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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像你成為那樣的大人(五十七)
文:蒼微


  過去,夏油傑不曾在工作期間盼望下班。

  他專注調製過無數杯酒,企圖合併腦海與指間滋味的距離,他凝視杯裡漸層的色彩,微微勾起嘴角,彷彿還未將調酒擺到熟客面前,就已然窺見暖黃燈光底下顯現出的笑容。

  朦朧的靦腆微笑開展,恍然間,潔白的牙齒毫無保留地裸露,讓夏油傑誤以為它們的主人有一雙湛藍的雙眼,險些在Dry Martini(不甜馬丁尼)裡額外添加一盎司杯的萊姆糖漿或薄荷香蜜。

  熟客疑惑地看著夏油傑用左手壓住右手腕,動作雖然僵硬,盎司杯落在桌面依舊安穩而俐落,沒有灑出一滴液體。

  「怎麼了呢?是手不舒服嗎?」熟客沒有立刻接過吧檯上的酒杯,似乎並不顧慮短時間內風味便會改變的Dry Martini(不甜馬丁尼),要從高腳椅起身觀望吧檯內的狀況。

  「大概是因為想到離別而有點感傷吧?」夏油傑目光瞥向盎司杯裡濃稠到反光的糖漿,不由得苦笑,他突然體認到喜歡是一想到對方,就會從心眼裡滲出蜜來,「差點在Dry Martini(不甜馬丁尼)裡加糖漿。」

  「這也是難免的事,我也是一想到這邊要關門了,就覺得有點難過呢,似乎真的需要加一點糖。」熟客啜飲著調酒,原本有幾分落寞的神色突然變得有些享受,甚至不小心笑了出來,望著夏油傑探詢的眼神,連忙搖晃手掌,「酒的滋味沒有問題,不過、變溫柔了呢,啊啊別誤會,絕對不是原本不順口的意思,嗯……如果搬遷是好事的話,我會祝福你的。」

  發現熟客誤會他的意思,不過真實的理由過於私人,夏油傑不置可否,只是笑道:「是嗎?可能是我少放了一顆冰塊吧?最近真的有些冷了呢。」

  「少放了冰塊嗎?」印象中滑順裡總帶著消不去的冷冽,入口宛如軟刀刨削,滑到胃裡卻會轉為暖熱的風味,彷彿在催促人快點飲用,而現在獨特的層次感更加深沉,雖然依然是鋼鑄的骨,酒液卻溫潤得在齒間停滯也絲毫不困擾,越是久留越是芬芳,想著要慢慢品飲的熟客,在不知不覺中以平時更快的速度喝掉了Dry Martini(不甜馬丁尼),瞪著空掉的雞尾酒杯發愣,然後笑著嘆息,「好!既然之後有可能會喝不到,那我今天就要豁出去大喝特喝了!」

  「承蒙您不嫌棄,或許有一天,還能在哪裡再次相見。」

  夏油傑半歛眼簾,安靜地笑,他不斷提醒自己,要將注意力放在手裡的作品,目光卻會不經意地滑向紅酒放置的冰箱,鼓脹到飽滿的心流完蜜糖,就輕得宛如要飄往樓上,他殷切等候下班,又責備自己的不負責任。

  最後一名酒客離開前,夏油傑就忍不住開始清洗用具與整理環境,他在香料葡萄汁裡放下份量減半的紅酒,悄悄按亮手機,看著桌布上五条悟睡得暖呼呼的模樣,絲毫沒有察覺,他笑著的神情就跟五条悟同樣心滿意足。

  「看來你似乎還有事要忙,那我也不便坐到時間到才離開了。」

  「抱歉,我沒有想讓您感覺到被驅趕的意思。」

  「沒事的,反正也只差幾分鐘了,對了,我才要感謝你,無論是酒還是這間店的氛圍,希望你之後一切順利。」

  「承您吉言,招待不周請見諒。」夏油傑笑著鞠躬,送走最後一名酒客,店裡整理得差不多以後,就端著溫熱的馬克杯上樓。

  幾乎是飛奔上樓的夏油傑,在門前放慢腳步,招呼打到一半的五条悟驚訝地望著馬克杯,看著夏油傑將剛好能夠入口的熱紅酒塞進手中。

  他別過臉,故作鎮定地道:「我試了個應該不會賠本的新配方,悟還願意給我一點建議嗎?」

  「我可是求之不得喔!」五条悟很快就笑了起來,即使他知道這句話是夏油傑的謊言,「傑依賴我這件事。」

  「才、才沒有,依賴。」這個被夏油傑劃為軟弱的詞彙令他皺起眉頭,但五条悟已經明言喜歡了,他該怎麼做呢?

