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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與聿案簿錄│黎嚴] Taking his last name [R]


Have a nice day, my sweet kitty.

◇ ◇ ◇

黎子泓面無表情，眼神裡隱約透露著一股無奈。

虞夏黑著一張臉，看起來非常不耐煩。

阿柳一副怎樣都好的模樣，虛停在快門上的食指，只是偶爾有一下沒一下地晃點著。

門口還站著兩個瞠目結舌的冰櫃管理員，肯定是新人。

周遭的冷氣已經讓整個室內都快結冰了，唯一一個手上忙得要死的嚴司卻好像完全感覺不到，嘴裡仍舊還在喋喋不休。

「天氣這麼好，人應該就在沙灘的遮陽傘底下躺著，不應該在這邊抽抽屜拉屍袋。可是大檢察官，你卻把我從去往休假的康莊大道上一口氣抓進殯儀館，若不是我們有同吃一桌飯的交情，我真想把已經批准的假條貼在你臉上。」

「阿司，安靜做事。」若不是嚴司手上還有工作，虞夏真的想一拳捶下去叫他閉嘴。

「要不是看在前室友的份上，我都跟可愛的白天堂海灘會合了⋯⋯喔！好多毛！⋯⋯這看起來應該是動物的毛！⋯⋯這什麼？小動物的齒痕？那裡有老鼠嗎？大腿這裡有塊肉不見了。」

嚴司用鑷子把屍體身上的毛髮夾進證物袋裡，一邊拍照、封口、寫日期和註明部位。

「現場有一窩小貓。」虞夏開口。

「那老大你們就去驗驗看有沒有同一隻貓囉！」嚴司把動物毛髮跟一堆灰塵砂石一起梳理下來，連同濾紙一起倒進另一個密封袋裡。

「多虧我還想去度假勝地當一次盤子，買一顆庸脂俗粉一樣的貝殼給我前室友當我的休假禮物呢！⋯⋯血管沒有回縮，所以切割是發生在死後的事情。」嚴司抓住屍體的斷肢切口朝阿柳展示，阿柳這才對準焦距按下快門。

「不要把重要的事情跟一堆廢話一起說！」虞夏終於火大了。

但這也真的不能怪嚴司。

嚴司的休假是半年前就排好的，期間他本人也一直發行重大告知所有人自己幾月幾號到幾月幾號要休假，甚至在休假前還熬夜加班加點驗了好多案子。本來可以順利地在眾人（因為被連續刷仇恨而脫口而出）的咒罵聲中瀟灑離去，誰知道半路殺出這個重大刑案。

很不幸的，這個昭告天下他要去休假的傢伙，成了台中彰化南投三個縣市的地檢署裡，唯一一個有空的法醫。

更不幸的是，這個重大刑案還是他的好友負責的。

最最不幸的，這個案子的第一發現人是虞因和他兩個弟弟。

嚴司想不出來自己有什麼理由不銷假上班。

但這次的案件也確實棘手。死者是無名氏，男性，身份目前尚無法判別。

原因無他，死者被剁掉了頭和四肢，沒有相貌可以指認，沒有指紋可以辨別，軀幹上甚至沒有痣或特殊刺青，在茫茫人海裡找一個身份出來，無異於大海撈針。

「頸椎切面有燒焦跟切跡，使用工具可能是電鋸。而且肯定不是專業的手法，怎麼會有人傻到去硬橫切C5而不是從椎間盤下手！而且還是用鏈鋸式的電鋸！⋯⋯喔！看看這碎芶芶的切口，我敢說他的分屍現場一定噴得像是模仿傑克森波拉克的大作一樣，用手觸摸的話還是3D版本。」法醫一邊驗屍，一邊囉哩八唆的倒出一堆沒營養的廢話。

嚴司的心思很明顯還沒有從休假中調適回來，用字遣詞都帶著一點令人惡寒的浪漫。

已經走到門外，卻還未走遠的冰櫃管理員臉色變得鐵青，動了動臉部的肌肉又不知道該說什麼，總不能叫驗屍中的法醫閉嘴吧？

在場已經深受荼毒而免疫的三位，則是不約而同地瞪了法醫一眼。

「感謝你讓我對那位畫家徹底失去興趣。」阿柳開口冷冷地戳了嚴司一箭。

「⋯⋯」黎子泓沒有說話，但他才是在場被嚴司惡行影響得最嚴重的人。

嚴司放假前把一堆東西搬到他家，黎子泓記得那堆蒐藏光碟裡，有一部紀錄片就叫做『誰是他媽的傑克森波拉克』。

如果可以，他現在只想回家，然後找出那部片交到嚴司手上。

片名已經完美地體現了他的心情。

不過嚴司說的有一點卻不容忽視。法醫專用的電鋸與一般人印象中的電鋸不太一樣，是屬於震盪式的骨鋸，切下去頂多噴出一點骨頭和組織的碎末，這大幅減低了使用傳統鏈鋸造成骨碎片跟肉渣亂噴的危機，畢竟沒有人想一相驗就暴露在傳染病的可能之下。也就是說，他們鎖定凶嫌的範圍可能得往沒有相關背景的人考慮。

而某法醫顯然沒有理解他的同事們心情是多麽糟糕，他的目光往下轉移，看著那具屍體上慘不忍睹的其中一項。

嚴司若有所思地歪歪頭，又弄了多波域光源研究一番，最後才說：「這個⋯⋯很有趣呢！總共十二根，每六根細針分別沿著蒙哥馬利結節插入，橫向及縱向穿刺左右兩側乳暈，這會迫使乳頭拱起，而腫漲會造成極度的痛感，即便是輕微的觸碰。」

「什麼意思？」虞夏皺眉，開口問道。

嚴司的手指在半空中虛指了指：「意思就是說，我懷疑這應該是性虐待造成的。」

「還有呢？」黎子泓追問。就他所知，如果只是一般的穿刺傷嚴司才不會說有趣。

「這處外傷死者並沒有抵抗，根據傷口狀況判定，應該是自願傷。」嚴司往右讓開一點空間，把這項結果讓阿柳記錄了一下。

「玩過頭？」虞夏站在一旁挑起一邊的眉問道，兩手抱胸沒有多餘動作。

也不是沒有過這種案子，不過這種時候不報警還分屍棄屍的就真的很少見了。

嚴司笑出聲：「我的主觀意見是，『應該不是』。首先，有這種興趣的不多，會玩到這樣的更不多，會玩到這個等級的通常對人體有點研究。再者，這個手法很精細，跟分屍的切口比起來，不像是同一人所為。」

嚴司像是看著一個無可救藥的笨蛋一樣看著台子上的殘軀，嘴裡繼續不乾不淨：「看看，這個分法。把股骨頭到小轉子都留給我了，他怎不乾脆把腳也給我算了？嘛，也不是沒有用處，畢竟沒了正確的股骨長度我沒辦法準確推斷身高就是了。」

沈浸在工作裡的嚴司思維越走越歪，越說越開心：「可是雖然股骨頭是比較難扯下來，但是我的話就絕對會拆得很漂亮的，送給法醫的骨盆上只會有兩個空空的圓窩！但他卻給我斷面這麼大片的鋸齒切跡，這麽充分部位能夠比對證據，感覺就是剛從新手村出來沒多久！所以我覺得，排除掉兇手是故意裝笨來誤導犯案的話，他的智商簡直跟嬰兒一樣。」

看著這樣的法醫，檢察官、刑警跟鑑識的腦海裡不約而同地冒出了一句話。

『好想揍他！』

「繼續吧。」黎子泓用手指指腹揉了揉眉心，他頭疼。

哪天嚴司一定會被傳出有殺人魔的潛質，而且他自己還百口莫辯。

嚴司拿起當初在現場時拍的照片看了看，兩手一攤：「這個屍斑位置與發現現場狀態吻合。可移動的屍斑表示屍體於死後五到六小時內被移動過。大約死後六小時，血液會開始滲出血管，也就是說這時開始，屍斑就很難移動了。」

「第一現場與棄屍地點最多相差五小時的車程嗎？」虞夏也揉了揉腦門，想舒緩一下緊繃的情緒，顯然沒有什麼用處。

至於為什麼是車程，死者儘管只剩半個軀體，但畢竟還是一個成年男性，就算用摩托車載都太勉強了，只剩可能是用汽車運輸方式。

「沒錯，我能告訴你們兇手不是在台東花蓮殺了他的，除非有神經病願意走中橫從梨山過來。」嚴司一直都不能好好說話，講著講著還硬要黑橫貫公路一把。

「那還真是謝謝你了。」阿柳忍不住冷笑一聲。

「我覺得這是很好的觀點欸！」嚴司抗議：「我說的是從死亡到棄屍的時間，又不是車程！你覺得一個新手要分屍，從準備材料開始到下手到丟棄要花多少時間啊？就算是我，五小時內有的選擇也不多好嗎？啊可是切成這樣也沒有什麼技巧可言就是了。」

「你可以不要一直加但書嗎？」虞夏終究還是忍不住，踢了嚴司一腳。

嚴司一加但書，他們就得重新思考新的方向，很累人的。

「我的意思是應該還在台中境內，而且離這裡不遠啦！」嚴司用手肘戳戳黎子泓的腰。

此話一出，雖然讓案件有了些微進展，但在場眾人在心裡還是忍不住吐槽：『為什麼是境內啊？你離開台中要帶護照嗎？』

嚴司的廢話居然還沒完：「這樣好了室友，沒頭緒的話，我建議案發現場附近的轄區內所有員警可以來個戶口普查，從開門的瞬間來一句『Surprise! Happy birthday!』，然後再補一句『不好意思尿急，借我廁所尿尿可以嗎？』，就能檢驗看看這些住家的浴室有沒有問題了。」

黎子泓的表情終於有些鬆動，他不著痕跡地嘆了口氣，嚴司這做法真的執行了的話肯定會被投訴擾民投訴到死，他只能把嚴司的注意力又拉回正軌，叮囑道：「你還沒驗完吧？」

「知道了知道了。」嚴司又低下頭，繼續手上的未完工作：「死者胸前和腹部的皮膚上還有雙重條紋的挫傷，瘀青呈現各階段復原色澤，從黑色、深黃色、淡黃色到白色都有。嘖嘖嘖，用自己紅血球搞人體彩繪，打了又打、打了又打的，這傢伙玩得可真大呢！」

使用器具鞭打人體時，會於行兇物兩側出現與兇器寬度相吻合的雙重條紋，可以用來最對比。

「這個數道互相平行的挫傷，沿著瘀青的方向甚至還有間斷的節點。」嚴司嘿嘿地笑了笑，對阿柳說：「以BDSM常用的刑具，我覺得這些瘀青可能九尾貓造成的，可以先從這方面比對，大概會省去不少時間喔。」

「⋯⋯」虞夏什麼也沒說，只是看著黎子泓。

「⋯⋯」阿柳什麼也不敢表示，甚至目光連歪一下都不敢。

黎子泓瞬間感覺到虞夏跟阿柳針對自己的微妙氣氛，好像在質疑什麼，檢察官覺得自己有點無辜。

「我沒有。」黎子泓馬上反駁，他才沒有那種興趣。

「別被帶壞了。」虞夏難得語重心長。

「我有聽到喔！老大。」放過屍體上的瘀青，嚴司對虞夏的說詞很有意見的：「你怎麼會說大檢察官是被我帶壞呢？說不定那就是他的本性啊！」

「因為他平時就比你值得信賴！做事。」虞夏沒好氣，又瞪了嚴司一眼。

「老大你這樣不行欸！會成為怪獸家長的！⋯⋯喔豁！我想我知道這個分屍的人在想什麼了。」轉移目標的嚴司大概是真的太開心了，尾音居然出現台中腔語助詞，他對黎子泓招招手：「室友，你看看，這裡有數條勒勾數邊緣散點狀出血，氣管並沒有完全被壓迫塌陷，皮下組織和肌肉出血，甲狀腺出血，甲狀軟骨出血骨折。」

在嚴司的指引下，他們看見電鋸的切割只是沿著其中一條勒痕切下，貌似希望這樣能破壞掉法醫的追查，但兇手明顯忘記了還有另一條平行於切口的勒溝。

「被勒死的？」被嚴司荼毒已久的黎子泓，早就在這不正經法醫的耳濡目染下也有一定的驗屍能力了。甚至有的時候案子多到嚴司根本沒空，在只能臨時從醫院調支援的時候，是黎子泓這個檢察官在旁邊動嘴現場教醫師怎麼驗屍的。

「切開來就知道了。沒腦子能驗沒關係，被勒死者的肺會有水腫或氣腫，胸膜跟心膜也會有徵兆，其他器官還有窒息象徵。」嚴司動了動手腕：「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就讓老衲的寶刀來會一會你。」

「⋯⋯」虞夏又挑了挑眉，抱在胸前的手動了一下，堪堪忍住。

嚴司的手術刀熟練地下刀，從兩側鎖骨側往胸骨下緣切開，會和中線從腹部一路切到恥骨。

將被劃開的皮膚往外翻開，再用手術刀沿著鎖骨胸骨端的弧度劃圓，切斷兩側連接胸鎖關節的關節囊、關節盤跟囊外韌帶，用咬骨鉗一一切斷雙側肋軟骨，才把胸骨給拆下。

回憶起剛剛按壓時的手感，嚴司突然想到什麼，搖了搖頭，還故意晃了晃手上的一大塊連著胸骨的肋排，嘆道：「肋骨應該是骨折了，我看看。」

嚴司轉手切了剛剛判斷的幾處，肋骨確實是斷了，但骨折處並沒有血。

將胸骨跟被鋸開的肋骨撥到旁邊，露出底下的心臟和肺臟。

嚴司看了黎子泓一眼，開口：「有散點狀的出血在心外膜，肺水腫。」

黎子泓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嚴司又動手把心肺取下，秤重後給阿柳紀錄，收集了血液和肺部的液體，切了一些組織切片，然後把注意力移到腹腔。

