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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0-

趙武雄平生最印象深刻的一幕,便是十年前那個凜冬,當今聖上趙火旺御駕親征,騎在馬上,頭盔被萊人砍落,長髮捲著沙塵揚起,而後趙火旺舉起了大刀,斬下敵方將領的首級,大喊一聲,扯著對方的頭舉起,從斷口滴落的血液從趙火旺的額角滴落。
而就是那一刻,趙武雄記得,就是那一刻,額角的血、遠方的火,紅豔豔地燒進了眼底。
他愛上了這輩子最不可能觸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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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武雄有時會忽然想起當年,當年他還住在山溝裡的某個村落,偏遠得就連在輿圖上都成了一記淡墨,偏偏地落在左下角,說好聽點就是壞事都傳不到這,說難聽點就是好事也輪不上。
當時他才剛足九歲,就在墨村裡拾柴維生。
「趙小子,送一綑柴來我家。」街角的糖大爺佝僂著背,走到趙武雄家後門用拐杖敲了下,也不管裡頭有沒有回應,就這麼走了。
聽見了喊聲,趙武雄匆匆地將手上的煤灰擦乾淨,從後院堆積著的木柴撿了一綑,跟在糖大爺的後頭拐進大巷。
恰逢飯點,街上的人不是杵在小販前買個點心餐食的,就是提著飯盒要給家裡人送飯的,空氣中皆是濃郁的飯香。
趙武雄想忍住的,可身體總是先一步反應,很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
走在前頭的糖大爺頓了下,皺著沒瞎的那隻眼看向趙武雄,滿是折子的臉抽了抽,也不曉得在碎念什麼,最終還是買了個菜包塞給趙武雄。
「正是長個子的時候,吃吧。」
溫熱的濕氣隔著油紙,燙紅了掌心,也順帶燙紅了眼眶。趙武雄就這麼一手抓著柴,一手抓著菜包,一口一口地嚥下去。
做工的人多,墨村裡的包子店,那用料都是特別扎實,一口咬下去,口裡的唾沫都要被吸乾了似的,趙武雄越咬越覺得嗓子乾,卻也只能硬嚼著吞下。
就這麼一會功夫,糖大爺的家也到了,趙武雄將柴拎到了灶旁,順帶掃淨了門堂,這才向對方鞠了躬道別。
身後傳來的細碎耳語隱隱刺著神經,趙武雄閉上了眼睛,當作什麼也沒聽到。
「大爺啊,你怎麼又叫那小鬼子啊,多晦氣啊。」
「我這也不是看他可憐嘛,年紀輕輕地就沒了娘的。」
「那這也是咎由自取不是嘛,當初那趙春娘要不是平白搞大了肚子,縣裡那知事不是還來提了親的嘛。」
掌心忽地一疼,趙武雄才恍然發現掌心的繭裂了,混著沙的血順著手腕流了下來,成了一塊塊的髒污。
趙武雄看了一會,才拖著腳步走到了村外的小溪,慢悠悠地搓著手。
可這麼一得閒,方才聽到的閒言雜語就嗡嗡地在腦殼裡響著,吵得人頭疼。

趙春娘,他娘,趙家的獨生苗苗,在這墨村裡很是有名,有名的是那跟這整片莊稼都不搭的美貌,墨一樣的髮、墨一樣的眼,還有那白瓷般通透的肌膚。
得了這麼一個女兒,趙家兩老不曉得有多開心了,好吃好穿地養著,將一個嬌滴滴的小美人兒,養成了大美人兒,當時遇上了來村裡辦事的知事,還被提了親。
小村子,什麼事都傳得快,整個村子都為這樁喜事熱熱鬧鬧的,就想藉著趙春娘這門親事沾沾喜氣。
可趙春娘跑了,跑了還不打緊,正當眾人都以為被綁去了哪,趙春娘還挺著大肚子回來了,差點沒被氣瘋的趙家二老打斷腿。
當時生下的那個孩子,就是趙武雄。
其實吧,氣歸氣,有了個傳宗接代的小子,兩人還是挺開心的,直到趙武雄睜開眼的那刻。
小村子的忌諱總是特別多,金眸的孩子那可是帶煞的,兩老嚇個半死,想將這不似人的小孩淹死在後山的溪,結果也不知怎麼著的,踩著了石頭,兩人從山路上滾了下來,後腦撞上樹幹,就這麼一命嗚呼。
巧的是,當時還未足月的趙武雄,就這麼被抱在屍體裡,卻神奇地除了嘴角一道疤,什麼傷也沒有。
知曉了這件事的趙春娘也沒說什麼,神情淡淡地將自家娘親的手拉開,將趙武雄抱了出來,回到了家裡。

