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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3【神代類今日一如既往】(03)

搞砸了。
他花了整整四堂課反省今早的態度，導致半點課都沒聽進去──儘管他平常也沒怎麼在上課──也沒能擠出任何演出相關的點子，本就不是為了課堂而準備的筆記本一片空白。
他早該知道的。司是不喜歡給人添麻煩的性子，哪怕只是一點小問題。他當時不該只問劇本進度，而是多表現一些被依賴的喜悅，然後慰勞一下司撰寫劇本的辛苦，最好最後再多補幾句誇讚。
看吧，要是多給神代類一個早上準備，他必定能回答得非常完美，不出半點錯誤。然而無論他想出多少完美的回覆，沒能在當下說給司聽的話一切就沒有任何意義。
他無法自制地打磨那些該用在今早用上的語句，每咀嚼一次就修改一點，使它們變得完美無缺，連文法都沒有任何錯漏。然而琢磨出的字句越是完美，後悔便越是層層堆疊，堵得胸口難受。
司會為此而難過嗎？他老抓不準司心情不好的理由，有時認為到這個地步總該發怒了，司卻一點反應都沒有，又有時明明只是一點小問題，司卻會為此自責半天。
若是在中午時把他花一個早上構思好的台詞說給司聽，狀況會好一些嗎？八成不會，只會顯得他纖細又難搞。
快滿溢而出的後悔甚至令他有些想逃避中午的約定，但放人鴿子顯然不會讓事態有任何改善。他花了比往常多一倍的時間在合作社徘徊，最後連買雞肉沙拉去纏著司交換便當的勇氣都消失殆盡，老實地買了不夾蔬菜的豬排三明治。
──不，如果要讓司高興的話，最有效率的方法是回頭把那個雞肉沙拉買下來，然後在司面前吃得精光。這個念頭只在類的腦海中徘徊了一秒，連他自己都被這荒唐的想法嚇得半死，有這份膽量還不如直接告白算了。
「人很多嗎？」
他抵達屋頂時司還沒打開便當盒蓋，看不出他是剛到，還是等了很久。
「有一點吧。」
在貨架前猶豫太久這種藉口類自然說不出口，只能含糊地蒙混過去。他在距離司兩步的距離坐下，拆開三明治的外包裝袋。
「……豬排三明治。」
「怎麼了嗎？」
原以為又是針對他的午餐缺乏纖維質與維他命的碎念，但司僅是露出了有些若有所思的神情，「豬排三明治賣得不好嗎？」
「為什麼突然這麼說？」
「沒有，只是問問而已啦。」
司搖搖頭，從便當袋中抽出慣用的環保筷來。
「對了，早上說的劇本──」
「飯要專心吃。」
是了，這也是司為數眾多的堅持之一。類苦笑著聳聳肩，開始咀嚼手上的三明治，吸飽了醬汁的麵衣濕濕軟軟的。
「雞塊。」
「嗯？」
「你要一個嗎？」
「可以嗎？」
「可、可以啊。」
似乎是認為這樣不太方便似的，司含蓄地移動了一下位置，才將便當盒遞了過來，炸雞塊分量十分慷慨地塞滿了便當盒一半的位置。
連便當盒一起遞來的筷子讓類有些不知所措，原先他想直接用手拿一個走就行了，但對司而言這相當不衛生。但直接用別人的筷子就沒問題嗎？就他所知，同性之間似乎不太在乎這些小問題，團內另外兩位女孩子也經常飲料互相拿來拿去，完全不介意的樣子。但司呢？
「……不吃嗎？」
「要吃要吃。」
懷著心虛，以及一點佔便宜的僥倖，類還是將那雙筷子拿了起來，碰到一點應該不要緊吧，口水別沾到就行了。
筷尖劃過上唇的一瞬，彷彿帶著微溫的塑膠質感仍令他的心臟不可免俗地縮緊，他必須強迫自己將注意力放在雞塊的味道上，才勉強不讓血氣一口氣湧上面頰甚至耳根。
「如何？」
「很好吃哦，不愧是司君。」
「是吧！我可是特地起了個大早……不對，我明明沒說過是我做的吧！」
「這個嘛──直覺？」
儘管鼓著臉頰，司的周遭卻以明顯過頭的幅度明亮起來，像是做了家事等待誇獎的孩子般的笑容令他不禁想伸手去觸碰，最終還是忍下了。