「嘖嘖，這傢伙到底做了什麼人神共憤的事情？」無良法醫又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把手伸進腹腔裡，手指在眾多器官內翻來翻去撥撥撿撿，想到等一下要下刀時的困難，還是嘆了一口氣，「脾臟與肝臟破裂，但沒有血塊，表示出血時身體已經不具備凝血功能，而且死者外觀的肚臍上也沒有瘀青。」

嚴司一邊把胃的食物殘渣倒出來，然後把所有器官切下來秤重做組織切片，一邊跟黎子泓說：「雖然肝脾破裂會引發內出血導致死亡，但若腹腔是死後出血，在心臟不會繼續往全身輸送血液的情況下，腹腔內出血的血液就不會被打到肚臍。喔，原來連腎臟也破了。」

「前腹腔跟後腹腔的器官都破了，光憑著九尾貓，是不太可能做到這點。」嚴司聳聳肩。

「死後傷。」黎子泓替嚴司下結語，換來嚴司彈了一下舌尖的聲響，兩手比出一個“賓果“的手勢。

◇ ◇ ◇

「好啦驗完了，就這樣吧！剩下的我回去打報告，順便想想還有沒有什麼遺漏的。」嚴司懶洋洋地把手套摘掉，意興闌珊地打了一個呵欠。

相關業者幫忙把屍體送回冰櫃，嚴司和阿柳則把解剖室的環境清洗清理乾淨。

在等阿柳一起回去的虞夏則在和檢察官聊天：「黎檢，這是今天最後的了嗎？」

其實虞夏知道，若非這案子的輪值檢察官湊巧是黎子泓，嚴司根本不會這樣義無反顧地跳下來幫忙，那傢伙多半會沒心沒肺哈哈大笑著張揚而去。

在這位檢察官的相驗複檢裡能經常見到嚴司，可說是某人有意為之了。

黎子泓點點頭，面色依舊非常凝重。

虞夏兩手插在口袋裡，看向還在收拾善後的嚴司，想著剛剛那傢伙似乎說溜嘴了。他又想了想，但本身也不是會委婉用詞的人，索性對黎子泓開口：「所以阿司最近是住在黎檢家嗎？」

提到嚴司的名字，黎子泓的表情變得有些緩和，這點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

「他之前已經把很多東西都寄放在我家，這次事出突然，又⋯⋯所以我讓他暫時住我家了。」黎子泓本來想說什麼，臨時反悔，把話題轉了個彎繼續說完。

虞夏挑了挑眉，沒有說話。

黎子泓的話裡突然消音的部分，他也略有耳聞。

嚴司的租房運跟買車運差不多，可說是一波三折。

這次嚴司找房找的臨時，一開始說要搬去跟黎子泓暫住的時候還一堆人用一種極其憐憫的眼光看向檢察官。

這下換嚴司有意見了。

『誰覺得不妥的那他家借我住幾天？』嚴司此話一出，一片譁然。

誰讓這傢伙平時的人緣實在太差，於是各種千奇百怪的拒絕層出不窮，套句嚴司的形容詞就是『什麼死人骨頭都有』。

光虞夏聽到的理由就包括但不限於：『可是我家沒空房。』、『是沒問題，但我兒子得腸病毒。』、『我剛剛問了我養的倉鼠，牠說不同意』跟『我家烏龜對陌生人過敏。』。

連虞夏都覺得嚴司有點可憐。

不過他也是愛莫能助的一份子，他家唯一一間僅存的客房已經給言東風長期入住了。

最後全體人員一致認同黎子泓很好，讓嚴司快點搬進去吧！

『⋯⋯』當時默默在一旁看著卻被火燒到身上的黎子泓，覺得自己像是什麼得道高僧一樣。

「在聊什麼呢？」收拾完的嚴司跟阿柳一併走了出來，看見黎子泓跟虞夏在講話，目光一起放在室內，兩個人的表情一個很詭異，一個則很微妙。

嚴司判斷這兩個工作狂十有八九是在煩惱無名屍的案子，用自己的方法安慰他們：「想太多矮得快。而且那傢伙挺白癡的，在台灣要干擾法醫判斷死亡時間最簡單的方法才不是分屍，是想辦法把屍體拿去冰。照兇手這智商，說不定過幾天你們就找到線索了。」

黎子泓瞪了嚴司一眼。

嚴司不在工作狀態，手上也沒有刀了，虞夏再也不需要顧忌。

「老大！不要打臉啊！我室友會心疼的！」到頭來嚴司果然還是逃不過虞夏的魔掌。

「沒事，我家有冰袋。」黎子泓留下這句，逕自往前走向停車場。

「那黎檢，我們先走了。」虞夏踹了嚴司兩腳，才帶著阿柳上車。

嚴司揉著被虞夏打的地方，轉頭上了黎子泓的車。

坐定之後嚴司關上車門，繫上安全帶，兩人一路無話，連嚴司這個吵鬧鬼都一反常態，異常安靜。

「阿司，別氣了。」率先開口打破沉默的居然是黎子泓。

「⋯⋯你先是當鴿農，又放任老大打我，現在還叫我不要生氣？大檢察官，確實我也贊同做慈善可以節稅，但你這樣會不會太貪心了啊？」嚴司不領情。

「阿司，這個案件很重大，所以我才會留下來。」黎子泓試圖讓嚴司理解自己的選擇。

「原來如此，你的靈魂伴侶是卷宗是嗎？」顯然這招並不起效，嚴司頂了回去。

黎子泓想了又想，換了一個方式：「⋯⋯阿司，我在開車，路邊有測速照相，對向來車也有行車監視器。」

「喔，現在是全世界都在阻止你啊？可是我沒有啊！」嚴司又道。

「⋯⋯」黎子泓沈默了。

嚴司坐直身體，雖然被安全帶限制身體的移動範圍，他還是稍稍地轉向了駕駛座方向：「很好，黎子泓。我要把你昨天剛做好的車車給拆了，然後打壞你所有武器，你就一輩子在海拉魯裸奔吧！」

黎子泓失笑。

能怎麼辦呢？

人是他自己選的，只能自己哄著了。

況且這次嚴司說到底也是為了自己。

「拆吧。拆了我們再建一個更好的。」黎子泓目視著前方，點點頭。

嚴司還在跟他貧：「誰要幫你建更好的？我倒很喜歡看你家林克動不動就被砸死、冷死或摔死。從背後看他掉下來的時候，大哥哥我都身心舒暢呢！」

『辛苦你了，林克。』

『為了社會安定你就多死幾次，拜託了。』

黎子泓在心裡這麼默念著。

「⋯⋯嗯，先回家吧。」黎子泓打了方向燈，沈默地將車又往前開一小段路，才問道：「晚飯想吃什麼？」

「你居然還有想到我的碗裡啊，天菜。我還以為你剛剛偷偷決定不搞車要去吃貓飯了呢？但那貓飯看起來真的好吃，吃完龍都給我貓得亂七八糟的，還能趁機送我隊友去貓車。」此時喋喋不休的嚴司還不知道，他已經是一隻肥美的七月半鴨子了。

開車回家的黎子泓，腦海中只剩下一句話。

『真的，好想揍他。』

◇ ◇ ◇

「黎、」嚴司側躺著，被黎子泓從背後抱著，全身正不斷地顫抖。

他的身上一片狼籍，錯落著吻痕跟咬痕。

臉上和胸前都是可疑的體液痕跡。

「停一下⋯⋯」

嚴司攀住黎子泓摟著他肩膀的左手，一手壓在黎子泓還在揉捏他胸前的另一手。

「不是、說⋯⋯嗯⋯⋯要吃飯嗎？」嚴司問著，說話間還夾雜著濕熱的喘息。

黎子泓像是沒有聽見嚴司說的話，只是用力扳過嚴司的頭，兩手捏著臉頰，與他接吻。

舌頭隨即霸道地伸進嚴司嘴裡，瘋狂地來回舔舐，像是在他們之間的另一場性交。

「室、室友⋯⋯停⋯⋯哼嗯、嗯⋯⋯」

嚴司被吻得喘不過氣，後穴卻緊緊咬著對方，他本人甚至沒意識到自己對於這樣的黎子泓根本毫無反抗之力。

黎子泓握著嚴司的腳踝，把他的腳抬高，讓已經被抽插得一塌糊塗的地方暴露在半空中。

「真的要停？」黎子泓鬆開嚴司的嘴唇，將下巴靠在嚴司的肩窩，對著嚴司的耳廓曖昧低語。

嚴司平時嘴巴壞歸壞，但到床上被欺負狠了就會變得很可愛，讓人想狠狠蹂躪他。

「不、不行了！」嚴司的呻吟帶著哭腔，他被分開的腿一顫一顫地。

他直直地望向黎子泓，對方頂得太深，抽出去又插回來的太快，他快受不了了。

「貓、貓飯也⋯⋯也好⋯⋯」

就算是真正意義上的貓飯，只有醬油柴魚片跟白飯都好。

黎子泓瞭然，他咬住嚴司的後頸，安撫道。

「我快到了⋯⋯再忍一下⋯⋯」

嚴司的鼻腔裡又發出粘膩略帶點抱怨的悲鳴。

他快餓死了。

「室友⋯⋯」嚴司的手指轉而攀住黎子泓的上臂，他想抗議。

但黎子泓給他的情緒太多，太混亂了。

他不知道哪個才應該優先，哪個才能讓黎子泓快點使自己滿足。

「貓飯上再加點奶油，吃嗎？」黎子泓一邊說著，一邊在嚴司後頸的咬痕上又增加了幾個伴隨低喘的吻痕。

「吃⋯⋯」嚴司快哭了，「我、我吃！⋯⋯我吃！」

高潮加上低血糖，這種要暈不暈的快感，眩得全世界都在轉。

不要說貓飯了，他覺得現在黎子泓就算拿一條還沒削過柴魚來，他都會叼著吃。

「那阿司⋯⋯射裡面可以嗎？」黎子泓低頭，含住嚴司的下嘴唇。

「你、⋯⋯你這、像狗一樣的⋯⋯壞習慣⋯⋯」嚴司被折磨得全身抖個不停，牙根都軟了，話都說得支離破碎。

◇ ◇ ◇

黎子泓神清氣爽地吃飽了，沒有真的沒良心去做貓飯，而是煮了一碗麵，把嚴司也餵飽了。

「欸，室友。」嚴司吃完晚飯還是不想動，他腰痠得不行，腿根都麻了，還時不時地在抖。

於是嚴司只能趴在枕頭上，懶洋洋地半撐著頭，百般無聊地說：「這半年來我想了想，覺得你要是被弄去蘇州賣鴨蛋，我就去銅鑼灣扛報紙。」

一連爆兩個老笑話當警告，嚴司腦子真的很有洞。

半年前，一個案件，兩個嫌疑人，兩份自首自白，偏偏有一個送宅急便的證人能證明兩個嫌疑人中的其中一個有不在場證明。

但兩嫌疑人；一個是有錢得很莫名其妙的會計師，一個是成天不務正業的紈絝子弟，是同住在一間豪宅的孿生兄弟，目擊證人分辨不出來自己當時見到的到底是哪個。

根據刑法154條無罪推定原則下，就只能兩個都放回去。

接著，黎子泓就收到來自黑道的警告。

雖然他本人不在意，但整個警局都憤怒到沸騰。

虞夏的臉色難看了好長一段時間，連那群半夜在大雅路上飆車的小混混被抓進來都不敢說他是高中生。

最嚴重的是嚴司，他整個人看似和平時一樣說話做事都不著邊際，其實早就氣瘋了，甚至要拉著自己前室友出國。

是在黎子泓一拖再拖的狀態下才變成現在這個局面。

「銅鑼灣太遠了，你還是附近扛扛就好。」黎子泓伸手摸了摸嚴司的臉頰。

嚴司會搞到風聲鶴唳，全部人焦頭爛額。

那樣真的很糟糕，留給給自己人收拾就好。

「抱歉，沒有陪你。」黎子泓一字一字，緩緩說著，拇指則輕輕揉了揉嚴司的耳朵。

嚴司哼了哼，用手肘的力氣把上半身撐起來，躺到黎子泓的枕頭，這才笑著道：「其實大哥哥早猜到放羊的壞孩子一定會爽約，所以三個月前我就取消行程了。」

「⋯⋯」黎子泓伸手，來回輕輕緩緩地滑過嚴司的後腦勺。

嚴司動了動，趴在黎子泓的胸前，用體重壓制著他，嗤笑道：「大檢察官，澳洲現在是冬天啊！這時候去白天堂海灘扇海風，我又不是瘋了。」

事實上，半年前的嚴司跟瘋了也沒什麼兩樣。

「那如果⋯⋯我真的會去呢？」儘管黎子泓從來沒有表示過自己要休長假，但法院的人請假一向都請得蠻隨意的。若沒有這個案子，黎子泓也說不準自己會不會逐了嚴司的心意。

「那就改機票，帶你去聖基爾達看神仙小企鵝回家。要是再看不到，就再搭車去菲利浦島。」嚴司狡黠地笑了：「反正都是海灘，你分不出來的。」

黎子泓撓撓嚴司下巴的軟肉，沒有說話，眼神變得柔和。

他分得出來的。

每當嚴司捉弄他的時候，他都分得出來的。

閉上眼睛，黎子泓想著，忍不住淺淺地笑。

◇ ◇ ◇

嚴司打完了之前的驗屍報告，兩天沒什麼睡的他趴在桌子上打滾。

「阿司，很累就去睡覺。」阿柳一邊說著，一邊卻把飲料訂單塞給嚴司。

「分屍案的兇手大多是被害人認識的，動不動就有私仇什麼的。能確定被害者就能找到關係網，現在就是我們找不到這個人是誰。」嚴司右手點完自己的飲料，左手拿著自己的報告想了又想，真的看不出還有什麼是遺漏沒寫的。

