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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蒺藜

遊女的一天往往開始得很早,特別是那些前夜受了貴客眷顧的,沾著枕頭卻不能安然入眠,得時時刻刻保有一分清明,在枕邊人將要把手伸出被窩的時候便以美好的笑容迎接,並服侍對方更衣洗漱,再把人依依不捨地送出吉原。

若在早晨來到遊女屋門前,往往能見到經過一晚仍神奇地維持精緻妝容的遊女們,慎重地送走賓客,她們的笑容會灑在花堆,隨後被睏倦埋沒。

每天,大抵也就是這樣的。

不過在菊屋卻有一番格外不同的風景。

身穿黑色旗袍的嬌小女性坐在入口側的櫃台後,手裡持了一卷《藥經》,她懶洋洋地以指翻頁,姿勢優美地翹起一隻腳。

彷彿覺得這樣的坐姿不夠舒服,她換翹起另一隻腳,沒維持多久,還是覺得哪裡不對,乾脆把兩條腿都挪到櫃檯上。她點了點書上的字,一邊繼續閱讀、一邊垂下手拉開抽屜,在裡頭摸索片刻,掏出半袋甜餅開始吃。

宗次返回菊屋時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

「──!」無預警地讓兩條白皙長腿撞入眼簾,宗次雖然已經快要習慣了,但還是會小小造成心靈上的衝擊,他將拳頭抵在眉間,內心掙扎了一會,終究選擇忽視垂墜在雙腿之間的旗袍下擺,「早啊。」

榮一抬下巴作為回答,她還差兩行就能把這頁讀完了。

「你這是又去哪裡蹭吃蹭喝了?」迅速將剩餘的內容結束,榮放下《藥經》,略顯嫌棄地打量宗次。後者一如往常地隨便披著外褂,領口略敞,隱約可見像是姻脂留下的淺淡痕跡,加上他周身混雜多種脂粉香,想也知道剛才又是從女人堆裡鑽出來的。

榮噘起唇,拈掉指間的甜餅渣渣,伸展了一下翹高的兩條腿。

「不是、妳就不能稍微……」宗次倒抽半口氣,欲言又止。

不過讓他嚥下後半截話的並非良知,而是榮頗具威脅性的抬腿動作。

小腿脛骨習慣性痛了起來,宗次訕訕一笑,「……沒什麼,挺好的、挺好的。」

「我有帖新的藥想嘗試配配看,」榮敷衍地回以一笑,「走吧。」

「走──」宗次還沒反應過來,榮按著桌面放下腿,瀟瀟灑灑地拿起斗笠及她的巨大藥箱便走出菊屋,經過外面的招牌時順手將其翻了個面示意櫃台無人。

「妳哪來那麼多新藥想配?不對、就算配新藥,妳出門幹什麼?」

榮倏地止步,側過身朝宗次豎起一根食指搖了搖:「錯,是『我們』要出門去採一味藥,最好能順便找到一條赤練蛇。」

「不會吧又來了。」宗次微抬起頭望著天喃喃,他這輩子都忘不掉上次榮喊他去採藥的慘烈情境,慘的是他、烈的是藥。

「唔、我忽然……覺得不是很舒服。」眼珠子一轉,宗次靠上菊屋門邊的柱子,他捂著胸,氣若游絲地說,「呼吸不暢,脖子痠痛,我覺得我整個人都不對勁,恐怕無法和妳一同前去了。」

榮回過頭,似是有些詫異地揚起眉。

「是嗎?那你歇著吧,正好我採了藥回來給你第一個服用。」榮露出了和藹的笑,一雙形狀漂亮的眼底卻滿揣著危險。

「呃……」宗次尚且在盤算採藥途中遇見棘手毒物的麻煩程度較高、還是推託掉之後不得不成為榮新藥的實驗品更不妙,在他估摸出個所以然之前,榮橫掃過來的一腳直截了當地替他做了決定。

「我去!我去就行了吧,姑娘家家的成天動手動腳像什麼話!」宗次驚恐地躲掉一次踢擊,嘴裡邊叨叨著邊往前跑。

「像什麼話?你倒是很斯文靦腆彬彬有禮了是吧,一大早的又去哪裡拈花惹草了?兩日前交代你挑揀的附子挑完了嗎!」榮敏捷地追上去,背後的大藥箱一點沒阻礙她的行動,她伸腿去絆以古怪姿勢跳走的宗次,接著罵:「煎藥煎了一半人就沒了影,這件事我還沒跟你算帳呢!」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在打鬧之間來到了吉原附近的某座小山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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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

榮看準方位,找到了目標藥草可能生長的區域,專心地開始尋找。

「唔──」

她撥開幾叢生得極高的野草,受到驚擾的螞蟻四處亂爬,她也不甚在意,隨性地拍了兩下,蹲下身仔細觀察。

「唔!」

「你是腦子凍傻了還是舌頭凍麻了,說清楚我才好對症下藥。」面對宗次三番搗亂,榮頭也沒回拋下這麼一句。

宗次嘴裡叼著根草,悻悻地戳弄腳邊石頭。

石頭被蹂躪得翻了幾圈,宗次嘆了口氣,無聊地拔葉子,突然看見一旁有叢鬼蒺藜,心生一計。

「宗次,你來幫……」總算尋到了需要的草藥,榮滿意地呼喚宗次要讓對方幫忙蒐集,不料一轉頭就迎上宗次揪著個鬼蒺藜、鬼鬼祟祟的模樣。

「……」榮先是空白,然後看了看自己的旗袍後襬,只見一排扎晃晃的鬼蒺藜,囂張地形成了半隻刺蝟。

宗次也沒想到會這麼突然被逮個正著,呆滯地眨眨眼,隨即朝榮燦爛一笑。

「笑你個──」榮怒而暴起,連方言都炸出來了。

「嘻嘻嘻──」宗次慌忙地竄起,還不忘發出奇特的笑聲。

榮一把將身上的鬼蒺藜全數抹到掌心,追在宗次身後來了個天女散花,霎時間漫天都是綠油油的子彈紛飛。

無人留心,一枚氈在了衣袍角的鬼蒺藜,隨兩人奔跑的動作輕快地擺盪著,怎麼也落不下來。

文手:雙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