  猶疑的他沉浸在思索中,沒有留意五条悟攫住他的手掌,輕柔勾起他的指尖貼在自己的頸側,溫暖的搏動拉回夏油傑的意識。

  「傑,我跟你說,這裡是頸動脈竇,如果我又不小心喝醉,太吵的話,朝這裡按下去,我就會馬上安靜了。」五条悟的語氣聽起來佻薄而不在意,如同說著無關緊要的事物,他的手指帶著夏油傑的手指在點上磨蹭,彷彿擔心夏油傑認不出要害的位置,「不過不動以後就要馬上放手,否則會死人的喔!」

  夏油傑聞言,指尖像是被火燒灼般縮回,他聽見五条悟心底一閃而逝的恐慌,他大喊著:「不要喝!」

  只是來不及搶下五条悟的馬克杯,五条悟就已經把香料熱紅酒喝完,焦急的他用力抱緊五条悟,僅覺得心疼,把臉埋進五条悟的肩膀,撫摸五条悟背脊的力道重得近乎按壓,不經考慮便吐出一長串話語:「悟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悟你不要怕,我從來都沒有嫌你煩過,我只是、只是覺得你冬天的時候睡得很糟糕,如果可以讓你睡得更舒服那就好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這麼怕喝酒,悟你不要怕,悟你最乖了,我在這裡、我就在這裡,絕對不會不要你,我最喜歡悟了,你不要怕。」

  察覺在無意間又讓五条悟感到難受的夏油傑,如同纏在蜘蛛網上的蜻蜓,進退不得,他不知不覺雙目通紅,淚水在眼眶裡蓄積,彷彿再一秒就會墜落,抽噎的幅度逐漸變得劇烈。

  手裡的空杯被奪走,隨即棄置桌面,五条悟先是感到熱紅酒依舊好喝,酒精味也比昨天的低,還沒告訴夏油傑,他更喜歡今天的熱紅酒,就被用力抱住,他對於眼前的景象相當迷惑,雙手抬在半空中,感覺夏油傑的肩膀顫動,才輕輕搭上,他搓揉夏油傑的後腦勺,饜足地輕聲笑嘆:「賺到了。」

  夏油傑從頭到腳都僵硬了,懷抱裡宛如環住一尊石像的五条悟,突然有股不太妙的預感,將側臉靠向夏油傑的肩膀,隨口回應:「啊醉了、我醉了!傑你可以繼續啊!」

  「悟!」

  拉開距離的五条悟,不敢直視夏油傑泛紅的雙眼,捧著夏油傑皺緊眉頭的臉,大拇指磨蹭眼下乾糙的皮膚,又不自在地放開,他支支吾吾地說:「是傑自己突然抱上來,我什麼都還沒有說喔……」

  「為什麼悟不告訴我?悟明明說過痛的時候要說出來!你這樣到底算什麼?」夏油傑捏緊雙拳,垂著頭,緊繃的嗓音宛如要用盡力氣才能把咽喉裡的句子擠出來,「什麼年紀大就可以多喜歡我一點?什麼我不想給可以不要給?什麼再忍耐一下?悟不要讓我感覺被你愛著的我,簡直就爛透了啊!」

  「啊?我說過這麼多聽起來很帥的話嗎?」

  五条悟偷瞄夏油傑的側臉,平和的語氣讓夏油傑驚覺他正在對五条悟發火,只是他又有什麼立場可以對五条悟生氣呢?五条悟明明就沒有錯,甚至感覺到害怕。他搖頭往後退,想讓情緒冷卻下來再來聊這件事,五条悟卻跟著他前進,一如往常地輕鬆摟抱住他,他稍微動了動手指,很快就平息下去,沒有甩開。