「老大今天通知黎檢過去，那邊應該有新消息了。」阿柳接過嚴司的點單開始跟電話那頭的飲料店叫飲料。

「阿司，阿柳，我們回來了。」玖深推門進來，身後還跟著一個新面孔。

因為人手嚴重不足，小溫是別的分局調來暫時支援的。她跟在玖深身後，手上正提著一個寵物運輸籠。

阿柳點完飲料，放下手機便迎了上來。

「怎麼樣？」他接過運輸籠放出裡面的小動物，一隻小貓跌跌撞撞地走出來。

那是一隻很小的小貓，也是一隻特別倒霉的貓。

玖深隨意放下手上的一堆文件，也來跟貓玩。

「沒辦法。鍾警官的兒子雖然很喜歡，但他太太好像不是很想養。」小溫焦頭爛額。

「這隻貓是？」嚴司放下報告，走到運輸籠旁邊。

那是一隻虎斑賓士花紋的小貓，看起來原來應該是一團軟乎乎的長毛，可是身上的毛卻參差不齊，有些較長的毛髮處看起來還有點髒。

「阿司，你還記得上週有個四肢跟頭都沒有的分屍案嗎？」玖深開口問道。

「記得啊！我切的。」嚴司指了指放在阿柳桌上的報告。

「那個現場有一窩幼貓。」玖深指了指自己桌上的小貓。

「我好像聽老大還有我前室友講過。」嚴司運轉那熬夜過頭的腦子，勉勉強強地喚回一點記憶：「沒記錯應該是大師被貓媽媽委託，跟虞家兩小隻一起到那個人煙罕至的廢棄空屋時，發現又一個其他世界的委託。」

嚴司突然意識到什麼：「所以，如果一開始是貓媽媽的委託⋯⋯」

玖深點點頭：「母貓的屍體也在現場。」

「那那具屍體大腿上的動物咬痕⋯⋯」嚴司的目光轉向桌上咪咪叫的小貓。

「就是牠咬的。」玖深哭喪著一張臉，「現場有六隻小貓，我們找到的時候有兩隻已經斷氣了，回來後有三隻失溫脫水，後來有一隻也死了。剩下兩隻好不容易救活，現在都被領養走了。」

「唯一沒事，只是找到時有點發抖的就是這隻，剛帶回來的時候身上還都是乾掉的血，為了取樣只好把牠的毛都剪了。」阿柳摸摸小貓身上亂糟糟的胎毛，接著說：「我們還想說這傢伙最健康，最有可能先被領養走的，但因為吃過兇殺案屍體，大眾的接受率好像不是很高，來的都是些很奇怪的傢伙。」

對大眾而言，出現在兇案現場的貓已經夠讓人不適了，更遑論還是吃過屍體的貓。以傳統信仰的說法來說，就是這貓大凶。

「嚴法醫，你有想養貓嗎？」負責貓咪領養的小溫現在已經處於一個病急亂投醫的狀態，連嚴司都問了。

「阿司可能會把貓養死吧。」阿柳說出了所有人的心聲。

「貓的話⋯⋯」嚴司盯著那隻正一邊叫一邊跳來跳去的貓，出乎所有人意料地說了一件事：「我小時候家裡有養。那時候還不流行絕育，有一次跑出去晃蕩好久，後來帶了一群小貓回來我家吃軟飯。」

「所以你有經驗對吧？那你現在有想養嗎？」小溫快哭了，她真的不想把這隻小貓交給一些目的不純的人。若不是家裡的大貓會毆打小貓，她早就領回去了。

「可是大哥哥現在寄人籬下啊！小溫妹妹妳不如去問問我前室友有沒有意願收養吧？別看大檢察官老是一副生人勿進的樣子，那傢伙意外挺愛護小動物的。建議提的時候把這貓的悲慘身世再多描述一點，加個賺人熱淚騙罐頭的橋段，說不定我前室友就收了呢！」嚴司聳聳肩拒絕，一來他居無定所，二來他也不是很想擔這個責任。

沒想到小溫一臉悲愴，「我問過了。檢座說他家已經有貓了，那貓不會接受別的貓的。」

「妳居然真的問了。」阿柳很是意外。

「黎檢家有養貓？？？」玖深滿頭問號。

「而他居然沒告訴我？」嚴司一臉不可思議，「我前室友公然出軌小屋藏貓，我居然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小溫錯愕地瞪大眼睛，新來的她顯然不知道這位法醫驚人的表達技巧。

倘若語言這東西真的有魔力，那恐怕光是靠著能言善辯，嚴司都能把已經死透的東西說得活過來，他大概會成為全台灣第一個把解剖台上的受害者給活活氣活過來的神棍法醫。

阿柳看著嚴司拎著響個不停的手機，捲起自己桌上的報告開門就要走。

「阿司，你去哪？飲料還沒到。」玖深對門口大喊。

「捉姦。」嚴司說完，接通電話，在門完全闔上前對玖深揮了揮手。

◇ ◇ ◇

黎子泓今天還有別的相驗案件，所以嚴司開工比較晚。

每個輪值檢察官都有自己的步調，黎子泓偏好的相驗方式是從最遠開始，最後才進殯儀館。虞夏私底下問過，黎子泓的理由是殯儀館在台中市區，他下了班比較方便回家。

也就是說，有可能他們上午通知了，黎子泓可能會下午才會到。如果嚴司早來了，就會等黎子泓一下，也才會看見嚴司跑去別人家的桌子上打滾，就只為了等黎子泓來接他。

「室友。」開始工作的嚴司一臉正經地看著他的病理解剖台：「大哥哥現在很痛心喔。」

「你快點說完吧⋯⋯」黎子泓今天已經跑了好幾個因為各種原因要死在家裡的，問完一輪又一輪家屬的死者情況，確保這些人不是想詐領保險或是有什麼隱情後還要開相驗屍體證明書，他真的心很累了。

如果未來某天，真的到那時候了，他要死在醫院，讓醫生給他開死亡證明書。

黎子泓默默地想。

「講了幾百次了，不要用水泥封屍喔！」嚴司比了比台子上的屍體，經由鑑識的努力已經剝去大半，但上面還是蓋滿灰。

「這年頭的壞孩子，有一半在殺人棄屍的時候都不會查找資料，只會用奇怪的方式讓冤魂不要找上門，那些方式大師已經證明一點用處也沒有。」

嚴司自己碎碎念就算了，還好死不死提到虞因，虞夏的臉瞬間黑了。

「我覺得我們國家犯罪者的智商已經快要從高斯函數變成頭部Ｍ型，Ｍ頭失敗就等著崩盤！」偏偏法醫的長篇廢話居然還沒有完。

「不用等，我現在把你打到崩盤！」虞夏開始捲袖子。

面對盛怒的虞夏，黎子泓還是出手攔了一下。

「開始吧，後面還在排隊。」他對嚴司說。

嚴司聳聳肩。

他會這麼說也是有原因的，水泥一直是個蠻難控制的東西，而且還很容易暴露兇手行蹤。

例如，因為調配不好或是技術不佳，導致孔隙太大空氣會進去，屍水會從縫隙間流出來。或著，封得很好空氣進不去，屍體反而會蠟樣化。

「死者女性，年齡大約落在20到30歲區間。屍體呈現蜷曲姿態，口部大張，口鼻部分有大量水泥，而水泥的印記證實這兩處曾經有泡沫。」

「指紋與面部外觀因為皂化，已經無法取樣。⋯⋯喔，這裡有一根頭髮，我想是玖深小弟遺漏的。」嚴司說著，把屍體手指甲間的頭髮夾出來，裝進證物袋裡。

「氣管和支氣管內全是水泥，肺泡裡也有可見的泥沙，右心瘀血。胃腸道內部也是水泥，有些石灰因為屍體的自溶作用已經滲進腹腔。」

「頭部外傷後急性硬腦膜下出血，積血造成血腫，在腦室與腦幹形成占位效應導致壓迫，而腦幹有積血表示死者在被毆打之後還有直立過一段時間。嘖嘖，中部粽加東泉辣醬，讓人從牙齒到肛門都硬核。」

「阿司！」虞夏斥責了他一聲。

嚴司這才噤聲，放下刀對其他兩人說：「好了，現在大哥哥這邊有一個壞消息，跟兩個好消息。我知道你們都想聽，所以貼心善良的大哥哥都會說的，不用太感謝我。」

「壞消息是，她是被人毆打頭部之後，活活在水泥堆裡溺死的。就算不是溺死，硬腦膜下出血也會要了她的命。反正早死晚死，這位小姐都死定了。」

「好消息是，她的屍臘化僅僅還停留在皮下組織的部分，尚未到全身。也就是說，死者可能是這四個月內失蹤的一員。」

「還有，水泥調配的技巧不錯，應該是這方面的相關人士。」

黎子泓聽完，對虞夏說：「每家廠牌的水泥都有自己的配方，讓玖深去檢驗看是哪家的水泥、水泥都賣給了誰、有誰能接觸到。」

後者聽完點點頭。

工作暫時告一段落的嚴司脫完手套，開始清理解剖台，還在延續一開始的話題：「所以我就說不要用水泥！不僅保存屍體，還完美驗證了羅卡交換定律。那倒不如挖深一點埋土裡呢！」

「上個月有個案子就是埋土裡的，結果被大雨沖出來。」黎子泓趁著相關業者更換屍體的空檔提醒他們家法醫。

「那是挖得不夠深。」嚴司擺擺手。

黎子泓沒理他，倒是想起了什麼：「還有法官說你們家新來的那位報告用字不夠明確，下次見到你提點他一下。」

嚴司一聽都要氣笑了：「大檢察官，這崗位有人願意來就該燒香拜佛了。不要說提點，對每個學弟妹我們都寶貝得不行啊！而且誰像你們家的人發公文還要對每個字精雕細琢，雕成那樣有沒有雕出另一副清明上河圖出來？」

「⋯⋯」黎子泓沒有說話，只是搖了搖頭。

嚴司闔上嘴巴，努力擠出一個笑容，反問：「真的很糟？」

黎子泓殘酷地點了點頭。他也看了那份報告，會寫出『結論是他殺，但不排除有自殺之可能。』的這種人才，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護航才好。

嚴司一臉哀莫大於心死。

看來再過不久，還在執業的法醫又要少一個，他的工作量又要增加了。

等嚴司清理完畢，讓相關業者把新的屍體換上來。

而那位還沒進門，就已經充分且具體地表達了存在感。

虞夏：「⋯⋯」

黎子泓：「⋯⋯」

「這個⋯⋯不是應該要先嗎？」嚴司看著那已經腫脹到不行的深藍綠色腐屍。

「冰櫃出的比較晚。」相關業者說。

嚴司戴上手套，拿過一套新的器具，重新接手下一具屍體。

他也能理解沒有人想把這具屍體擺在外面太久就為了等他們來，要是解凍了卻沒有及時驗的話，屍水會流得到處都是的。

不只冰櫃出得晚，這具屍體連發現都太晚了。

細菌已經大量分解腐敗細胞，釋出的氣體被填塞在皮下和軟組織內，整具屍體體積膨大。眼部突出，臉部面目全非，口唇外翻中間露出舌尖，四肢增粗。頸部、胸腹部、肩部和大腿僅存的部分都已經充滿死後循環的靜脈網及膨大到快要破裂或是已經破裂的腐水泡，左腳的皮膚甚至呈現了襪狀脫落。

胸腹部的腐肉消失不少，屍體上不少坑坑洞洞，有些地方已經見骨。嚴司用鑷子夾起屍體上因為被冷凍而死掉的蛆，又撿了幾個蛹夾碎，然後一一封存。

「屍體上有第一階段的蛆與第二階段的蛹，蛹還沒有孵化，評估一下最近的氣候跟這堆蛆的大小，死亡時間粗略估計應該在兩週左右。讓玖深小弟算一下蛆的長度，死亡時間會比較準確。」

「鄰居也說大概有十天左右沒看到他了。」黎子泓說出現場人員的說法。

「報警的也是鄰居，說房子發出很臭的味道，找房東開門之後才發現的。」虞夏翻了翻筆記，幫忙補充。

「還有嗎？」嚴司追問。

「現場屍體周遭有很多空酒瓶，度數都很高，家屬想知道是因為酒精中毒還是意外致死。」黎子泓雖然這麼說，但他本人不抱任何希望。

嚴司果然打槍：「愚人節已經過很久了，前室友。這整組已經是菌菌buffet了，我怎麼抽都會有酒精的。」

人死掉後，屍體經由酵母菌和細菌分解代謝的過程中本來就會有酒精產物，何況是這種已經分解很久的。

「因為有保險。」黎子泓補了一句。

「喔，萬惡的保險。這個切下去就會有得吵了。」嚴司嘖嘖兩聲。

酒精中毒死亡到底算不算意外致死，這點保險公司跟保險受益人可以吵上好幾百年。

「他都腫成這樣了，腹腔的氣體一定會把胃內容物擠到喉頭鼻咽或氣管，所以就算呼吸道有東西也不代表他是生前嗆死的啊！」嚴司忿忿地抱怨。

「保費很高。」黎子泓依舊惜字如金。

「好吧好吧！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補路無屍骸。擋人財路形同殺人父母，我切就是了！」嚴司抱怨完才下刀。

