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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賀玄走出陰暗的教學大樓時瞇起眼睛,舉手遮擋住刺眼的陽光。離開涼爽的冷氣房曝曬於大自然的灼熱,他果斷選擇掉頭逃回室內。看來他只能繞遠路回宿舍,冒著可能碰到某人的風險,思及此,他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顯然,他不是唯一一個試圖逃離酷熱的人,因為走廊擁擠得每兩步就有人撞到他的肩膀。

只有幾個人在被他怒瞪的時候結巴著道歉。

不意外。

「賀玄!」,一個聲音從他身後傳來。

他停下來,回頭瞥了一眼。正是謝憐,換作其他人喊,別說留步了,賀玄連頭都懶得回。謝憐向他跑來,手揮著打招呼,嘴角掛著微笑。人群紛紛為他讓路,如同他是一位沐浴在聖光之中的神明。

又來了,不意外。

當他終於追趕上賀玄時,熟稔地撞了一下他的肩膀。「回宿舍嗎?我跟你一起走。」

賀玄只是嗯了一聲,繼續走著。

「課真的這麼糟糕嗎?」謝憐笑說,笑聲輕快悅耳,周遭的人一個個臉紅了起來。對此賀玄感到頭痛加劇。

「需要止痛藥嗎?我包裡有一些。」

「麻煩了。」

他們再次停下來,謝憐在他那個彷彿無底的大包包裡翻找,賀玄懷疑裡頭裝著人類所需的萬物。講真,這不是誇飾。有一次他從包包裡淘出一台電動削鉛筆機,需要插在插座上的那種。

「我知道裡面有,」 謝憐喃喃自語,幾乎把頭塞進包包裡。賀玄交叉雙臂,無聊地環顧四周。

這時他看到了他。

一個男孩站在走廊的盡頭,拿著一個上面貼滿愛心的粉色盒子,盒蓋上有一封信。他正朝他們走來,雙頰通紅,眉眼間透露著決心。

那景象比現在見到花城還令人毛骨悚然。

賀玄一把抓住謝憐的手腕,儘管對方困惑地抗議著,他們迅速地繞過轉角。他聽到匆忙的腳步聲跟在他們後面,於是他猛地打開最近的門,把他們兩個推了進去,然後猛力關上門,轉身面對謝憐。

不幸如賀玄,門的裡側不是他期望的教室,而是一個非常擁擠的儲藏間。賀玄不得不用雙手支撐在謝憐的頭兩側,以保持他們之間隔開幾公分的距離,他們身體相貼的部分,瀕臨令人不自在的範疇。

「呃,賀玄?我們為什麼在這裡?」 謝憐問,剛才匆忙的逃離讓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又來了個你的追求者,」賀玄哼了聲回道,心想,我可不想再看到你勉強自己笑。

「啊。」謝憐的聲音柔和了下來,「謝謝你。」

賀玄翻了個白眼,「沒什麼。你探得到哪裡有電燈開關嗎?」

謝憐舉起手,不小心碰到了賀玄的側腹。他打了個寒顫。

「抱歉!」謝憐小聲說,「我知道那裡是你的癢癢肉。」

他嗤之以鼻。「我才沒有癢癢肉。」

「我有證據可以證明你有。」謝憐再次戳了戳,賀玄嘰了一聲,像老鼠一樣。

我靠。「如果我現在殺了你,他們永遠找不到你的屍體。」

「才不,」謝憐說。「我們又不是在地下一百尺,或者在水底。而且,他們會知道是你幹的。」

「如果我用冰柱,他們就不會知道了,」賀玄馬上說。「如果我用冰柱,它只會融化。然後就不會有凶器為證了。」

謝憐抬起頭,好笑地盯著他。「你想過這個。」

「我當然想過,」賀玄冷笑。「我和花城混在一起。」

這讓謝憐笑了,一個柔和的微笑。每次,每次賀玄提到花城時,謝憐就會這樣笑。怪噁心的,真是。

「你覺得他們走了嗎?」謝憐幾分鐘後小聲問。

賀玄咕噥道。「嗯,應該吧。我去看看。」

他將門開了個縫往外瞥,確保四周安全後,向後踹開門,暗室瞬間被湧入的光照得通亮,他眼前一白,沒有注意到腳邊地板倒著一支掃帚,一踩一摔連同謝憐也扯倒在他身上。

「嗚!」謝憐皺了皺眉,一手放在賀玄的胸前以保持平衡。與此同時,賀玄覺得自己的後腦杓簡直要被地板撞裂了。

啊,終於可以死了。請讓他擺脫這個肉體的囚牢。

「哥哥?」

哦,他是不是直接到了地獄?因為撒旦的聲音聽起來似乎很像——

「三郎?」

太好了。就是他。惡魔本人。

花城似乎在幾步之外僵住了,臉色慘白,眉毛高高揚起簡直要突破髮際線。看起來就像闖進房間撞見愛人外遇的現場。而且。好吧。

喔操,這看起來真的很糟糕,對吧?聽著,他知道自己同意了和謝憐假扮情侶的事情,也知道這樣做相當於把自己化為巫毒娃娃任花城使巫術折磨凌遲,但,實際親眼見到花城心碎的畫面?