  「我是真的覺得沒關係啊,慢慢來就好了嘛!」五条悟偏著頭,悄悄注意夏油傑的表情,停頓片刻才說,「不過、我不喜歡聽有人說傑的壞話,就算這個人是傑自己也一樣。」

  「悟有沒有想過,要是我習慣怎麼辦?要是有一天,我把悟的付出當成是理所當然的怎麼辦?」

  「才不會!」五条悟笑得純粹,好像一點也不煩惱,「因為是傑嘛!」

  「說什麼不會?我、我明明……」夏油傑腦海裡浮現了五条悟緊握住他的手臂,咳到說不出話的哀求眼神,捶著枕頭,問他到底想怎樣的心碎,以語調輕鬆訴說冬天本來就睡得比較差,笑著讓他別在意,他卻觸摸到滿手潮濕的冰冷,他想要道歉,想要補償他的忽略,但他不知道該怎麼辦。

  「傑你喜歡我嗎?」

  「喜歡啊!」這句話點燃了一切,夏油傑將臉埋進五条悟的肩膀,壓抑地低吼,「悟會一直問這件事,不就代表悟對於我喜不喜歡你這件事,抱有強烈的不安嗎?」

  「才不是,不過嗯、聽傑這麼說,好像、有一點的樣子。」五条悟後知後覺地察覺,但立刻就笑得毫不在意,「可是傑很公平啊,而且也對自己很嚴厲,對一般人就已經夠和善了,對喜歡的我,應該怎麼樣也不會太差吧?」

  夏油傑愣怔地抬頭,凝視五条悟清澈又湛藍的眼睛,他這才發現,他之前誤會了五条悟的意思,他以為五条悟的意思是,可以憑藉少許的喜歡,去忍耐那些不安與痛苦,但他現在才發現不是那樣。

  他一直覺得人的內心深處有塊廢墟,堆滿無數付出卻被無視,於是枯萎得看不出原本模樣的良善與美好,久而久之,就連他自己都認為那是理所當然被棄置的地方,是不合時宜到需要被淘汰的地方,是根本就不需要存在的地方。

  五条悟的意思是,他相信著那片他早已不相信的廢墟,期待它會重新長出花來。

  不是因為他要得很少,而是他信任夏油傑這個人,無論如何,最後一定會給。

  好似有一陣暖風吹過那片廢墟,冒出了小小的嫩芽,夏油傑不自覺地淚流滿面,抬起手背狠狠抹除,過度用力使得雙眼被擦得更紅了,纖長的眼睫更是糊得凌亂,他惱怒地將濕黏的液體甩掉,落到地毯上浸染出暗色的痕跡,不斷想著,就已經占盡了便宜,五条悟跟家人們對你還不夠好嗎?到底有什麼好哭的呢?

  「再說、該道歉的應該是我吧?」五条悟被夏油傑突如其來的淚水嚇了一跳,他有些手足無措,許久之後才輕輕拍著夏油傑的背脊,嘟噥的聲音有些沮喪,「我老是把傑弄哭……」

  「我、我才沒有哭。」夏油傑嗚咽地說著,溫柔的嗓音不但沙啞,還一頓一頓的,一點說服力也沒有。

  「好吧,那應該是傑的水管漏水了吧?」

  「……水電工在搶修了,很快就好。」五条悟想偷瞄又不敢看的不自在,令夏油傑忍不住笑,他把臉藏到五条悟的肩膀,片刻又縮得更深,最後哽噎地要求,「場面有點難看,悟你不要看。」

  「好,我不看。」五条悟依言把目光飄向牆壁柱子,氣氛陳悶,有股濃重的窒息感,於是他把肺中的空氣用力呼出,笑著感嘆,「不管傑相不相信,我啊!可是喜歡傑很久了喔!要傑一下子付出跟我對等的喜歡,未免也太勉強了吧?真的要說的話,這也是一種不公平吧?」

  「那至少悟要告訴我吧?難過的時候、不舒服的時候,我全部、全部都想知道。」

  「到時候傑會給我一個大抱抱嗎?」

  夏油傑想給出允諾,又擔心無法回應五条悟的期待,他沒有把握察覺五条悟需要擁抱,給人希望但沒有實現,是五条悟不喜歡的事,他的雙唇翕動,沒有發出任何一個音節,僅是加重了此時的擁抱,彷彿要先把他所未察覺到的未來全都預支給五条悟。

