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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麗絲從沒想過自己會墜入兔洞》


愛麗絲從沒想過自己會墜入兔洞。



這樣一想,也許革命計畫開始的那一天,她的人生就注定往末日、災難、科幻、懸疑……等集所有流行元素於一身的史詩大片前進。拯救世界,從來就不是個甘於平庸的詞。
但拯救世界很容易平凡無奇。她是指,那些為了計畫齊聚一堂的菁英們,白衣之下也都是普通的人,誰的父母、誰的子女、誰的朋友、誰的戀人。

菁英團隊中,方墨也有熟識的女性友人,是從計畫開始前就相熟的舊識。方墨時常會聽到她波瀾壯闊的戀愛史詩,又哭又笑的那種。而那女孩厲害的是,像個瘋子哭完笑完一晚之後,隔天就能見到她一掃陰霾地出現在大家眼前──或許是她在這方面技高一籌吧。

方墨不解的是,明明在三番兩頭女子會談心裡,都幫她一一分析了對象條件如何、價值觀差異、或經歷配不配得上她、生活習慣是否讓人難以忍受、連床上表現都是項目,甚至──有沒有比一個喜歡不告而別的男人還要貼心可靠。如今再回頭相比,她那些對象還真沒有那個男人可靠過。
可那女孩哭完還是又會鬼打牆地回到原地說:可我還是喜歡他啊。

方墨這下沒轍了,只好任她繼續哭啊笑的。直到她稍微冷靜下來,才會漸漸回復到以往自信開朗的樣子,好看的臉噙著淚對方墨說:謝謝,沒關係,我沒事了。接著一邊啜泣邊在方墨懷裡沉沉睡去。

謝謝,沒關係,我沒事了。
方墨後來才明白,她的意思是:妳不會懂的。
無比溫柔、也不怪罪她的「妳不會懂的」。



可是方墨現在懂了,一年來懂得比過去三十幾年都還要深刻──包括她現在面對殭屍朋友們已經處變不驚的態度,和這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隨興奔馳的速度感。
也許擁有了什麼或失去了什麼,都能讓人得到勇氣。他也曾經因為失去什麼而得到勇氣嗎?

房間裡還殘留一點自己的血腥味,和著藥品的味道。換下來的血衣還被扔在那裡,沉重的狙擊槍和陳舊的文件躺在腳邊,方墨和她手上那張脆弱單薄的便條紙一樣,無法給出更多答案。

方墨理不清這張紙上簡單一行字的涵義,卻想起早些時候,自己隔著車窗與群聚而來的老朋友們面面相覷的當下。就像她在溫室裡悠哉地開著茶會,而老朋友們在玻璃帷幕外前仆後繼,畢竟無論待會是誰來了,它們都得送頭,唯一同樣的是──他們都在夢遊仙境。
真好。她那時想著。這樣你們就能永遠都在夢裡不用醒來。她就算現在一槍打死自己也來不及了,因為她已經醒得徹底,只是還在蹣跚而行。

雨後、湖畔、海景;方墨想起第一次接近遊樂園那天,她執意要將來自垃圾桶的可樂罐拿去海水裡清洗,對方跟著靠近海灘,海浪一陣陣拍在他們腳上。她一回頭看見的是對方透過棧橋縫隙警戒遠方的側臉,和依然平靜的晴空萬里。
這段日子他們有過許多與水域有關的記憶,也許她就擱淺在其中一個裡頭,所以即使眼前亙著一行再簡單易懂的字,她也上不了高台,只能和還完好如初的自己遠遠相望,好似夢遊仙境。

醒著做夢尤其悲慘,看得見光,卻永遠到不了對岸。無論是拯救世界的革命大夢、還是她終於理解了的荒謬美夢,方墨已經搞不清自己希望把它們一個個撿回來拼回原狀,還是乾脆讓它們徹底湮滅,一切重新開始。
方墨把那句話死命地捏在手裡,不知道自己該哭、該笑、還是該恨,該無所去從、還是該起身而行。她也把自己撞得稀爛之後,才發現自己迷路了。
這是期望美夢的她理應承受的天罰,是她的劫後餘生。



愛麗絲從沒想過自己會墜入兔洞,也未曾知曉將是誰、在什麼時候會讓她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