不舒服的說話方式,故意激怒人的討厭口氣,是他現在最不想聽見的聲音。

  「滾......」

  崑西好不容易才從牙關中擠出一個字。

  他的理智快要融化在本能的咆哮中,他全身都在叫囂著想要捕食,而站在他的面前的是擁有飽滿力量的血肉,對鬼來說是至高無上的美食,他得努力咬緊牙關,才不會直接朝著力量聚合體的血肉撲上去。

  但是對方並沒有走,而且他聽見玖夜在笑。

  「這麼不誠實可不是好事喔,你應該很想吃吧?」

  突然他冷不防地被抱個滿懷,比起玖夜身上白色華服的薰香,更加吸引他的是蘊含著力量的肉香,帶著一點野獸毛皮的氣味,揉合在一起的是野性的食物的味道,芬芳得令人垂涎欲滴,他沒有辦法抗拒這麼美好的食物,下意識張開了嘴,露出森冷的尖牙,鮮紅的眼睛映不出血肉以外的事物。

  好美味......好想吃......

  但是不可以......他絕對會後悔......他不可以吃......

  他的牙扣在對方細嫩的肌膚上,白皙透亮的肌膚隱約可以看見血管的顏色,只要再用力一點就能咬破,盡情吸吮甜美的血液,這具身體正和他右手上的黃寶石共鳴著,他可以感覺到懷中這具軀體呼吸的頻率,心臟跳動的聲音,不管是哪一個都吸引著他,魅惑著他。

  只用意志已經無法再壓抑飢餓感,他連推開對方的力氣還有理智都沒有了。

  當他的牙磨破那層細緻的皮膚時,排山倒海的飢餓感終於將他淹沒。

  他沉溺於血肉的香氣之中,不斷重複撕咬和咀嚼的動作,一口又一口將富含力量的血肉送入嘴裡,每多吃一點,他的身體就更有力氣,不知不覺之間,連左手都已經重新長了回來,他沒有在意這點,只是癡迷地繼續吃著。

  徹底耽溺在本性驅使下的行為,可以說是完全剝奪了他的人性和思考,自從他成為鬼之後逾百年,恐怕這是第一次如此心無旁鶩只顧著進食什麼都不想的一刻,這讓他至今為止的苦惱像個笑話。

  他終究是一個鬼。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當他的思考再次從本性中浮上時,腦中一片空蕩蕩的,只是這麼想著。

  他可以感覺到身體已經藉由進食的動作恢復原狀,右手的黃寶石也穩定地像往常一樣,穩定地將力量輸送到他的全身,再也感覺不到那種身體即將崩解的危機感,而飢餓感也在進食後被撫平,就像是從來都沒有存在過一樣。

  血紅的眼睛看出去一片模糊,什麼都看不清楚,視線和思考一樣朦朧,雖然身體恢復了,但經歷了幾乎崩解的危機,似乎沒辦法馬上讓感官一起恢復,陷入類似人類的虛脫狀態。

  模糊之中他感覺他的頭正枕在什麼既柔軟又溫暖的東西上面,或許是人的腿,因為他可以感覺到那個人正伸出手撫過他的臉頰,撥弄他的頭髮。

  他可以隱約看見上方的天空有一潭清澈的湖水,可以聽見耳邊有雨滴淅瀝聲還有滴落在湖面的滴答聲,可以感受到水滴打在他的臉上冰冷又濕潤的觸感。

  真奇怪,這裡的雨是逆著下的,怎麼會打在仰躺的他的臉上呢?

  他沒有再多想,這一切都讓他太疲憊了,所以他決定將意識斷開,徹底陷入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