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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程相與》

  鎹鴉尖戾的長嘯蕩開重雲,鉤月便以那副清臞姿態凜然照徹群林,將圓潤的葉緣盡砥成刃般薄利的質地,於是如倒懸阿鼻。夜色染就的枝叢之間,尚有別樣幽光流轉,股股銀絲與月色匯流,甚是無害,澄清的光順鋒刃滴落地面。
  有倉皇者穿林而過。
  離弦之箭般飛快的身影漸次擦響枝枒,像暴雨彈飛葉片時的窸窣動靜,水光與月光空旋。刀尖挑起第一彎銀弧,濺入夜幕中的鮮血宛如嚆矢,沉眠的林子驟然甦醒,刀刃短兵相接的鏗鏘聲響,與人抵死反抗時,所發出那樣如困獸般的咆哮響徹。
  綠辰緊隨一名慌不擇路的黑衣人深入密林,黑暗擴大了其餘感官,血腥氣味、嘶吼叫嚷無一不使他血脈噴張,把著長刀的手也為之顫抖起來。敵人先前已受他重創,眼下逃竄不過是苟延殘喘之舉,不多時便被逼入死地,卻竟也提劍欲作最後一搏。
  鋒刃出鞘,長劍如雷霆般刺來,綠辰豎刀相抵,劍尖重重撞上刀身,偏鋒時發出令人牙酸的刮磨聲。他將迫近的劍撥開,對方被逼收勢。綠辰使刀向來端的是大開大合,眼下長劍猶如毒蛇窺伺,於他而言,這份靈巧卻毫無用武之地,不論寒鋒自何處襲來,不可撼動的寬背刀都似已恭候多時般,迎面接下。敵人的攻擊絕望地吃力起來,最後驚恐地撲倒在地,拋下劍,瞪大雙眼,衝步步逼近的青年直搖頭,「求……求您高抬貴手了,我發誓往後再也不幹那些事了!」
  好似聽聞什麼笑話,綠辰拄著刀,蹲了下來,目光輕慢地打量對方,嗤笑,「倘若我在此原諒你,那誰來給受你那些腌臢勾當迫害的無辜百姓償命?」
  白刀子入紅刀子出,並無懸念,這是他們的職責。綠辰振落刀緣血跡,一旁白辰逐著黑衣人急掠而過,他手上翻了個刀花,斜劈而出,將逃竄的黑影斬落。
  廟堂高懸,聖人寸目寸光照不來綠林,淌不過江湖。汙穢在此間虯結,也只能由他們這些身在其中之人滌除。以「除鬼」為號,各路人士不問彼此姓名出身,但凡有志於此,盪平江湖邪門左道者,皆可加入隊伍。
  鮮血濺灑在白辰袂襬,襯得他臉色愈發蒼白。綠辰深諳兄長暈血的德性,好笑地拽起他的衣襬拭了拭,「既然你能出現在這,是那起子南方來的邪教徒殺得差不多了?」
  「當家的高見,將人拆作兩撥分別趕入深山,才不致使他們能相互照應,料理得也快。」見綠辰這般仔細自己,白辰強忍噁心,維持著不讓話音顫抖,「無妨。你可有要緊?」
  綠辰衝他露出燦燦的笑,「你是曉得我的,蝦兵蟹將又如何傷得了我。」
  聞言,一襲玄衣的兄長才似鬆了口氣般,收刀入鞘。綠辰則仍緊握著刀,護衛般領在白辰左前方,與他一道向稍早與大夥定下的匯合地去。
  夜林幾乎恢復了先前的寂寥,取而代之的,是徘徊不去的血腥氣味,彷若幢幢鬼影。白辰想得滲人,不自覺加快腳步,綠辰配合著他,兩人沿路將漏網之魚剿滅殆盡,堪堪踩著最後時辰回到營地,彼時篝火已盛,夥計們或成群在空地邊緣打理傷口,或圍著火堆說笑,吹噓自個這回收拾了多少歹人,如何驚險。
  見兄弟倆歸來,眾人熱熱切切騰出火邊一塊好地,又吆喝著要來吃食濁酒要他們好生休息。這對良家出身,卻肯與他們同生共死的兄弟於隊上人而言親如手足,平常有好的也都緊著二人。白辰偶爾會推辭,更多時候卻是如眼下這般,東西被拱到手裡,不好再婉拒。綠辰則早已與大夥打得火熱,那豪邁不羈卻重情重義的性子頗受前輩們賞識。
  酒足飯飽後,當家拍板明晨拔營下山,除守夜人外,大夥遂抓緊時間陸續歇下了。
  綠辰幕天席地,右腿屈起,搭在左腿上頭。初秋晚風吹拂而過,捎來些許寒意,令他打了個哆嗦。白辰見狀,將剛為自己拿來的毛毯扔到他身上,扭頭回去重新拿了一條,引得綠辰笑了起來。
  白辰在他身旁打了簡單的地舖,合衣而眠,少頃,呼吸便沉緩起來,聽得他眼皮也重了不少。
  綠辰摸了摸放在手邊的刀,將它摟進懷裡。此般四海為家的日子業已經年,刀尖搏命的時刻也不在少數,但只要他們兄弟能相伴左右,天大地大都不足為懼。綠辰翻向兄長那側,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