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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J]The Day We Meet Again 07

  金厲旭這一天回到家時--其實是很狼狽的。

  難得的下了大雨,他還那麼剛好沒帶傘;轉了幾班公車,又走了一段路回到家,渾身濕透了不說,還黏呼呼的,難過得要命。他在電梯裡時就一直在包包裡翻找鑰匙,但手上的提袋又搞得他心浮氣躁。於是所以,電梯門打開的時候,他其實就是悶頭往前走。預計是會在自家大門前駐足,卻在走到門前,就聽見一把熟悉的嗓音笑著說、哎,你走路至少要看路吧?我站在這裡呢。

  他停下手上的動作,過了一會兒才抬起頭。當他抬起頭時,臉上已經掛好了許久沒用上的冷漠。你還好嗎?在看見、聽見這個人笑著問候他時,怎麼說呢,金厲旭幾乎是要鬆一口氣。

  還好來得及。
  還好來得及,收起自己所有的溫情。

  「走開。」他簡潔地說,意思是要眼前的這個人有多遠滾多遠。這個人呢,乖乖地讓出地方,看著他開門、進門。晚安,在金厲旭關上門之前,他只聽見那個人幾乎是依戀地說。



  這一晚,金厲旭沒有睡。
  不是不想睡,而是想來想去,都是不要睡比較好。
  感覺上,睡下去就會夢見過去的事。

  夢見他們曾經很相愛。
  夢見他們曾經想過很遠很遠的未來。
  夢見這傢伙突然不告而別後,他在各種壓力下,是怎麼樣掙扎過來、然後活下來。

  然後這傢伙在他好不容易把生活過好的這麼幾年後,突然跑回來,就為了問他好不好?



  而這一趟回首爾,其實--曹圭賢也掙扎過。
  幾乎是要在日本落地生根了,事業在這裡,幾年前也買了房子;原來想著日子就這樣過下去吧,不然還能怎麼樣呢?

  他卻在這個時候,突然想起金厲旭。

  一開始只是想起來,但這個念想很快就泛濫成災,莫名其妙變成思念。他把這些話告訴與他一起開補習班的李東海;呀,他幾乎是一邊苦笑著說,現在想念有什麼用啦?

  當年他們的戀情曝光,他被家裡勸著、逼著要分手的時候,他做的決定不是要妥協回家、或是一起撐下去。而是什麼都丟下了,一個人帶著戶頭裡的存款去了日本。

  家裡的壓力,他承受不了;原先的愛情,在壓力下便成為許多愧疚。金厲旭不是那種會一直向他抱怨的人,只是心平氣和地處理每一個他遭遇的困窘(你們的事情曝光後,不是弄得大家都很難堪嗎?--類似這種話,曹圭賢簡直不敢想,金厲旭到底聽了多少?)但越是在這種情況下,曹圭賢就越是覺得喘不過氣來。

  他--去日本的時候,甚至沒有告訴任何人。除了本來就在日本的李東海;李東海看著不是辦法,只好替他連繫金厲旭。圭賢說要在這裡發展,這個稍微年長一點的哥哥,絞盡了腦汁,只好這麼對金厲旭說。

  『知道了。』其實也沒有為難這個哥哥,金厲旭明快地回應之後,便傳了一封簡訊給曹圭賢。再見,並沒有多說什麼,金厲旭選擇用兩個字,了結這段關係。

  『再見。』那隻手機是早就不用了,但曹圭賢卻沒扔,偶爾也會充飽電後,握在手裡,卻又不敢點開那則簡訊。

  (為了要切斷與過去的連結,他幾乎沒有留住任何一張照片,也把通訊軟體的紀錄刪得精光。)
  (結果,最後他與金厲旭之間,就只剩下那一句,再見。)

01

  金厲旭原來以為,那可能是自己昨晚做的一個夢。

  --不過,就算是夢,也太沒出息了吧?看著鏡子裡的自己,金厲旭一邊刷牙,一邊皺著眉頭,都分手多久了,他對自己說,還那麼放不下嗎?做夢都夢到那個人回來,你瘋了吧你。

  所以今天就從頭來過。低下頭漱口、擦臉,金厲旭走出浴室的時候,手機響了一聲。他拿起手機看,是老闆傳來簡訊。

  『不要帶便當,我昨晚菜做多了。』

  什麼菜做多了……金厲旭吐了吐舌,當然不會在這時候調侃自己的老闆。打開電視,他看了一眼手機,還有半小時才要出門。晨間新聞照例是國家大事,網路媒體可就熱鬧了,大勢MC金希澈再度傳出緋聞--……

  啊……難怪昨晚菜做多了。看了一會兒手機,放著電視繼續談世界局勢,金厲旭就回到臥房去換衣服;想著今天的課程,又順口試唱了幾句,走出門的時候,他幾乎已經忘記昨晚遇見曹圭賢的事。

  一直到他走出門時,看見曹圭賢。

  那個人蹲在隔壁的房門口,像是等了他有一陣子。
  是看見他出來了,才有些狼狽地站起身。啊,他聽見這個人說,我想你應該會出門上班,想說在這裡等你。

  所以,不是做夢嗎?金厲旭抿緊了唇,才想著要叫大樓警衛趕人,便聽見那把熟悉的嗓音說,我搬回首爾了,現在就住在……這裡。

  「你應該會很困擾吧,這樣做確實很傻,或許我該去找其他的房子。」
  「不過還是想跟你說一聲對不起。

  「我會盡量不要打擾到你。」



  曹圭賢當然知道,自己說的話有多麼天真傻氣。什麼盡量不要打擾?他回到首爾、回到這裡就是打擾。站到他面前,說出那句「我站在這裡」的時候就是打擾。

  但他實在忍不住。

  「你這裡抱著頭也沒什麼用。」一把冷淡的嗓音傳來--金希澈把一瓶礦泉水擺到曹圭賢面前。然後一臉不爽地躺回沙發上。他順手打開電視機,馬上看見自己的臉孔被擺得到處都是。緋聞!秘密女友!秘密男友!(什麼鬼啊?)還有一大堆關於都是因為國家醜聞需要被遮蓋所以才會找明星戀情爆料的猜測。

  「哥你真的有女友啊?」曹圭賢勉強扯了一下嘴角,扭開瓶蓋就灌了自己一大口水。金希澈則罵了一連串髒話,意思是,什麼鬼扯的爛照片?那是李赫宰!

  「他那天跟李東海打賭輸了,說是得拍一個他穿女裝走出電視台的影片,非得叫我幫他……然後正洙就不接我電話了。」

  李赫宰,小有名氣的PD,手上好幾個歌唱節目、競賽節目,最大的賣點是PD即節目的大魔王。只要是運動項目、舞蹈cover之類的,PD本人出現,競賽就結束了。金希澈提起這件事,就沒什麼好聲氣。當然是大魔王啦,大勢MC本人是這麼說的,這個PD差一點要出道好嗎?

  (要不是PD本人的男友家裡反對。)
  (結果PD本人的男友現在又跑到日本去了……)

  交往這件事,大概是因為都是家裡的小兒子,於是兩邊的家裡雖然一開始也反對,但掙扎幾個月後,也只好選不讓孩子愁眉苦臉。李赫宰家的爸爸還特別感謝李東海家的爸爸反對兒子出道;李東海家的爸爸看見兒子的伴侶選擇讓人比較放心的生活方式後,對交往這件事也更沒意見。所以李東海跑去日本幹嘛啦?曹圭賢聽見金希澈第一千次抱怨,都是他!正洙還是不接電話!

  「我爸說東海哥很適合經營補習班。」比他這個親兒子還適合。原來只是去那邊散心,順便去打工;結果李東海的臉完全成為曹家在東京開設的補習班的招牌,光是去櫃台看看,都能讓媽媽們笑咪咪地簽名刷卡。不過,李東海已經有男友了啊?而且交往那麼久了,當所有的人都這麼想的時候,李東海卻宣布,他要留在日本,繼續把補習班這個生意做好。

  「……你啊。」話說到這裡,金希澈就只好瞪著曹圭賢看。只有少數的幾個人才知道,李東海是為了曹圭賢才會下定決心留在日本。「昨天回診的情況怎麼樣?」

  「好得很。」簡直是對自己撿回來的這條命意興闌珊的。曹圭賢當然記得,自己為什麼會這段感情中抽身,又為什麼會回到首爾。「肺的狀況也很好,去當歌手都沒問題。」



  一開始抽身,是因為沒辦法應付所有人的期待。期待他結束這段感情的,期待他延續這段感情的。就算是沒有對他提出任何要求的人──就像金厲旭──也讓他覺得喘不過氣。他逃到日本去,花了幾個月才不再那麼沮喪、焦躁的,又花了幾個月,才總算讓生活上軌道。

  畢竟是你家裡的事業,李東海耐著性子對他說,反正你也不想回韓國吧?不如我們一起來試試看好了。曹圭賢其實沒興趣,但也沒想到自己想做什麼。半推半就地被拉到補習班兼一門課與看看行政什麼的,日子才剛剛穩定下來,他就出了可以上晚間新聞的重大車禍。

  ──還沒有說再見啊……被拋飛出車體,還沒完全失去意識的時候,他想到的是不再對他有任何期待的人。只模模糊糊地想到,但說了再見,會讓那個人哭吧?他便失去意識。再醒來的時候,幾乎所有的人都在他身邊,只有金厲旭不在。

  其實意識還是模模糊糊的--但他就是知道,厲旭不在。傷心的媽媽,擔心的爸爸;哥哥們都在門外,正洙哥說是ICU探望的人跟時間都有限,讓爸爸媽媽先進去。

  他要到幾天後,才能見到正洙哥;很忙的希澈哥,出了普通病房,拿著手機才見著。東海哥有時間就來看他,連鐘雲哥與東熙哥,都專程飛去日本陪他。赫宰哥也來了,看著他就是嘆氣的。

  他幾次想開口問,卻又沒開口問。怎麼問?腦袋慢慢開始運轉,他開始有餘力恥笑自己。怎麼問?真的叫那個人專門搭一趟飛機,看他這個一走了之的笨蛋嗎?

