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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言] 4

「... ...不如何。」有些懊悔自己嘴快,殤不患清了清喉嚨,掩飾著狼狽轉回正題:「所以呢,後來怎麼了?」

樂於品味他這份尷尬,凜雪鴉靜了幾息才慢悠悠地回話:「我還沒把局設好,他便消失了。」

殤不患蹙眉,不是很能理解聽到的話:「什麼叫做消失了?」

窗邊的炭盆斷續發出零星的爆裂聲,輕而清晰。
冬夜裡這樣的聲響容易讓人心趨於沈穩,凜雪鴉的聲音似乎也因此較往常安分。
「就是消失了。名聲赫赫的御前巡捕,沒有左遷的消息,沒有死亡的訃報,忽然間就好像這個人沒存在過一樣,再也聽不到他名字了。」

隨著語句間的淺淺笑意逐漸像是一種武裝,殤不患突然意識到這故事不是他以為的樣子,恐怕也不會簡單地結束在煽動他吃味這麼無聊的意圖上。

「你知道,」他試著在黑暗中辨識凜雪鴉的神情,帶著猶豫挑揀用詞:「就我的經驗,這種情況八成是功高震主一類的,被上頭不聲不響的,呃、處理掉了。」

凜雪鴉聞言,別有深意地瞧他一眼:「大俠,你這經驗讓人想細究呀。」

很顯然他又說錯話了,簡直哪壺不開提哪壺。
殤不患帶著星芒似的黑瞳危顫顫地飄開,幸而凜雪鴉很快地接著開口,巧妙地安撫了他的侷促。

「我當時所料與你相差不遠,仗著一股初生之犢的膽勁摸進了皇城裡。」盜賊說。

於是男人的視線順著台階溜了回來,停在那對虛掩著的長睫上。
哪怕皇城固若金湯,若是現在的凜雪鴉,他不懷疑對方可以閉著眼睛來去自如。但這人也說了,當年的他不過初出茅廬,實力再高也有限,又缺乏足夠的經驗相輔,十來歲的年紀要闖皇城大約還是勉強了一點。

打量著凜雪鴉的眼微微瞇起,殤不患問道:「栽了?」

果然凜雪鴉「嗯」了一聲,淺笑道:「目前為止,我這一生,就因為此人真正栽過這麼一次,而且後果不可謂不慘重。」

胃裡若有似無的莫名酸意又翻了起來,殤不患不甚自然的動了動身子,卻給那句後果慘重勾走了心思,忍不住問道:「什麼後果?」

「我在潛入皇城之前大約查了明白,知道他捲入什麼樣的事件,又該從何查起。其實這人對朝廷忠心不二,偏生查的案牽連甚廣,明知惹上不該惹的勢力又不肯閉眼放過,才會讓自已陷入那般境地。」凜雪鴉的語氣很淡,說得很慢,像是精神已不放在這對話上,隨時都能閉上眼睛。「我只是不信他那樣的人物也能這般雲淡風輕地被抹去,連一點兒痕跡都沒留下。」

他往殤不患身上更靠近了一點,腦袋像隻小貓般在對方頸窩間蹭了蹭,輕輕打了個呵欠。「後來我才知道,算計惡人容易,提防重重幃帳之中的皇權卻難,他們擁有的太多,心思也太狠太沉了... ...」

「等等,不許睡。」眼看凜雪鴉真的闔上眼,一副打算舒舒服服睡過去的模樣,殤不患連忙晃了晃他肩膀。「你還沒說怎麼栽了的,後果又是什麼?」

凜雪鴉笑了笑,慵懶開口:「栽了便是栽了,管他怎麼栽的。後果嘛... ...」

他停頓了許久,久得殤不患懷疑他是在猶豫要不要說。
這人開口便能說出幾朵花,殤不患還不曾看過他有什麼難以啟齒的時候,不禁更是眉心深鎖。

「其實沒什麼不能說的,就是怕嚇著你。」
盜賊的手臂攀上殤不患的背,帶著熱氣的唇停在他耳邊,神神秘秘地以氣聲說道:「你覺得我為什麼能拿著四方御史的身分招搖撞騙,甚至無須改變裝扮?」

興許是真的睏了,他也不給殤不患那楞腦袋思考的機會,輕描淡寫地接著說:「後果不過是給人戴上了項圈,暗地裡當朝廷豢養的狗吧。別看他們大張旗鼓地通緝掠風竊塵,我若真的束手就擒,送進衙門之後興許衙吏還得奉上茶來叫我一聲長官。」

殤不患啞口無言。

倒不是給凜雪鴉那用輕描淡寫作為掩飾的語氣給繞了進去,他想像對方口中那十足荒謬的情境,心裡浮上的是滿滿當當的違和感。

這麼一個難以捉摸、心高氣傲的人,他實在難以想像凜雪鴉會乖乖的任誰使役,即便對方是至高無上的皇權。
又得要用什麼樣的手段,才有辦法操縱一隻扶搖千里、冥頑不靈的狡獪飛禽?

怎麼會?為什麼?疑問一個個冒了出來,他有點氣惱地瞪著說完話就打算繼續睡的凜雪鴉,覺得自己本來就少得可憐的睡意已盡數被剝奪。

滿腦子疑問翻來覆去問不出口,越想越是心悶,直到他試著將故事梳理順當,才後知後覺地回想起這話題從何而起。

嘆息在黑暗中格外清晰,殤不患自己都說不清他為何而嘆。「... ...你這故事又是真是假?」

原已靜得像是陷入夢鄉的盜賊忽然又笑了起來。
他往一旁翻平了身子,挑起唇角,低啞著聲道:「你既無法斷定為假,那便只能姑且信之了。」

顯然並沒有好心到願意給他一個答案。

殤不患心頭越是悶堵,因著凜雪鴉,卻不是針對凜雪鴉。
他伸長臂膀,輕輕地將人撈了回來,唇抵在凜雪鴉飽滿漂亮的額頭上。「讓我整理整理… …我會說的。」

凜雪鴉沈默以對,須臾才無奈笑道:「我本意在寬慰你,讓你有什麼不能出口的為難徑直告訴我便是,可不是要逼你的意思。」

「給我一點時間。」他說。

「... ...不勝惶恐。」

對話結束在盜賊半是調侃的笑語中,兩人在寒夜裡彼此汲取體溫,似是很快便接連睡去,一夜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