於是就有人說,那趙春娘是被鬼迷了去,才會看見雙親死狀悽慘,卻也沒掉一滴眼淚,那鬼的眼睛都被閻王開過,金燦燦的,就是為了在暗夜裡索命。
傳著傳著,趙武雄就成了墨村一縷亡魂般的存在,人人都生怕與他扯上關係似地,避之唯恐不及。
可雖這麼說,趙武雄的童年也不能說十分不幸,趙春娘的寵愛撐起了半片天,使他六歲前的記憶大多還是明亮的。
直到六歲半那年,趙家進了賊,隔日,趙春娘被發現裸著身子橫死在床上,身上都是不堪入目的痕跡,而趙武雄被綁在衣櫃裡,救出來時整個人都是瘋的。
命中帶煞,村裡後來都流行這樣的說法,說就是趙武雄煞氣太重,克死了祖父母,也克死了自己的親娘。

「孩子。」清亮的女聲響起,將趙武雄從恍惚中拉了回來,愣愣地看向不遠處,那裡站著一名女子,高挑漂亮,身上還穿著軍裝,格外顯眼。
「孩子,這裡是不是墨村?」
確認了對方在叫自己,趙武雄點點頭,在衣物下擺抓乾了手,往對方走去。
林惠美將馬栓到一旁,蹲下身與趙武雄同高,笑著開口:「孩子,你叫什麼名字。」
趙武雄遲疑了會,才乾乾地發出聲音:「武雄,趙武雄。」
「武雄啊,好名字,你能幫我帶個路嗎?有人說經過伏陽可以快些接上洛城,可我們似乎迷了路,」
洛城,臨著三座山過去,再拐一條路就可以接上,不算特別遠,可山路崎嶇,不是這裡的人很容易越拐越遠。
趙武雄點點頭,往林惠美伸出手,還未變聲的嗓音有些稚嫩:「報酬。」
「給人帶路怎麼算?」
林惠美微微挑起眉,也沒打算講價,解下腰間的布袋。
銀錢相擊的聲音響得趙武雄腦袋瞬間嗡嗡地響,過了兩秒才再次出聲:「你一人,五兩,可後面還有人。」

聞言,林惠美一笑,往後頭丟了顆石頭:「你們丟不丟人啊,要訛人卻連小孩都能發現。」
隨著石頭落地,林裡的士兵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步了出來。
都是些少年兵,或許都還沒領著軍餉,可以理解為什麼不想出領路費,可趙武雄就是特別看不起這些想佔人便宜的人,於是便皺著眉開口:「你們,一人六兩。」
六兩那可不是小錢,瞬間就引起了一陣譁然,林惠美倒是想幫忙出,可一時身上也沒那麼大數目,就蹲在趙武雄身邊討好地商量:「他們這麼做是不對,可六兩也太多了。」
趙武雄油鹽不進,轉頭就要往回走。
幾人已經迷途了幾日,實在沒有法子,林惠美只好追了上去,將懷裡一塊琉璃玉塞給了趙武雄:「不然我拿這塊琉璃抵給你。」
琉璃玉的顏色不算通透,觸手卻很涼,趙武雄把玩了一陣才開口:「上頭有官印,不能賣。」
再漂亮,不能吃又不能賣,那就是石頭。
林惠美這下就沒輒了,思考著要不將兜裡的錢全給了,再看看其他人能湊出多少錢,不然總迷在山裡也不是辦法。
「你是將軍。」趙武雄忽然開口。
為了拿琉璃玉,林惠美掀起了披風,腰間的玉牌露了出來。
雖只是陪戎校尉,可也在從九品之列,趙武雄忽然感覺腦海裡嗡嗡作響。
從有記憶起,趙春娘就說著要離開墨村。要離開墨村,不是當官、就是從軍,可要入軍藉必須身世清白,而他又目不識丁,於是他就總覺得自家的娘親總是在說些夢畫,怕不是真被鬼蒙了眼睛。
「不收你錢。」趙武雄開口,仰頭看向不知什麼時候直起身的林惠美,「收我入伍。」
林惠美聞言愣了愣,才意識到眼前的這小孩大約是想藉自己離開山村,便將對方要遞還的琉璃玉放回趙武雄掌心:「玉你留著,算是賠禮。」
還以為被拒絕,趙武雄臉色一沉,才因為林惠美的話臉色亮了起來:「好啊,你就跟我走吧,我收你為徒。」

「武雄嗎?」
「嗯。」
「那玉你可要收好,那是我定親對象送我的,要是被發現的話,他可會氣得頭頂冒煙。」
「那還您。」
「別別別,說了送你就送你,我也不是特別喜歡這禮物,不送個弓呀劍的,送個玉能做什麼?」
「師傅。」
「哎。」
「師傅的訂親對象是何人?」
「啊……」林惠美拉了拉韁繩,將懷裡的趙武雄兜得更緊一些,才尷尬地開口:「那是場意外。」
「誰?」
「九殿下。」
「師傅。」
「什麼?」
「亂說話是會被砍頭的。」
「你什麼意思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