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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抱歉，我沒辦法給您電話。」花了幾秒鐘消化話語背後的意義後，我忍不住向滿臉寫著期待的黃先生寄予同情。
「欸？為什麼？」
「因為，班導師是我媽。」
我暗自祈禱廚房裡的爸爸不會聽到這段荒謬的對話。

畢竟黃先生對我身在母親的班級中一事毫不知情，否則這麼有社會常識的成年人，肯定不會做出向兒子索要母親電話的奇葩行為吧。
黃先生睜大眼睛發呆了幾秒之後，總算回過神來。
「咦──────！？真的嗎？不會吧！咦，可是──」
──不。似乎還無法接受現實。

「盧，再盧！買完還在那裡盧三小！滾啦幹！」
排在後面的人似乎忍無可忍，揭開簾子闖進來。
不好，是之前和周先生起過衝突的常客先生。

「請不要──」
我來不及阻止，只能看著常客先生將黃先生的肩膀提著，重重地摔向牆壁。


05
喝一口我就明白了。
那般令人舌頭發麻的苦澀，和永遠等不到一絲回甘的懸念。

「孟權大哥，請喝茶。」
黃綠色的茶湯講究地使用八十度左右的熱水沖泡，喝起來卻是那麼深不見底的苦味。
雖然現在偶爾還會在辦公室打照面，但我對同事高卓賢的印象，永遠從他泡的茶開始。
「這是我們家親戚自己種的茶，味道和外面賣的完全不一樣，非常濃烈。」
接著才是他殷勤誠懇、瞇著眼睛綻放的──恰到好處的微笑。

他是公司的茶水小弟，雖然年紀比我輕，卻比我更早進入公司，所以要論輩份其實有些微妙，但他總是喊我「孟權大哥」。
「孟權大哥，你工作那麼忙，我反正閒著，有什麼需要幫忙的盡管說吧。」
就像在實踐他的承諾一般，當我去餐廳取材後回到家，品婷偶爾會對我說：「剛剛有同事送校稿的資料過來，還帶了茶葉說要送我們喝。」

一次、兩次、三次，我已經習慣過了晚飯時間回到家，可以看到餐桌上擺著一罐茶葉和兩只杯底殘留著點點茶葉的茶杯。
而我卻依然渾然未覺，只是打從心底感謝好同事的親切幫忙，直到某一次──

因為店家臨時店休，我取消了原定的行程，提早接了在安親班自習的兒子後，便買晚餐回家。
那天兒子話特別多，我還記得他聊到一起長大的朋友國中要去讀女校，不能經常碰面；而我安慰他，至少她還住在附近，放學還可以一起回家。

打開門後，玄關整齊地擺放著不屬於我的尖頭皮鞋，屋內卻黑漆漆一片。
唯有位在走廊深處的臥房，自關起的房門邊緣，隱隱透出暖黃色光線。


06
時間就像凝結了一樣，常客先生的拳頭懸在半空中，遲遲沒有落下。
最後，是常客先生有些嘶啞的問句打破了沉默。
「……韋洛哥？」

黃先生聽到這句話後，眉毛挑了一下，似乎在將眼前的人物和腦海中的模樣進行配對。
幾秒過後，他的表情轉為誇張的驚喜笑容，指著常客先生大喊：「咦！不會吧，是沐心嗎！」
沒等常客先生多做回應，黃先生就給了前一秒還劍拔弩張的常客先生一個大大的擁抱。
「都長這麼大了！我差點要認不出你了！」

常客先生有些侷促地回抱了一下，面帶苦笑：「你倒是一點都沒變呢，怎麼亂跑來這種地方？」
「聽你爸說這裡的便當很好吃啊！」
常客先生的爸爸？黃先生難道不是被周先生介紹來的嗎？
我維持著從櫃檯站起來這樣不上不下的姿勢，嘗試理解眼前發生的劇烈變化。

「啊，這個大塊頭是周孟權的兒子，周沐心。」黃先生好心地向我解釋。
……咦？

「邱沐心，我現在姓邱。」
等等、等一下。

「老爸怎麼也來這種地方？」
周先生和常客邱先生明明是父子……
之前卻都沒認出對方？

「都是為了吃啦，要是遇到了你可不要像今天這樣，還沒認出人就揍下去喔。」
「自己的老爸好歹也認得出來啦。」
……不，已經這麼做過了。

我不確定現在自己是怎樣的表情，總之邱先生注意到以後，很禮貌地向我致意：「抱歉打擾到妳工作了，過幾天我再來光顧。韋洛哥，我們去附近坐著聊聊吧。」
「喔，好啊！你爸上次介紹的那家好像就在附近……」
兩人勾肩搭背地聊天離開，我還沒辦法理出周先生等人的人際關係，下一位客人便走近櫃台。
「我要兩個。」
「好的。」我遞出兩張空白的申請單。


07
「周先生點的茶好喝嗎？」蜜娜期待的聲音讓我回過神來。

「嗯……」我湊近她悄悄地說：「總覺得很苦呢。」
她竊竊笑了：「我的紅茶也是。」
就像上課時偷偷傳紙條說老師壞話，店員狠戾的視線掃過來的時候，我們忍不住相視而笑。

結帳的時候，老闆似乎認得我，「您是iLiFE雜誌的周孟權先生吧？我是高卓賢的堂弟，常聽他提起您呢！」
是嗎？
他是在什麼樣的場合，用什麼方式提起我呢？
我沒有勇氣追問，只是尷尬地微笑：「啊～你好。」

「吶，這個送給您！」老闆拿了一罐陳列在架上的茶葉給我，就是曾經在家裡每天都會看到的那種。「卓賢老是說，您最愛我們家的青茶了！」
原來是這樣說的嗎？
我連生氣或講客套話推辭的餘裕也沒有，只能愣愣地收下。

走出餐廳以後，蜜娜忍不住向我抱怨：「這家店給人的感覺不太舒服呢。」
「真的，超討厭的。」我挾帶私情地同意，「下次改約別家好吃的店吧？跟妳姊姊一起。」
「嗯！」
至於那罐只能沖泡出苦味的茶葉，我決定收進廚房的上櫃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