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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將(下)】

  槍上紅櫻沒入敵方大帥咽喉處,最後的畫面停留在他圓睜怒視的眼,和漫天噴濺的腥紅糊了我滿面、滿身。
  座下馬匹在先前的混戰中早已不知去向,身旁副將也不見身影,或許逃了、或許死了、或許倒臥在黃土上等待個了結。
  孤身一人深陷敵營,我不去回頭看數里外掩在滾滾黃沙後的關口城門,只揚手棄了長槍。
  起碼這一役,不冤。
  死是甚麼個感受?問我個大字兒不識得幾個的渾人也形容不出個甚麼。
  只記得槍桿落至地面的那刻,我閉上了眼,放棄了掙扎,任憑自己陷入黑暗。
  閉上眼,耳邊是戰鼓鼕鼕輪擊,是刀劍錚錚相撞,是震耳欲聾的殺伐嘶吼,是馬匹驚惶的陣陣嘶鳴…再更遠處,我已不及細聽。
  四周腳步雜沓聚擁而來,利刃入體的聲音交替入耳,細微,卻不能再更清楚。
  血液自創口處汩汩噴湧,大片大片溫熱的液體浸透被大漠勁風刮得寒透的皮膚,鎧甲下的布衫黏稠稠地附在身上。
  疼嗎?我不記得。只重覆著吸氣、呼氣、吸氣……一次次、一回回,認認真真地重覆著,再認真不過。但為的是甚麼,我也說不明白。只清楚記得其時刺骨的寒氣侵入鼻腔,順著喉頭寸寸往下,在膛內擴散後一點點染上溫熱,再伴著濕氣吐出…每回的吐納,皆清晰得可怖。
  在濃郁的腥氣嗆入鼻腔的那一刻,戰鼓聲、刀劍聲、嘶吼聲、馬鳴聲,甚至是我自己的呼吸聲皆離我遠去,陣陣嗡鳴迴盪和帶著鐵鏽味兒的暈眩感接擁襲來。
  朦朧間,嗡鳴聲漸淡,我聽聞一道極細、極弱的聲響,「……戚裕安,說好回來的!說好會回來的,你何以失約?何以失約!」
  縹緲不明的,依稀得辨那溫婉的聲線伴著掩不住的泣音,聲如啼血,字字椎心。
  是她啊……模糊間,迷迷糊糊地想著。
  這是阿綺,卻也不是阿綺。阿綺她怕是還在京城等著,等著一個注定失信於她的人。
  但我又能作何?我也不願如此啊。
  邊疆這役是個局我是知曉。但上頭的旨意白紙黑字、清清楚楚地立著,我可有選擇的餘地?來也得來,不來也得來。
  那日送行時,我本是想跟她直說。想讓她別等我了,料莫我大抵是回不來的。可隔著桌看著她那雙眼,卻又一個字兒都吐不出。
  逃避嗎?或許罷。可看她那樣烹著茶、說要祝我一路平安什麼的,我那一刻也想著上頭那位可能收個手,好教我留著這條命兒。
  哪怕要斷個胳膊、少條腿,我也是願意的。左右我知道阿綺是不會嫌棄我。之後我倆一織布一耕種,甭管那些爭來鬥去的,多快活不是?
  但那位就連這點兒念想也不答應啊……
  是我負了阿綺。
  可憐她個好好的名門淑女,願意同我這書都沒念過幾年的大老粗一塊兒。我走了連個半句話也沒能帶給她……
  半年也好、一年也罷,甚至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我是注定失約了。阿綺,別等了,等不著的,真別等了。
  拚上了這條命看能為咱燕國掙個幾年好日子不?答應她的事兒,我是沒法做到了,能教她過上幾天舒坦日子也是好,不然我也沒啥能給她了。
  阿綺,是我對不住妳。
  阿綺,莫等我了。
  耳畔最後那點兒細瑣的聲響終於也漸漸轉弱、消逝。

─完─
稍稍提個,戚將軍名裕安,字子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