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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件七:成績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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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常放學鐘聲響起的那一刻,教室裡會爆出歡快的喧鬧聲,孩子們有的衝向操場揮灑活力,有的奔向校外等待的父母,還有的會一起結伴去補習班,而十歲的穆亦晟緊握著那張薄薄的成績單,儘管知道那輛熟悉的黑色轎車已經停在校門口附近等候,不過他卻遲遲不願邁開步伐。

穆亦晟低頭看著自己的成績,全班平均37分,只有兩人及格,他62分,換作其他人家,這樣的分數或許還值得慶幸,但在穆家及格從來不是標準,完美才是。

坐在車裡,穆亦晟像是在尋求安全感般緊緊抱著書包,雖然不想哭,但鼻子跟眼睛就是酸酸的,控制不了,他努力地眨著眼睛不讓眼淚滴出來,司機從後視鏡瞥了他一眼,識相地保持沉默。

回到家後,他依然盯著那張成績單發呆,要交給誰?溫柔的母親,還是嚴厲的父親?回憶起上次交給母親時的場景,他的心不由得抽痛──

「為什麼?不是已經換四個家教了?你到底是哪裡不懂?」母親歇斯底里的聲音還在耳邊迴響。
那天她拿起木條,沒有打在兒子身上,而是開始瘋狂地抽打她自己。那一幕至今想起來仍令他心驚──母親蒼白的臉龐,高亢的質問聲,還有那一下下落在她肌膚上的紅痕,他慌張地抱住母親的腿,淚水打濕了她的裙擺。「媽,不要!我錯了!」

所以今天,他選擇了父親。至少父親的懲罰可以預料,是有規則可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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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亦晟用上刑場的心情走向父親的辦公室,他輕叩了兩下門,暗自期盼無人回應——父親一向很忙,時常找不到人,但一聲低沉的「進來」打破了他的希望。

他推開厚重的木門,濃郁刺鼻的菸味和名貴皮革的氣息迎面撲來,偌大的辦公室顯得格外壓抑,西裝筆挺的父親坐在實木辦公桌後,案頭的煙灰缸裡有支雪茄正在緩緩燃燒。

穆亦晟小心翼翼地上前,將成績單遞上,然後立即低著頭退後半步,父親看完成績單的反應則一如預期,只是嗤之以鼻的冷笑了一聲。「考這種成績,悲哀呀。」

穆亦晟試圖解釋,聲音細如蚊蚋。「全班只有兩個人及格……」

「所以呢?還敢頂嘴?誰教你這樣跟我說話的?」父親猛地起身,眼神陡然轉冷。「學你媽那個瘋女人的?」

穆亦晟識相地沉默,這時候激怒父親並不明智,他看著父親走向牆角的登山杖架,以前他們也常全家一起去爬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這樣的?

「手伸出來。」

穆亦晟聽著登山杖劃破空氣的呼嘯聲、忍著不抽手,讓掌心捱了熱辣辣的三下,不過處罰顯然還沒完。

「去那邊跪著。」父親指著辦公室的玻璃門邊。「直到我叫你起來為止。」

玻璃門的霧面處理只到一半高度,根本遮不住他的身影。外面是公司的走廊,時不時有職員經過,這番恥辱感比疼痛更讓人難以忍受,但穆亦晟還是服從地走到指定位置跪下,這時剛好走進來的秘書看見、以相當猶豫的表情看了自己一眼,父親對此則一臉不以為然。

「別管他,開會。」

在父親和秘書的腳步聲消失後,穆亦晟終於讓淚水無聲地滑落,他背對著人來人往的公司走廊,迅速用袖口擦去眼淚,深吸一口氣,然後挺直背脊,等待這段時間趕快過去。

男孩跪在這片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掌心和膝蓋傳來的疼痛逐漸變得麻木,他的思緒漸行漸遠,茫然地想著過去,現在,以及未來的事。

等我長大了,有了自己的孩子,我絕對不會這樣對待他們,我會讓我的孩子知道,他們的價值不在於一張成績單,而在於他們本身,我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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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以後,當穆亦晟坐在總裁辦公室的辦公椅上看著養子/女的成績單時,恍然意識到命運的輪迴。

確實,他沒有像母親、也沒有像父親那樣責難孩子,但他選擇了另一種方式折磨他們——用近乎苛刻的完美標準,把每一個細節都規劃得無懈可擊,用疏離和忙碌在彼此之間築起一道無形的高牆。

那個曾跪在地板上為此哭泣的男孩,最終還是在不知不覺間,成了另一個版本的父親,只是這次傷害不再是肉體上的,而是看不見的情感創傷。

而此刻,年幼的穆亦晟依然跪在那片冰冷的地板上,懷抱著他天真的誓言,窗外的天色越來越暗,卻還沒有人來叫他起來,但沒關係,他已經學會了在黑暗中保持沉默與等待,就像他後來教會自己的孩子那樣。

只是那個當初發誓要成為子女溫暖港灣的男孩,最終成了另一片漠然的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