  躺著床上幾個月。手機看得煩了,就只好看書啦。他的東海哥又天才得很,書裡還混雜著幾本日文書,說是讓他練日文。他的日文是從來沒練好,但他東海哥還真的練出一點成績。

  『……一個人要退休之後,要怎麼樣才能過得好?第一步就是要去與過去吵架的,有衝突或誤會的朋友或親戚聊一聊,最好是可以放下過去的事和好。』

  一邊翻看書頁,一邊把內容翻成韓文。為什麼要和好啊?他嘟嘟囔囔的,和好了又怎麼樣?李東海卻笑一笑說,要和好啊,作者在這裡說了,這樣以後才有可以往來的朋友、親戚,才不會有死前都還在想的遺憾。

  曹圭賢伸出手,蓋住眼睛。東海哥想說什麼就說吧,他只好悶悶的;李東海愣了一下,隨即是懂了這個忙內的意思,卻只好溫和地說,抱歉啊,我沒想那麼多。

  『其實我本來想勸你不要生赫宰的氣。』因為這位PD已經哀哀叫著要李東海回韓國發展很久了。

  『不過你這麼一說……嗯……』本來想說一件事,但李東海試了幾次,又吞回去。嚥了嚥、哎。

  『你跟厲旭就這樣了嗎?』
  『我哪有跟赫宰生氣……什麼怎麼樣。』

  還是把手放在眼睛上。曹圭賢停了一下,又說:

  『我現在這樣,哪能夠怎麼樣。』

  逃跑了,又沒有好好照顧自己。這麼狼狽的樣子,不找個地方躲起來都不對了,還要給誰看呢?曹圭賢安靜了一下便說,東海哥去忙吧,我一個人待著就好。



  「所以你現在回來,有什麼打算嗎?」

  回我電話或訊息──金希澈咬咬牙,按下簡訊的傳送指令後,便把手機丟到一旁。也並不很意外,這個忙內是乖乖的坐在沙發上,卻也是一臉無辜地告訴他,不知道。

02

  差不多的時間,金厲旭正待在朴正洙家裡。他趴在流理台前,看著他哥煮了蒜味海鮮義大利麵,又煮了紅醬牛胸肉義大利麵;像是還不解氣一樣的,又做了一盤蕈菇燉飯(還放了香草點綴)想一想,開了火,煮大醬湯。

  「哥還在生氣啊?」這是金厲旭。其實除了做菜外,朴正洙的手機也已經響了一整晚,他當然知道是因為什麼事。哎,這個做弟弟的決定試著打撈掉下水的那位哥。

  「那真的是赫宰哥,東海哥有……」
  「我知道是赫宰。」

  一邊切泡菜,一邊頭也不抬地說。這個音樂工作室的主持人,聽起來其實沒有那麼生氣。

  「玩是沒關係,故意讓人拍就很蠢。不要理他。」

  把泡菜放進已經燒開的鍋子裡。朴正洙一邊攪拌湯料,一邊要這個弟弟選喜歡的吃。金厲旭看了看這哥的臉色,還想著再撈撈看呢?朴正洙便說,你知道了吧?圭賢回來了。

  「他說租了你隔壁的房子。」
  「……」這哥轉移話題的方式,還是讓人無法招架。「嗯……我碰到他了。」

  在自家門前。看見這個人的時候,他還小心地不要盯著看……

  「他恢復得很好,不需要我擔心。」想一想又問,「哥沒告訴他吧?」

  朴正洙這時才終於抬起頭,看著這個弟弟。



  畢竟是從小住在附近,玩在一起,甚至讀了差不多的學校的弟弟們,朴正洙當然很清楚,曹圭賢與金厲旭交往時,他們怎麼去支持這兩個臭孩子;曹圭賢決定要去日本的時候,他們幾個做哥的是怎麼樣的哀聲嘆氣,最後仍決定都閉上嘴。

  人生是自己的,感情也是自己的。當時還在熬資歷的李赫宰說完這句話後,就轉頭看李東海。李東海笑著看看他說,哎,去日本的機票都買好了。

  把兩個弟弟送去日本,自己則與原先也住在附近,後來搬去江原道的金希澈再遇見。這個未來的大勢MC,那時被經紀公司去學發聲,他則正好是那邊的補習班講師。兩個人戀愛談得正火熱,偏偏就傳來曹圭賢出車禍的消息。做哥哥的能去的都去了,但要不要通知金厲旭?卻是誰也都沒法子下定決心。在ICU外頭,哥哥們還抓耳撓腮的時候,金厲旭偏偏就不聲不響地出現。

  「你交代別說,誰敢告訴他?」

  做好飯菜--自己就沒胃口了。看著弟弟選了海鮮吃,朴正洙便把其他的菜整理一下,準備收進冰箱裡。又停頓了一會兒,才問金厲旭,要換個地方住嗎?還是先過來這裡待幾天?

  「我幹嘛因為這樣搬家。」金厲旭說得乾淨俐落。他抬眼看著這個哥說,「我不在乎了。」

  「……」好吧。朴正洙想起金希澈說過的,如果金厲旭說要搬家,或者非常不開心,那這兩個人之間還有可能。但如果呢,這個與他分分合合幾回的傢伙,就是抬眼看他,哼哼的。

  『如果厲旭連去你家住幾天都不要,那就算了吧。』

  真的不在意,就不會有可能了。曹圭賢也知道這個道理,所以那一天,才會在金厲旭的家門口等門。看著這個人沒有走,忙內心底簡直說不出該安心、還是該悶頭大哭一場。金厲旭當然沒想要繼續糾結舊情人有什麼心結,只是探頭看了一眼便說,要把燉飯跟大醬湯打包帶走。

  「希澈哥……」聽著朴正洙的手機又開始響起來,金厲旭決定再撈一撈。他正洙哥轉頭看他時,他還以為撈著了;別提他,聽見那兩片薄唇之間蹦出三個字,他只好縮縮脖子,已經聽見另一位哥再度掉下水的聲音。



  再一次見到面,是因為曹圭賢忘記帶鑰匙。

  --在日本住的地方是租的,房東為了好管理,早就把整個大樓都換成密碼鎖;金厲旭卻是為了省錢,租了一個比較便宜的公寓,出出入入是好幾把鑰匙。結果就是曹圭賢老是忘記帶鑰匙出門,

  「嗨。」
  「……」

  忘是真的忘了,但看起來卻像是故意在等金厲旭。曹圭賢也覺得丟人,偏偏呢,李東海回首爾後,又不是一般的忙碌。說好要送備用鑰匙過來,已經過了一個小時了,卻還不見人影。

  「……」
  「晚安。」

  一般鄰居還可以說一些,你到我家等吧,之類的客氣話。但他們,一則已經不是情侶,二則已經分手,三則金厲旭恨他。曹圭賢開始想,自己是不是找個什麼地方去喝杯咖啡什麼的,但他又很快地想起來,自己今天可是連手機都忘在辦公室,連剛剛打給李東海的手機,都是厚著臉皮去超商借的電話。

  萬一他現在去了別的地方,拿不到鑰匙呢?掙扎了一會兒,曹圭賢便幾乎是自暴自棄一般地放棄啦。他乾脆坐在門口,手撐著臉,認命地等待起來。等著等著,便開始打起瞌睡。雖然知道不好看,但大概也只有等人的人知道,等待是多麼累人的一件事。

  睡睡醒醒,甚至也做了夢,夢見厲旭拿了外套給他。哎,他忍不住想,怎麼能讓他做這種夢呢?人會貪心的。做了這樣的夢,他就想著自己聞到厲旭慣用的Jo Malone,就覺得這時節的涼意沒那麼惱人……

  「圭賢?」

  是真的在自家門口睡過去,又被李東海搖醒。看著這個哥帶著一點抱歉、卻又無可奈何的臉,他就是吐吐舌。原先打算要說些什麼,看著自己身上明顯小一號的外套,便又頓了一下。

  「這不是哥的外套吧?」

  「我也不知道是誰的外套。」嗯,所以應該是……李東海看了看另一戶的門口,聳聳肩。

  「回去洗乾淨之後問問厲旭是不是他的。不是的話就留起來,看看是誰今天照顧你,我也要去謝謝人家。」

  自然是厲旭的。他們兩個兄弟心知肚明,世界上沒那麼巧的事,也沒那麼好心的陌生人。只是現在直接登門致謝嗎?李東海都想得到,金厲旭肯定會鬧彆扭。從口袋裡拿出鑰匙,李東海拍拍這個弟弟,一邊在心底盤算著。

  總得做點什麼事吧?他想。畢竟是當人家哥的啊……



  也在差不多的時候,金厲旭正把自己關在家裡,一個人生悶氣。

  外套是他的。忍不住開門走出去看看,結果看見曹圭賢還睡在門口的,也是他。原來以為這個人是在裝可憐,但幾次開門出去看,都還睡在那裡。想著是不是打個電話問問李東海是怎麼回事,號碼都撥到最後一碼了--他還是取消撥號。說不定真的是捉弄他呢?乾脆去洗澡吧,打理好自己再出去看看,還是睡在那裡。

  怎麼回事?是身體不舒服嗎?看著顯見的憔悴,他就算是關上門回家,也仍是忍不住去想,那麼大的人了,這種天氣,怎麼還是沒有多穿幾件啦?身體好不容易才養過來,應該要更小心一點吧?

