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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正是因為如此，你才讓我覺得那麼失望。
真是個失敗品。


「……」
在意識回到現實的當下甘草睜開了雙眼，眼前的景象稍稍模糊過後才清楚起來：一如往常不算整齊的傢具擺設、透過窗戶可以望見外頭飄著細雪，這些讓側躺在床上的他內心突然暖和了點。
現在時間應該……他睡太晚了。
見放在床頭櫃的木頭時鐘所顯示的時間已經是過了中午，他轉頭去看看周遭，心想著那兩個同伴應該都是自行出去覓食了便坐起身下了床、走去廚房料理起午飯來。
檢查結界、採集材料、研究法術、做飯吃、盥洗跟睡覺以及一些常做的家事，這種稍嫌單純的日子現在算算也已經維持了十年之久，而甘草目前沒有打算讓情況有其他巨大的變化，如果可以的話，或許他會一直在這裡用這種方式生活。
富有營養價值的葉片被細分成屑末後灑到了滾燙的熱湯表面上，隨著甘草拿著湯勺繞圈攪拌的舉動，它們慢慢地沉進湯裡並逐漸和其融為一體，為整道料理增添了新的氣味。
「……」看已經煮得差不多後甘草就把火先熄掉，同一時間他聽到木屋的門被打開的聲音，回過頭去看見的是肩上坐著蝙蝠喵咪的查爾斯。
「你們回來啦……嗯？」
話出口才注意到狼獸手上的東西，甘草眨了眨眼，心想那塊布料的顏色還有錢袋怎麼有點眼熟。
「那是啥？森林裡怎麼有那些？」
「不是撿到的啦，是我們遇到那個男人了喵。」小蝙蝠拍動翅膀飛到餐桌上坐好，看甘草似乎還沒想起來的樣子，他多補充道：「三個月前你不是有救了一個男人嗎？他剛才有來到結界外面呀喵，我們本來在旁邊好奇他來幹嘛，正巧被他看到了喵。」
啊，是他？
回想起男人的長相還有那幾天的事，甘草跟著明白了查爾斯手上的正是那時候給對方的東西跟錢。沒想到居然會特地拿回來還啊。
走過去接過那疊歸還物翻了一下，瞧見被子裡面還包裹著的東西時甘草不自覺地皺起眉頭。
「鞋子跟披風是新的？還有這麵包……」
「對呀，他說是因為鞋子壞掉了所以去買了一雙新的，披風看起來也有點舊所以用新的來還給你。」查爾斯的鼻子因麵包袋打開後從內飄出的香氣而明顯地動了一下，「好香喔，雖然我才剛吃飽但還是有點想吃。」
聞言，甘草挑起一邊眉頭但沒回應什麼，把所有東西暫時放上餐桌後就走到工具櫃前翻出一些同伴們一看就知道要幹什麼的工具。
看起來好像不會害人，但誰知道結果會怎樣呢。
用工具對著一個個麵包進行驗毒的動作，在確認全都沒有問題以後甘草才讓小蝙蝠及狼獸開動，接著把東西一件件檢查完收拾起來、轉頭問同伴們要不要喝湯。
「「要！」」


原本甘草以為自己跟那個男人也只會有這兩次的接觸（其中一次根本沒碰到面），結果接下來倒是發生了在他意料之外的狀況。
把救了男人算是第一次，歸還東西算第二次，這中間相隔了三個月的時間，接下來過了應該有四個月後，男人又出現在森林裡了——由於是在查爾斯狩獵時兩邊遇到、以及對方沒有踏進結界範圍裡的狀況下發生的，因此等甘草知道時已經是男人離去、查爾斯回來向他報告的時候了。
『他只有問說你過得還好嗎，我回答完他就走了……真的啦！』
據狼獸所說，那個男人來到森林似乎只是想關心自己的狀況，這讓當時的甘草覺得莫名其妙。但後來仔細一想，也是可以稍微猜到對方的想法。
畢竟是自己讓他撿回一條命嗎……想了想後認定這也不是會造成自己困擾的事，甘草就放著不管它了。
然後又經過幾個月，甘草在一天下午出門去採草藥的時候察覺到附近有東西因而抬首，剛好望見遠處一道深色的人影牽著馬在尋找什麼，在他因為那人有點眼熟所以呆住、想起之前的事情以前，對方先往他這邊看了過來、發現到他的存在。
雖然他們之間的距離是看不太清對方的臉，但甘草覺得對方應該是認出他了，只見男人朝他的方向禮貌性的點了下頭，隨即便騎上馬走上離去的路。
這是第四次。後來還有了第五次、第六、第七、第八次，有時是男人遇上查爾斯他們，有時是觸碰到結界所以甘草過來看一下情況、發現是男人後彼此默默地打了招呼，有時是在外面採集材料時相遇。
每一次男人都是在隔了幾個月以後來到森林，並且想知道的都是同一件事。
「話說，就這樣也過了三年耶喵。」
窩在長袍帽子裡的蝙蝠喵咪隨口說道，甘草則邊煮著晚餐邊以嗯地一聲回應了對方。
「會不會以後他再也不來了喵？」
也許是刻意又或許是真的突然這麼想，蝙蝠喵咪講出口的話讓他正整理食材的手頓了頓。
「……總會有那麼一天吧。」
畢竟人類的壽命也只有那樣，更不用說對方能不能活到老死了。
而且可能哪一天開始就不想再來了也說不定啊。他心想。
總有一天，那身影會不再出現在森林裡，這點他們都心知肚明。


