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lurk paste

《彩無灰：雨與夏》


有時我會希望天空可以下起大雨。
那樣也許可以避免妳在烈陽下對我微笑。

「我們去看海吧。第一次好好地說上話時，是在海浪上。」
既沒有搖頭也沒有允諾的，我卻隨妳一同乘上了前往海岸的電車。
電車裡的冷氣是悶熱的，比起外面吹拂的風。
透過玻璃照射進來的陽光是寒冷的，比起外頭強勁的光澤。

妳翻閱著海景遍布的雜誌，坐在電車的空位靜靜地和我說著海的故事。
妳說：海洋的水來自於地球剛形成裡連綿不斷的水氣，下了幾百萬的雨阿，靜靜的在一顆岩漿燒成的地球上形成了冷卻的海洋。
旁邊有著睥睨的眼光投視過來，也有母親帶著孩子遠離了妳。

可妳還是對我微笑，唯一的那顆黑洞眼睛對著我彎起。
有時我會希望這世界對妳的態度能再友善一些，如果能夠從根本的教育上讓小孩知道妳不是有毒的怪物就好了。
如果他們能知道妳只是在分享著海就好了。


電車過站，人群漸離。沒有人想在這時候去看海，又或者妳要去的海並非適合拍網美照，抑或遊蕩的地方。
但妳還是說著想去看海，明明是怕著水的妳，好像解開了束縛，挑戰著自己深怕的事物。

也許因為那時妳多麼急切地想要知道，自己距離死前只剩幾步之遙。
所以恐懼再也不會是恐懼。
所以夢想不再只是一場夢。



來到海岸的妳褪下了緞帶的青鞋，黑色的裸足踏在了沙岸上，一點也不覺得發燙。
任由海水掠過腳的妳驚訝地對著我說，原來不只淡水，妳的身體也不怕海水。
妳笑著說，原來恐懼來自於妳自己的妄想阿，一面拿著貝殼分享。


貝殼的空洞裡是海風的聲音。

我再也想不起那些我不斷強調的、有名有姓的鋼琴曲，而是妳所訴說的、海浪所陳述的，海風的聲音 。

妳跟我說，音樂不需要想太多，不需要美化、細品也未必是義務，單純的享受也可以的阿。
妳跟我說，顏色花紋圖樣不需要想得如此複雜，不需要追求更多、不需更加繁瑣，單純的....單純的享受也可以的阿。

海浪的聲音傳來，風撫動妳青藍色的髮梢。發亮的光暈彷彿要把妳吞進了亮光裡。
我脫下鞋子坐在沙岸上，只是靜靜的望著妳在與海水嬉戲。



曾經見過的景色如今咀嚼又是另一個味道。
一雙無色之中映照著海風的形狀，梵谷的《星夜》般，螺旋、深藍色的線條，在白日之間流露著一絲陰鬱。
我嘗到的鹹味似乎不只是鹹味，多了一點苦澀。也許是因為海水裡融化了鈣離子與鎂離子……他不知道，僅是在毫無船隻停泊的港邊落坐，後腳跟將攀在水泥上的藤壺打碎，任由碎片漂泊在海洋。
隱隱約約，猶如波浪的深層記憶從顛頗的山路急速下墜，本該是最引人忌諱的話題，卻在他無盡的沉默裡日趨鮮明。他記起一些事，包括讓自己重獲新生的那場獨角戲，一枝獨秀的魔術師在他的腦袋裡變出一團花，五彩炫麗，比百花祭還要美艷。
花海裡，一字一句穿過花蕾而使其枯萎。大海在哭，他似乎在肉眼可見的距離裡看見了漩渦，好比《星夜》裡的那輪明月，只是照進了水底。

──那樣的句子曾經在過去的記憶裡演繹。
可是現在呢？現在....現在他只看到了蔚藍色的海洋，沒有畫風、沒有畫派、沒有線條、沒有色塊......僅是一片汪洋，海浪朝著她的方向拍打、又慢慢褪去。


妳拿著自己褪下的鞋慢慢地走了回來，與我一同坐在了沙岸上靜望海洋。


「有時我希望可以下雨，梅雨還是颱風。」
「可以阻止妳出外、不要來看海，不要帶我去遊蕩。」
那是為什麼呢？我聽見妳這樣詢問著，聲音輕柔的像是會被海風的聲音蓋過。



「──怕水的妳一定會躲在家裡吧。」
「然後，妳就不會看到那時盛開的櫻花、不會知道開學的日子、不會見到那些針對妳的孩子。」
「不會遇上麻煩，甚至在那年的夏天也不會遇見我了。」
「也不會找到自己的身世。」



「也不會知道妳自己，很快就要死了。」



可是妳已經不懼怕海洋及淡水了。妳戰勝了妳的恐懼、發現那只是自己的幻想而已。
在未來，妳也會淡然的面對著眼前的一切吧。再也見不到櫻花、再也拾不起資料、再也....再也無法在清晨，靜靜的沐浴在陽光裡。

為什麼妳這麼勇敢呢？
「為什麼妳不害怕呢？」

「人不是終有一死的嘛，我只是想在離開以前，把我想要完成的夢想都完成而已。」
「彩無灰啊，我啊....我想看到你找到自己的夢想呢。」
「畫出很多自己喜歡的、貫徹的理想，去採景，跟孩子一起玩。」
「踩在海水裡、沐浴在陽光底、跟風說話。」



「在我還未跟你見面以前，做著一樣的事。」



海風的聲音。



海浪。






「.....妳不要走啊。」
海浪從不曾流淌的乾涸裡炫然淚下。



「....不行喔，你不是小孩子了。」
妳只是如此笑答，沐浴在陽光裡，直到海浪的聲音蓋過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