  腦袋裡一開始想這些事,就再也停不下來。
  就好像,他還記掛著那個人一樣。

  越是要自己不去想,腦袋裡的想法就越多。後來他只好恨恨地站起身,扯起回家時脫下的外套,打開門。

  拎著外套走出去的時候--居然是有些心虛的。生自己的氣,又不想被這個人發現;也是擔心吧,就算是披上外套後,他又開門幾次看看,人還在不在那裡。

  又過了幾十分鐘,他才終於聽見李東海的聲音。
  他靠在門邊,原來以為自己終於可以放心了,卻在這時聽見李東海對曹圭賢說,要記得把外套洗好還他。

  所以,在哥哥們眼裡,他其實還是站在曹圭賢身邊的金厲旭嗎?
  他咬住唇。



  「當然沒有這回事。」幾天後的晚餐時間,朴正洙一邊看電視準備食材,一邊對著電話那頭的金厲旭說--實際上,其實就是在安撫這個弟弟--「你們當然是分手了,但畢竟是認識的人嘛。」

  是誰?李赫宰一邊幫忙切番茄(切得很慢)一邊小聲地問。是厲旭,李東海切的是蒜頭,切得很隨性(慢不慢無所謂啦)好像是不開心,李東海一邊看著坐在沙發上的朴正洙,一邊也小聲地說。

  「哎,給他加個外套算什麼,你沒親他吧?」

  --得把電話稍微拿離耳朵一點,因為電話那頭的金厲旭,顯然是喊了些什麼。李東海縮了一下肩膀說,這邊都聽得到啊……

  「特哥耳朵沒事吧?」
  「那你去跟厲旭講?」
  「啊哈哈。」

  那一天晚上,李東海很清楚,替曹圭賢披上外套的,肯定是金厲旭。但金厲旭自己不說,他們誰還能說啦?那一天,李東海確實是被日本那邊分校的會議扯著走不開,但要說不能拜託誰趕緊拿鑰匙回去一趟,其實也沒有那回事。

  『厲旭剛回去。』他傳了簡訊給朴正洙,金厲旭的老闆;得到這樣的回應後,他當然就忍不住想,金厲旭會不會讓曹圭賢進屋去,至少等到他能夠從會議中脫身?有了這樣的想法,當然就錯失了幾個撥電話的機會。滿懷歉意地趕過去那邊的公寓時,曹圭賢已經不知道坐在地上睡了多久。

  先是罪惡感。但看見曹圭賢身上披著的外套,他又覺得鬆了一口氣。哎,但他忍不住問李赫宰,干涉別人戀愛,是不是不太好?

  「呀……你現在才想這個問題,不嫌太晚了嗎?」幾乎是要磨牙地,李赫宰一邊恨恨地切著番茄(差點切到手)他到底是為什麼要跟自己的男友談一個分隔兩地的戀愛啦?明明李東海不用去日本的!

  「--他拿外套去還你了?」

  重要的資訊就要大聲一點,李赫宰與李東海抬頭看朴正洙;這個哥正一臉驚訝地說,我以為他不敢。

  「--……洗乾淨還給你也是對嘛……」

  總之,看著他們正洙哥這次把電話拿得比較遠就知道,金厲旭這次可不是普通的在鬧脾氣。而看著他們希澈哥出現在電視上--正洙哥就關掉電視的時候,連李東海都覺得,今天來朴正洙家吃飯,或許不是那麼好的主意。

03

  也就是在幾個鐘頭前,曹圭賢終於鼓足勇氣,拿著已經送洗的完成的外套,走到金厲旭家門口。他又花十分鐘說服自己,不過就是把外套還了,道聲謝而已。沒別的意思,

  --這樣的理所當然,在金厲旭出現在他面前時,便煙消雲散。他拿著裝著外套的袋子,一時之間什麼都說不出來。金厲旭皺著眉頭看他,又看見他手上的袋子,便打開門,對他說,是要還我的吧?拿給我吧。

  交出裝了外套的袋子,應該、是有說謝謝吧,然後門在他面前關上。他又在門前站了一會兒(走不了)才回到自己家裡。

  見到他了。曹圭賢老半天才吐出一口氣,坐在自家的沙發上,想著那張顯然太削瘦的臉。朴正洙照顧著,金厲旭的生活一定是沒問題的,但那個人的性格激烈,顯然並不是太善待自己。

  還沒來得及深思,他的手機就開始吵鬧起來。曹圭賢抹了一把臉(好、好,知道了)便接起電話。叫正洙接我電話!!!!立刻便聽見金希澈在電話的那一頭焦躁,曹圭賢愣了一下,然後才嘆一口氣。

  「哥,我住的地方離正洙哥很遠。」
  『剛剛金厲旭掛我電話!』

  如果要找朴正洙,當然要金厲旭傳話最好。但金厲旭心情不好的時候六親不認,他這個哥當然也不例外。

  『你又做什麼惹他生氣了?』才把話說出口,金希澈就察覺到自己說錯話。但他偏偏又沒能擋住自己的下一句話,你見到他了?曹圭賢聽見這哥問,接著是懊惱地嘖了自己一聲。

  「……我見到他了。」只是有些委屈的,雖然知道自己錯了,但還是委屈的。我那天不是沒帶鑰匙嗎?他幫我蓋外套,曹圭賢對電話那頭的哥哥說,我後來拿外套去還他。

  「厲旭瘦很多。」
  『你有比較好嗎?』沒什麼好聲氣的。『有好好去看醫生吧?』

  「那是追蹤。」簡直是要嘆氣了,曹圭賢實在不知道該跟這哥怎麼說。「我已經沒事了……正洙哥又生氣了?」

  『他已經快一個月不接我的電話!』一講到那個人,就換成金希澈就滿肚子的委屈。『這次那個是亂報,什麼我找自己的女朋友幫人介紹女朋友……』

  大勢MC金希澈最大的困擾是,這幾個月來不知道為什麼,他老是說一句什麼話就被記者拿去做文章;一些亂七八糟的笨蛋發言就算了,做為他的伴侶,朴正洙本來也不在乎。但自從某一次與某位女星同台,他只說了一句『妳用什麼香水?』(怎麼聞起來跟我的正洙這麼像?後頭那句話當然是不能說的)但問香水這件事,當然就被幾個記者拿去寫幾篇含沙射影的報導--在那之後,幾乎他一有像是緋聞的新聞出現,朴正洙就幾天不接他電話。

  偏偏呢,雖說他確實對很多事很敏感,但有更多事他根本沒放在心上。當然也有人跟他說什麼這個戀愛未必談得太累,但他就是不以為然的。正洙本來就愛擔心,他總是振振有詞的,一邊又只能像這樣騷擾弟弟們,好歹吧,他是這麼想,有些弟弟總之能幫上忙。

  「那哥寫在SNS上嘛。」曹圭賢就是隨口一句,「我沒有女朋友,也不是拉皮條的,那種低級報導是什麼狗屎之類的,哥以前不是都會這樣講嗎?」

  從曹圭賢這種好孩子的嘴裡出現狗屎這樣的字眼是很怪,但金希澈很快就抓住重點,說自己要掛電話了;但掛上電話以前,他還是想了一下,於是電話那頭的弟弟聽見笨蛋哥哥說,厲旭是真的生你的氣。

  『但是他還是擔心你。你要可憐一點,才會打動他。』

  ……這哥就是因為這樣,才會一直惹惱正洙哥吧?曹圭賢知道這時候最好就閉上嘴,讓這哥哼著歌把電話掛上。而他呢,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想著自己是出門買瓶酒好,還是弄杯水喝喝就好。

  (他戒酒幾年了,但有時還是很想念喝醉後的那個世界。)
  (那個,多想念他都能說出口,都能痛快地大哭一場的,那個世界。)



  於是所以,隔過一天,朴正洙回到家--絲毫不意外,看見宇宙大明星坐在他的家門口,等他。

  「你這麼大的人了」朴正洙就是平靜地說,「還跟忙內一樣耍賴嗎?」
  「曹圭賢聽到你說他耍賴,他一定會立刻翻臉。」

  看著朴正洙像是沒那麼生氣了,金希澈撿著能說的話說,一邊跟進屋子裡。正洙啊,他委屈地,有些著急地,想替自己說幾句話:

