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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承翰定定的看著徽哥的臉。以一個混混來說徽哥的長相倒不算是太橫眉豎目,頂多就是輪廓深了點,眼神兇惡了點,但無論如何都讓洪承翰備感壓力。他呼吸急促,心底冷汗涔涔,感覺握在他肩上的手再度用力,像捉著小雞似的晃了晃他的身體。 「喂、說話啊,你啞了?」徽哥的眼睛露出不耐煩的神色,洪承翰直覺自己必須給點什麼反應才行。 他用力吞了吞口水:「徽、徽哥……」 「幹你娘,徽哥也是給你叫的啊?」冷不防的,跟在徽哥身後的跟班A出手往洪承翰胸口一推,徽哥也彷彿早就預料到似的鬆開了手。 洪承翰往後踉蹌了幾步,所幸沒有摔倒。 「就憑你也想要管別班的事情?也不看看自己什麼斤兩。」跟班B也不落人後的走上前來,又往洪承翰身上推了一把。「說什麼不是自殺,我們班的人妳那麼熟?啊?」 洪承翰沉著臉任他們擺佈,反正以他的身板也完全抵抗無效。 「啊?這表情什麼意思?你在那邊到處亂講話,我們警告一下天經地義啦!」跟班A叫囂著捉起他的衣領,洪承翰想掙扎,但生生壓了下來。 激怒他們只會提高被打的機率,能讓他們叫囂一陣就結束也不是壞事。 但在跟班A明顯動手的剎那,偏偏一個半透明的人影穿進了洪承翰與跟班A之間。 「不要!」陳怡君撲進兩人之間,盡管她幽靈的身分注定了此舉只是枉然。「到底還想再害多少人——」她氣憤地往跟班A身上拍打,雖然動作激烈,但已經是虛影的她終究什麼都改變不了…… 洪承翰猛地瞪大了眼吼她的名字。「陳怡君!」 與此同時迸發的,還有跟班A落在洪承翰臉上的一拳。 「幹!就叫你別再管別班的事情你……好痛!老大你幹嘛打我。」跟班A一臉委屈的捂著腦袋,徽哥則橫眉豎目的低吼。 「靠夭喔,就叫你不要打臉,左耳進右耳出!」徽哥又給了跟班A後腦杓一巴掌。「講了幾次我只是要給他下馬威,馬上把事情鬧大沒好處啊,你這白癡!」說著,氣不過,又踹了跟班A的腿。 然而被一拳揍得摔在地上眼冒金星的洪承翰沒能看到這一幕,甚至連聽都沒有聽到,因為放學的鐘聲響起,喇叭播送的音樂蓋過了大多數的聲響。 撐過了好幾次推搡的他終於不甘不願得摔在地上,捲起的褲腳都鬆了開來。他摀著被揍的地方,感覺整個腦仁都疼得厲害。 陳怡君也沒有看見徽哥和跟班A的內鬨,她急急的飄了下來。「洪承翰!你、你還好嗎?」只是她關切的聲音也被鐘聲淹沒了去,霎時之間,小小的一個廁所空間一片混亂。 只有一個穩重的聲音蓋過了這片狼藉。 「你們在做什麼?」已經度過變聲期的低沉嗓音從廁所的入口處傳來,洪承翰反射性地抬起了頭,雖然他的雙眼現在盈滿了眼淚根本無法視物,但熟悉的聲音他不會認錯的。 「……哥?」 洪承翰吶吶的將稱謂喊出口,卻又被這個字哽住了自己的喉嚨。 太糟糕了。他暗自想著。被哥哥看到這個場面簡直太糟糕了,比現在被壓在廁所地板上胖揍一頓還要糟糕。 然後他渾身一凜。 廁所地板。 他聽見陳怡君啊了一聲,但洪承翰沒有時間管她。他抬手用袖口擦乾眼淚,迎上站在廁所門口的那個人的目光。 人類是分等級的。 用身高、用體重、用外貌等外在條件;用學識、用頭腦、用機智等內在條件。無論外在或是內在,洪承翰都榜上無名。 但他的哥哥不同。玉樹臨風、文質彬彬、身材修長,光是外貌就已經甩了洪承翰不知道幾條街,更不要說以年級第一直升高中部的優秀成績,還有學校排球隊的隊長風範,簡直就是師長眼中的模範生、女同學眼中的白月光。 父母同時帶他們兩兄弟出門幾次,就會得到幾次「唉呀這對兄弟長得真不像啊」的評價。 洪承翰倔強的回視洪子懿投來的目光,然後,那雙與他沒有分毫相似的秀氣眼睛挪開了視線。 地板也是分等級的。 雖然同為承擔著重負的地面,但有些地板的屬性是髒的,有些則是乾淨的。 比如學校的操場,即使在上頭滾過一圈,滿身汗與塵土;或是人來人往的樓梯間,坐下又站起,並不會有人給予多大的關注與在意。 不過對於被定義為骯髒的地板,人的接受度就顯著下降,甚至會出現排斥情形,生理上的厭惡接觸過這樣的地面,或是靠近這些地面的人。 比如教室垃圾桶的方圓三十公分內,比如洪承翰現在身處的、本該是雪白但卻蒙上一層灰霧的,廁所的磁磚地面。 所以說當洪承翰的身體接觸到帶著些許濕滑觸感的磁磚地的時候,他的地位也已經一落千丈,落到了與廁所地面同等級的境地。 雖然在哥哥面前,他的地位就沒有比這片骯髒的地板高出哪怕一毫米。 「唷,這不是洪子懿嗎?好久不見啊。」一八零的徽哥在暫停了片刻之後痞氣的走上前去,倒還算有幾分老大迎接外敵的勢頭。洪承翰知道自己哥哥的身高也就一七多,但由下往上看,並看不出這兩人之間身高的區別。 「怎麼啦?高中生廁所不夠用,要用到國中生的廁所來?」面對方秉徽的挑釁,洪子懿只是冷漠以對。 他掃了一圈周圍,道,「翰翰,過來。」 洪承翰簡直想當場自盡,只要跟陳怡君一樣變成幽靈,他就不用受這些侮辱了。 果不其然,2班的三人爆出一陣巨大的笑聲。 「翰翰啊,你哥在叫你耶!」 「叫你過來哦?有沒有汪一下趕快跑過去啊?」 洪承翰低著頭快速越過跟班A和跟班B走到他哥身旁。他不想被笑,但更不想留下來被打。 「幹,這個好笑。」徽哥笑得都出了眼淚,隨手抹掉之後又重重拍了拍洪承翰的肩膀。 到底多喜歡肩膀?心底還沒咕噥完,他突然感覺肩上一重,在反應過來之前就已經整個人被壓得雙膝跪地。 洪承翰的臉脹得通紅,膝蓋撞到地面上的疼痛感也及不上被強迫跪在地上的屈辱。他終於第一次掙扎了起來,但徽哥的手仍紋絲不動。 「放手。」洪子懿的聲音很冷,說出的話語與其說是要保護誰,不如說是要威脅誰。 徽哥依然笑笑的,那笑容在洪承翰眼裡非常猙獰。 「你弟也放手,別管太多就行了。陳怡君的事情不甘他的事。」這是方秉徽最後的警告。 直到被自己的哥哥拽著手肘離開廁所,洪承翰才後知後覺的想起,陳怡君連續三天以來幾乎都纏在他身邊的身影不知何時已經消失在他的視線之外。 -01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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