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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遙遠寧靜的夏日



　　陰暗死寂的宅邸內，細微的沙沙聲接連響起。哈萊金慢悠悠地擦拭畫框，拂去純金浮雕上的塵埃，然後把P所描繪的那些白日美景掛回牆上。在點燃燭火的幽暗室內欣賞關於白晝的畫作，就吸血鬼的身分來說實在詭異，但哈萊金從來不在乎形象；除了陽光，他不受任何制約。

　　實話實說，繁重的打掃工作不應該由宅邸的主人完成，可哈萊金更不樂見僕從們的髒手觸碰P的作品，P知情此事也只會說些煞風景的話，哈萊金左思右想，得出結論。

　　這件事只能由他動手。

　　拭淨所有畫框，哈萊金把周圍的蠟燭移遠了些。火光一瞬間搖曳，他美豔的面容亦隨之扭曲。稍後他踱回掛滿畫作的那面牆前站定，手指勾著髮尾，欣賞P在每幅畫上鑿刻的不同筆觸。

　　哈萊金不太記得自己是否跟P提過從前。

　　不是作為吸血鬼，在領地恣意放縱的從前；而是身為人類，擁有血肉之軀，能夠在寧靜夏日漫步的從前。哈萊金不確定P喜歡畫什麼，但自從P被打包扔進他的宅邸，總畫著艷陽天的風景，也許是想念能夠自由行走於白晝底下的日子。

　　哈萊金不能陪P在陽光爛漫的午後散步，也沒打算釋放他的「禮物」，不過出門晃晃還是辦得到的——他想告訴P，夜幕低垂時分更有趣。

　　溫柔的琴聲幽幽迴響，猶如燈火點綴無盡的黑暗。哈萊金勾起懾人的笑，走向聲音來源。

　　P一如既往坐在鋼琴前打發時間。哈萊金走過去，坐在P身旁，直到音樂漸息才開口邀請。

　　「我聞到風裡夾雜的、不尋常的味道。在我的領地外，似乎有別的領主正召開宴會、尋歡作樂。」話說至此，哈萊金的語氣停頓了一會兒，「雖然我沒有收到邀請——顯然是不歡迎我拜訪——你想去嗎？這樣的宴會很難得，我可以帶你見識一下吸血鬼的夜生活。」

　　P不解地注視著哈萊金，像是在質疑其他依附暗夜而生的怪物會對此作何感想。

　　「當然不會讓你露臉。我怎麼捨得讓那些傢伙欣賞我的珍寶呢？」哈萊金笑吟吟地說著，回房挑了些化裝舞會戴的面具和斗篷。「這上面有我的力量。誰敢碰你，就會受到制裁。」

　　「什麼樣的制裁？」

　　「永恆的詛咒。膽敢侵犯你的傢伙將會成為我最忠實的僕從。」

　　P對於哈萊金的惡趣味實在不敢恭維，吸血鬼的宴會他也不是沒看過，許久以前他曾在這裡目睹盛大的人血饗宴，而他不認為其他領主有條件比哈萊金更奢靡；不過考慮了一會兒，P依舊點頭答允，理由只是獨自待在宅邸裡太過無趣。

　　「我可不能給你趁機溜走的機會。」P掩蓋內心真實的想法。

　　哈萊金揚起豔麗的笑，喚來僕從準備馬車，和P一同前往位於隔壁領地的暗夜盛典。

　　.

　　盛大的宴會一直持續了三天兩夜才結束。如同P預料的，是個充盈血色的饗宴，幸運的是，類似的景象他早在哈萊金的宅邸看慣了，並沒有表現出牴觸的態度，而其餘忙著進食的「同類」只當作是外地訪客害羞，好心地留了兩杯眼球人血汁給他們品味。

　　哈萊金克制不住嘴饞，把那兩杯都灌下肚。擔心P不開心，他還刻意轉身遮掩自己進食的模樣，只可惜咬嚼眼球的噴汁聲太過縱情，仍舊讓P眉頭緊皺。

　　藏在斗篷底下的表情無法即時透露，哈萊金在滿足食慾後開開心心地摟著P，隔著厚重的織物輕吻了下。見P將斗篷拉得更低，他旋即意識到自己不應該這麼做，但他有什麼辦法呢？他可是闇夜裡最惡名昭彰的吸血鬼。

　　「就這樣回去未免太可惜了……對了，不是有很多早起趕著去鄰鎮銷售雜貨的人嗎？」回程的馬車行駛了一會兒，哈萊金腦袋突然湧出古怪的點子，「反正現在閒著也是閒著，不如抓幾個帶回宅邸……」

　　「我不會坐視不管。」P淡淡說道。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這會讓你想起那愚蠢的教會，是嗎？」哈萊金正打算收手，前方還真的傳來某人趕路的足音，他朝P綻出幽冷的微笑，像深夜的黑影潛入暗處，直奔那屬於人類的氣息。

　　P倏然起立，跟著跳下馬車，撿起哈萊金遺落的斗篷。驀地，他注意到了什麼，抬起頭，望著暗沉的天空若有所思。

　　.

　　追逐、嬉戲、殺戮，哈萊金覺得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中。

　　他只不過小露那對森白的獠牙，前一刻仍鮮活、與他寒暄的人類就倒在地上一動也不動，像一具死屍任人宰割。那模樣難看得有如牲畜，若非他不久前才在宴會上吃飽喝足，這人恐怕難逃動脈被貫穿的命運。

　　只是就這樣結束，也太過無趣了。

　　哈萊金踢了踢倒下的人，心中暗忖是要在這裡解決好呢，還是帶回宅邸慢慢料理。一聲鳥鳴伴隨振翅的拍打聲響起，哈萊金像是感應到什麼似地昂首，在那個瞬間發現一束光射入樹叢，返回馬車的路也被薄薄的光線覆蓋，他頓時慌了，鑽進一片茂密的樹林，企圖藉此躲避炎陽。

　　日光又豈是他躲避得了的？太陽又往上移動了些，一縷縷微光透過縫隙捕捉長年生活於陰影中的哈萊金，將他逼得退無可退，他舉高雙手擋住自己的臉；那光熾熱又刺眼，他無法直視。

　　眼看哈萊金即將被太陽灼燒而死，一道黑影飛奔而至，打開披在身上的斗篷，在哈萊金與陽光之間製造了一小塊陰暗棲息地。

　　哈萊金覺得自己美麗的長髮在燃燒。他不顧臉面甩甩頭髮熄滅火源，匍匐前進趴在P腳邊哀求。

　　「親愛的……親愛的，拜託……」

　　P將哈萊金遺落的斗篷蓋在他身上，面無表情地吐出一句話。

　　「夏季的日出時間比較早。」

　　哈萊金虛弱地揚起嘴角。那遙遠寧靜的夏日，終究是離他太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