「喜歡的話多吃一個也行喔。」
「哦？今天這麼大方啊？」
「別說得我平常很小氣一樣！」
「我沒有那個意思啦，呵呵。」
既然當事人大方地給出許可，類又吃了一個炸雞塊。有過一次經驗後，連環保筷用起來都順理成章了一些。在經過幾次練習後應該就能神色如常地使用了吧？
「……昨天麻煩你了，謝謝。」
「嗯？」
「吞下去再講話！我的意思是……這麼晚還打擾你，真的很不好意思，如果你覺得──」
「我沒有！」類猛然將咀嚼到一半的雞肉直接嚥下，體積過大的蛋白質塊驚險地通過喉頭，導致猛然衝出的否定聽上去格外激動，他不禁用力咳嗽來減緩吞嚥過急的不適感。
「還好吧？呃呃呃水在……」
「沒事，不用麻煩了。」雞塊在落入胃袋後食道依舊微妙地泛疼，他擺了擺手示意不必找水，但司還是硬把水壺塞了過來。
「不好意思。」
「我才是……是我不好，不該在你吃東西時說話的。」
類不太願意推拒司純粹的好意，再說和筷子相比水壺的難度低得多，只要隔空倒水就行了。他喝了一些溫水，才將話接著往下說：
「我沒有覺得困擾，真的。」
「……但是。」
「劇本是大家的工作，能多幫上一點忙我也很高興……再說，和司君聊表演的事本來就是件開心的事了。」
「是、是嗎？」
「當然。」
還可以吧？應該至少能解讀成喜歡和朋友聊天吧？打磨了一早上的說詞早在接過便當盒的瞬間灰飛煙滅，類只能拚命祈禱此刻的對應不會過於可疑。
「那……我就繼續找你了喔。」
「嗯。有問題就跟我說吧。」
司大大地鬆了一口氣。這件事讓他壓力這麼大嗎？想到這一切是源於昨天的逃避心態類就有些抱歉，但事到如今也不可能把真相說出口。
得到允諾的司顯然放鬆了不少，重新端起自己的便當盒，卻又在拿起筷子時驀然僵住，就像是被人按下暫停鍵一樣。
「啊、」
「怎麼？」該不會是現在才意識到筷子的事吧？類跟著提心吊膽了起來。
「沒事沒事！」
司用力搖了搖頭，將炸雞塊放入口中。
其實炸雞塊很好吃，然而類第一次太在意筷子的事，第二次則是吞得太急，沒能仔細品嘗它的味道，總覺得有點遺憾。連口腔內僅存的一點醬汁都被水沖淡了不少，只剩些許生薑的味道。
「──那個啊，你不介意的話。」
或許就是那一點點的生薑氣味給了他開口勇氣也說不定。
「用打字討論劇本有點不太方便吧？拿著手機也沒辦法寫字，所以……」
類盡力將目光釘在咬了一半的豬排三明治上，好克制自己的視線不要心虛地四處飄浮。
「有問題的話，要不要直接在電話裡說？就是……如果你遇上了麻煩，就打過來？之類的？」
司停下了咀嚼的動作，蜂蜜色的眼猛然瞪大，帶著驚愕的視線直直撞了過來。
「我──咳咳咳！」然後他嗆著了。和方才的類一模一樣。
「哇！水、水……」
類手忙腳亂地將手邊的水壺遞出，水壺的主人倒毫無顧忌，一灌就是好幾口。
「咳咳、抱歉。」
「不會不會，是我說了奇怪的話，對不起。」
果然還是太唐突了。或許對司而言打字是比較沒有負擔的溝通方式，哪怕類站在接受商量的立場，這個要求也太厚顏無恥了。
總之得先道歉才行，然後說剛剛的就當沒發生過吧──眼下沒有四個小時讓他琢磨該說什麼才對，類只能在有限的時間內盡速運轉腦袋，從中挑出「可能」適當的回應出來。
「呃、那個，剛剛的就──」
「可以嗎？」
「欸？」
司的表情認真得不可思議。
「可以嗎？」
「可、可以啊……？」
是在問什麼？通話的事嗎？還是什麼別的？一切思緒在司突然湊過來的臉龐下變得一團混亂，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答應了什麼。
算了，管他呢。
面對那雙彎起的蜂蜜色雙眼，類突然覺得剛剛答應什麼都無所謂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