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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原來還真的沒死啊。」
　　凜雪鴉不怎麼意外地望著被他從高空中扔落的那具軀體。

　　原本就有想過，當魔王──「前」魔王墜落谷底時也有可能因為撞上地面的衝擊而解除喪月之夜的控制，但反正無論如何結果只會是撞昏或者撞死而解除。至於前者的話，從高過地平線的鬼歿之地摔落萬丈深淵，就算沒即刻喪命也相去不遠矣。

　　然而真該說不愧是魔王嗎？那具空殼還有著一絲奄奄氣息，儘管十分微弱──微弱到不凝神細看數秒便難以發現細微的起伏。倒伏在地的身軀儘管傷痕累累，四肢仍勉強連接著軀體；只不過身上的衣物早已在摔落過程破爛不堪，髮飾斷裂後滿頭白髮凌亂地披散，順著潰爛而血肉模糊的皮膚流淌的滿地血水似乎相當令人怵目驚心──凜雪鴉聽見一旁的殤不患倒抽一口氣。

　　「殤大俠覺得眼前的光景很稀奇？」
　　凜雪鴉打趣地調侃。明明知道這在對方眼裡看來是什麼感受，卻偏要故作些惱人發言。
　　「哎呀哎呀～大惡徒掠風竊塵要是慘死谷底，想必人界從此天下泰平。」
　　「唉……真是受夠你的惡趣味了。」殤不患語氣顯得對此有些厭煩，卻還是耐心問了一句：「所以呢？你打算怎麼做？要是放著不管，他總有一天會真的再來收拾你吧。也好，到時就不會再有人整天纏著我作怪，省得我清閒，可就真是萬萬歲囉。」
　　說是這麼說，凜雪鴉瞧見對方已經不動聲色地擺好隨時可以抽刀的姿勢。

　　於是他走近那具垂死倒伏的軀體，伸手揪住了沾染上鮮血的白髮，毫不客氣地一把揪起。朝他仰起的面龐，嘴裡吐著氣若游絲的呻吟，過了好一會兒細長的睫毛顫動，微啟的簾幕底下露出冰藍的瞳孔。
　　「…………是……何人？」
　　「你還認得我嗎？」
　　虛弱未對焦的視線不知到底有沒有捕捉到凜雪鴉，掌中之人沒再答話。凜雪鴉無趣地鬆開手。或許是濃烈的血腥味已瀰漫至遠方，他瞧見不遠處猙獰的魔獸正已飛快地爬行趨近。
　　「已經徹底喪失作為玩具的價值了啊。放著不管就好了吧？記得哪個魔宮貴族在這一帶養了悍狡，前魔王的血肉想必足夠讓牠們飽餐一頓美味佳餚。」

　　語畢凜雪鴉向後躍開一步；幾隻悍狡幾乎同時取而代之撲上眼前的獵物。殤不患原本作勢要跟隨凜雪鴉轉身離去──但隨即迅雷不及掩耳地轉身抽出腰間的木刀，悍狡還來不及咬到獵物，幾道揮舞的劍氣眨眼便將牠們一隻隻劈成兩半。
　　「你這種令人鬱悶的玩弄手法，今後那怕過幾百年，我都實在難、以、苟、同！」大喝的同時，殤不患縱身一躍再次斬落一隻悍狡。
　　「唉……那不過就只是個皮囊，殤大俠何必因此心生憐憫呢？」
　　凜雪鴉嘴上說著，卻也跟著轉身，揮揮手上的煙管──不是駭人的枯骨造型，不知何時已變回平日慣用的煙月──對著煙嘴一吹，霎時火光自斗缽四濺，一口氣讓數隻悍狡被灼燒得打滾。
　　「你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你應該已經玩夠了吧？要嘛你就給他個痛快。」
　　前後僅僅不到幾秒，圍聚而來的悍狡已近乎全軍覆沒。砍死最後一隻悍狡之後，殤不患來到伏倒的魔王身邊，舉起手中的拙劍準備送垂死的靈魂上路。