——但他們可不知道在那天到來以前，他們就得逃命。
「嘖……！」
「主人！」
受到剋制自己力量的屬性魔法影響，渾身發疼的半惡魔已經放棄維持人類型態以保留力量，同時翅膀無力的飛不起來——雖然這種情況可能也不方便飛——他邊跑邊向身邊變成狼型態的查爾斯及拍打著翅膀的蝙蝠喵咪開口：
「你們兩個先跑，我之後再跟你們會合！」
「可是主人你……」
「我沒事！快點跑啦！」
在強硬的催促下，同伴們很快便離開甘草的視線。他們的行動速度相對於受傷的他來說自然是快上好幾倍，以前也有逃跑的經驗，希望是不會有問題——
「！」
刺眼的光在來到他身前以前就被黑魔法擊中失效，他針對攻擊來的方向再施放一波阻擋用的魔法，接著繼續在森林中努力奔跑。
平時他設置的最外圍警戒用結界都是盡量讓人及魔物感覺不出來的，結果對方有人不但發覺其存在，還知道用途因此對他的結界動了手腳，於是在結界被觸發的同時，帶著殺傷力的無形魔法便跟隨著結界的回報襲向在家裡來不及反應過來的自己，使得他什麼都還沒做就先受了不小的傷——這種狀況自己還是第一次遇到——而接下來單純用來防禦的結界被啟用的這個行為則稍微拖延住對方，為他們爭取了時間好迅速收拾些東西交給查爾斯、毀掉在此地生活過的痕跡。
咬著牙往森林深處跑去，可以感覺到一段距離外窮追不捨的敵意、周遭有些陷入混亂有些警戒不動的視線與氣息，這陣追逐引起了森林裡不小的騷動，而他一點都不想被追到。
蝙蝠喵咪他們、不知道逃掉了沒。甘草在不曉得逃了多久後腦裡閃過這個念頭，身體已經習慣寒冷的空氣一次又一次的灌入肺部，與此同時他察覺到後面的追擊好像出了什麼狀況。
剛剛有別的東西攻擊他們……不管了！趁現在拉開距離！
有馬蹄聲急速靠近，於是他打算轉個彎換方向跑，然而下一秒、從馬蹄聲傳來的方向竄出幾道紅黑色的閃電打向追著他的那些人，讓他嚇了一跳。
這不是蝙蝠喵咪他們會的啊。
嚇到歸嚇到但甘草的腳步也沒停下來，直到幾秒後他聽到一道低沉且聽過的聲音叫了等等，旋即側過臉往後方看去，與那個身著斗篷、騎著馬的蒙面男人其紅色的獨眼對上視線。
——咦？
「快上來。」
男人伸出了手，而他先是猶豫了片刻才決定握住對方的手並一跳、順著力道跌坐進其懷裡。
在數次甘草的施法以及男人揮劍產生的閃電阻擋後，他們甩掉了那些追擊者，甘草也在對情況稍稍放鬆下來的那瞬間失去了意識。