  「是嗎?那我會很期待的。」五条悟幾乎被勒到無法呼吸,恍惚的痛覺令他稍微明白夏油傑的意思,總是鬆散包環夏油傑腰部的手,收緊了一些,像是真正確認他所心愛的事物,能夠屬於他,他笑得歡快,「不過傑這樣是不是叫、嘴巴說不要,身體很誠實啊?」

  「閉嘴!」夏油傑被五条悟堵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想揍他又下不了手,臉色變換幾次,無法思考的他,張口前衝,把五条悟還想說話的嘴含得嚴密,為了不讓莫名其妙的氣人話語自內裡探頭,他還輕輕用牙齒叼住,想起剛才的話,懲罰性地啃咬兩下,力道不重,彷彿剪過指甲的動物輕撓,蹭得人心癢。

  直到五条悟往後倒,瞇起眼睛的夏油傑才發現五条悟,雙眼直瞪前方忘記了喘息,才放開他,連忙搖晃他喊:「悟!呼吸!」

  五条悟很快就清醒,他摀著嘴,側過臉嘟噥:「哪有人突然親上來的啊?」

  放心的夏油傑,望著五条悟有些尷尬的模樣,才有興致揶揄他道:「是說悟這樣,算不算是只剩一張嘴呢?」

  「明明就是因為傑跟章魚一樣吸住不放!」五条悟說著還用右手的三根手指捏緊左手的三根手指,在夏油傑眼前表演示意動作,前後扭轉,「就是這樣!再這樣!拔也拔不開!」

  「那還真是委屈悟了喔。」

  「要這樣啦!」五条悟緩慢靠近夏油傑的嘴角,如同說著悄悄話般吻住他,柔軟的舌頭探進抿直的唇瓣,頂開咬緊的牙齒,順沿上顎與臉頰的線條,在陰暗潮濕的口腔裡尋找到躲藏的軟肉,宛如擁抱般捲起夏油傑的舌尖,輕輕舔舐,就像拍撫背脊,微微吸吮著,彷彿揉搓頭頂,夏油傑被吻得臉頰泛紅,耳根燒到耳尖,他學著五条悟的動作,搔刮五条悟的舌底,又嘗試去碰觸側邊,緊貼著滑動,似乎在翻滾著玩耍。

  五条悟趁機用掌心拂去夏油傑殘餘的淚痕,他們輪流銜住對方的上唇或下唇,不知過了多久,才氣喘吁吁地倚靠對方的額頭,盡管輕慢而仔細,依舊拉出一道晶瑩的涎絲。

  夏油傑難為情地揮手抹掉,分明吻得十分熱烈,他們卻只感覺到親暱而非情慾。

  「明明就是因為這樣親悟,悟會走去撞牆,門框雖然堅固,每天撞還是會壞的。」

  「我、傑你知道大蟒蛇是怎麼吃老鼠的嗎?」

  「那悟知道反派是怎麼死的嗎?」

  「唔嗯、是不是因為怕寂寞啊?那我再抱一個。」五条悟抱著夏油傑搖晃,笑得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無辜,但隨即又補充,「欸傑!我們明天吃章魚燒好不好啊?」

  夏油傑都要被氣笑了,他輕輕踢笑得沒心沒肺的五条悟一腳,無奈地說:「悟老是這樣顧左右而言他的話,是會被不熟悉的人討厭的喔。」

  「因為是傑嘛!傑又不是不熟悉的人。」

  但是他會由於這些回應而粗魯地對待五条悟,夏油傑抿緊雙唇,揉搓著五条悟蓬鬆的頭髮,銀白的瀏海裡透漏帶著笑意與純粹信任的湛藍眸色,他忍不住心疼,像打了自己一拳,故作溫和的語氣藏著難過:「悟是笨蛋嗎?」

  「傑你喜歡我嗎?」

  「喜歡啦!你是要問幾次?」

  「那、這是最後一次,以後不問了。」

  「可、可以問。」五条悟感覺衣擺一重,低頭發現是夏油傑揪住他的衣服,夏油傑臉上泛起可疑的紅暈,低頭別過臉,不想讓五条悟發現,「悟想問幾次,都可以問。」

  「是嗎?」五条悟湊近夏油傑,在耳釘上啜了一口,讓夏油傑整個耳朵都是一樣的溫度,笑得愉快。

  「那我肯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笨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