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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景短文 一 笹貫



　　某條連結著大海的河川，距離河口處不遠的某段下游水域，水位只到腳踝、看似幾乎乾涸的河床，但是四周堆疊的石塊保持著濕潤的色澤，隨處可見的苔蘚和綠藻參雜其中，這類景象遍及兩人高的兩側斜坡。


　　此時，軒揹著昏迷不醒的笹貫站在河底，一臉嚴肅地望著周遭的危險警訊。


　　不知危機何時到來，不能滯留在河底，但是雙手受限必需支撐住背後的太刀付喪神，軒焦躁地四處尋找較為平穩的區域。


　　雙眼找到其中一處有階梯狀層次的斜坡，背上成人男性的重量讓踏出的每一步更加沉重，步行速度也大幅度減慢，儘管如此軒還是努力加快腳步。


　　當軒終於走到斜坡邊正要開始爬坡時，第一波的洪流隨即襲來，湍急的水流大力沖刷下半身讓軒不敢輕易邁步而出，只能微微屈膝降低整體的重心停留原地。


　　等到流速稍微趨於穩定後軒才敢移動，可是浸滿水分的褲子增加多餘的重量，讓抬腳的動作更加艱辛。


　　同時大量的河水侵入上衣下擺，藉由毛細現象沿著棉線攀爬而上，彷彿無形卻冰冷的千萬隻細手扯住衣物不讓人離去，企圖把人拽回河底。


　　好不容易雙腳離開水流的沖刷，軒站在狹窄和略為傾斜的石梯處喘氣，除了腳下的水流聲和自己急促的呼吸聲，不遠處傳來令人畏懼的滾動聲震撼著耳膜。


　　軒轉頭望向聲源察覺到更加兇猛的第二波衝擊即將席捲而來，幾乎與河岸一樣高度的水花在最前方奔騰。


　　連唉聲嘆氣的時間也沒有，腦海被如何在這洪流中生存的想法佔據。


　　狹隘的石梯上沒有足夠的空間讓人調整成穩當的站姿，軒不加思索拔出佩戴在左腰間的脇差，刀鋒朝下讓刃面與頭頂平行，右手握住刀柄後用盡全力往石壁一刺並緊抓不放。


　　身體正面盡量貼在石牆上而左手死命地抓住背後的笹貫，頭往右一偏用力夾住放在右肩上的右手臂，危急時刻下用上所有能固定住笹貫的身體部位，最後一刻深呼吸後任由洪水吞沒全身。


　　然而，背上的成年刀劍男士負重無法提供任何優勢，雙腳難以抵抗急流的衝力，輕易地離開原本的立足點並在水流中晃動，最後只剩緊握的右手和被強迫伸直的臂膀努力地反抗著巨大的物理法則。


　　因為全身貼近牆面讓軒有掙扎的機會，在肺部氧氣和雙手力氣耗盡前兩腳踩在石壁上一蹬，頭部好不容易突破水面但是被迎面而來的一波浪潮硬生生壓回水中。


　　努力嘗試數次後終於找到一處中途勉強可以落腳的突起石塊，在新的浪潮襲來前雙腳再次一蹬，同時右臂使力把自己拉向刀身，躍出水面後勉強讓腹部掛在刀背上。


　　雖然下半身還沉浸在水裡，至少現下躲過滅頂之災，軒大口喘氣更換肺中的氣體順便讓過度使用的手臂和肩頸肌肉休息。


　　軒小心翼翼地挪動背上的笹貫貼近內側石壁，同時為了騰出空間自身也稍微往外側刀柄移動，讓他一半的重心轉移到脇差上減輕自己的負擔，左手緊緊抓住他背後靛青色的外衣。


　　太刀付喪神壯碩的右臂橫跨左右肩胛骨並有向下滑落的趨勢，軒一邊右手抓住對方的右手腕試著往上拉，一邊雙眼研究如何攀爬最後一段半人高的斜坡。


　　河岸邊近在咫尺，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無情的浪潮帶來的災禍尚未結束。


　　眼角瞥見一根粗大厚實的漂流木乘著激流朝著他們的方向快速衝過來，來不及多想身體先做出反應，迅速地繞過刀柄背對著即將撞上的斷木，左手放開笹貫的外衣並伸手奮力撥開斷木。


　　雖然勉強改變其軌道，躲過直接被樹幹撞擊的下場，卻不幸被不平整斷面上的尖銳處割傷，在急流的帶領下尖端化為利刃劃破衣服和皮膚，撕裂出一道從左肩胛骨上方開始直至左上臂外側中間點的傷口。