  「我真的沒有做那些事,那都是別人亂說的。我--……」

  總之,要把話說清楚!但金希澈怎麼樣都沒想到,這個人卻是安靜地看著他,然後走到他眼前。正洙?他吶吶地喊了一聲,下一秒,那兩片好看的唇,便被朴正洙吻住。

  「唔?」

  心底想的是發生什麼事啦?但既然是被親,當然就要先好好地享受一下。原來呢,手都已經伸進朴正洙的褲子裡,這個人卻是在結束這個吻的同時,把他的手拉出來。

  「還在生氣?」這是金希澈。
  「我本來就沒有生氣。」這是朴正洙。
  「那幹嘛不理我?」哼哼的。當然啦,不相信。

  「你都幾歲了。」朴正洙只好嘆一口氣,又親了一下那兩片唇,「為什讓那些人有機會把你說成那樣?你就不是那樣的人。」

  我又不認識那些人……金希澈才想這麼說,他的電話就響起來;原本是打算不接的,結果對話掛掉了,又繼續打。總之是個不死不休的氣勢,金希澈只好拿出手機,決定痛罵對方一頓後掛掉電話。但一看來電顯示,是李東海。

  這時,朴正洙的手機也響了,打電話來的是李赫宰。金希澈接起電話,李東海劈頭就問,哥圭賢在你那裡嗎?

  金希澈看了朴正洙一眼,李赫宰顯然也提出同樣的問題。東海說圭賢今天沒來上班,李赫宰很快地說,我們本來以為他在希澈哥那裡。金希澈皺著眉頭說,曹圭賢為什麼會在我那裡?

  『他說他要去找希澈哥,想找人聊一下。』

  他早上聽起來情緒很糟,李東海補充說明,我叫他不要來上班,在家裡休息也沒關係。金希澈搖搖頭,我今天都在工作,沒人打電話給我。

  「--不對,李東海你等一下。」很快地把電話掛了,金希澈點開來電紀錄,確實是有一通曹圭賢打來的電話,但那時他也確實是在錄影。不用問都知道,是助理接的;但早上一團混亂的,金希澈撥通助理的手機,果不其然,對方哭喪著臉(聽聲音是這樣的)說,圭賢哥有打來,但今天行程很趕,就忘記要報告了。

  「……」一時之間沒有敢抬頭看朴正洙,金希澈趕緊打電話給李東海說,那小子是不是有備用鑰匙放在辦公室?李東海停頓了一下,他放在抽屜裡,這個做哥的說,抽屜鎖著。

  「那個抽屜撬開。」朴正洙接過話,認真的。「不在希澈那裡,不在我家,也不在你們家裡,他還能去哪裡?」

  --數過一輪,他們想起一個名字。但不可能,連李東海都立刻搖頭,一邊覺得自己真是瘋了。把那邊那個鐵尺拿來給我,朴正洙聽見李赫宰說;金希澈則交代助理自己明天的行程全部重新調整,趁著等計程車來的空檔,他就是哼哼地,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再親一下。」臭崽子。

  嘆一口氣。「回來再親。」朴正洙摸摸那顆漂亮的腦袋,抓起自己的背包,拉著金希澈一起走出大門。



  也因此,金厲旭回到家時,他的幾個哥正湊在隔壁門口。李東海看見他的時候,像是要走過來;但立刻被李赫宰阻止,厲旭會生氣,他聽見他的赫宰哥說,什麼會生氣?他想了一下,但很快地意識到,是與曹圭賢相關。說什麼呢?他胡亂點個頭,直接開門進屋,一邊咬著唇,有些憤憤地。

  他生氣什麼?
  關他什麼事?

  聽著那些哥似乎是自己開了門,一、兩分鐘後,朴正洙的聲音傳過來,模模糊糊地,像是在說,找到人了,在廁所裡。應該是喝了酒,這種老房子的隔音都不好--金厲旭轉過身,盤算著乾脆去另一個方向的廚房裡待著。接著他便聽見李東海的聲音說,他喝酒?醫生叫他戒酒的!

  這裡有五個燒酒瓶,都空了,這是金希澈的聲音。他有吐嗎?他呼吸沒問題吧?然後是朴正洙的回應,模模糊糊的,李赫宰便接過話說,我開車來的,先送他去醫院。

  ……所以,很嚴重嗎?

  他強迫自己在沙發上坐下,不要打開門偷看……不要去想。你背得動圭賢啊?又是金希澈的聲音,像是有誰接話了,但是已經走遠了,他聽不清楚。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如果他們是走地下停車場,他告訴自己,那就什麼都不會看見。但眼前,卻是他的東海哥先跑出來,一邊喊自己先去開車。他的正洙哥背著曹圭賢往前走,金希澈與李赫宰跟在旁邊。正洙哥的腰沒問題嗎?他忍不住想,還有,為什麼喝得那麼醉?哥哥們這麼緊張,是因為喝得太多、還是有其他問題?

  腦子裡有太多想問的事--但理智告訴他,問出口,他就真的輸了。他回到沙發上,其實也比較想開瓶酒喝,但他也怕,自己喝下去,就會去問正洙哥,那傢伙是發生什麼事了。

  他不想知道。
  他不想知道。
  他不想知道。

  把手機關機,金厲旭抿緊唇,強迫自己坐在沙發上。他不想知道那個人發生什麼事,反反覆覆地對自己說,不要問了,那都已經與你無關了。



  曹圭賢做了一個夢。

  一個長長的,長長的,讓他有點傷心的夢。夢裡的他,還是錯過金厲旭;還是去了另一個國家。他還是在那個國家面對生死關頭,只是這一回,金厲旭卻沒有來看他。

  彷彿完全把他忘了,彷彿完全放下他們曾經的過往。恍惚之間,他聽見哥哥們在說話,嘆著氣說哭什麼呢?叫你自己跟厲旭說吧,不是又不願意嗎?曹圭賢就是哼哼的,一邊想,怎麼能讓厲旭看見自己那麼沒出息的樣子。

  你什麼樣子厲旭沒見過?他的赫宰哥總是對他的頹唐不以為然,他就是覺得,赫宰哥怎麼會懂呢?東海哥不是一直都陪在赫宰哥身邊嗎?他啊,可是一個人逃跑的,才會落得一個連期待厲旭來看看他,都沒敢想的下場。

  「這樣不行,把他叫起來。」
  「咦?可是他應該要休息吧?」

  東海哥的話音才剛落,一雙略帶涼意的手便放到他臉上。圭賢?他聽見朴正洙的聲音,先是拍拍他的手臂,然後是他的臉頰。雖然不那麼情願,但他知道自己還是漸漸清醒過來了,他的意識終於浮出水面,然後他睜開眼。

  「……頭好痛。」
  「醫生不是要你戒酒嗎?一個人喝了五瓶燒酒?」李赫宰沉著臉,原來是要念這個忙內一頓的;李東海卻拍了自家的這一位一下,李赫宰也只好閉上嘴。啊,對了,曹圭賢這才意識過來,自己昨天還是去買了酒喝,而且還多喝了一點。

  「我怎麼了?」然後他意識到這樣做是不對的,想要去吐一吐。到了廁所之後的事呢?他就記不得了。
  「你吐完睡在廁所裡,沒去上班也聯絡不上人。」

  沒裝市內電話,手機沒電,按了門鈴也沒人回。李東海立刻就急了,便與李赫宰分頭打電話給哥哥們。你的抽屜要自己拿錢出來修,李赫宰板著臉說,我們剛剛撬開你辦公室的抽屜找鑰匙……你那時在醫院,醫生不是一直交代最好戒酒?幹嘛一下子喝這麼多!

  「……」不能解釋的時候,就不要解釋好了。曹圭賢別過臉,卻在下一秒聽見他的正洙哥說,對,他沒事了,厲旭要過來看他嗎?

  「正洙哥!」
  「騙你的。」

  把手機拿下耳邊,給忙內看看--根本沒撥出去。朴正洙說話的語氣還是淡淡地,「怕厲旭擔心,幹嘛做他會擔心的事?」

  ……因為很痛苦。因為根本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因為很想念……理由有很多,但沒有能夠說出口的。這時,朴正洙的手機發出兩個短音,這個做哥哥的點開訊息,一邊說,你希澈哥去工作了,還傳訊息問你好不好。你啊,真的不想見厲旭嗎?

  「這個樣子太丟人了。」曹圭賢想都沒想就一口拒絕。李東海看了李赫宰一眼,李赫宰聳聳肩;朴正洙則嘆了一口氣,對著門外說,圭賢還是不想見你。

  同一個把戲,他會上第二次當嗎?曹圭賢有些生起氣來,便乾脆轉過身,不看這些哥。卻也在這個時候,他聽見一把熟悉的嗓音說,反正他沒事,那我走了。

  還是那麼驕傲的、倔強的,也聽得出是放心了,總之是來看他了。曹圭賢知道自己眼下肯定是狼狽的,但想見那個人,也是真的。你再不進來,朴正洙的聲音又響起,幾乎是無可奈何地說,圭賢就要被氣死了,被他自己氣死了。



  可是,那關我什麼事?金厲旭幾乎是要這麼說了,但也在這個時候,李東海走出來,拉住他的一隻手,一邊說,你們這樣是要怎麼辦?不然當作是我強迫你們見面好了!