果不其然，因為屍體冷凍過又解凍的關係，雖然不至於刀一下屍水就用噴的，但腐敗的體液還是從下刀處爭先恐後冒出來，房間裡的惡臭愈發濃烈。

嚴司這次是一邊切一邊把器官秤重，紀錄完才開口。

「無生前骨折跡象，心臟有粥狀動脈硬化，左前降枝還放過支架。胃內容物出現在氣管，但沒有進入支氣管。肝看起來生前有過長期發炎纖維化，去查查他應該有肝硬化病史。胰臟爛得厲害，腎間質纖維化，膀胱裡有積液，但不確定是不是尿，就算是尿在早期階段膀胱鬆弛時有可能就會漏出了。糞便的話，肛門脫垂，十之八九已經留在現場，鑑識那邊應該有採集到樣本。腦部側腦室擴大，額葉的腦迴跟其他部位比起來是萎縮的。至於酒精濃度⋯⋯這眼球液還是算了吧？」

一般來說，新鮮或是保存良好的屍體，在眼球液還是澄清透明的時候可以反應臨死前的酒精濃度，但若像這具屍體已經被細菌入侵開始發酵，就算硬做出結論來，那結果的正確性都有待商榷。

「說真的，大檢察官，比起相驗我是覺得你去找找他的過去病史跟週遭人的口供，再去跟法官交代交代，對判決都比較有望。」嚴司抽掉手上的手套，那上面已經粘滿黏糊糊的惡臭液體，被嚴司用另一個手套團成一團扔進醫療廢棄物垃圾桶。

「這傢伙看起來就是個酗酒怪，搞不好街坊鄰居都比我先知道他喝酒喝到腦子爛掉了。」嚴司一邊洗手一邊吐槽。

「根據之前判決的案例，慢性酒精中毒是自身飲酒過量所致，不屬於外來或是突發意外，保險不需理賠。」黎子泓頓了頓，才又道：「但有部分家屬想賭賭看，覺得不試試看怎麼會知道。」

這話說完，連虞夏都嘖了一聲。

嚴司抗議：「於是就浪費法醫時間叫我切，他家屬不知道給法醫切是要排隊的嗎？全台灣的法醫比日本製的壓縮機還要稀少！大檢察官我要求加錢！」

「等一下帶你去吃飯。」黎子泓安慰道。

薪資福利一堆因素讓全台灣真正職業的專職法醫已經少到剩下十幾個人，他也實在愛莫能助。

「打情罵俏等下班好嗎？」虞夏看著第三具遺體被推進來，頭疼地揉揉太陽穴。

嚴司的目光移到第三具屍體上，再也忍不住。

「今天是什麼日子？端午過了七夕還沒到，中元節給我獎金就行，禮盒不需要這麼早就送我啊！」嚴司抽了第三副手套，搖搖頭：「不是有個說法是安詳死亡的完整屍體佔總數的百分之九十七，剩下的百分之三才是那些不成人形的，我今天的抽樣數怎麼是百分之百啊？」

「這是現場照片。」虞夏把檔案交給檢察官跟法醫，他已經被煩得不止一次懷疑嚴司的腦子到底裝什麼，為什麼能有那麼多廢話。

「過馬路掉到地上的草莓紅豆豆花，三十塊。」嚴司看了看照片，抬眼問黎子泓：「十幾樓？」

「十四樓。」黎子泓回答。

「這個⋯⋯星芒狀射入口，頭顱部分沒有遲疑創，四肢貫通槍創跟擦創⋯⋯這有什麼好懷疑的？」嚴司皺了皺眉。

「嫌犯不否認開槍，但說死者是自己跳下去的。」黎子泓說：「他說槍是撿到的，以為是玩具槍。自己只是拿槍恐嚇，沒有殺人意圖，子彈也都是打在四肢，沒有朝致命部位開槍。」

開槍後的煙硝反應沒有那麼容易去除，即便加害者已經換過鞋子衣服，但沾染在虎口、手腕跟手肘皮膚上的火藥顆粒、槍油和殘渣不是洗洗手就能洗得掉的。

所以這個兇嫌不否認自己開槍，但否認自己殺人。

「是喔？出長程武器，然後說你沒有要狙水晶。」嚴司翻了個白眼：「我要是對著股動脈打，子彈也是打在四肢，你說我有沒有殺人意圖。」

就說醫學系不能走歪路。

他們想幹掉人有一百種方式。

黎子泓想。

「驗吧驗吧。」嚴司動手，把病理台上的死者翻來覆去一通，死者的四肢在他的動作下來來回回地甩，最後都扭成很奇怪的形狀。

他不由得抱怨道：「都骨折成這樣了還要切，碎掉的骨頭縻爛的肉還有破裂的內臟，刀沒劃下去前都不知道自己切到什麼。」

「肋骨骨折處有血，心臟三百二十六克，右肺五百一十一克，左肺四百五十六克。撇除摔爛這點整體健健康康的，要是還活著的話可以捐給需要的人。」

檢察官：「⋯⋯」。

刑警：「⋯⋯」。

嚴司沒發現這兩個同事的無言以對，自顧自地繼續往下切。

「整體來說死因是符合高墜，但我個人覺得這現場很有問題。」最終嚴司驗完脫了手套，像看八卦雜誌一樣翻看照片。

「如果說死者是自己跳下去的，要翻過這個圍牆時，根據他的身高和圍欄高度，會有一個支撐而且蹬腳的動作，只有把身體撐起至少到腹部的位置才有可能整的人翻過去。」嚴司說著，雙手撐著解剖台，踮高腳尖。

「但也因為這個踏蹬的動力，自殺跳樓的落地通常會呈現一個往前的拋物線。也就是說，不論用什麼方式翻過去，落地時應該離建築有段距離，而且身體主軸基本上應該會是垂直於建築物的。蹬得越高，飛得越遠，這點老大應該很有體會。」

虞夏狠狠刨了嚴司一眼，才開口回報：「在墜落起始點我們確實有找到死者的手印跟血跡，但手印方向表示身體是朝向建築物內部的。」

嚴司點點頭，摘掉了手套，一邊洗手一邊說道：「他上肢有三處彈孔，不論是抵抗還是真的跳樓，都一定有血跡的。但是屍體距離建築物很近，身體主軸又與建築物呈現近乎水平的角度。一般人要將一個成年人舉起來摔得很遠是很難的，但如果是有外力推下去的，這種結果就很有可能了。」

「至於用外力推下去，普遍有兩種方式。一種是用手推動雙肩，讓身體重心不穩落在圍欄外側。但我剛剛切之前有觀察過上半身，還完好的地方沒有手印的瘀青。所以另一種比較常見的可能是⋯⋯」

嚴司倏地蹲了下來，一把抱住黎子泓的腳踝：「大大請讓我當你的腿部掛件！」

「阿司，我不想浪費力氣揍你。」虞夏瞪他。

「這種方式外側會看不見加害人，因為圍欄擋住了，卻可以輕易地把人翻過去。」嚴司站起來拍拍灰塵，又拿拍過灰塵的手去拍黎子泓的西裝外套：「但這樣的話死者一定會掙扎，可能甚至踹了對方好幾腳。你們給那個嫌犯驗驗傷如何？不過這事情過去幾天了吧？在活人身上的瘀青可是跟愛一樣會消失喔！」

沒想到黎子泓說：「拍了，驗傷照片在玖深那裡。」

「比對結果晚點會出來。」虞夏也跟著幫腔。

嚴司瞪大雙眼，氣得對黎子泓哇哇大叫：「你都做了為什麼還要我剖啊！」

「庭上不會只聽我的片面之詞就採信證據的。」黎子泓只能給嚴司順著毛摸摸。

嚴司仍舊抱怨：「我難道是你的備取嗎？大哥哥太傷心了，你這樣會失去我的！」

黎子泓瞥了嚴司一眼，「不是備取。」。

「沒事我就去接個電話。天雨路滑，你們開車小心。」虞夏丟下一句話讓他們快滾，轉身離開解剖室。

一邊走還一邊想著，他們家檢察官真的給法醫帶壞了。

◇ ◇ ◇

等到檢察官跟法醫走出來，虞夏正好講完電話。

他想了想，還是走到黎子泓面前，「有新消息。我們找到疑似是黃漢伸先生的住處，家屬也證實他失蹤一周左右，同意我們現在進去取樣。阿司你要先回去休息還是跟我們過去？」

嚴司疑惑，問道：「大哥哥應該認識這個人？」

「我們懷疑是那位只剩下軀幹的死者。」因為嚴司沒有跟進案子後續，黎子泓提醒他。

「喔！九尾貓啊！」嚴司的右手拳頭打在左手掌心上。

「⋯⋯」黎子泓抬頭望天，就算烏雲遮月雨還嘩啦嘩啦的下，也比糾結自己是要附和還是糾正嚴司哪個比較好。

虞夏皺了皺眉：「阿司，不要亂取名字。」

「跟你們一起去也可以啊，大哥哥不會動現場的。」嚴司舉高雙手。

「⋯⋯」這下連虞夏也無言了。

鬼才信他。

等他們到了現場，由家屬帶路開門，一開門屋內就傳出一股古怪的海鮮腐敗氣味。

檢察官和鑑識在屋內晃了一圈，確認黃漢伸有一陣沒有回家，而進門聞到的氣味，來源是屋裡已經死掉的水族。

嚴司本人像他說的一樣沒有到處亂走，只是站在客廳屋主的蝦缸前，唱著奇怪的歌：「我今天一覺醒來，喔，我的蝦都死光光了。」

「阿司，這是你心血來潮寫的歌嗎？」玖深歪頭，他怎麼好像哪裡聽過這段旋律。

「羅伯特詹森的死蝦藍調。」黎子泓站在客廳思考，順便回答了玖深的問題。

「啊，真不愧是我前室友。」嚴司比出一個拇指。

「大學有段時間，你每天早上都在浴室裡唱這首歌。」黎子泓看了嚴司一眼。

「黎檢你們在宿舍養蝦？」玖深覺得奇怪。

「不是，是隔壁寢養的。」黎子泓頓了頓，才道：「但我們跟隔壁的浴室通風管道是同一個。」

玖深無語了，「⋯⋯阿司沒被打死也是奇蹟。」

「後來隔壁的天天被阿司刺激，結果成為養蝦達人，現在在水產養殖當助理教授。」黎子泓繼續補充道。

「呃⋯⋯雖然阿司有錯，但結果似乎很好？」玖深覺得自己似乎聽到什麼勵志故事。

「可是隔壁原本是森林系，當初養蝦只是想修身養性。」黎子泓看向嚴司：「阿司把人家激到降轉。」

嚴司毫無悔意：「要是沒有大哥哥的慧眼，我們這幾年就不會常常收到快遞的冷凍蝦蝦了。再說你明明也吃得很開心。」

「的確很好吃。」黎子泓點點頭。

「⋯⋯」玖深揉揉眼睛，隱隱咕噥了句。

黎子泓沈默了會，拿出手機拍下那些蝦子的屍體照片。

嚴司則像個惡魔一樣，在玖深面前出壞點子：「玖深小弟，該你當大俠了。揹了把工具就能入侵民宅，進屋到處搜搜，看有什麼道具可以賣錢的。如果說我們的九尾貓真的喜歡玩BDSM的話，我真好奇他的床頭櫃有什麼。」