……沒有規律的滴答聲喚醒了甘草沉陷在黑暗裡的意識。
「主人？」
在下一刻，後腦有墊著個什麼東西的他首先聽見蝙蝠喵咪壓低著的聲音，接著才緩緩把眼睛睜開。視線所及是離自己有段距離的石壁，稍稍轉動眼球他便能看到蝙蝠喵咪跟查爾斯就在旁邊望著他，在他們斜後方還有一團篝火跟一匹站著的馬。
「你現在感覺怎麼樣？好一點了嗎？」狼獸的聲音也跟蝙蝠喵咪一樣刻意小聲，而到了此時他那昏昏沉沉的腦袋才真正地運轉起來。
「算吧。你們有受傷嗎……」
「我們都沒事喔。」
「嗯……」
……那個男人。
也不確定那個看見了自己真身的男人身分是敵是友，那時候居然就選擇相信他然後被帶走了。
雖然身體感覺無力但甘草還是想起身——起來的一瞬間可以看到腳朝向的洞口外正下著綿綿細雨——查爾斯伸出了手扶著他坐起來，看著他努力的在自已身下的土地上施展出治癒用的魔法陣。
「好了……那那個男人呢？」
「在裡面喵。」蝙蝠喵咪的爪子指向了山洞深處，「我們來了之後到現在都還沒發生什麼事呢。」


當初用狼的型態帶著裝有重要東西的包裹一路躲掉追擊以後，查爾斯很快就跟距離他比較近的蝙蝠喵咪會合到了，接下來他們靠著跟甘草的連結——是源於很久之前他們與甘草為防止走散而彼此施下的魔法——感應到對方位置、卻在接近時發覺到有其他氣息存在。
有兩個。
這種狀況使得他們提高警覺、更小心翼翼的往同伴在的山洞前進，洞裡的陌生氣息也似乎是察覺到有東西過來而往洞口靠。當對方的身影映入查爾斯跟蝙蝠喵咪的視野時，他們兩邊都因為感到意外頓了一下，但隨後查爾斯他們還是恢復回警戒的狀態。
「我進去看一下。」在那個男人放下剛才握著劍柄的手同時，蝙蝠喵咪說了一聲即拍翅飛入黑漆漆的洞內，接著過了大概有十秒鐘以後查爾斯就聽到小蝙蝠說裡面沒問題，這時他才跟在男人的身後一起走進山洞，看見了躺在地上昏過去的甘草及觀察對方情況的小蝙蝠。
「嘿咻。」等查爾斯解開包裹的結、從裡面掏出有自己身體一半大的藥罐並打開後，蝙蝠喵咪朝濕濕黏黏的表面刮了一層藥下來先均勻敷到主人的額頭上，接著轉頭跟要別過頭——應該是覺得看著會不禮貌——的男人說道：「要麻煩你先留在這一陣子喔喵，因為我們還不確定你是不是敵人。」


「後來我們問了一下，他說他是在外頭剛好知道有人要去森林抓捕惡魔，所以才過來看看然後救到主人你的喵。雖然也太剛好了，明明距離上次來才過半個月喵。」
「說有村莊認為村民生病跟你有關……不過你睡到現在為止還沒發生什麼事的話，應該可以相信他只是單純擔心你才過來的吧。」
接著他們還問了男人是不是早就知道甘草的身份是惡魔——因為對方是知道那些人的目的才行動……也就是說，對方或許在之前就已經識破甘草的偽裝了。雖然現在問了好像也沒有太大意義，蝙蝠喵咪還是用平淡的語氣詢問——而對方的回答則是「不確定是否是誤會一場，所以到現場時才確定的」。
『是嗎……所以是即使知道是、還是伸出援手的人啊喵。』
那時，白色的腦袋上下輕輕晃動，貌似是相信了男人的說詞。
「……然後我跟查爾斯就輪流守洞口跟找食物回來，主人你就敷著藥睡到剛剛才醒喵。」
望著甘草聽到後面那一臉變得有點複雜的表情，講到現在依舊保持小聲音量的兩個同伴對看了一眼，其中一個想再開口時卻被甘草不自覺的搶先了。
「從那之後他就都待在裡頭？」
「嗯，大多時候啦，他自己要到那麼裡面去的，不知道現在有沒有在睡覺……」查爾斯舉起爪子撓了撓脖子，好像從甘草的眼神中看出什麼，「要叫他嗎？」
「不用了。」
微皺的眉於片刻之後放鬆開來，隨著甘草說了句自己要先在魔法陣裡閉目養神，話題也迎來結束。