  「你管他們的事幹嘛?」這是李赫宰,一邊瞪著曹圭賢。
  「什麼幹嘛不幹嘛?厲旭都來了,還有你不要講話。」這是李東海,走到病床前,他乾脆伸手去拉曹圭賢的手臂,要他翻回來。

  「厲旭來看你了,你們聊一下。」

  --很久以後,聊起這件事時,李東海還是會很委屈地說,他們又不是真的不想見面。厲旭也很擔心圭賢啊,為什麼不能勸他進病房看看?李赫宰還是撇撇嘴,意思是,曹圭賢就是愛逞強。這個話題則通常會結束在李東海拍打李赫宰的動作下。

  因為在那個當下,金厲旭還是在遲疑一會兒後,告訴自己,就是看看曹圭賢,看著他沒事,自己就離開。

  (所以他才會一邊猶豫、一邊按著李東海傳給他的資訊,一路來到病房外;想來想去,他又傳了簡訊給最年長的哥--是沒事了吧?他醒著嗎?要是還在睡,我想看看他。)

  這種時候--當然就是把人逮進來啊!什麼睡著才看看,看看,當然就是醒著才能看。李東海乾脆就把李赫宰拉出門,又把他正洙哥一起喊出來。一看見朴正洙帶上門,李東海就用衣袖抹眼睛。李赫宰沒花時間問發生什麼事--他早就知道李東海肯定,在情緒上會受到影響。他嘆了一口氣,只好看著李東海開始逞強。朴正洙呢,則多少是有些擔心的。


  「哎」他說,「厲旭會不會又開始鬧彆扭?」
  「不會。」李赫宰抱著手臂,看著因為哥哥的一句話,再度擔心起來的李東海。

  「厲旭很懂事。」
  「不像那個臭崽子。」

04

  「最近都好嗎?」
  「……都好。」

  都好,當然是一句假話。畢竟人就躺在這裡,臉色難看得要命,還喝了一堆酒。看著曹圭賢忍不住伸手掩住臉,金厲旭就算是有脾氣,一時半刻間也發不起來。

  「那你為什麼在這裡?」

  只是平靜地問。曹圭賢聽著,突然有一種想法,他突然忿忿地,只覺得,為什麼只有他這麼慘,為什麼金厲旭可以這麼平靜。為什麼當初膽小的偏偏是他--離開的,也只好是他。

  這實在太不公平了!他一邊想,一邊又有些委屈起來。眼淚被他壓著、一旁看著只是有些水氣。哭什麼?金厲旭是看出來了,但能做的也只有無可奈何地說,沒有人罵你吧。

  「可是我很想你。」委屈到了極點,這麼卑微的話,就能夠好好說出來。

  「很想你……只好回韓國。」
  「在你家附近找了房子,但是又見不到你……」

  被徹底拒絕的時候,就不會去想還有什麼可能、還可以做什麼。但當像現在這樣,金厲旭遲疑著,把手放到他的手背上時,他就忍不住有了貪念,想要看看那個人。

  不是繃緊了臉,總之--是要拒絕他。而是願意與他說話,眼底滿是憂慮。看到這樣的金厲旭,他又多了一點貪心,希望這個人能在這裡多待一會兒。你要好好照顧自己,眼前的這個人遲疑了一下,又多說一句,大家都會擔心吧。

  「你也會擔心嗎?」
  「……」要說不會吧,那麼自己站在這裡幹嘛?但要說會吧,他又有些不甘心。

  「你自己要照顧自己。」只一句話,就讓曹圭賢又紅了眼眶。金厲旭想著該說些更決絕的話,卻怎麼樣都說不出口。遲疑了一會兒,他只好說,我擔心有什麼用,逞強受罪的還是你自己。

  心底是開心的--畢竟金厲旭沒有否認自己擔心--但臉上還是沒敢帶出太多情緒。曹圭賢只好點點頭;眼前的這個人便說,那你休息吧,我回去了。挽留的話確實也是說不出來的,也就是吶吶地,你還會來看我嗎?



  「後來你怎麼回答他?」
  「……」

  坐在朴正洙的車上,金厲旭忍不住一五一十抱怨了一通。當然知道哥哥們的心思,但他就是不開心。

  「分手的是他,離開韓國的也是他。為什麼現在難過的、擔心的,又都是我?」

  他花了多少時間,才接受分手的事實;又花了多少時間,才過回一個人的生活。就是去日本看曹圭賢,他都掙扎了很久--他忍不住覺得自己蠢笨得無可救藥,自己掙扎都來不及了,怎麼又跑去自投羅網?

  「哎……是哥對不起你。」

  一邊開著車,朴正洙也只好苦笑起來。當然啦,他們心底也都有數。當初那件事,曹圭賢肯定是理虧的。這個臭崽子,非得要耍賴時,真的是會讓人想狠狠踹他幾腳。

  偏偏吧。在日本出車禍的那時候,這次喝悶酒,臭崽子一句話都不吭。只有朴正洙知道,當初曹圭賢在ICU,他們誰也下不了決心要告訴金厲旭這件事;最後一個得知道件事的金希澈,則是在他面前罵罵咧咧的,手機拿起來,就撥通金厲旭的電話號碼。

  『要恨就恨我。』電話撥通前,金希澈一邊還在罵,電話一接通,這傢伙的聲音就軟下來了。朴正洙記得很清楚,對著當時的金厲旭,金希澈的第一句話是,是我,希澈。

  『實在是不該打這通電話給你。』

  金厲旭也記得很清楚,當時,他希澈哥的第一句話就是,我很抱歉,但可以拜託厲旭一下嗎?

  『我幫你買機票,也幫你出住宿費……你可不可以過來東京一趟?圭賢在ICU。』
  
  聲音低低的,帶著懇求的意味。金厲旭記得,自己一開始是什麼話都講不出來的;他的希澈哥,也跟著停頓了一下。帶點沮喪的嗓音說明車禍意外的始末,最後對他說,如果厲旭還是不想見那個臭崽子,也沒關係。本來就都是圭賢不好。

  他能怎麼樣?如果是逼著他去,如果是拿著那個人的生死要他去,他還能惡狠狠地拒絕。從來都張揚的希澈哥,卻只是在電話那頭,幾乎是懇求地。

  他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掛上電話後,他收拾簡單的行李,自己飛去東京。如果要去看那個人,他想,他不需要任何人幫他出什麼機票、旅館錢的。他就是去看一看。

  他抵達東京,直接詢問醫院,確認可以去探視的時間。然後他去看了曹圭賢一眼,這個人,他想,可不要就這樣離開了啊。會傷心的人太多了。

  「哥要跟他說,我不會再因為他把自己喝進醫院去見他。」

  恨恨的。金厲旭記得,那一回去了東京,他有好一陣子,總忍不住想,所以那傢伙怎麼樣了?哥哥們再也沒有聯繫他,應該是沒事了吧。然而,掛在心上的次數多了,他又忍不住想起過去的事。

  「我會罵他一頓。」朴正洙也只好嘆著氣。是啦,當年金希澈打那通電話時,他也猶豫過,是那樣分手的,眼下又要因為圭賢的事打擾厲旭,這樣真的好嗎?(當初分手的時候,厲旭那麼不容易,才撐著活過來了)金希澈卻說,要是忙內沒救回來呢?這時候打這通電話,他做得到;但要是有更糟的消息,要由誰來說?

  「……」當然啦,想著忙內已經沮喪得不得了,朴正洙當然也想替忙內說幾句話。但能說什麼?煩惱到一半,手機就響了。他瞄了一眼車上的螢幕,是金希澈打來的。

  『我剛剛跟圭賢聊過了。』因為是免持聽筒,所以金厲旭也聽得見;這個當年拜託他去東京看看曹圭賢的哥,在電話的那一頭乾脆地說,我叫他回東京去,在東京待著都沒事,回來就把自己搞成這樣。人家厲旭有自己的生活了,他回東京去,省得繼續惹麻煩。

  金希澈的語氣很嚴厲,但朴正洙聽得出,自己的這個人,說穿了也是看不得忙內受苦。如果距離這麼近,卻只是讓兩個人都不好受,還不如就分開吧。朴正洙原先還想著,要讓電話那頭的那個人知道,金厲旭也在車上。但也就是下一秒,那個人便說,我是真的對厲旭很抱歉。

  『他日子過得好好的,又被我拖著去看那個臭崽子。』
  『圭賢這邊我來跟他講。』

  哎,說不說人在車上呢?還在猶豫著,那個人就說要錄影了,匆匆掛了電話。朴正洙一下子也不知道該跟金厲旭說什麼,乾笑了兩聲,你希澈哥不知道你在,這個當哥的只好說。一直都很安靜的金厲旭,卻是在這個時候突然問了一句:

  「正洙哥也跟希澈哥分手過吧?」
  「後來你們又在一起了……正洙哥為什麼會答應希澈哥?」



  「小特哥怎麼說?」
  「小特哥怎麼會跟我說那種事。」

  問話的是李東海,答話的是李赫宰。同樣是金厲旭去醫院探望曹圭賢的那一天,李赫宰看看時間差不多了,就說要開車送李東海回家。一路上塞車得很,李赫宰等了一個有點長的紅燈,一邊納悶著是什麼事情能塞成這樣(變成綠燈也沒車子開動啊)隨口便提起朴正洙跟他提過的這件事;李東海一邊憂慮曹圭賢可能會被送回日本,一邊也忍不住問,是啊,當年那兩個哥也幾乎是要分手啦--為什麼後來還在一起?這件事李東海不只問過金希澈一次,金希澈的回應,就只有踢他的屁股。

  「而且希澈哥他們也跟圭賢他們不一樣。」李赫宰一邊開車,一邊冷靜地說,啊,當然也跟我們不一樣。

  「我們沒有分手過。」這還是李赫宰。
  「還不是希澈哥……」

  當然是沒有分手過。因為李東海只對金希澈說『有更好的人適合赫宰吧?』那個臭傢伙就突然休假了,說是要去歐洲,直接把他帶走,一整個月,他們就在歐洲耳鬢廝磨,嗯……錯過很多班火車。也有很多次,有一個人,有時是他,得強撐著精神打給飯店櫃檯說,他們要再住一晚。

  他當然也覺得委屈。金厲旭與曹圭賢的事,金希澈幾乎從來不管;但只要他與李赫宰吵架,在金希澈看來,錯的肯定是他。赫宰有時也很混蛋啊,他就是哼哼的,對著他的正洙哥說。朴正洙通常不會說很多話安撫他,最多就是問一句,真的討厭赫宰了嗎?

  討厭啊,但沒有要分手。
  那就不是討厭啦。

  正洙哥總是笑著這麼說。所以,這是正洙哥沒有與希澈哥分手的理由嗎?李東海幾次都想問出口,但最終還是閉上嘴,即使這個哥肯定不會踢他的屁股。但是,他又忍不住想,厲旭與圭賢,要怎麼辦?

  ……所以,你還是要陪圭賢回日本嗎?一邊開車,李赫宰一邊試了幾次,都沒能把這句話問出口。李東海當然是會陪曹圭賢回東京去吧,他想,別說忙內需要照顧,李東海在東京替曹家管理的那個補習學院也經營得很好。於公於私,他們都得過回原先的生活。

  一個在首爾,一個在東京。周末要飛也可以,或者乾脆打視訊電話聊天。聊一整天都沒關係。
  或是偶爾吧。節目剛好播完,大家都在休息的時候,他也可以飛去東京五天、七天的。

  沒有那麼遠。李赫宰心底很清楚,但總有一個小小的聲音說,也沒那麼近。不是希澈哥可以去正洙哥家門口等們的那種近,也不是他們少年相戀,總是靠在一起說話的那種近。

  ──但曹圭賢確實是需要人照看,他做為一個哥,去跟忙內計較這種事也很不妥當。李赫宰心中雖說是有數的,但卻又忍不住想,他也會想念啊,也會想要喜歡的人,一直待在自己身邊啊。

  「赫宰。」
  「嗯?」

  滿肚子心思。李赫宰決定把車停在路邊,去買點什麼吃的喝的讓自己轉移注意力;也在這個時候,李東海叫住他。大概又要去陪忙內,李赫宰一邊嘟嘟囔囔地,一邊看著李東海在他的唇上,落下一個、兩個吻。

  「你要買東西嗎?」李東海就是笑嘻嘻地,彷彿剛剛親人的不是他。「我也要下去買東西。我要買草莓牛奶給你喝。我請你。」



  另一頭,雖說朴正洙一開始打算送忙內回家,但在金希澈撥了電話說,今天想去他家吃飯後,朴正洙想了想,便對這個忙內說,乾脆你一起來吃頓飯好了。

  『我也會煮啊!』這個年紀比較大的忙內抗議起來。朴正洙就是聳聳肩,我沒說你不會煮,這哥說,我只是叫你來我家吃飯。

  『反正煮三個人的飯跟兩個人的飯差不多。』

  簡單地說,就是沒有要徵求忙內的意見。金厲旭原先還想說什麼,但抬眼看了看朴正洙,他決定還是閉上嘴。

  (別人可能看不出來,但他知道,他的正洙哥應該是有些緊繃的。)
  (握方向盤握得很用力。)
  (是因為希澈哥要一起吃飯嗎?)

  於是所以,他才會在朴正洙家的餐桌上,聽見金希澈輕描淡寫地說,機票已經安排好了,半個月後就讓曹圭賢回日本去。朴正洙一邊吃飯一邊問了一句,那東海呢?

  「他也回去啊,他不是在那邊當補習學院的主管。」
  「他老是待在東京,赫宰怎麼辦?」
  「李東海早就該長大了。」

  金希澈就是哼哼的。總而言之,是沒有要因為金厲旭也聽著,所以就不提曹圭賢的意思。我跟臭崽子談過了,金希澈說,過幾年,就讓他去接李東海的職位,反正那是曹家的產業,李東海也沒有想一直做補習學校的工作吧。

  你那個新節目,不是要跟鎬童哥合作嗎?沒想要繼續這個話題,朴正洙夾了一塊辣蘿蔔放進嘴裡,一邊慢條斯理地說。金希澈抬眼看了看這個人。

  什麼大不了的?
  你閉嘴不閉嘴?
  ……好、好。

  「鎬童哥說過幾天吃飯,叫我們帶厲旭去。有個公司要推新人團,想找唱歌的老師。」

  換話題就換話題。金希澈乾脆俐落地把金厲旭的行程填滿,意思就是不讓他多想。金厲旭當然也沒有什麼說好或不好的餘地,簡直可以說,他現在最不想做的事,就是被以為還有一點點留戀。

  「我要接很多工作,然後去歐洲玩!」有一個瑞士的行程就很好!這個忙內簡直是發洩似地挖一大口飯塞進嘴裡,我再接幾個工作,就可以帶正洙哥一起去。那頭的金希澈本來已經在喝湯了,這下可差點沒被嗆出點什麼事來。

  「你去瑞士就去瑞士,關正洙什麼事?」如果他能去就很好,甚至他出錢都可以!宇宙大明星覺得自己要磨牙了。但就說有新節目啦--哪裡可能走得開啊?金厲旭卻是哼哼地說,旅行什麼的那麼麻煩,當然要找正洙哥陪他一起去啦。

  「正洙哥會陪我去吧?」
  「哎」不轉過頭看都知道,那傢伙肯定瞪著他。不過嘛……

  「你什麼時候去?」

05

  「正洙哥有時候也蠻壞心眼的。」
  「是有時候嗎?」

  把買來的紙箱撐開、黏上膠帶,李赫宰數了數,又看了一下屋子裡還沒拆的箱子,是覺得自己買多了。

  「希澈哥昨天跑去我那裡,喝到都不肯走……現在還睡在我那裡。」

  所以呢,雖說他對忙內要搬家這件事其實沒什麼興趣,但既然李東海要來幫忙,他就乾脆一起來啦;看著這個稱不上有太多生活感的房間,他轉頭問曹圭賢,真的要把這個房間退掉?

  「你簽了多久?三年?」
  「放著就好,房子又不會壞。」

  三年?五年?但都不重要了。出院前他就已經想過,與其這樣繼續給大家添麻煩下去,不如他乾脆就下定決心待在日本。下定決心時,只覺得心頭像是被紙張劃過的手指,流了點血,但疼痛也就是一瞬間的事。

  開始整理這個房間,才有要把自己從眷戀的一切抽離的實感。李東海勸不了他,乾脆就半途而廢,直接自己開車走了。李赫宰則是聽說他打定主意自己回日本,不拉著李東海一起走了,心情大好,所以留下來幫忙。結果呢?曹圭賢乾脆坐在地板上。李赫宰走過他身邊的時候,其實還蠻想直接往那顆頭上敲下去。

  「不想去日本就不要去啊,你們家有人可以去接日本那邊的學校吧?」
  「留在這裡,我會沒辦法下定決心。」
  「不要講的像是你去日本就可以下定決心一樣。」

  要是有這麼容易,李東海會留在日本那麼久?李赫宰就是哼哼的,乾脆地丟下紙箱。呀,他喊了曹圭賢一聲說,快起來,不要坐在那裡。

  「要不是今天要幫你打包,我昨天就會跟希澈哥一起把燒酒都喝掉。」
  「……我直接回日本也可以。」

  收拾什麼啊--被哥哥這麼一頓念,曹圭賢只覺得,世界乾脆毀滅算了。連喝幾瓶酒讓自己什麼都不能想都做不到,他到底是為什麼、這麼努力地活下來呢?