玖深沒好氣白了嚴司一眼，抓起他的工具箱進房間搜查。

「我家小孩給老大帶壞了。」嚴司一臉惋惜。

「阿司，你怎麼來了？」晚到的阿柳跟虞夏還有屋主家屬打完招呼，便看見不應該出現在這的嚴司，不解地環繞周遭一圈。

「法醫。」嚴司笑得燦爛，用雙手比了比自己。

「屍體。」又用雙手比了比水族缸裡的蝦。

阿柳：「⋯⋯」

黎子泓：「⋯⋯」

好想揍他。

在他們還沒有任何表示前，嚴司的手機突然響了。

而手機那頭的人，把還沒挨罵的法醫一口氣罵完了。

『阿司！你怎麼搞的！突然一口氣養這麼多水晶蝦，然後通通養死了嗎？』嚴司才一接通電話，就收到一陣驚天震雷般的咒罵。

「什麼？」嚴司一臉莫名其妙。

嘶吼的聲音依舊從手機傳出來，連阿柳站在旁邊都聽見了：『我看了小黎剛剛傳給我的照片，沒經驗就別一口氣養那麼多，而且水晶蝦不好照顧，你要養不如從極火蝦開始。』

嚴司瞬間了解怎麼回事，他開口幫自己辯駁：「不是啊大麥，這是我的客人，不是我的寵物啊！」

『⋯⋯你是轉職當海洋系法醫了嗎？那去驗鯨豚迷路集體擱淺啊！驗什麼蝦缸！』電話那頭的人就算知道自己搞錯了，仍舊扯著嗓門大吼。

「大麥，是我。我想問這種蝦的飼養條件。」黎子泓在旁邊順手接過嚴司的手機，對通話那頭的人說道。

『喔，是小黎啊！』電話那頭的聲音瞬間變得友善起來：『水晶蝦對水質跟溫度的要求很高，弱酸性軟水，室溫在二十到二十六度之間，沒弄好就會倒缸。』

「所以這種情況可能是水有問題？」黎子泓再次確認了一遍。

『對，養這種蝦養水很重要。⋯⋯先不聊了，我現在要去撈阿司客人的同鄉，隔離起來趁早送海鮮市場。』

不愧是在嚴司荼毒下還僅存的朋友，聊起天來也是百無禁忌。

黎子泓結束了通話，下意識地把嚴司手機按上鎖定螢幕，然後轉手還給嚴司。

對於重新回到自己手上的手機，嚴司看也沒看一眼，直接塞回口袋。

站在旁邊的阿柳想說什麼，但又不知從何說起。

「阿柳，麻煩你問一下家屬，能不能保存水的樣本。」黎子泓看著還在發呆的阿柳，說道。

阿柳眨眨眼，覺得還是算了，當沒看到對自己的心靈健康比較好，這兩個人的行為舉止已經是下意識的了。

還是轉頭去做該做的事。

「黎檢！阿司！」玖深從屋主房間衝出來，手上還拿著一個相框。

不只黎子泓和嚴司，連虞夏還有屋主家屬都被驚動。

黎子泓望向照片上的兩人，看見其中一位的相貌，令他的眼睛也不禁瞠大了。

嚴司冷笑一聲，「室友，你說這是那個會計師，還是那個會計師他哥？」

聞聲而來的家屬看了玖深手上的照片，開口解釋：「這是我弟弟的男朋友，王皓⋯⋯什麼的，我都叫他皓皓。」

眾人抬頭，看向黃漢伸的姊姊。

王皓維跟王皓然，半年前威脅過黎子泓人身安全的兩兄弟。

「他怎麼了嗎？」黃漢伸的姊姊帶著有些不敢置信地質疑。

「他是我們一個案件的嫌疑人，我們也還在追查他的下落。」黎子泓坦言。

黃漢伸的姊姊呆楞了兩秒，彷彿還在斟酌『嫌疑人』三個字在腦海中該怎麼寫。

過一會兒，她全身發抖。

「那我弟弟他⋯⋯！我弟弟⋯⋯！」黃漢伸的姊姊兩手摀住嘴，眼淚噴湧而出。

黎子泓安慰道：「黃小姐，我們還未得出結論，您先回家休息，有近一步狀況會再通知您的。」

虞夏叫來女警，陪同屋主家屬離開現場。

而因為屋主的家屬已經離開，他們也不能待在現場。

「玖深，東西採集完就可以先回去比對了。」阿柳對玖深說。

「浴室梳子上的毛囊跟牙刷一開始就採完了。」玖深拎著工具箱，跟阿柳一起下樓。

「讓他們把手邊能放的先放，盡快將拿到的樣本跟死者身份對比。」走在他們後方的黎子泓對虞夏說。

一行人離開了公寓大門，走在最後的嚴司回頭看了看，他怎麼覺得自己似乎忘了什麼事情？但怎麼樣也想不起來，嚴司索性不想了。

抬頭看見鑑識跟警察都走遠，嚴司才開口對旁邊的人揶揄：「室友，我們賭賭看他男友是哪個，你輸了就戴兩個月套子怎麼樣？」

「你們兩個！回家再說！」還沒走遠的虞夏聽不下去，連黎子泓都吼了。

「啊，沒看到老大。」嚴司吐吐舌頭。

「不跟你賭。」黎子泓打開車子中控鎖，進到駕駛座。

嚴司也坐進副駕，他扣著安全帶還在煽動對方：「賭一下嘛！很好玩的。」

「不賭。」黎子泓言簡意賅。

嚴司聳聳肩，換了話題：「話說回來，那個會計師沒有再煩你了吧？」

黎子泓無奈：「他這半年來應該已經焦頭爛額了。你不是最清楚的嗎？」

「這個嘛⋯⋯大哥哥可不知道那群人都搞了什麼啊。」嚴司雲淡風輕地一筆帶過。

黎子泓被黑道威脅後，有兩波人跳了出來。

首先是小海。

在某次來警局找條杯杯送花送點心的時候，遇上了收到黑道警告而正怒火中燒的員警們。

一細問之下，小海拍桌走人。

『幹拎娘！活得不耐煩是不是！敢動恁祖嬤罩⋯⋯罩恁祖嬤的人！恁祖嬤來看看這死白目是走哪條道上的！』

穿著超短熱褲的女孩，嘴裡的泡泡糖被她咬得嘎嘎響。一臉凶神惡煞地騎上自己的重型機車，帶著一群小弟不見蹤影。

然後是嚴司那群不知道從何得到消息的狐朋狗友。

『什麼？小黎給黑道威脅了？誰那麼不長眼？』

『嚴司那傢伙被打死就算了，居然敢動小黎！』

『哪個白癡啊！要是小黎出事了誰還能鎮得住嚴司？他是想看到世界毀滅是不是啊！』

『不行不行，我們得想想辦法！』

於是這波人也不知道幹什麼去了。

接著，黎子泓的周遭意外地安靜了好一陣子，嚴司也才沒再像是失去拘束器一樣暴走。

本來以為事情就會這樣淡掉的，直到這場搜查的一週後，還在地檢署加班的黎子泓，收到了來自虞夏跟阿柳的報告。

「根據牙刷上的DNA，證明被肢解後遺棄在廢屋的死者確是黃漢伸本人。」阿柳說。

「早上已經通知他姊姊認領屍體，明天會到。」虞夏也說。

「嗯⋯⋯」黎子泓沉重地搭允了。

黃漢伸的屍體就只剩個軀幹，家屬看到應該會很崩潰。

「還有，在黃漢伸浴室裡的梳子，上面有採集到的毛囊符合水泥封屍案裡取出的樣本。」阿柳又說。

「這兩位有關聯？」黎子泓問虞夏。

虞夏搖頭，「調查過了，沒有。也問過他的親朋好友，沒有人知道這位死者是誰，而黃漢伸的身邊也沒有女性失蹤。」

「另外，在墜樓死者秦嘉偉的衣服跟槍手劉建廷身上也都找到了這樣東西。」阿柳一邊說著，一邊把報告遞給黎子泓。

「廢屋裡的貓毛？」黎子泓接過報告翻閱，然後他抬頭看了看阿柳，又看了看虞夏。

「玖深呢？」他問。

虞夏聽到這個問題，臉又黑了。

「去廟裡收驚了。」阿柳回答。

黎子泓覺得自己不怎麼意外。

◇ ◇ ◇

「喔！貓啊！」

那天起，嚴司雖然一直覺得自己忘記什麼事，但他始終沒想起來。

等嚴司重新記起，已經是他又一次進到警局的時候了。

那小貓還是沒有找到認養人，但已經大了好大一圈，快要追上一般成貓體型，耳朵的脊毛和飾毛也長出來了。

目前唯一一個讓人比較放心的是虞因，這讓小溫不遺餘力地向虞因推薦養隻貓咪。

但虞家另外兩個小的似乎不怎麼喜歡貓，倒並不是這貓出現在案發現場這種世俗化的原因，怎麼看都單純是不喜歡虞因放太多心力在那貓身上。

因為家裡有兩位不同意，虞因也不能就這樣把貓帶回去。畢竟這兩小隻要是生起氣來，光是哄就得費好大力氣。

就這樣這貓很詭異地跟著小溫流浪，來來回回搬得這隻本來很健康的貓精神上都有點萎靡。

也不知道這貓是真的昏了頭了，還是自暴自棄，這次居然主動跑去找嚴司玩。

「你真是個倒霉的小東西。」嚴司用食指點了點小貓的鼻子，戲謔道：「貓也好，人也好，太堅強的生物很容易被取捨掉的。你應該就像你的兄弟姐妹那樣躺在地上連唉都不唉一聲，這樣反而找得到長期飯票。」

「天生當不了小白臉的傢伙，怎麼辦呢？」嚴司惡劣地把手指壓在小貓頭上，看小貓一邊咪咪叫一邊掙扎。

「阿司。」黎子泓從後方叫了他。

「怎麼了室友？」嚴司一手壓著貓，抬頭看向居然在這裡的黎子泓。

那一團小毛球掙扎了半天，扭動著躺下來，轉而抱住嚴司的手掌，用牠的後腳對嚴司手腕狂踢。

「緝毒組那邊通知我，他們在追查過程中發現了一個熟面孔。」黎子泓困擾地用虎口揉了揉自己緊繃到不行的頸後。

「緝毒？熟面孔？」嚴司的手指摩挲作弄著貓咪的兩頰，而那貓居然放鬆下來，開始發出呼嚕嚕的聲音。

黎子泓把他的公事包放在桌上打開，從裡面掏出一份卷宗遞給嚴司。

嚴司翻了翻，發現是梧桐的報告副本。

「屍體被泡在鹽酸裡？⋯⋯王皓然？那個會計師？確定是他？」嚴司看向死者的名字，挑了挑眉。

「不確定。」黎子泓坦言，「所以來開會，參加嗎？」

黎子泓的問話在嚴司耳裡聽起來就是：『八卦大會，來嗎？』

「去！為什麼不去！」嚴司兩眼放光，他最喜歡聽八卦了！

黎子泓的嘴角不著痕跡地笑了，拉起拉鍊拎起公事包，跟嚴司一起走向會議室。

會議室裡人大多都到齊了。

看見黎子泓把嚴司帶來，所有人也沒什麼意見，畢竟嚴司是好幾起案件的法醫。

身為菜鳥的小伍負責報告前情提要：「去年十二月份，我們在馮宜蓁女士被人推下樓梯導致死亡的案件當中，追查到嫌疑人王皓維。可王皓維與王皓然兩位攣生兄弟都坦承是自己犯案，然而案發當時，喵喵宅急便的配送員證實兩兄弟中的其中一位親自向他領取了包裹。」

「從案發現場到兩兄弟的住宅區之間，加上當天路況車程至少需要一小時，所以可以肯定其中一人被排除了嫌疑。可就算分別羈押兩位審訊，除了作案動機不同，得出的作案細節幾乎都是一樣的，後來此案只能個時擱置，成了懸案。」

「然後就是黎檢收到恐嚇信，地檢署外也被槍擊，有消息傳出黑道要幹掉黎檢。」小伍說到這裡時，還是咬牙切齒義憤填膺。

「接下來就是我們這邊的事了。」毒品查緝中心的陳警務員負責警局週報會議資料彙整，他開口說道。

「首先，在一月時有匿名人士跟我們投訴郊區有間養豬舍一直飄出奇怪的製藥臭味，房東也表示該租戶的用電量高到異常，我們攻堅過後發現是安非他命的製廠。」

「追尋線索繼續追查下去，發現他們販毒的錢流入幾間當鋪和傳產公司，運用大量金錢交易把黑錢洗白，然後進行投資。」

「而過完年後，他們明面上的資金不知道為什麼斷鏈，導致剩下的洗錢進度嚴重跌宕。國稅局還追查了幾間公司，因為他們偷漏稅。」

嚴司挑了挑眉，看來他的那群朋友們在過年期間沒少走動啊！

「四月上旬，我們的臥底員警就告訴我們他們內部發生內鬨，因為資金鏈被卡住，他們沒有辦法正當地核發薪水，有一部分的人開始動贓款的腦筋，另一部分的人則是把腦筋動到剩下的毒品上。根據我們的人說，有一大批純度很高的毒品也是在這個時候不見蹤影了。」

「四月下旬，我們的人回報，有個被懷疑偷了毒品打算逃走的女性被組織成員圍起來毆打一頓，之後被裝在一個藍色塑膠桶裡載走了，但就算如此，似乎還是沒有找到那批貨。至於那位女性，因為不屬於我們的責任範疇，我們的人也不能曝光，所以只有讓附近轄區的弟兄多留意留意。」

「但可能是因為這樣，這些人也消停了一陣子。只是最近這兩個月國稅局越挖越深，發現他們的帳目有問題，驚動到了他們的管理階層。於是其中一個負責作帳的會計師就被他們滅口，然後所有罪名都推到這位會計師身上。接著，因為得到緝毒組的消息，我們轄區的刑警在追查這個案件的受害者身份時，發現比對系統的警報響了。」

「我接到他們轄區的刑警電話，說他們發現的死者DNA跟落在許家瑩指縫間的頭髮毛囊相匹配。」玖深接過話頭。

「那誰？」嚴司舉手發問。

「就是你驗的那位腦部出血還被水泥封起來的女士。」黎子泓補充。

「喔！加了東泉辣醬的中部粽。」嚴司打了一個響指。

「你到底是用什麼方式在記人的啊！」虞夏的指關節敲了敲桌子。

緝毒中心的陳警務員笑了笑，他也對於這個法醫的不正經有所耳聞。

「那我的部分到此為止，黎檢、虞隊、嚴法醫，還有玖深跟阿柳跟這位弟兄，我先走了。」陳警務員報告完他的事情，剩下的調查可能不適合讓他參與，於是很有眼色地先離開了。

「接下來是我們這邊。」虞夏接過話題，「根據阿司的判斷，我們找到幾間賣情趣用品的店家給他們看黃漢伸的傷痕照片，他們都說這種鞭子不是一般的多股鞭，是真正的九尾貓鞭，嚴格說起來算是刑具的一種，台中只有少數幾間店有賣，而且買的時候只接受刷卡。我們查了一下，最近購買的名單裡有一個嫌疑人。」

「購買者是？」黎子泓聽到這裡，算是鬆了一口氣。

「王皓然，那個會計師。」虞夏把信用卡公司的複印件遞給黎子泓。

「那現在有個問題就是，付款的真是他嗎？」黎子泓覺得自己的頭又開始痛了。

嚴司也附和：「平常人是不可能用弟弟的信用卡買SM道具，但這兩兄弟顯然不怎麼要臉啊。」

「根據現有證據，我們只能推測應該是他。」虞夏說完看了小伍一眼，小伍馬上會意過來把話題接下去。

小伍說：「收到玖深的消息，我們馬上把死者身份鎖定在王家兄弟身邊。」

嚴司表示理解：「因為同卵雙胞胎的DNA是一樣的，雖然這幾年有新發現而改變觀點，但以我們目前的技術來說，就當一樣吧！」

「所以我們找到線索，發現中部粽死者應該是王皓維的女朋友！」小伍說著說著，拳頭還握了起來。

接著他就被虞夏打了。

「叫人家名字！」虞夏吼了他一句，吼完還瞪了嚴司一眼。

「喔，因為東泉辣、不是！許家瑩女士！因為許家瑩女士是王皓維、也就是會計師的哥哥的女朋友，跟黃漢伸本人沒有關係，所以我們才會在黃漢伸那邊查不到。」

「然後就是墜樓的案子。」虞夏坐正了身體，「我們本來以為這是無關的案子，直到我們在死者秦嘉偉的衣物上跟槍手劉建廷身上都採檢到了出現在黃漢伸被棄屍現場的貓毛。」

「⋯⋯」虞夏說完，發現眾人的目光被都被吸引到黎子泓的座位，有一條毛毛的尾巴從他的公事包竄出來，在半空中晃啊晃的。

「貓顯靈了啊！！！！」玖深一邊尖叫著，一邊躲到桌子底下。

「貓？」嚴司扒開黎子泓的公事包，發現是那隻沒有人要的小貓。

應該是自己剛剛在和黎子泓說話的時候，這貓就直接窩進了黎子泓的公事包裡。

阿柳看著嚴司手裡的貓，說道：「讓牠出去吧？但是有誰能顧一下嗎？小溫出外勤了。」

那貓被嚴司拎著後頸的毛皮抓出公事包，正睜著一雙杏眼無辜地看著眾人。

「不吵的話就先讓牠待著。」黎子泓搖搖手表示不在意，讓大家繼續。

黎子泓都這麼說了，其他人也沒有意見。

嚴司拎著小貓坐回位置上，還對著僵著的小貓做了鬼臉。

「說到哪了？」被一打岔，虞夏也忘了自己要說什麼。

「秦嘉偉身上的貓毛。」阿柳提醒他。

虞夏被這麼一提醒，才想起來：「喔對！因為黎檢的意思，我們本來就在追蹤劉建廷；也就是開槍的那位槍手。得到玖深的消息，又得到緝毒中心的通知，我們發現這好像是同一個案子。」