等下一次他睜開眼睛時，身體已經恢復成能活動的狀態了，雖然還不到很靈活，但是是不錯的進度。
眼見查爾斯已經帶著晚餐回來，蝙蝠喵咪轉頭朝待在洞穴深處的人喊說要吃飯囉，咬起多汁果實來的甘草這才從成功逃命後第一次看到對方——背後正背著那把魔法劍、高大的身體被斗篷遮掩，那好看的臉仍然用面罩蒙住下半部，沉穩的紅色眼睛在某一刻跟他對上、旋即他移開視線繼續吃東西。
「在森林裡時謝謝你了，你會在那裡的原因我聽他們說了。」男人坐到篝火旁邊時甘草剛好吞下食物先這麼道，接住查爾斯遞過去的果實的手指似是微微地頓了一下，隨後其主人低沉的嗓音穿過面罩吐露在半空中：「不會。」
他們的對話就只有這樣。本來也不必多說什麼，已經用一定的時間確認男人會把半惡魔救走就真的只是源於巧合、想要救，而不是跟那些人有關係。這樣就可以了。
接下來誰都沒有講話，只是各自聽著外頭的風聲、樹林之間的沙沙聲以及火焰燃燒木柴的聲響將晚餐一點點地解決掉。
面無表情的男人吃完食物以後便將面罩重新拉上，起身回到火光照不到的那片黑暗中——他背上的魔法劍似是對什麼有所反應的在被黑色淹沒以前閃過了一絲紅光，這讓目送對方走掉的甘草看得覺得有那麼一秒感到刺眼及不悅。
……不要做多餘的詢問。不要多管閒事。那沒必要。
他在腦中告訴自己這些話之後就聽到湊過來的查爾斯小聲的發問。
「話說，我們那時候沒跟他說要請他待多久耶，他是不是只要我們沒說就不會走？」
……對喔。
「……算了，那個等明天早上再說吧。」


深夜，緊閉的眼簾在感覺到小小的生命體鑽到懷裡、貼上自身胸膛時微微睜開，他看見的蝙蝠喵咪的瞳眸因魔法陣的微光多了幾個光點。抬手撫摸了會那對隨情緒起伏晃動的可愛耳朵，察覺到對方想說什麼的甘草先小聲問了出口。
「我是在想，說不定這次分開以後就再也見不到面了喵。」同樣也小聲講話的蝙蝠喵咪語氣平淡的說出了讓主人挑眉的話，然後打了個小哈欠。
「你喜歡他嗎？」
「沒有喜歡，但我覺得他人挺不錯的啊喵，跟以前遇到的大部分人類比的話。」眼角因為哈欠而擠出淚珠，蝙蝠小小的爪子將其抹掉且甩了甩，「而且是魔法劍的持有者，夠強吧喵……啊、沒有在說主人你弱喔，畢竟這次是你先被偷襲了嘛。」
「會想說、不知道在我們找到下個新家以前，能不能跟他結個伴同行之類的，如果他方便的話喵。」
「啊？」
訝異伴隨著輕呼浮現在臉上，甘草直直盯著蝙蝠喵咪的雙眸，半晌之後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而懷中的小蝙蝠則對這樣的主人眨了眨眼，補上下一句。
「這樣的話也多一層保障嘛，我自己是這麼覺得啦喵。」
「……這樣啊。」
聞言，長睫垂下的半惡魔在短暫沈默過後輕聲如此應道，緊接著說了「先睡覺吧」讓蝙蝠喵咪窩在胸前進入夢鄉，他自己也跟著重新閉上眼睛。
一旁守著洞口的狼獸貌似把注意力放在外頭的天氣上，尾巴看上去悠哉地在地上晃了兩下。


「把手伸出來吧。」
向著達成協議成為暫時旅伴的男人招招手，身體狀況已經恢復得差不多、替自己上好作為人類的偽裝的甘草等男人把手伸過來後就在對方掌心建立起連結的術法，紫黑色的魔力在半空中輕盈並規律地照著陣型舞動片刻後立刻鑽進深色的肌膚之下，緊接著甘草口頭教導對方用一樣的方式操控魔力給自己也定下連結。
當初經過思考，昨天他趁早上吃飯的時候將問題丟給了男人，頗意外的在長久的沉寂後——他都已經以為對方是用沈默作為拒絕的表示了——接到了同意的回答。
嗯……那麼就這樣吧。
『對了，還不知道怎麼叫你，我叫甘草。』
『蝙蝠喵咪。』
『查爾斯。』
『……黑。』
只要不會給他們帶來危險，這趟尋找新家的旅程就多一個人類……吧。
「……你學習能力很好嘛。」
看著黑試了兩次後就成功完成連結，甘草挑著眉頭抓握了下被下咒的手，心裡泛起一股微妙的情緒。
「會不舒服嗎？」可能是看他手的動作有所重複，黑問道。
「沒有，我們走吧。」
將來自記憶深處的感覺拭去，甘草將長袍的帽子拉起蓋過頭，與同伴踏上了未知的路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