　　附帶的推力把原本向外伸的左臂膀打回去撞上刀柄，大力的碰撞連帶讓刀身整體產生不小的震動，而失去支撐和固定的笹貫滑落，上半身墜入流水中。


　　因為痛覺和衝擊的多重影響軒差點鬆手，右手趕緊再次緊握對方的手腕，水流推動著笹貫全身所形成的巨大拉力扯動軒的身體向前傾。


　　因傷勢而無力的左手無法阻止這一波蠻橫的牽引，幾乎整個上半身被拖出水面直到腰際勉強卡在刀背上，若是沒有抓好平衡身體早已越過刀身，一同被拽入激流中。


　　唯一慶幸的是堅韌的刀身和無鬆脫的石壁，讓脇差保持插入的狀態橫擋在一人一刀間，藉由這層薄金屬雙方皆不會被洪流吞沒沖走，只要人類堅持不放手。


　　軒一邊吃力地保持現狀，一邊望著笹貫的頭顱在水面上下沉浮，沒有絲毫清醒的跡象。


　　鮮紅的溫熱血液從裂口湧出，匯集成涓涓細流溶入淡藍綠色的河水中，起初色彩分明、成分迥異的鮮血被大量的冰冷流水強硬沖散，迅速地失去原有的色澤最後被稀釋殆盡。


　　無止盡的寒冷河水早已滲透每一絲棉纖維，完全奪去衣物的保暖功能，長時間沖刷外露的肌膚，一點一滴帶走表層的體溫，最後寒意穿透肌肉逐漸侵入骨髓。


　　似乎內心也暴露在冷冽流水的洗禮下，失去溫度的思緒突然浮現腦中：



　　『畢竟是笹貫桑，就算被沖到海裡也能回來吧。』



　　回想起笹貫的逸聞，關於被人丟入海裡又撈回的部分，若此事為真實經歷的話一一


　　對啊，而且獲得人身後他不也說過可以乘著波浪自力回來。


　　根據現在位置和流速，不用太久就會被沖到出海口，而出海口附近應該有漁船，到時說不定有人能救起遇難的笹貫。


　　為了及早被人發現，比起沒入水中不如讓笹貫浮在水面上，思及此，軒開始轉動脖頸尋找下一個漂流過來的浮木。



　　『反正，刀劍男士的生命力比人類強多了。』



　　相信傳聞的真實性，腦內也已經設想好接下來的流程，為選擇放手的決定賦予合理性。


　　為了搜尋把所有感官集中在急流上。


　　無固定形狀的波浪綿延不絕，讓人無法預測也看不見盡頭。


　　凶狠的波濤四處衝撞，仗著高度優勢無情地拍打水面上物體，粗暴地掀翻漂浮物。


　　噴濺四散的大小水花無孔不鑽，讓雙眼時不時反射性地閉上，制止張望四周的行為。


　　連呼吸都是如此小心翼翼，深怕下一次的換氣是數分鐘後。


　　此時，一句話蓋過周邊的噪音、清晰地響起：



　　『不過大海，真的很可怕所以還是算了啦。』



　　軒知道那是幻聽、是記憶中的話語，因為當事人還處於昏迷狀態，若是恢復意識一定會回握住自己的右手腕。


　　雙眼停止搜尋浮木，軒僵硬地轉回頭，呆愣地望著笹貫，大腦沉浸在勾起的回憶中。


　　慵懶的聲調中透露著些許的無奈感，中間的短暫停頓夾雜著若有似無的嘆息。


　　平時的言行中表現出不畏懼海浪的態度，心態上也不排斥波浪帶來的挑戰，唯獨抗拒著容納無數浪潮的大海。


　　或許笹貫真正害怕的並不是海面上的浪潮而是海面下的一切。


　　腦中開啟這一層的探究後，軒緊抿雙唇。



　　洶湧的暗潮封鎖住所有墜入海裡的悲鳴聲。

　　
　　無力的軀體越是下沉，波光蕩漾的海面越是渺茫。


　　一旦越過深度的限界，就算用盡全力閃爍著亮眼的光芒也無法穿透厚重的海水讓他人注意到自己的存在。


　　最終與眾多不見天日的哀傷一起沉積在幽暗的海底。



　　軒低頭把視線挪開，一邊任由生存本能和明哲保身的理性洪流沖刷所剩無幾的良心。



　　「呵。」



　　在這分秒必爭的狀況下軒卻鬆口苦笑一聲，為自己的軟弱和躊躇感到可笑。


　　嘴角掛起嘲諷的笑容緩緩抬頭再次正視前方，如同賭徒一般心中湧現瘋狂的想法。



　　就看腥紅的鮮血代表何物。



　　『看是良心被沖散消失。』



　　如同在川流中被稀釋殆盡的鮮血；



　　『還是生命先流失殆盡。』



　　如同持續淌流而出的血液。



　　『反正都是放手的結局。』



※※※※※



　　風起，一片綠葉輕飄飄地落在池塘水面上，激起微乎其微的漣漪，風靜。


　　恰巧經過的笹貫望見這一幕，於是停下腳步觀看綠葉，沒有其他推力而靜止不動，安穩地浮在平靜的水面上。


　　清澈的池水隱約倒映著自己的身影，而綠葉的位置正好與左側的一撮若竹色髮束重疊。


　　微風再次吹起，拂過水面泛起陣陣的波紋，與風力一同把綠葉推向遠處。


　　湖水綠的雙眼追隨遠去的葉子，雖然畫面平淡無奇但不知為何讓他聯想到自己的過往。


　　刃生中有太多身不由己，也因為如此早已習慣了隨波逐流。



　　『不過我現在也算進化了吧，就算被惡意丟棄也能自己回來。』笹貫嘴角揚起苦笑，內心自嘲。



　　把視線拉回近處，尚未消散的餘波使水面上倒映的輪廓更加模糊不清，彷彿他已不再此處，笑容中不禁多了一股惆悵。


　　儘管能順利地乘上波浪，也不一定能抵達心之所向啊......


　　如果可以，笹貫更想要自由地選擇；不論是乘著浪潮前行，還是抵抗大浪停留原地。


　　此時，腦海回想起不久之前的的奇妙感受。


　　雖然當時自己失去意識，但是卻感覺到身軀在洶湧的激流中載沉載浮，任由一陣又一陣大小不一的波浪拍打，卻又安穩地留在原位不被沖走。


　　既刺激又安心的感覺互相抵觸卻又同時並存，笹貫咀嚼著這耐人尋味的經歷。


　　視線離開池塘，轉身離去時臉上恢復平時悠哉的微笑，其中卻添加了些許的興奮和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