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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八:麻煩

翌日。

魔界清晨依舊幽暗,沒有陽光破曉,只有天空微微轉亮,從濃黑轉為帶灰的深藍,像是無聲中吐出一口久藏的陰霾。

殤不患睜開眼時,先是聽見火堆熄滅後留下的餘溫聲,再來才是外頭被微風拂過的細響。

他沒有立刻起身,而是幾乎保持著未動的姿勢,緩慢地調整呼吸的節奏。身體雖然還有些倦,但腦子卻已然清醒。甚至,他記得昨晚無聲的插曲——

那並不算清晰的夢境中,有什麼靠得很近的氣息。沒有殺意,卻異常專注,像是注視,又像是在猶豫。殤不患本以為那只是疲憊所致的幻覺,但某個瞬間,他真的感覺到了——

阿契努斯的氣息,就在他身側。極輕,卻不假。

他甚至分辨得出,他並沒有敵意,而是一種……他無法歸類的靠近。

殤不患心底微微發緊,他不是沒遇過有人在他沉睡時試圖暗算,也不是沒被刻意接近過。只是他一向能在瞬間反制,或者輕巧帶過。然而這次,他不但沒有立刻反應,甚至……

默默允許對方靠近。

這讓他有些錯愕,他有點後知後覺地坐起來。拙劍仍在身邊,披風也還蓋著,整晚無恙。他轉頭望去,見阿契努斯仍坐在門邊,靠著石牆閉目養神,銀白長髮落在肩頭,和那身黑得發亮的羽飾糾纏在一起,畫面乾淨得幾乎像雪堆。

「你整晚都沒睡?」

殤不患的聲音還帶點剛睡醒的沙啞。

阿契努斯睜眼,語氣平淡:「你睡得太熟,我便沒叫醒你。」

「我記得明明說過讓你……」他說到一半,頓住,目光閃過一瞬複雜。

阿契努斯靜靜望著他:「我知道,但我選擇無視。」

語氣雖冷淡,卻沒有怒意,反而像是某種——寬容得幾近難以置信的任性。

殤不患沉默了一會兒,竟也沒回嘴。他低頭收拾披風時,目光落在那處舊疤上。似乎想到了什麼,他抬頭看向阿契努斯,若有所思地問:

「你昨晚……趁我睡著時靠很近?」

阿契努斯頓了一下,目光移開:「我只是、見你披風掀開了些,替你蓋回去。」

語氣不變,但那比平時稍快的語速出賣了他。

殤不患並未拆穿,卻低低笑了一聲。

「……你這魔王還真體貼。」

阿契努斯有些惱羞成怒,低聲喝道:「閉嘴。」

「是,我閉嘴。」殤不患配合的安撫道。雖然知道對方早已不是魔王,但殤不患總喜歡在某些時候刻意用「魔王」或「陛下」來稱呼對方。

他也不曉得這麼做的理由是什麼,只是單純覺得這樣喊阿契努斯還挺有趣。

不過氣性還是這麼大,這點似乎並沒有因為兩人熟稔後有所改善。他一邊在心裡吐槽著,一邊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像是想甩掉腦中那點奇異的悸動。但心底有句話仍像溫火般燒著——面對這樣的他,我竟然沒有覺得反感,反倒覺得……

有點可愛。

他竟然對「曾經的魔界之主」產生這種想法。那不是他該有的念頭,他知道。但他也知道,自己向來不是一個會否認自身感受和直覺的人。

他回頭看了阿契努斯一眼,像是要從那張佯作鎮定的的臉上找出些蛛絲馬跡。

「你今天有什麼打算,繼續打坐養傷?或者也可以補眠一會兒。」

阿契努斯沒立刻答話,眼神卻在他臉上停留了片刻,才淡聲回應:「不必。你體力和精神若已恢復,我們去外頭的空地對練,活動一下筋骨。」

殤不患點頭,轉身將拙劍拾起。

可在他回身望著阿契努斯走出門口的身影時,低聲呢喃了句自己都聽不清的話:

「……這樣下去,還真是有點麻煩了啊。」


——


殤不患跟在阿契努斯身後走出宮殿,迎面而來的是濕冷的晨風。

他抬頭望了眼陰鬱天色,習慣性地估量天氣與環境是否適合活動。腳下石磚早被歲月與瘴氣侵蝕,卻仍可勉強當成臨時的演武場。阿契努斯站在前方不遠處,回過頭,湛藍的瞳孔在晨霧中如冰石般閃耀。

「不需用真氣,單純對招。我不想今天練完又要再吐血一次。」阿契努斯淡淡道,語氣有種說不出的自嘲。

殤不患點頭,左手將拙劍一橫。他略略沉肩,進入一種半鬆非鬆的起手式:「我會收斂。你若招架不住,說聲就好。」

「哼。」阿契努斯冷笑一聲,卻未多言。他身形一晃,倏然欺近,動作雖因傷勢顯得有些緩慢,卻帶有獨屬魔族的出招節奏。殤不患立即迎上,一招擋開來勢,力道不重卻準確封住對方下盤。兩人一觸即分,像試探,也像默契的磨合。

第二式依然是阿契努斯先動,他以魔氣化劍,一招一式間像是踏著凌厲的舞步般,明明沒有殺意,卻仍令人不敢輕視。殤不患眉頭一挑,忍不住認真了些,拙劍化作殘影,擋下對方連綿的攻勢。

兩人對練數招,下手皆不重,卻招招逼真。拙劍與枯髏在沉默中交鋒,一如過去那些無聲建立起的信任。

此時,阿契努斯虛晃一招,袖擺上的羽飾輕輕掃過殤不患臉頰,明明並未被對方真正碰到,殤不患卻莫名一僵。視線與對方交會,時間彷彿停了一瞬。

那雙眼睛裡——閃過冷靜、克制,卻也藏著些許探究與……不安。

他忽然想起昨晚那幾乎觸碰到他的手指,以及那躊躇的氣息,還有今晨那句:「我知道,但我選擇無視。」

殤不患忽然退了一步,收劍站定:「先歇會吧,我有點口渴。」

阿契努斯看著他,眼神明顯閃過一絲狐疑:「你……」

「而且我肚子餓了,我們還是先吃飯吧!」殤不患爽朗的笑了幾聲,像是故意迴避什麼,又像是真覺得不過小事。他走回屋內,卻在掀開布簾時,低聲對自己說:

「事情真的是有點大條啊……!」

而屋外,阿契努斯仍靜靜站著,垂下的手微微握緊。

他的指尖,還殘留方才幾乎碰到殤不患的溫度。

——怎麼會在意?他本不該在意的。可他的目光,卻仍盯著自己的指尖,未曾移開。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