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鳶鼠 || 盤子不能吃但煎蛋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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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冰川熱海終於端著兩個盤子來到餐桌旁，並一人一個地放下時，蛇谷鳶才戰戰兢兢地想這傢伙是不是又病發了，一邊搶先麻木思覺阻斷自己終將無用的臆測（畢竟他從來搞不懂冰川），一邊低頭拿起筷子佯裝一切平常地將盤中亂七八糟的散蛋夾起。啊，吃到蛋殼了，好焦，自己第一次下廚時也沒這麼狼狽，那是什麼時候啊，小學哪一年來著，在送走那傢伙之前吧，以一種要焚燒那條河的心態開火，把蛋敲碎、剝開，灑上炭黑鍋面，熱油煎著蛋白與嫩黃，發出愉快平靜的滋滋聲，鍋鏟一壓像極了它正無聲尖叫，逐漸成形的褶皺扭曲得如同面前的爛蛋。牠在沉入河底之前也這樣嗚咽過嗎？蛇谷鳶無從得知，只知道他抵達時那已經是具屍體了，扭曲的肢骨與被碾出的粉紅肉沫雷同，如他數度將蛋翻面後發現顏色已然焦黃，於是憑著餐桌印象起鍋，將蛋的屍體倒出，沉入盤底。入口時普通的美味。

　　然而冰川的餐桌印象並不如此。他看過蛇谷煎蛋、煮麵，炒一些他只會舉著筷子失禮批評太鹹太淡但對過程一竅不通的菜餚，不過他從沒記得過半秒鐘，自己向來只喜歡待在沙發上背對著廚房靠話語試圖干擾廚師的心緒，而廚師總是那麼平靜，平靜地隨著他起舞、應他沒頭沒尾的斷句，有一次還突然在蛇谷煎魚時大叫，嚇得蛇谷連忙關火衝出來，才見冰川翻著手裡的劇本回頭無辜一笑說自己忘記要閉嘴了，總之他要如何便如何，好似沒有在考量與自己對話是否會使蛇谷忘記要翻油煎的蛋，反正端上餐桌時幾乎都還是恰到好處，沒有一絲值得讚嘆的驚艷，只是普通的美味。冰川總是在察覺這點後報復性地以筷子插入煎蛋中心，將它挑起來咬，像個野蠻人，咬著蛇谷煮熟的心臟，一次兩顆。

　　現在輪到蛇谷享用冰川的心了。那碎得東一塊西一塊沒有一絲完好存在的煎蛋——基本上已經不能稱作煎蛋了，只是炒蛋，還炒到焦黑，像被數雙筷子扎過肆意撥弄又被重新聚攏的殘餘物，翻找完畢沒有一塊能吃，於是尷尬地全數留下，留給唯一願意接納它們的蛇谷鳶。蛇谷則稱職地以筷撥起進食，對他來說食物只是食物，吃到美味的那是幸運，吃到普通抑或難以下嚥的那是日常，所以他並不意外在舌尖上碰到蛋殼，便也沒吐出，就那樣喀滋喀滋的咬碎吞下，直到面前的冰川熱海倏然伸手抓爛他盤中的碎蛋。

　　真爛，它們已經夠慘了。這是第一個竄過蛇谷鳶腦海的想法，黑色眼睛向前一瞟，冰川那張毫無血色的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一如既往，指尖戳在蛋與蛋之間晶晶亮亮，甚有那麼一絲毀滅性的藝術感，毫無預警地將常人的常態撕碎並從中選擇裂口跳下，這才是冰川的常態，他好像只能這麼活了。於是蛇谷也沒說什麼，像冰川只是拿了胡椒粉調味而順勢被動作勾引了視線那般，又索然無味地收回目光，繼續吃自己的焦黑散蛋，證實了冰川確實有病。

　　隨後等了幾秒，掌心還壓在蛋上的白髮少年才像意識到這確實是能吃的東西，便直接以手抓起爛蛋塞入嘴裡，食物與油水唾沫被擠壓的聲響清晰從鼓起的臉頰傳出，黏在掌腹的掉回盤中，骯髒又難看。還好這裡只有他們，所以蛇谷鳶也不自覺跟上了冰川的速度，盤與筷敲擊、筷與齒撞擊、齒再磨碎唯一柔軟無害的蛋，最終舌尖舔上盤面要將那油水淋漓的殘渣全數吞入。

　　當蛇谷率先放下舉在臉前的盤子時，冰川雙手一舉將仍有殘蛋的盤子摔了。

　　「溝鼠。」蛇谷這才出聲，立即跨開原位去阻止冰川彎身去撿地上的碎片。他扣緊冰川細瘦的手腕，聲嗓卻很平靜，擦在冰川垂下的髮絲上，道著：「盤子不能吃。」
　　「……不能嗎。」
　　「不能。」他肯定地重述。
　　只見冰川緩緩地眨了眨眼睛，隨後呼出一口氣，嘆息道。
　　「我還以為我要贏了，畢竟你還沒開始把盤子吞下。蛇能做到吧？」
　　「……盤子就是不能吃。誰要啊。」
　　蛇谷嫌棄地皺起眉頭，然後與冰川一同沉默了好一陣子，像在陪他哀悼這殘酷無趣的現實。
　　「……那蛋呢，我煎的。」冰川的眼神瞄著那些散亂於地面的蛋，殘汁四散，聲嗓聽起來多了絲謎樣的委屈。
　　蛇谷緩緩嘆息。

　　他起身，從桌面拿起了冰川的筷子，然後跪下去夾起地上的碎蛋。經過鍋鏟與廚師之手的蹂躪，它們實在碎得太徹底了，蛇谷連試了好幾次才成功夾起，隨後面不改色地放入嘴中咀嚼，說雖然焦了點還有蛋殼，但能吃。
　　冰川沒說話，蛇谷鳶於是也夾起了他的份，伸手捧在底下，像餵小孩般遞到冰川嘴邊，瞧著那雙聚焦於蛋上的灰藍色眼睛，無情地發聲說吃。

　　冰川熱海看著那塊蛋，自己心血來潮焦黑的傑作，久久才張口，吞下了蛇谷鳶撿回來的可憐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