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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八:夜語臨界

日子在靜默中流轉,寒意漸退,魔界的風似乎也不那麼凜冽了。

轉眼間,兩人已共處數月。這段日子裡,一切看似如常,卻又潛藏了諸多難以言明的變化。

殤不患仍舊每日為阿契努斯備好飲食,打理住處,出門採集、熬湯煮藥。這些看似瑣碎的日常,卻如歲月潛流般,靜靜將兩人的關係繫得更緊密。

但他並非全無期待。他也試著一步步靠近阿契努斯——不管是在談話中帶點調侃,亦或是在閒談時不著痕跡地湊得更近。有時甚至會偷偷在阿契努斯睡著時低聲喚他,語氣輕柔得彷彿能將人包裹在一場美夢裡。

而阿契努斯表面依舊冷淡、矜持,克制得近乎無情。言語間也極少主動流露情緒。

但殤不患有從對方身上察覺到某些細微變化,那些言行間滲透出的溫度。

他注意到,阿契努斯有時會在以為他沒看見時,多望自己一眼;在與自己閒聊時,聲音會比平日更低、帶點慵懶;有一次夜半醒來,竟發現阿契努斯正隔著火堆、坐在不遠處瞅著他——那眼神裡藏著難掩的猶豫與……不捨。

雖然對上視線的下一瞬,阿契努斯便倉促地撇開目光,語氣冷硬道:「我不是在看你,只是盯著火堆發呆罷了。」

——如果真的只是看火,又怎會正好與他對上目光。

殤不患在心裡戳破他欲蓋彌彰的謊言,但體貼的沒拆穿。他只是默默記住了那一眼——

那已經不是「無意」的在意,而是「無法控制」的牽掛。

他低聲應了一句,語氣帶著不易察覺的寵溺。

然後,他便看見那白髮掩映下的耳垂,漸漸染上潮紅。

而類似的破綻,出現得越來越頻繁,也越來越難掩藏。

阿契努斯越是這樣壓抑、越是退避,殤不患就越能肯定——

那堵高築的心牆,正一片片崩落。


——


半年之期已近,但阿契努斯的傷勢其實在更早之前就趨於穩定,也具備了打開通道的能力,卻始終未向殤不患提及。他彷彿任由自己沉溺在這場短暫又美好的幻夢中,將所有焦躁與恐懼壓在心底。

——不去觸碰,就一切如常。

直到那天夜裡。

風停火穩,星光幽昧,遠處黑雲在低空緩緩流動。

殤不患獨自坐在外殿石階上,手中輕握一支乾枯的雜草,指尖無聲摩挲,像是在思索什麼。

這些日子以來,他察覺阿契努斯的傷勢已鮮少復發,身體幾近康復。而基於對那人長久以來的觀察,他正在考慮是否可以跨出那一步……

身後的腳步聲由遠而近,阿契努斯踩著穩定的步伐在殤不患幾步遠的距離駐足。

「這麼晚還不歇息?」他一如往常用他看似不在意的語氣低聲問道。

殤不患抬眼看著天,不答反問:「你最近……身體好多了嗎?」

這句話像是無聲地按下了什麼開關。

阿契努斯一怔,隱隱一陣刺痛從心頭竄過。

那正是他一直等、又怕聽見的一句話。

——他明白,這一天終究還是來了。

分別,已不可避免。

他輕哼一聲,權作默認,又像是想將這話題帶過。可沉默卻將這一切凸顯得更明顯。

「那就好……」殤不患低聲應道,語氣裡有欣慰也有安心,同時他似乎也想為未來預作打算。

阿契努斯神色複雜的看了眼對方,袖中的手指悄然收緊,他望著遠方無邊黑霧,心中浮現一個清晰且明確的念頭:

——再不做決定,就來不及了。

他深知這段時間已經任性的將殤不患留在身邊太久。若再繼續下去,自己就再也沒有勇氣讓對方離開了。

所以,他決定親手斬斷這段尚未言明的關係。

「如果我說……過幾日,我會開始嘗試打開通道。」他頓了頓,語氣艱澀:

「我會送你離開這裡。」

這句話打破了兩人長久以來的默契,也將他們推向了不得不面對的臨界點。

阿契努斯眼神漠然,語氣冷得近乎殘忍:「畢竟……當初也只是想借助你,好讓我撐過這段時日。既然目標達成,自然也該做個了結。」

殤不患心頭微微一震,這話聽上去太過疏離,對方彷彿在逼退他,也在逼退自己。

他抬眼望著那人晦暗不明的表情,聲音低了幾分:「……那你呢?」

阿契努斯愣了一下,彷彿從未真正思考過這個問題。

他沉默了一瞬,隨即回過神來,語氣仍淡得不近人情:「魔界很大,想去哪就去哪。或許回北境,或許橫越血霧山脈……聽說那裡埋有魔神的遺骸,也許可以為我所用。」

他說得雲淡風輕,像是在背誦一段早已排練好的劇本。連自己都差點信了。

殤不患聽著,不說話,只靜靜看著他望向夜空的側臉。

那副理直氣壯地胡謅未來的阿契努斯,其實只是懼於承認內在的真實,才會拚命湊出那些虛假的「計劃」,來堵死自己動搖的內心。

這就是你的選擇嗎……

「是嗎……」殤不患低聲道,手中草梗緩緩轉動,忽然輕笑了一下,「……既然你有去處了,那也好。」

阿契努斯垂下眼,胸口翻湧著莫名的不安。他想說點什麼,卻終究什麼也沒說。

夜色靜寂,石階上只餘各懷心思的兩人與昏黃的火光。風在兩人之間穿行。它吹過殤不患的髮梢,也輕掠過阿契努斯的心,像是將他所有壓抑的情感一點一點捲走,吹向不可知的黑夜彼端。

然而尚無人得知,雙方之間的博弈,才正要開始。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