賀玄是很能吃。但他可能高估了自己能吞得下的極限。

「哥哥?發生了什麼事?」

謝憐滿臉通紅,目光不停地在躺他身下的賀玄和可能已經陷入震驚的花城之間游移。

「三郎!我們,我們……呃,這是——」

賀玄深吸一口氣,祈求他十二歲時養的那隻已故寄居蟹的保佑,然後說:「謝憐和我在交往。」

眼前的景象完全超出他的想像。

賀玄此生還沒有成功讓花城啞口無言過,但如果這就是成功的感覺,他下次願意更加努力。花城的下巴掉了下來,就像真的他媽的掉下來了一樣。他盯著賀玄臉上方的某個地方——可能是謝憐——然後低頭看了下來,嘴巴緊閉。

「不好意思,」他開口說,這是賀玄從來沒聽他說過的一個詞,「我有聽錯嗎?」

「你沒聽錯,」賀玄說,因為在這一刻,他基本上已經可以確認自己的死亡了。所以現在說什麼已經不重要了。「謝憐和我在交往。」

接下來的一陣沉默壓抑得彷彿凝結出了實體。花城轉向謝憐。「哥哥?」

「啊,」謝憐撓撓後腦,終於回神般地坐了起來。儘管情況變得更糟了,因為他現在幾乎是騎在賀玄大腿上了。「就如你所見。」

寂靜的瀰漫讓人感到呼吸都困難了起來。賀玄眉毛一挑,感覺到謝憐在他身上移動,膝蓋正好卡進他的腿間。他向他投去一個凶狠的眼神,謝憐回以一個歉意的微笑。

「抱歉,」他說,「嗯。我馬上起來。」

「快起來,」賀玄低聲道,生硬地搭上伸到眼前的手。謝憐拉他站起來,兩人面對面站著,拍拍屁股上的塵土。賀玄咳嗽了聲,然後抬起頭,撞上花城的視線——他此刻正直勾勾地盯著他。

然後花城逕直走到賀玄面前,抓住他衣服的前襟。把他扯向前,他們之間只剩一公分的距離。「你,」他用一種顯然過於親切的語氣說。「跟我來。」他看向謝憐,嘴角銜著病態的笑意,「對不起,哥哥,我暫時借走他一下。」

謝憐垂下肩膀,不作反抗。「請便,三郎,」他說。

原來如此,賀玄磕暈的腦袋做出總結:謝憐討厭賀玄。原來他一直想讓他去死。操。操。

三分鐘後,花城將賀玄逼到了附近轉角的牆邊。當然不是以浪漫的方式,真他媽感謝主。

看來,附近似乎沒有其他人——嗯,附近也沒有監控攝影機。太好了。他不用問也知道為什麼花城對這種地方如此清楚。

他們相互凝視著——花城只露出一只眼睛,已經足夠他用眼神殺人了。賀玄保持著他一貫完美掌握的冷漠空洞的表情,心裡已經開始草擬遺囑,他的遺產誰也不分,因為賀玄他媽的恨每個人。

花城把手放在他肩膀上。「你有十秒可以解釋。」

「還有什麼需要解釋的?」賀玄說,花城用力一捏,他彷彿聽到什麼東西碎裂的聲音。

他深吸一口氣。那好吧,不裝傻了。

花城的眼睛瞇了起來。「九。」

「我和謝憐開始交往——」

「八。」

「——是幾天前的事。」

他感覺對方快要可以隻手卸了他的肩膀。「七。」

「四天前!就是四天。」

「六。」

「我喜歡他有兩個月了。」

「五。」

賀玄在心裡嘆了口氣。 「他也說喜歡我。」

天啊,謝憐。我正在為你拼命,你明白嗎?你看到你創造出的怪物了嗎?