嚴司把貓抱到自己腿上，問黎子泓：「前室友，你又怎麼會覺得那槍手有問題的？」

「因為槍。」黎子泓翻過手裡的報告，說道。

嚴司大感意外：「槍？我還以為是死因呢！」

黎子泓解釋道：「根據嫌犯的說法，槍是撿到的，他不知道那是真槍。如果說，他是因為不知道自己撿到一把真槍才隨意往別人身上打，那打出第一發子彈就該發現了，也理當會嚇到停手。」

黎子泓瞥了一眼報告，才緩緩說完：「但他毫無猶豫地打了五發。」

「不愧是大檢察官啊！連這都注意到了！」嚴司說，還抓著小貓的手，朝半空中揮了揮。

「那槍手劉建廷的供詞呢？」黎子泓問。

「拿到了，佟今天去醫院錄的口供。」虞夏幫他兄弟把報告交上去。

「醫院？」嚴司抱著貓湊到黎子泓旁邊，而對方也很自然地把報告讓一半給他看。

「我看看⋯⋯韓瑟勒巴東氏菌？他被野貓咬了？」嚴司皺著眉想了又想。

「秦嘉偉身上的貓毛，跟在黃漢伸被棄屍的廢屋裡死掉的野貓，是同一隻。」阿柳推了推眼鏡，補充道。

嚴司不太相信地皺眉：「不會是我想的那樣吧？那個槍手先做出那個沒有頭的人彘，然後棄屍在廢屋。棄屍完還不夠，他又跑去殺了那個草莓豆花？」

「很遺憾，阿司是對的。」虞夏表示了肯定的答覆：「一開始他否認黃漢伸的案子跟他有關係，但我們靠著追查廢屋附近的監視錄影，在離廢屋最近的便利商店裡，有看到他於案發時間裡出沒的身影。這傢伙還用了電子支付，抵賴不掉了。」

嚴司挑挑眉：「我愛便利商店，便利商店出賣我的錢包。這告訴我們，以後要幹壞事身上要備現金，刷什麼卡，刷卡就是萬惡的根源。」

虞夏一掌把嚴司的頭拍到桌上，才繼續說：「給他看監控錄影的影像之後，槍手劉建廷自白，他把黃漢伸的屍體遺棄在廢屋時，裡面的貓咬了他一口。因為當下神經緊張，所以他把貓抓起來扔牆上，也殺了。」

嚴司揉著撞到桌板上額頭，嘴上繼續找死：「一個陌生人侵門踏戶還亂丟垃圾，危害到自己小孩，貓媽媽攻擊結果被殺，難怪要找大師伸冤⋯⋯好痛！」

「嘶！」嚴司再度被狠狠揍了一頓，他懷裡的小貓抬起頭來對著虞夏呲牙咧嘴。

虞夏冷著一張臉，狠狠瞪回去。

小貓瞬間慫了，轉回窩進嚴司腿上。

坐在嚴司旁邊的黎子泓伸手過來摸摸小貓的頭，才又開口。

「梧桐的報告怎麼說？」他問嚴司。

嚴司被虞夏連打得雙眼泛淚，說話時聲音裡還有點哭腔：「屍體表皮被用鹽酸毀壞過，我剛開始以為這又是低智商犯罪，畢竟會用鹽酸去溶屍的化學都不好。⋯⋯但我現在不這麼想了。」

「怎麼說？」黎子泓的注意力被轉過來。

嚴司還在搓自己的額頭：「用鹽酸也不是不行，量夠大的話，至少也灌個兩、三百公升吧。不然不只我們，國中畢業都知道啊！怎麼會用鹽酸去溶屍體呢？至少來個氫氟酸或是硫酸吧！鉻酸洗液是神器！高錳酸鉀得第一！」

「不是說這個。」黎子泓有點無語，他真的不需要更多如何毀屍滅跡的知識了。

「喔，我覺得，技術落差太大了。整體感覺像是你有一個同學平時每次考試成績都不差，卻在學測時吃了壞掉的便當最後結果一瀉千里那種。」嚴司還在揉額頭，看來虞夏這次揍得真的不輕。

黎子泓沒有說話，看著嚴司示意他說下去。

「這個槍手的想法基本上都沒有問題，但做法錯了。」嚴司終於揉完他的頭，放下手時頭上還是一大塊紅印，他解釋道：「去除死者的頭跟四肢，如果軀幹上沒有特殊胎記、痣或是刺青一類的東西，確實會很難認定死者身份，確定不到人，就很難追查他的人際關係。」

嚴司又頓了頓，才接著說：「分屍這類過度殺戮的行爲，很大部份都是熟人犯罪所為。如果是隨機殺人，他們追求的是『殺』這個行為當下產生的快感，人死後肌肉會失去收縮反射，分屍對於滿足他們慾望的效果不大。當然也有喜歡使用屍體傳達出訊息的『藝術家』類型，但那就是另一個故事，不會弄得這麼⋯⋯醜。」

嚴司說到後面已經在思考要怎麼使用那個形容詞了。

「嗷喔！」嚴司懷裡的小貓古怪地叫了一聲。

「還有呢？」黎子泓的手又伸過來，摸了摸小貓。

嚴司眨眨眼，才壞笑一聲，道：「接下來這就是重點了，份量不足的鹽酸不可能溶掉屍體所以還是抽得到DNA，卻還是能夠腐蝕掉外觀跟指紋。」

「所以這個槍手，可能真的只是槍手。有人真正的目的，或許是要我們查到死者是誰，但不知道死者是誰。」嚴司說著，在半空中張開自己的左手，右手食指指著自己的左手指尖。

「雙胞胎的DNA雖然驗起來會相同，但因為在子宮內的環境、後天爬行和生長的狀態等等影響，導致他們的指紋雖然會極為類似，卻在很小的地方有著些微不同。」嚴司一邊說著，一邊將左手食指、中指跟無名指慢慢凹進掌心。

「而雙胞胎的期中一個，和兩個雙胞胎的對象都死了。在欠缺指紋的對應下，活下來的那一個，只要說自己是誰，你可能就得認定他是。有沒有可能，他先是殺掉了自己的對象和兄弟的對象，然後犧牲自己的半身，讓兄弟替自己去死呢？」

嚴司的眼神越來越不對勁，像是半年前的那副模樣。

「我的意思就是，室友，你確定現在躺在冰櫃裡的，真的是弟弟嗎？」

「⋯⋯」

嚴司的話說完，所有人的臉色都鐵青得難看。

如果真的像是嚴司所說，那他們到底在對抗著什麼樣的罪犯。

「虞隊，你先找到那個『王皓維』人在哪裡。玖深跟阿柳分別去黃漢伸和許家瑩的家裡，看有沒有分別採集到兩位雙胞胎的指紋。今天到這邊散會。」

黎子泓站起身說著，然後把嚴司從座位拉起來，輕輕撫了撫他的後腦勺。

「黎檢？」虞夏第一次看見黎子泓在外人前這麼露骨的行為。

「我先帶阿司回去。」黎子泓伸手用臂彎圈住嚴司的後背，後者只是兩眼發直地看著自己手裡的貓，笑容很是詭異。

虞夏擺擺手，拒絕了黎子泓的提議：「不差這一點時間，我跟玖深就在門外等，阿司好一點你們再出去。」

虞夏說完朝兩個鑑識招招手，把剩下兩個組員給一併抓出門。

他覺得這世界瘋子已經夠多了，最好別再瘋一個。

「阿司。」黎子泓在虞夏把門關上之後，輕輕地喚了喚嚴司。

但嚴司還是沒有反應。

「阿司。」

黎子泓不為所動，仍然十分有耐心地繼續開口。

這次嚴司眨眨眼，瞳孔裡倒映出黎子泓的身影。

「室友？」嚴司歪了歪頭，把黎子泓上下打量一番。

黎子泓伸手輕輕捏了捏嚴司的臉頰。

「我沒事。」黎子泓說。

嚴司又眨了眨眼，沒有說話。

「放輕鬆，好嗎？」黎子泓的聲音低低的，卻很溫柔。

「怎麼放輕鬆？」嚴司失笑，言語之間還帶著點尖酸刻薄，「等你躺在我的台子上，等我掀開屍袋看到你的臉，才能放鬆嗎？」

黎子泓的雙手摟住嚴司後腰，親了親對方。

「不會的，不會讓你去銅鑼灣的。」

嚴司這次忍不住真的笑出來，他大力地喘了口氣，垂下肩膀，抱怨。

「大檢察官，這種時候不要說笑話啊！」

「不是說笑話。」黎子泓又親了他一下。

「深呼吸，然後慢慢吐氣。」黎子泓接著說。

嚴司像是認輸般地笑了，像是妥協似地般回抱住黎子泓：「深呼吸要是有用的話，我早就呼吸性鹼中毒了。」

「有我看著你。」黎子泓用右手食指尖輕輕敲了嚴司腦袋一下。

「你總是有理由。」嚴司搖搖頭，環顧了一下四周，發現空無一人。

「老大呢？」嚴司問。

「在門外。」黎子泓朝會議室的門瞥了一眼。

「讓刑偵大隊長給你看門，真是世風日下。」嚴司朝對方做個鬼臉。

黎子泓點點頭，看著嚴司認真說道：「那再餵你一套預防性羈押？正好把公器私用運用到淋漓盡致。」

嚴司又笑了，雙手仍摟著黎子泓的腰，上半身卻往後退一點，揶揄道：「大檢察官，你別再說黃色笑話了，很破壞人設。」

「你好點了？」黎子泓這次倒是主動鬆手，然後也往後退了一步。

嚴司搖搖頭，兩手捧著黎子泓的臉頰，用拇指捏捏他的耳垂。

「再親一下。」嚴司對黎子泓皺皺鼻子。

「⋯⋯看來是好了。」黎子泓伸手壓著嚴司的臉，把他推開。

「欸！」嚴司錯愕。

「回家。」黎子泓說著，打開門。

門外仍舊站著面色凝重的三人。

嚴司跟在後頭出來，哇哇大叫著抗議：「把大哥哥用完就丟啊！你這個渣男！」

門外三人同時鬆一口氣，虞夏的拳頭更是直接貓了嚴司一拳。

「不要欺負黎檢！」

嚴司像往常一樣被揍了，也像往常一樣，沒有人幫他說情。

「黎檢，老大，那我們先走了。」

阿柳看玖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不想壞了別人大事，拎著這個心地太過善良的同事先一步離開。

「我也先走了。」虞夏打完嚴司，一邊甩甩手，一邊去接那根本沒停過的電話聯絡。

「前室友，看在我們同吃一鍋飯的份上，老大在打我的時候你好歹一起挨揍啊。」嚴司一邊抱怨，一邊從黎子泓手上接過剛剛挨揍時自動跳走的貓。

拎著小貓後頸，嚴司又把貓吊在半空中晃了晃。

「對了，室友，問你件事。」嚴司盯著小貓睜得圓圓的雙眼，開口。

「嗯？」黎子泓邁開步伐往前走，漫不經心地回應道。

「你什麼時候有養貓了？」嚴司把貓抱回懷裡，跟上黎子泓的腳步。

「我有養貓？」黎子泓不解，他低頭看了嚴司的臉，不由得疑惑：「你的近視度數有增加嗎？」

「拖你的福、藍光鏡片跟葉黃素，我視網膜目前還維持在健康狀態。」嚴司沒有抱貓的那手擺了擺，「我聽說小溫妹妹說，她問你能不能養這貓的時候，你說你家大貓無法接受另一隻貓。」