  「好痛!」
  「喔,會痛啊。」

  才想到一半--後腦勺就被捲起來的雜誌敲了一下。當然啦,這時候也就只有李赫宰會這麼做,再說了,這哥手上確實也還拿著那本雜誌,就站在他身後。

  「別做會讓東海擔心的事。」板著臉說。有本事,就在東海哥面前講啊!看著李赫宰認真地在生氣,曹圭賢也就是摸摸鼻子,站起來把一些換季的衣物先扔進箱子。赫宰?一邊裝,這個忙內還是覺得不甘心。

  「你覺得我以後改好、嗯,變成一個比較好的人……」改什麼?什麼叫比較好的人?李赫宰就是嘆著氣說,知道自己該做什麼的人,才能說這樣的話吧?曹圭賢頓了一下,我就是不知道啊,一邊嘟嘟囔囔的,這個忙內只好一邊說,又把一堆衣服塞進箱子裡。



  接下來的幾天,首爾便是一連串的雨雪天。畢竟是要準備去日本了,曹圭賢便待在家裡打包,偶爾從看見窗外的水珠與雪花,他也會想一下,這要是出去、自己八成就會感冒了吧。

  暖氣要開著,加溼器要開著;晚上睡覺的時候別穿太多,流汗了要好好地去換衣服……最年長的那位哥不厭其煩地嘮嘮叨叨,就差沒把他綁在褲腰帶上。我不是都自己生活那麼久了?我會照顧自己。他忍不住在群組裡回了一句,結果就是被金希澈念了一頓,意思是,那麼會照顧自己,之前喝酒喝到去住院是怎麼回事?

  只好摸著鼻子,一邊乖乖閉上嘴。於是所以,朴正洙打電話給他的時候,他還以為,這哥是因為他開始打噴嚏了(誰去告的狀啊?)所以要問他去看醫生沒有。電話拿起來,那哥卻是問他,有看到厲旭回家嗎?

  『我說要帶他回去,他非得說自己可以,我去樓下拿個包裹,他就不知道跑哪裡去了。』

  總之,就是憂慮。你看到他,叫他打電話給我,這哥連說話的聲音都像是皺著眉頭,曹圭賢這時卻只想著,是厲旭啊,不會發生什麼事的。

  比自己成熟,又能照顧自己,總不會像他一樣,笨到只好離開韓國吧。想是這麼想,曹圭賢還是忍不住走到門邊,打開門。電梯正好上升到他們這個樓層,金厲旭走出來,就像是他回來韓國第一次見到那樣,一頭一臉的狼狽。

  「……正洙哥有找你的話,就說我回來了。」

  臉上有點蒼白,應該是天氣太冷。身上穿著外套,但顯然是被打溼了;手上拿著的傘已經被強風吹得變型,眼前的這個人交代完了聯繫的事,便不再多說什麼,只是快手快腳地拿出鑰匙,然後開門進屋。哈啾!他聽到這個人打了噴嚏,也不接還在響的手機。門在他眼前關上的時候,那一小陣混亂又歸於平靜。

  --應該,沒事吧?曹圭賢一邊把門關上,心底也有些擔心。但再怎麼樣擔心吧,也是無處述說的。

  因為,很快就與他無關了。
  再過幾天,他就要離開這裡了。



  另一頭呢--金厲旭則很清楚,自己的情況不太妙。

  本來朴正洙是說要他等一等,搭自己的車回家;但最近這哥實在是擔心得太多,他總覺得,他不是孩子了,不至於連下班回家這種事都得讓哥哥帶在身邊吧?

  結果就是,他一出地鐵站,就隱隱有些後悔。夾著雨的雪看起來不是雨傘能對抗的,撐著傘簡直就是個心安;一路上當然也沒有計程車可以搭,只得拚命走回家。走進社區大門時,他就已經有點發冷。看到曹圭賢時,他就知道,他那哥啊,肯定是撥了電話給這個忙內。

  連這傢伙都是一臉擔心的表情。
  關他什麼事?

  走進自己租的這個房間,把身上溼透的外套衣服都脫下來,放了一缸水,總之是先泡了熱水澡。走出浴室的時候,立刻又灌了一杯水,把感冒藥吞下去。跟那傢伙總有人照管著不同--金厲旭嚴厲地告訴自己,他可不能隨便生病。

  洗完澡,煮了一包拉麵熱熱地吃下去。看了一會兒電視,打了一個噴嚏,還是早點去睡覺吧,他皺了一下鼻子,原先已經要去睡了,手機又響了兩次短促的訊息音。

  『怎麼不回電話?沒事的話回個訊息。』啊,是希澈哥用正洙哥的手機發的吧。
  『沒事嗎?』是曹圭賢。關他什麼事?一邊這樣想,一邊又不想弄得像是他確實是在乎了。只是個鄰居,他想,又想起了曹圭賢可能會回日本的傳聞(是真的嗎?)這樣的話,他很快地說服自己,要當作只是個鄰居、或是一個不熟的朋友,的好意。這樣才行。

  「我沒事。」猶豫了一下,用一樣的內容回覆兩通簡訊。再睡一覺就好了,這時的金厲旭是這麼想的。



  但老天爺顯然沒有要放過他的意思。

  「嗯?喂?」聽見手機的聲音--不是鬧鐘聲,是電話。金厲旭是掙扎了一下,才接起來;怎麼回事?他清了清喉嚨,喉頭卻像是被刀子劃過一樣,聲音也不太對。你還好嗎?電話那頭,是那位哥擔憂的聲音,十一點了,你人在哪裡啊?

  十……一點?

  睜開眼,首先是頭痛。然後是全身都痛……喂?朴正洙在電話的那一頭喊,是生病了嗎?快起來,我過去一趟,帶你去看醫生。

  「我沒事。」鬼才信,金厲旭自己都知道,自己說這些話其實沒什麼說服力。但是能怎麼樣?不要逞強了,電話那頭的哥,語氣已經略帶強硬;但是他自己選的要自己回家啊,連辯駁都覺得疲憊,金厲旭直接把電話掛了,把臉埋回枕頭。

  現在才發現全身都在發熱。喉嚨很痛,講話更痛。想喝熱湯,最好是熱熱的雪濃湯,但現在家裡應該只能弄點熱水吧。又躺了一會兒,金厲旭才起身,在快煮壺裡裝滿水,坐在自己家裡的單人沙發上。

  發燒了,不量體溫也知道;等一下得先去看醫生,在那之前得先打電話去教室請假跟道歉。那哥打來,大概就是因為教室的人看他沒去,電話也沒接,只好先聯繫可以聯繫的人。手機又響了幾次,甚至家裡的電話也響了。去接電話比較好,他也知道,但就是提不起勁。

  很不舒服。今天整天都不要工作、不,明天也不要工作比較好。但他的工作是按件計酬的,這樣一直請假也不行。電話又響了幾次,金厲旭是等到水開了,喝了幾口熱水後,才覺得自己有力氣去回應哥哥們的關心。

  也在這個時候,門鈴響了,有點猶豫的一聲、兩聲。

  金厲旭知道門外會是誰。但他不想理會--做為鄰居的善意,這就太過火了,他替自己的疏遠,縝密地編織一張網,解釋自己不去理會是對的;電鈴聲又響了一次、兩次。像是有些猶豫地,又響了第三次。

  之後就安靜了。
  啊,不過就是感冒,在那張網上又拉過一條線,金厲旭告訴自己,他只要再喝點熱水,再去睡一覺,至少晚上的那個工作,他應該還是可以到的。撐著腦袋,他吐出一口氣,覺得先這樣不把自己挪來挪去的,也不錯。

  他慢慢讓自己放鬆下來,然後打了一個小小的哈欠。



  不知道睡了多久,清醒過來的時候,情況卻不太對。

  --頭很重、很痛。他記得自己是窩在沙發上的,現在卻像是趴在哪裡,耳邊是幾個人在說話的樣子,很吵。他其實只想回床上,動了動手腳,身邊卻是他希澈哥氣急敗壞的嗓音說,你乖一點,讓圭賢先把你背下樓!

  背下樓?什麼意思?他睜開眼,看見的卻不是自己家裡的牆壁,是住處的電梯門。走在旁邊的不是剛才說話的希澈哥,是一臉著急的正洙哥。我來背吧,他看著正洙哥對背著他的曹圭賢說,你不要跟著一起逞強,要生病一個就夠了。

  生病?誰生病了?金厲旭努力組織自己能夠掌握的資訊,他確實是感冒了,但應該是在沙發上打盹吧?眼下卻是被曹圭賢背在身上,他轉過頭,才看見金希澈;呀,不要動!這哥聽著就是在發火,打電話你不接,按門鈴你不應門,進去看才知道你發燒,叫也叫不醒……我們現在帶你去看醫生!

  什麼看醫生……原來還想叫曹圭賢把自己放下來,自己沒事之類的話,但他很快就發現,哥哥們其實真的不是騙他。他的頭痛得像是要裂開了,胃也很不舒服。身體一陣陣的發冷,連話都說不出來。你不是應該要回日本去了?他終於意識到,自己是趴在曹圭賢背上。這傢伙就只是側過臉,什麼都沒說,又把臉轉過去。

  他只好想,自己實在是感冒得厲害,所以才會說不出其他的話。
  才會讓那個人,把自己一路背下樓,背上車;才會在那個人伸手摸他的額頭時,只是閉上眼。



  送去急診的時候也還是等了一下--他連推開曹圭賢的力氣都沒有,只是窩在曹圭賢懷裡,聽著他正洙哥去交涉。然後他很快被放到床上,曹圭賢還是在旁邊,一邊像是著急地,不能先退燒嗎?還是要打點滴?他很難受!