花城停止倒數,問道:「哥哥真的這麼說的嗎?」

「我有理由撒謊嗎?」他回答,不正面承認實際上有個理由,而那個理由是,謝憐真他媽是大蠢貨。

花城整個身體似乎失了力氣,臉上的神情幾乎讓賀玄產生了憐憫這種令人髮指的情緒。

「可我以為…」 花城搖搖頭。瞬間收回脆弱的樣子。他用手指戳向賀玄的胸膛。「你知道我愛他,愛他八年了。你他媽哪來的膽子。」

「我們不是朋友吧,」賀玄諷道。「所以我何必在乎?」

花城的眉頭一皺,然後迸出瘋狂的笑聲。他笑得彎腰,捧著肚子,大口喘息。這令人不安,比起花城威脅要扯開他的四肢並拿斷肢揍他個血肉模糊,更讓賀玄由衷畏懼。

「你說得對,」花城嗤了一聲,終於重新挺直身子。他臉上輕輕掛著一個假笑,但他眼睛睜得死大,瞳孔擴張。刺眼的撕裂感,讓賀玄一瞬想打個電話給最近的精神病院,因為他媽的,花城終於瘋了。一切都是因為謝憐有對象了。「我們不是朋友。以前不是,以後也不會是。我不在乎你死沒死,你又何必在乎我活不活呢?我的錯。」

然後他向後退了一步,轉身離開,銀墜隨著他的步伐叮鈴鈴地搖曳著。

✧✧✧

「我們需要,例如,一些界線。」

謝憐躺在地板上,雙腿朝著頭的後方折過去,聽見賀玄說話,他朝他望了一眼。

賀玄瞇起眼睛看他。「你在做什麼?」

「犁式瑜伽體位,」謝憐喘著氣說。

「你知道你整個人對折了吧。」

「這就是重點,」謝憐說,然後愜意地把腿踢起來,躺回地板上,面朝著天花板。「我最近開始練瑜伽。你應該試試。」

「我才不會去做那蠢蛋玩意,」賀玄說。「再過一百萬年也不會。你別想勉強我。」

「你不用從犁式開始,」謝憐說,一個鯉魚打挺站起來,走到賀玄坐著的地方。他抓住他的手,把他拉了起來。「我們可以從簡單的動作開始。你知道樹式什麼的嗎?」

「我當然知道樹是什麼,」賀玄說。「不就他媽生成氧氣的東西。你以為我蠢到大一生物學都不會嗎?」

「不是那種樹,」謝憐搖搖頭。嘴角露出微笑。「跟著我做就行,好嗎?還有,你說的界線是什麼?」

賀玄站在一側學著謝憐的動作,他的一隻腳翹起搭在大腿內側,身體向上伸展,看起來像一隻愚蠢的紅鶴。「既然我們假裝在約會。應該設定一些界線,像在公共場合能親近到什麼程度之類的。」他左搖右晃站得不太穩。「操,我居然得說出這種話。」

「為什麼?」謝憐嘰嘰喳喳地問。「你讀的同人文裡這麼說的嗎?」

「沒錯,」賀玄說。「就是這麼說的。」

「有道理,」謝憐用一條腿完美平衡著。相比,賀玄失敗得多,他得抓住附近一把椅子的靠背,防止自己跌到地上。「那麼,什麼樣的界線?你覺得我們應該接吻嗎?」

「不,」賀玄馬上說。「絕對不行。」

謝憐呼了口氣。「哦,好,」他說。「我真的不想和你接吻。無意冒犯,玄玄。」

「沒事。不要這麼叫我。」

「好的,玄玄。那牽手呢?」

賀玄想了想,考慮了一會。「嗯,好吧,」他說。「無傷大雅。反正你他媽已經牽過我的手太多次了。」

「你不喜歡嗎?」謝憐問道,轉過頭來看著他,仍然保持他完美的單腳站姿。

「你愛怎麼做就怎麼做吧,」賀玄嘟囔著,謝憐笑了。

「我們得去約會,」他說。「我會把照片發到我的Instagram上。」

賀玄點點頭。「還算聰明,」他說。「這樣,大家就知道你穩定交往中了。這間學校的每個人都在關注你,所以應該不成問題。」

「嗯,」謝憐說。「我真的不太明白為什麼。」

「不明白什麼?」

「為什麼大家這麼喜歡我。」

如果這句話出自其他任何人之口(例如:花城),聽起來會讓人覺得無比自戀和自負。但這是謝憐,賀玄知道他從來不在乎別人的看法,然而每個人似乎都對他抱持極其強烈的憧憬,而他對此無能為力。

「我也不明白,」賀玄淡淡地說。「他們的腦電波被神秘力量控制了。全部都是。」

謝憐心情好了起來,打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賀玄,」他說,「你可以和我約會嗎?」

賀玄假裝考慮了一下。然後說,「送佛送到西,所以,當然可以。」

謝憐笑了。賀玄開始倒數他無可避免的死期。等著被花城殺死,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