黎子泓腳下頓了頓，接著又繼續往前走，臉上已經是一副了然的模樣。

「如果你說的是那件事。那確實有一隻貓，一直都有。我們在一起很久了。」

黎子泓幫嚴司打開了警局的門，帶他前往停車的地方。

「但他喜歡往外跑，有一次甚至消失了好幾年，最近雖然回來了，但也只是偶爾來找我。最近我一直在想，這貓要怎麼樣才願意留下來。」

黎子泓一邊說，一邊緩緩向前走著。

「⋯⋯」嚴司只是聽，嘴角卻不由自主地漾著笑意。

「我知道你最近一直在找房子。」黎子泓拉開車門。

嚴司抱著小貓，坐上了車。

黎子泓替嚴司拉上安全帶，才闔上副駕駛座的車門。

走到自己駕駛座那側，開門，上了車。

他沒有發動引擎，只是定定地看著嚴司，然後扣住對方軟軟的下顎，身體向前傾，又吻了一下。

「阿司，搬過來跟我一起住吧！」黎子泓說。

嚴司舔了舔嘴唇，雙眸微微瞇起，開口問道：「那，貓呢？」

這次換黎子泓困惑地微微瞠大了雙眼。

「沒有貓，只有你。」

嚴司笑了。

「不，有貓。」嚴司抓著小貓的前肢，朝黎子泓晃了晃。

黎子泓的表情空白了兩秒，整個人像是當機一樣。

「阿司，這不是開玩笑。」過了一會，黎子泓才開口。

嚴司臉上依然在笑，望著黎子泓的眼神卻很認真。

「我沒有在開玩笑。」他說。

貓也好，人也好，活人也好，死人也好，在嚴司眼裡從來就沒有差別。

就像人心跟豬心一樣，都長得很像的。

「你說大貓不同意。沒有，大貓同意了。」嚴司說著，搔搔小貓的下巴。

黎子泓沈默地看著嚴司。

良久，他抿了抿嘴唇。

「好，那就一起養吧。」黎子泓點點頭。

嚴司又笑了。

他想起當年，他家的貓回家時，還帶了拖油瓶吃軟飯。

這下，自己也做了一樣的事情。

◇ ◇ ◇

案件調查一開始進行得並不順利。

首先，虞夏的小隊早就鎖定『王皓維』的行程，據說最近『王皓維』每天都在酒吧喝得爛醉如泥，但案件沒有發現新證據，他們就只能繼續蹲點。

然後，鑑識組浪費了三天的時間，從死者黃漢伸和許家瑩的家裡找到了一堆王家雙胞胎的指紋。但很不幸的是，在兩個完全不相干的住處裡，都出現了兩個雙胞胎的痕跡。

到兄弟的對象家做客這件事，雖然有點奇怪，也不能說不可能，私人交際也不是他們能管的。

但就連臥房、甚至是黃漢伸床頭櫃裡那堆SM道具都有雙胞胎兄弟的指紋，這點就很匪夷所思了。

虞夏等人沒有興趣搞懂這到底是四個人的開放式關係，還是某個殺人兇手有意為之的設計，畢竟這結果已經是白白浪費他們的時間了。

於是黎子泓決定轉而從墜樓的死者身上下手，根據緝毒小組透露給他們的資訊跟現有的線索都顯示，這個死者並不是道上的人。

他們首先調查墜樓死者秦嘉偉與槍手劉建廷之間的關係，發現兩者之間有嚴重的財務糾紛。

墜樓死者秦嘉偉的父親有中度失智症，槍手劉建廷曾經短暫照顧過這位老先生，也在當時騙了很大一筆錢。

只是後來東窗事發，劉建廷也表示自己已經將錢都賭光了無力償還，結果被秦嘉偉一狀告上法院。

法院先是強制執行扣薪，然後因為槍手劉建廷就是死不還錢，仍舊繼續吃喝嫖賭，於是法院又假扣押了劉建廷的所有財產。

可不幸的是，組織四月份開始受到了資金鏈斷裂的影響，逐漸給不出他們薪水，劉建廷本來就揮霍如土的生活瞬間陷入困頓。

在檢察官的訊問下，劉建廷坦言，是『看起來就不務正業的王皓維』向他透露，說有一批純度很高的毒品被藏在了他的弟弟『王皓然』的男朋友黃漢伸家，而他們計畫要脫離組織並變賣掉這批私藏的毒品。

劉建廷說，『王皓維』告訴他的理由是因為，當初偷毒品的根本不是他的女朋友許家瑩，而是他的弟弟『王皓然』。可是卻被嫁禍給他的女友，害他女友因此慘死。為此，他要為女朋友報仇，事成之後毒品由他和『王皓維』兩人均分。

劉建廷說自己本來的意思是把『王皓然』和黃漢伸關起來打一頓就行了，沒想到『王皓維』卻失手把黃漢伸殺死了。

手足無措的劉建廷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

『王皓維』卻說，他聽說只要把頭跟四肢都分解掉，警察就無法追查死者身份，再拋到沒人會去的地方，就更不會被找到了。

然後『王皓維』讓劉建廷去分屍棄屍，自己則表示要去黃漢伸家裡把毒品找出來。

但在『王皓維』離開之前，劉建廷突然靈光一閃，質問『王皓維』若私吞了毒品跑掉怎麼辦。

於是『王皓維』給了劉建廷一把槍。

接著劉建廷依照『王皓維』的說法，處理掉了黃漢伸的屍體。

熱血上頭的劉建廷算了算拿到那批毒品之後賣掉的錢，越想越覺得開心。但又想到法院知道了他有新的錢恐怕又會再執行他，索性拎著槍去找他的債權人。

於是這起案件才又會出現新的死者。

黎子泓聽完劉建廷的自白，陷入長長的沈默。

如果真如嚴司所言，這整起滿懷惡意又荒誕的企劃，真是那位會計師想出來的話，那這個人真的非常聰明。

從頭到尾，他都是以『王皓維』的身份跟劉建廷接觸，甚至說服對方的理由都極其充分。

即便現在他真的頂替了『王皓維』的身份，面對劉建廷的這些供詞他也只需要極力否認。在如今證據不充分的狀態下，『王皓維』被釋放的可能性並不小。

這漏洞已經讓他鑽了兩次。

而這絕望的情況在鑑識組的兩份報告下，開始瓦解冰消。

第一份報告是從黃漢伸的郵遞信箱找到的。

那是一封長長的自白書，信裡的大致內容是黃漢伸已經知道王皓然的真實工作，也知道王皓然涉及販賣毒品的事情。

信中寫到，只要王皓然願意，他可以陪對方去警局自首，甚至願意一直等到他出獄為止。

而王皓然藏在他家的毒品，被他轉移到別的地方去了。

最後黃漢伸寫道，如果王皓然聽了他的建議而自己還能活著回來，應該就不會有人知道這封信的存在，如果他回不來了，那警方也能找到那些不應該流入市面的毒品。

這年頭已經很少人會手寫寄信了，黃漢伸卻用這種方式，讓這份自白書從郵局轉了一大圈回來。

但凡王皓然還念一點舊情，回來替死去的前男友整理個遺物，或是收個信都好，這份自白書就不會來到警方手上。可王皓然正急著擺脫『王皓然』的身份，他又怎麼可能會回到這裡。

另一個突破口是由玖深檢驗的蝦缸檢體。

黃漢伸寫到，王皓然被他轉移了，也就是說『王皓維』回到這裡時，在他原先藏匿的位置是找不到貨物的。

「在蝦缸池底。」敬業的玖深黑眼圈深得像是熊貓，他都沒怎麼回家，已經快要駐紮在警局裡了。

「蝦是底棲型的生物，所以把其中一包的安非他命外包裝刮破一個小洞。安非他命的水溶液是呈現鹼性的，而水晶蝦適宜的環境是弱酸性，所以一整缸蝦都死了。」

「在這些沒有遭到水泡壞的安非他命外包裝上，除了幾個不認識的指紋和黃漢伸的指紋外，就只有其中一個雙胞胎的指紋。」

黎子泓收到這份報告時，讓虞夏去抓人。

『王皓維』進警局的時候還是醉醺醺的，並極力否認自己是王皓然。

但他的指紋卻符合毒品外包裝的數枚，這點是百口莫辯的。

根據毒品危害防制條例，他被黎子泓給羈押了。

「為什麼？我到底哪裡做錯了？」他酒氣沖天，一邊打著酒嗝，眼神卻不像是一個醉得亂七八糟的人。

「一開始吧。」黎子泓回答，「還有被劉建廷殺害的那隻貓。」

「你是說，我的計畫，居然是毀在一隻貓身上？」『王皓維』一臉不可思議地喃喃自語著。

他大概機關算盡也算不到，他的計畫還真是被一隻找虞因告狀的貓給毀了。

「殺掉一個最愛自己的人，然後選擇去相信一個陌生人，真的是很有趣呢。」隔著單向玻璃，嚴司冷笑地看著偵訊室裡搞得他們雞飛狗跳的男人，如今灰頭土臉，滿頭亂髮，不如以往意氣風發。

看見黎子泓從偵訊室裡走出來，嚴司隨口一問：「那傢伙會怎麼樣呢？」

「毒品危害防制條例第五條，意圖販賣而持有第二級毒品者，處五年以上有期徒刑，得併科新臺幣五百萬元以下罰金。」黎子泓像是背教科書一樣，複誦著法條。

「便宜他了。」嚴司對此嗤之以鼻。

「明面上的。」黎子泓又補了一刀。

至於私底下，這人跟黑道管理階層之間的瓜葛糾紛，就不是他們能管得著的了。

至此，被生死威脅大半年的檢察官，終於能暫且鬆口氣。

又過了幾天，虞因來給虞佟和虞夏送飯的時候，看見某位法醫正抱著一盒三層餅乾盒，坐在辦公室門口，很明顯是在偷懶。

餅乾盒蓋放在旁邊，在中央的地方有個很漂亮的商徽，那牌子連虞因都知道。是某家賣西點的廠商，專門販售很貴很貴的訂製餅乾糖果。

「嚴大哥？」虞因好奇走上前。

「大師，是你啊。這是玖深小弟給我的，讓我發給大家。」嚴司抱著那一盒餅，懶洋洋地從裡面拿出一個杏仁酥，剝開包裝當著虞因的面吃掉。

「他說這是沒拜過的，你也可以吃。」嚴司一邊說，一邊從那盒餅裡掏出三個獨立包裝的覆盆子果醬餅乾，塞到虞因手裡。

「啊？」虞因一頭霧水，為什麼要嚴司專門坐在這邊發餅乾，嚴司還給他三個？

嚴司不理他，一邊吃著杏仁酥，一邊咕噥：「該說我家小孩不愧是鑑識呢？還是說他居然意外有儀式感呢？」

虞因完全不懂嚴司在嘟嘟囔囔什麼，他推門走進辦公室，因為還在午休時間，裏面只有一個人。

然後虞因就眼睜睜地看著那個叫法醫在門口發餅乾的鑑識警察，站在辦公桌前把一疊鈔票塞進紅包袋裡，還把紅包夾在卷宗裡蓋起來。

重金賄賂！

虞因瞪大眼睛。

他是不是看到不該看的東西？

這可是玖深哥啊！他該大義滅親嗎？

「啊！阿因！阿司有給你餅乾嗎？」玖深注意到虞因在看他，臉上的表情卻變都沒有變，好像他剛剛不是在做什麼壞事一樣。

「喔，有啊。」虞因給玖深看剛剛嚴司給他的三個餅乾。

「回去跟小聿還有東風一起吃。」推拒了虞因本來要分給他一個餅乾，玖深拿著那個夾著紅包的卷宗推開了辦公室的門。

「喔，謝謝。」門外的虞佟正收下嚴司給的餅乾。

「謝謝玖深小弟吧！是他的意思。」嚴司嚼著餅乾說道。

虞佟笑得溫和，卻意有所指：「阿司，看來，即便想低調，但意思還是要到，你們找個時間請大家吃飯吧？」

「低調是我室友的意思，不是我的啊！」嚴司真的是百口莫辯。

為什麼知情的都覺得這是他的意思？如果可以他還巴不得在警局門口掛紅布條欸！

玖深推開了門，環視周遭一圈卻沒有看到人，只好開口：「阿司，黎檢來了嗎？」

「黎大哥有來嗎？」跟在後方的虞因把午飯交給虞佟，也看了附近一圈。

「喔，我跟我室友上午請假，不久前才到呢！他說他要先去找老大一趟，應該快過來了吧？」嚴司還在吃餅乾，他看起來對分發這盒點心一事意興闌珊。

「請假？黎大哥生病了嗎？」虞因已經有點發懵，他抹了抹頭上的汗，趁著問話的空檔喝了口手上的飲料。

「沒，是育嬰假。」嚴司終於把那塊杏仁酥吃完了。

虞因的可樂一口氣噴了出來。

「育育育育嬰假？」虞因擦擦嘴，不管衣服上已經黏成一片的可樂殘跡。

「我們早上帶黎黎去打針，黎黎是他兒子，當然是育嬰假啊！」嚴司理所當然地回答。

「黎黎是誰？」虞因一臉錯愕，這兩個人真的還能鬧出人命嗎？

「我們領養的貓，就是你之前跟他玩的那隻。」嚴司把自己的手機相簿叫出來，給虞因看小貓的照片。

「阿司，你不覺得這個名字不是很妥當嗎？」玖深覺得自己有點尷尬。

「為什麼？」嚴司絲毫不這麼認為。

「那個⋯⋯有點像女生的名字。」玖深委婉地表達。

「沒事，反正過一段時間就該把牠閹了。」

嚴司說這句話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笑得特別燦爛。

除了虞因跟他根本沒有入幾口的可樂，小溫顯然是另一個受害者。

「那個，檢座。恭喜啊⋯⋯如果是這種好消息說出來，大家都會很開心的。」小溫笑得很勉強，可愛的小臉都僵了。

「謝謝？」黎子泓其實不知道這個鑑識警察到底在說什麼。

「我相信檢座是個負責任的人，對吧！請您⋯⋯要負起責任，尤其剛生完孩子的時候很容易想太多，對小孩的媽媽不能始亂終棄的。因為你是嚴法醫的朋友，嚴法醫又是好人所以⋯⋯」小溫不知道自己這話到底有多不合實情，但在她眼裡，收養了那隻沒有人要的小貓，嚴司就是天大的好人。

而黎子泓更是無辜，他完全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只是請了一個早上的假，就變成了一個不負責任的渣男。他更不知道自己又是什麼時候冒出了一個孩子的？