　　「……唔……」
　　似乎周圍的激戰多少造成了刺激，魔王再次雙唇微顫。
　　「我說過了吧？」凜雪鴉按住手中劍峰隨時要落下的那隻手臂加以制止。「這是我的獵物，殤大俠無須插手。」
　　另一手的煙管在他輕鬆的擺弄下劃出優美的銀色弧光，下一秒便化為白羽裝飾的流線型銀劍。
　　凜雪鴉向來不嗜殺人。他喜歡看玩弄的對象自取滅亡，喜歡的是看著罪大惡極的高傲獵物跪倒在他腳下，因悔恨而生不如死。

　　對著眼前早已挫敗如落水狗的空殼，舞動他手裡引以為豪的煙月真是再無趣不過。
　　因此他靜待了幾秒，試著想要聽聽，腳下這個已經再也勾不起他興趣的東西，最後看著他，是否會咬牙說出什麼悔恨的遺言。

　　魔王半瞇著眼，遑論起身，他甚至沒有力氣自己抬頭，眼前能勉強看到的只有遍地的屍體，以及踩在血地上的黑色鞋跟──似曾相識卻又陌生。
　　「這裡…是…哪裡……？」
　　「嗯～雖然稍微欠缺風雅……但這裡將會成為你的墓地。放眼就能看見魔王城，如何？高興嗎？」
　　「……我是……我……又是誰？」
　　「嗯？」
　　凜雪鴉總算注意到和腳下之人的問答牛頭不對馬嘴。他彎身抬起對方下巴，再次望向那張和他除了眸色以外如出一轍的面龐。微蹙的眉宇透露出迷茫，姣好的面容並不時因全身陣陣的痛楚而扭曲。緊接著他毫不客氣地抓起癱在地上的手；無力的手只能任由凜雪鴉毫不客氣的動作擺布，似乎再次牽動了痛覺，一陣短促的呻吟便從口中傾瀉而出。如同與魔王於城中對決、對方企圖吸收他那時，掌心與掌心再次緊貼，只不過這次是凜雪鴉企圖探入對方的心中掠奪。

　　──空的。沒有一絲半毫的記憶。
　　察覺這件事實的凜雪鴉氣憤地甩開手，接著顧不得倒臥之人渾身重傷，揪起對方的頸圈大喊。
　　「你這個懦夫！輸了就牢牢記住你的屈辱，生生世世烙印在你的靈魂裡啊！捨棄了愉悅之心後，竟敢連尊嚴與我帶給你的恥辱都拋棄……！」
　　「喂，凜！」
　　在一旁觀察著事情始末的殤不患從他的反應大致猜到狀況，本想要制止他繼續折磨一個沒有抵抗力的人。但眼看凜雪鴉垂頭顫抖著肩膀，一時猶豫著是否該安慰他，怎料對方突然間卻又開始喃喃自語些他不想理解的話。
　　「……冷靜點……冷靜點啊我，凜雪鴉。失去記憶又不是再也想不起來了，意思是我還可以再一次玩弄我自己。呵呵呵……呵哈哈哈！」自說自話一陣，最後甚至忍不住愉悅地大笑起來。

　　「呃……既然你打起精神，那應該就不用我擔心了吧。」
　　「嗯？殤大俠你為什麼離在下那麼遠呢？」凜雪鴉回頭，殤不患不知何時已退離開他幾尺遠。「這裡有個重傷患，充滿義氣的殤大俠不覺得應該出手幫忙嗎？」
　　「不就是某人叫我不准插手的嗎？」殤不患直覺該要趁這個機會腳底抹油。「既然如此你就自己想辦法處理吧。不過就算失憶了，人家好歹也曾經是魔王，你可要小心別玩火自焚啊。我可要去找回人界的路了。」說著便匆匆轉身送了個後會有期的手勢。

　　也罷，反正尤其這裡是魔界，殤大俠所到之處肯定風波不斷，總會知道他在哪裡的──凜雪鴉心想。
　　當務之急是先把手中的玩具帶回魔王城裡，免得當真斷了氣，那可就不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