  ……閉嘴。簡直要挖個地洞把自己埋進去,金厲旭雖然確實全身都痛得厲害,但也沒有那麼想引人注目。曹圭賢卻像是完全弄混了他的意思,只是更著急地喊著哥哥們說,厲旭怎麼辦?要不要換一家醫院?!後來走過來的申東熙伸手摸摸這個忙內的額頭,又摸摸那個忙內的額頭。他沒事,對著還在跟醫生說話的那幾個哥比了一個手勢,然後彈了這個忙內的額頭一下。

  「你這個沒燒的慌成這樣,真正生病的是要怎麼辦啊?」

  而且朴正洙終於弄清楚醫生要怎麼安排,金希澈也走過來安撫他。沒事了,他聽見這哥的嗓音,穩定地;正洙問清楚了,等一下就讓你住院,他聽見金希澈說話,然後是曹圭賢被罵一頓,你啊,他這哥頓了一下才說,你什麼時候才能長大一點?

  「他不會長大啦。」申東熙直接把話接過去。金厲旭聽見自己心底的聲音,其實是有些不服氣的,你們哪知道圭賢有多努力?他一張嘴,空氣進到嘴裡,立刻就咳起來。曹圭賢一頭擔心這裡,又忍不住催著哥哥們讓他住院;金厲旭咳到頭昏,其實只想叫這些人都回家去,讓他一個人待在醫院裡就好。

  然後他終於看好診、被帶到病房去。只等了一會兒,就被交代換上病人服,也打上點滴。重感冒,醫生說了一長串話,結論就是,如果等到晚上再帶來、大概就是肺炎。哥哥們交代了一堆事,然後把曹圭賢與他丟在這裡。他呢,則也已經慢慢清醒過來。你也回去吧,金厲旭先是停了一會兒,才啞著聲說,這裡有醫生,不會有事的。

  「嗯,我回去了。」說是這麼說,也確實是站起身。低著頭走到門口,曹圭賢想著要堅持留下來,卻又說不出口。想著待在醫院吧,又被護理師勸走。我們會照顧金先生,圓臉的護理師笑著勸他回去睡覺,隔天想探病再來探病。他走到停車場,把開出醫院,最後卻仍是在路邊停下。

  他其實想留在那裡,曹圭賢靠在椅背上,一時竟不知道,接下來自己應該做什麼才好、才對。他在喜歡的人身邊了,卻連自己能做什麼都想不出來。

  拿出手機,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找誰說話。陰錯陽差地點開金希澈的Kakao帳號,哥,他一邊打字一邊想著,就有他這麼笨的人,連怎麼求救都不知道。我被厲旭趕出來了,他只好直白地,怎麼辦?他問,然後把訊息丟出去。那哥本來就忙,他丟了訊息才想到,金希澈可能根本不會理他。

  『車子開回去,去門口等他。』

  電話的那頭幾乎是立刻就有回音。那哥的訊息很簡潔(一點都不像平時?)去急診室的家屬區等,那邊人很多的話就去手術室的休息區等。可以探病的時候你就去看著那個臭孩子。

  『好了,我在你正洙哥家,剩下你自己看著辦。天亮前不要吵我。』

  這個訊息就不是文字--而是錄了音發出來的。就算是再愁雲慘霧吧,想到他希澈哥該開心成什麼樣子了,他就有些、哎,怎麼說呢?想調侃幾句,或者是乾脆打給他正洙哥(然後他希澈哥肯定就會大叫起來)。但這麼亂七八糟地想了一陣,腦子裡的思緒還是落在那個人身上。

  比想念更煎熬的能是什麼?肯定是他腦子裡現在翻來覆去只管折騰人的那些掙扎。曹圭賢抓住方向盤、深呼吸一口氣,然後閉上眼睛。他心底清楚,那些掙扎無濟於事。他只需要做一件事,好不好,壞不壞,想清楚了,其實都不重要。

  (要說更糟,還能比現在更糟?)
  (既然不會更糟了,就不要再繼續想下去了!)



  金厲旭只知道自己睡了很久。

  --迷迷糊糊醒了幾次,又睡過去幾次;一開始醒的時候,還是全身都痠疼、一開口就咳得像是炸開了一樣。後來醒來的時候就好了,喝點水,胡亂吃點東西,然後吃藥,接著繼續睡。感覺像是過了好幾天,但當他真正緩過神來,其實也就是一天半多一點。

  那是知道自己已經沒事的感覺。腦袋已經完全清醒了,也有力氣思考發生什麼事,以及接下來要怎麼辦。他側過身坐在床邊,看著擺在一邊桌上的紙條,包包在櫃子裡,朴正洙的筆跡,他四下看了看,是個單人房。啊,存款又要被打擊了,他皺了一下臉,忽略掉那行『不要擔心錢』。

  點滴還接在手上,但已經想梳洗了。但要為了這一點事情打擾護理師嗎?還是等一等好了?正想抱怨腦子轉得慢(睡太久了嗎?)房門就被推開一點。曹圭賢的捲毛先探進房裡來,看著他醒了,愣了愣,又慢慢關上,想退出去。

  他在這裡做什麼?金厲旭一邊想,一邊便覺得自己果然還沒完全痊癒。不然這應該是要生氣的事吧?他卻只想著,這個人既然在這裡了,又出去做什麼啦?護理師很快地推門進來,曹圭賢探頭看了看,看見他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又要退出去。圭賢,金厲旭喊了一聲,才發現自己的喉嚨乾得不成樣子。接過護理師遞來的水,他清了清喉嚨,才又喊了一聲,你在那裡幹嘛?

  「我來看看你。」這個人又探頭看了看,才走進病房。曹先生一直都待在這裡,護理師笑著說,又說了去請醫師來,便逕自離開。曹圭賢忍不住瞪著護理師--他自己都不曉得,是因為生氣,還是他沒有勇氣轉過頭去看金厲旭。

  那一天,他開著車回了醫院。病房區已經關起來了,他則畢竟太熟悉醫院,從急診進了醫院,到手術室附近的等待區找了位子待著。待到天亮,又去了金厲旭的病房外等。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憂慮還是憂慮的,但待得近了,多少能夠安心。但說安心吧,又擔心被看見這麼糾纏不清的,或許又被推得更遠。這麼一天多一點的時間,他偶爾睡過去,又立刻被夢境驚醒。就算是現在人在眼前了,心底也是忐忑更多一些。我等一下就回家了,他深呼吸一口氣,知道自己說的這些話,自己都不信。

  「你要回家了?」

  金厲旭說出這句話時,醫生正好走進來,替他做了簡單的診視;還沒說明,這個病人便對醫生說,我沒事了,今天就出院吧。接著轉過頭對曹圭賢說,你要回家的話,我搭你的車回去。

  「金先生的狀況還是再觀察一、兩天。」中年醫師客氣地表示,金厲旭卻是停了一下說,要簽什麼都拿給我簽,我現在就要出院。

  「我已經沒事了。」不由分說,金厲旭轉頭看曹圭賢。「你不載我回去的話,我就自己搭車回去。」



  「那個臭崽子。」發出一連串抱怨,金希澈把手機丟到一旁。躺在他身邊的朴正洙其實已經快睡著了,幾乎就是迷迷糊糊地用濃重的鼻音問,嗯?怎麼了?

  「兩個都成年了,你少管他們。」他好不容易跟這個人和好、而且剛剛還快樂了一把,無論如何、金希澈都不想被兩個臭崽子打擾今晚的好氣氛。但朴正洙終究是聽出他話裡的不以為然,說吧,這個當哥的沒睜開眼睛,但話音卻隱隱聽著又清醒了一些。

  「厲旭自己出院了。」醫院拿什麼文件他就簽什麼,曹圭賢寫來的訊息看起來疲憊又無奈;總之就是要出院、然後回家。就是感冒而已,我回家吃藥就好,我也會照顧好自己。金厲旭沒有要商量的意思,而他呢,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多住幾天院,確認沒問題再離開嗎?曹圭賢原先是想這麼說,但醫師與護理師去準備文件的時候,他看著金厲旭開始打電話,向那些他沒辦法及時聯繫的工作對象道歉。他又突然什麼都說不出來。沉默著幫忙整理行李、繳完剩下的費用,他看金厲旭拿起背包,深吸一口氣之後,接過手來說,這個我來拿好了。

  你不是應該把他留在醫院裡嗎?金希澈當然念了幾句,但那有什麼用?他心知肚明金厲旭才不是那種聽話的人。不過既然曹圭賢就住隔壁吧,他親了身邊的這個人一口說,你睡醒了再處理。人都回到家了,圭賢也在,不會再出事了。

  「我還是去看看。」只閉著眼睛想了一會兒,朴正洙便還是坐起身。你再睡一下,抓了一下頭髮,轉頭看著也坐起身的金希澈一臉不爽,朴正洙便笑著親一下這個人的鼻子,我去看看就回來,你也要去工作吧?

  「我又不用那麼早去。兩個臭崽子……」

  嘟嘟囔囔、嘟嘟囔囔,金希澈一邊起床,然後跟著朴正洙後頭進了浴室。他把爪子放到朴正洙屁股上的時候,終究還是被一掌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