「抱歉，小溫。但我想你是誤會了什麼？」黎子泓覺得自己有義務要搞情處是發生什麼事。

「那個，就是⋯⋯嚴法醫說檢座你⋯⋯你今天早上沒有來，是因為請了育、育嬰假。」小溫吞吞吐吐地拿出一個紅包，最終還是說了實話。

黎子泓有一瞬間啞口無言。

他想了半天，怎麼想，都想不出一個適當又不曝光的理由反駁。

「阿司是我室友。」最後黎子泓只吐出這句。

小溫的表情變得更奇怪了。

兩個室友一起請育嬰假？怎麼聽起來更渣了呢？

◇ ◇ ◇

『你兒子要餓死了。』

黎子泓才蒞庭結束，一拿出手機，通訊軟體馬上就傳了一則訊息過來，還附帶一張幾個人圍著一隻貓的照片。

「⋯⋯」黎子泓無語。

『我要回去了。』他這樣寫到。

為了回覆而停下腳步的黎子泓，碰上了負責緝毒專組的檢察官。

「黎檢，要回家了嗎？」對方顯然也是剛下班，才來向他打招呼。

「對，你呢？」黎子泓抬頭，發現是認識的同事，便打算打個招呼再離開。

「我也要回去了⋯⋯不過，黎檢你有養貓？」緝毒專組的檢察官有點尷尬，他不是真的要看黎子泓的簡訊，是因為那對話實在跳動的太快了，把他的目光吸引過去。

其中有一張照片裡的人他認識，印象中是一個叫嚴司的法醫，坐在沙發上抱著一隻虎斑賓士花紋的貓。

周遭還有幾個看過的刑警和鑑識。

「嗯？」黎子泓低頭看了自己的通訊軟體，嚴司又一口氣傳了一堆貓的照片過來洗版。

黎子泓把手機按向待機畫面，揉了揉腦袋。

「嗯，最近來家裡了。雖然偶爾煩人，但還挺可愛的。」

緝毒專組的檢察官哈哈大笑：「貓的個性就是這樣，捉摸不定。」

「確實不怎麼樣。要是我太晚回家，進門時還會跟我冷戰，有時候兇起來還會動嘴。」

「你還是快回家吧！不然太晚貓又會咬你了。」緝毒專組的檢察官拍了拍黎子泓的手臂。

而黎子泓那隻會動不動就跟他動嘴的貓，現在正從自家廚房走出來，對客廳喊道：「黎黎過來，阿佟做了貓鮮食給你。」

本來還在跟虞因玩的貓，聽到嚴司的聲音瞬間轉了方向，奔向嚴司的腳下。

領回來第一個月，法醫跟檢察官兩人就發現他們家的貓特別奇怪。

首先叫聲像是在打舌，或是『嗷嗚』這種叫法，而不是常見的『喵』或著是『咪』。

再來，明明還是幼貓的貓齡，卻已經有點超過成貓的體型，而且還有繼續長大的趨勢。

而且這貓個性極其穩重，會聽指令，喜歡玩球，還會尋回玩具。

某種意義上，可以說是乖得像條狗。

唯一像貓的地方就是喜歡高處，尤其是人的肩膀。

兩人都懷疑這是不是正常的貓。

嚴司只能把貓帶去給獸醫朋友看看，誰知道那朋友一看見這貓就氣得直瞪眼，對著嚴司一頓大吼：『米克斯？這臉型！這耳朵！這骨架！還有這脖子上的一大圈毛！你這什麼狗屎運！連收養一隻米克斯都能混到大型貓種！天氣太熱就乖乖給我把冷氣整天都打開！要是這貓中暑我就揍你！』

嚴司聽到居然還要開一整天冷氣，先是盤算了一下自己的薪水，然後突然意識到，原來這頑強的小傢伙一開始能活下來，根本就不是意外。

如今又長大一圈的貓聽見嚴司的呼喚，撇下一堆來看牠的人，三兩步一跳，跳到了嚴司的肩上。

「唉，黎黎，你媽媽拋下一大群人跑去加班，回來撓他臉怎麼樣？」嚴司肩上揹著貓，又晃到廚房偷菜了。

沒有貓能玩，閒下來的虞因是越想越覺得奇怪，忍不住問他旁邊的虞夏：「二爸，黎大哥他們是不是⋯⋯？」

虞夏打了一個呵欠，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

懶洋洋地像隻正在曬太陽的大貓，雲淡風輕地語出驚人：「黎檢說是阿司求的婚，但看阿司的反應好像是他被坑了。」

虞因一臉莫名其妙：「嚴大哥被誰坑了？」

「當然是黎檢。」虞夏回答的理所當然。

「啊？」虞因覺得自己好像有點價值觀崩落。

「大師，你都吃了我們的餅了，怎麼還一副不明白的樣子？是不是該有點表示啊？」嚴司肩上扛著貓，從自家廚房晃到虞因面前來，很明顯是被虞佟趕出來的。

「什麼？？？」虞因瞠目結舌。

怎麼事情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又往更奇怪的方向發展了？

「玖深小弟不是讓我在辦公室門口發餅乾嗎？」嚴司動手拍了拍肩上的貓。

「居然是那個啊！」虞因慘叫。

他想去廟裡收個驚。

他居然吃到了嚴大哥的喜糖！！？？

嚴大哥居然當著他的面吃了自己的喜餅！！？？

太可怕了！

他怎麼會不小心吃了那種恐怖的東西！

難怪他拿餅回去的時候，言東風是一邊接過一邊不悅地嘆氣，而少荻聿則是皺著眉吃掉的。

就在虞因還在抱頭慘叫的時候，有人用鑰匙打開了這個家的門。

然後玄關傳來了換鞋的聲音。

「喔！我前室友回來了！」嚴司抱著貓，走向大門。

◇ ◇ ◇

Welcome back, my gentle puppy.


◇ ◇ ◇

附上幾個因為取捨放不進去正文的小番外

〖關於求婚〗

「好，那就一起養吧。」黎子泓點點頭。

「我說，大檢察官，你用這麼認真的表情說這種話，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在求婚呢！」嚴司嗤笑。

「你覺得這像是在求婚？」黎子泓不解地看向嚴司，貌似無法理解為什麼嚴司會聯想到這個情節。

嚴司搖搖頭，反駁道：「不算吧！求婚至少要有束花，有個偷偷量好的戒指，然後至少要有個人走到最方面前跪下，然後說：『我想每天醒來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你，每天都能牽著你的手出門，牽著你的手回家，我希望老的時候還可以牽著你的手一起散步，我想跟你結婚。』，這樣才像求婚啊！」

「我願意。」黎子泓認真地看著嚴司。

「什、什麼？」嚴司傻了。

「我說，我願意。」黎子泓抓起嚴司的手，在他的無名指根上落下一個吻，接著套上一枚早就量好戒圍的戒指。

「欸！大檢察官！這不算！你得重來一次！」

嚴司發現自己上當了，氣得哇哇大叫。


〖關於虞夏〗

虞佟今天起得不如以往來得早。

昨晚早就燙好的白襯衫穿在他的身上顯得成熟，配上那副和藹可親的笑容，倒像是一名初入社會的菁英份子。

虞夏剛從外面回來，看見虞佟正把早餐放到餐桌上。

他自覺這種衣服不太適合他，所以衣櫃裡根本沒有，但自家兄弟穿起來卻意外合適。

虞夏知道虞佟今天請了假，但還不知道虞佟要去做什麼。

虞夏拉開椅子坐下，拿起桌上的烤土司，慢條斯理地抹上花生醬。

「今天有事？」他問虞佟。

家裡的三個小鬼都去工作了，連早餐都是在工作室裡吃的。

這個家裡，有時候就只會剩下他們兩兄弟了。

「啊，有個朋友結婚。我去幫忙一下，下午就回警局了。」虞佟笑得和藹，盤子裡的炒蛋黃澄澄的，像是清晨的太陽一樣溫暖。

虞夏只是挑了挑眉，沒說什麼。

他心下瞭然。

檢察官、法醫、警察跟鑑識一起偷偷摸摸地請假，特地正裝打扮出門。

而前兩者又剛好成為了室友，用膝反射想虞夏都知道發生什麼。

總不能是他哥突然去跟阿柳結婚了吧？

那大嫂會托夢叫他打死他哥的。


〖關於結婚〗

低調是黎子泓的意思。

但他不是刻意要隱婚，最主要的是，他不希望在工作場合有人拿他的性向來質疑他的專業性和公正性。

雖然毫無邏輯可言，也不會影響判決，但要是遇到了還是會讓人心情鬱悶。

也因為如此，他們在證人選擇上遇到了很大難題。

黎子泓面前這邊的同事一個都不能請，朋友也多多少少與法界有牽扯，所以不能指望。

嚴司這邊就更慘了，他的朋友只有兩種。

一種是『隨時等著賣他』，另一種是『要不是忙到沒空，不然鐵定賣他』。

兜兜轉轉，他們倆的共同朋友裡最後居然只能找虞佟跟阿柳證婚。

原先有計劃找玖深的，但玖深太單純，實在不是個能藏著秘密的人，所以作罷。

在戶政事務所外，難得西裝筆挺的嚴司和他一表人才的新晉老公看著他們的兩位證人。

就算是嚴司，也覺得有些奇怪。

「一個刑警，一個鑑識警察。我到底是去結婚還是去犯罪現場調查？」

虞佟笑得很溫和，沒有說話。

阿柳翻了個白眼：「那我走？」


〖關於稱呼〗

黎子泓晨跑回來，還順便帶了早餐。

他在客廳沒看到人，於是進到了主臥室，看見嚴司還躺在床上拿東西逗貓。

「阿司，該起來了。」黎子泓的左手撐在門框，整個人沒有全部進到臥室，只是在門口喊嚴司起床。

「喔！黎黎，你媽媽終於回來了。」嚴司抬眼，看見黎子泓滿身大汗，低頭對他們家的貓說。

黎子泓抹了抹汗，才走進房間打開衣櫃，拿出乾淨的衣物準備洗澡。

「為什麼我是媽媽？」黎子泓其實沒有很在意稱呼，但嚴司總是說他是媽媽，他今天就好奇發問了。

「因為媽媽才會有奶啊！」嚴司撐著頭，朝黎子泓晃晃手上的東西。

黎子泓停下腳步，看見嚴司拿什麼逗貓時，他的臉都快黑了。

他們昨天用完的套子，前端還積著鼓鼓的體液，被嚴司捏著打結的部分在半空中晃啊晃的。

「牠會抓破吃下去的。」黎子泓一把抱起貓，不讓牠去玩那種東西。

「唉，我跟你兒子都餓了嘛！偏偏你又不在，我只能讓牠看點牛奶，望梅止渴一下。」嚴司癱軟在床上，還說了一句會激起動保意識的辯解：「而且我有注意啦！沒有讓牠抓到。」

啊，真的好想揍他！



《後記》
關於標題：來自一種在SNS上公布婚訊的方式，全文是” He stole my heart so I’m taking his last name. ”(因為他偷了我的心，所以我搶走了他的姓)。不過台灣很早就沒有從夫姓的傳統了，所以我把這個姓變成貓貓的名字。

關於貓：這真的是本文的一大難點。基本上嚴司這傢伙跟寵物根本搭不上邊，他養死寵物的機率恐怕是所有人裡最高的，而且根據他的性格八成就不會接這種攤子。要怎麼讓嚴司願意主動要養這隻貓真是讓我煞費苦心，邏輯怎麼修都不對。直到前幾天，我有一個跟我差不多是狗派的朋友，傳了一大堆她跟一隻小貓玩了三小時的照片給我，還為這隻小貓做了一個小短片。修文的邏輯突然就變成：為什麼嚴司就不能養隻貓呢？嗯，突然邏輯就對了呢！（？

關於拎貓後頸：因為文中大部分時候是小貓才設計讓嚴司這樣拎（像貓媽媽在移動小貓的方式），長大就不會囉！後面也看到嚴司是用抱的了。

關於請假：我真的搞不清楚台灣法醫的制度到底怎麼樣，那超像一個黑洞樣本數還少，完全不會。這塊只能以我之前的臨床經驗來寫：必須先抓了一個很長的時段提前告知，然後要放假要搞得人盡皆知，連科裡的掃地阿姨都知道我哪段時間要放假（真心不騙）。反觀我認識在法院工作的傢伙，請假真的有夠簡單。媽的，我總算知道我每次打電話找公家單位，為什麼會一天到晚轉接轉到最後才被告知負責人休假。

特別強調關於墜樓：本案件沒有影射。我普遍在打草稿的時候會順便規劃一下這次的死者有幾人，死法大概是怎麼樣，然後才會去找文獻修正。我不在台灣，完全不知道有五億高中生這件事，是在找相關資料的時候才知道有這個新聞。所以不要問我有沒有偷偷含沙射影。沒有！

關於嚴司哼的那首歌：Robert Johnson的Dead Shrimp Blues。我沒有掰，真的就叫這個名字。我第一次看到首句歌詞“I woke up this mornin', ooh, and all my shrimp was dead and gone”時差點笑死，實在太適合會煽風點火的嚴司就拿來用了。

關於嚴司叫黎子泓：之前的文會使用前室友＝現男友的意思，這篇文中的會在虞夏等人面前說溜嘴變回室友，該處的室友意思＝我倆又不小心同居了耶嘿。然後文末又從室友變回前室友，是因為該處前室友的意思已經＝現任老公，是個太麻煩又很繞圈的小設定所以放上來。

最後，這次嚐試使用這種打亂時間軸的寫法好累！要一直來來回回確認自己的邏輯沒搞錯，修了好幾次，寫到最後我都有點暈了。所以這對為啥不能乖乖修幹就好呢（滾動）？就床上滾完不就沒事了嗎！為什麼我會還比預計的爆了快要兩萬字呢？看看我的草稿！原先預計只有一萬字的啊！！！！！這兩萬字到底哪冒出來的！！！！！（抱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