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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止符 / Rest(試閱)



※注意事項
切分音系列作
故事時間軸與切分音一致




(1)Intro




「男人跟男人交往到底是什麼感覺?」


方筑一陣心虛,「我怎麼知道?」


「說得也是。」前輩瞧著不遠處相互依偎的兩個男人,似乎很感興趣。


從方筑通過筆試面試正式開始工作,也已經過了兩年了,前輩的資歷也只比他長幾年,兩人目前都是公司旗下樂團ID的助理,樂團有五個人,團長兼鼓手的沈磬,貝斯手鐘鳴,吉他手南弦與北弦,以及主唱江從響。


ID成團十年,每年都固定推出新作,巡演更是一場接著一場,在歐洲美洲亞洲各國幾乎都舉辦過公演,目前正處於巔峰狀態,詞曲創作與現場演出的水準也是一流的,團員們不管是外表還是個性都各自有獨特的魅力,人氣與口碑都不欠缺。


他們不是剛出道的新人,不需要經紀人時時刻刻盯著他們,所以大多數時候都是由他們兩人負責照料樂團成員,因應人手不足的狀況有時也會擴增助理,不過近幾年留任最久的就是前輩與他,舉凡團員需要時準備餐飲或開車接送等服務,或者在對方出國時協助餵養寵物等等,不管是有拍攝工作或錄音行程,甚至是日常練團時,他們都會跟著,職責劃分清楚,前輩負責江從響與南弦北弦,而他負責鐘鳴與沈磬。


當他們兩人提著外帶回來的午餐回到工作室時,該出現的人也都來了。


「昨晚沒睡好?」沈磬看了他一眼。


「嗯……」


對方是故意的,方筑卻也不生氣。


昨晚何止是沒睡好,根本是沒有睡覺,儘管兩人一樣熬夜到天亮,但沈磬補眠睡了兩小時後就跟往常一樣毫無異狀了,反倒是他,比沈磬年輕了八歲卻因為熬夜而隱隱頭痛,臉色泛白,想要假寐小憩也難以入睡,只能假裝沒事,硬撐著繼續工作。


沈磬的目光微微往下,「要是不舒服可以請病假。」


「沒有那麼嚴重。」他立刻道。


對話到這裡就結束了,沈磬轉過頭,沒有再看他。方筑有點放鬆,又有幾分失落。如果是熟悉沈磬的人,多半會覺得剛剛問他要不要請病假那句話是沈磬本人最大程度展示善意才能出現的台詞。


自己好像有得到什麼特別待遇,又好像沒有。方筑也說不清楚這時應該怎麼做,乾脆直接回到職場模式,打開手機裡的備忘錄,跟對方確認下午的行程。歐美兩地加起來長達兩個月的巡演終於在幾天前結束了,下午接受雜誌採訪的工作結束之後,樂團成員就準備開始放為期一個月的長假了。


這也就意味著他至少有一個月時間見不到沈磬。


仔細想想,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沈磬與他只有肉體之間的關係,從來都不是真正的情侶,沈磬自身的言行中也不曾有過那種意思,所以他也沒有細問,反正接受邀請往沈磬那裡走去的人是他,默認這種關係延續下去的也是他,這一切都是方筑自找的。


唯一值得慶幸的,大概是他確定沈磬還是單身,沒有與任何人正式交往,自己絕對不是第三者,但沈磬有沒有像他這樣的玩伴就不好說了,或許有,也或許沒有,沒有人知道,在所有團員之間,沈磬是最神秘的存在,即使是頻繁見面的人也很難看出他在想什麼。


沈磬是個相當自律的人,作為樂團團長,歐巡與美巡也始終背負著掌控一切的責任,而兩天一次公演的行程相當緊湊,沒有放鬆的時間,所以昨晚沈磬見到他後,兩個月期間積累的欲望就一發不可收拾了。


非得形容對方在床上是什麼樣子時,方筑會回答是跟演出的時候一樣。


沒有什麼多餘表情,目光銳利,鼓聲急促緊密的節奏讓歌曲愈發激烈,在床上也是這樣,不熱情也不粗暴,但又確實激烈,方筑每次都忘乎所以的任由對方擺佈或許也是肇因於此,畢竟他是沈磬的崇拜者,公司裡人盡皆知。


方便起見,採訪直接在公司的會客室內進行,方筑望著沈磬,對方往他的方向走來,接著與他擦肩而過,越過攝影師,往鏡頭前方走去。


他微微一怔,眼看採訪即將開始,該準備的東西都準備好了,他來到角落旁觀,發現沈磬沒有看他,專心回應訪談內容,不由得走神。


現在回想起來,他們之間的事情從起源開始就得打上問號。


方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跟著對方走,但是被沈磬帶回飯店房間時,完全沒有想過自己或許不該如此。明明是職場上的同事,根本不該做這種事……不,這只是他自欺欺人罷了,他早就無法分清楚職場同僚與感情歸屬的界線了。


他還記得那天,沈磬關門之前,回頭看了他一眼,嘴角似乎微微揚起,轉頭又恢復了往常冷峻的模樣,那副平靜的神情像是在表明現況盡在掌控之中,方筑微微顫抖,無法分辨自己對接下來即將發生的一切是畏懼還是期待。


「過來。」


對方沒有特地提高音量,但方筑很清楚,這是命令。


他抬腳往沈磬的方向走去,在對方身後,赫然是一張足以容納他們兩人的雙人床。


一開始並不是這樣的。


至少方筑沒想過會是這樣,一切都發生在幾個月前那場讓他從頭到尾都維持著激動狀態久久難以平復的演唱會之後。








(2)Verse





「我錯過時間了,沒有買到票!」他欲哭無淚,只差一點就要真的哭了。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誰叫那個人被解僱了,我們的工作量當然就增加了,你沒能抽出時間也很自然。」提到工作,前輩臉上也多了一絲煩躁。


差不多一週前,與他們一起任職樂團助理的另一人被解僱了,理由沒有對外公開,可是公司裡所有人都知道那是因為助理對主唱太過癡迷,不斷施加騷擾,這種人被解僱也沒什麼可惜之處,問題在目前沒能找到新助理,所以全部的工作都是他與前輩一起完成,方筑原先就很喜歡這次來國內開演唱會的日本金屬樂團,早早就將訂票備註在手機行事曆中,還提前設定了自動提醒,沒想到在接送成員時因為意外而錯過了時機,如今門票售罄,方筑也不想屈服於黃牛票,自然是與演唱會無緣了。


「真的好想去……」方筑半趴在辦公桌上,有氣無力,「之前發行了新專輯,這次一定會表演新曲……」


「你是說Ladymetal嗎?」


冷不防有人插嘴道。


方筑雙目無神,「是啊,就是他們。現在只能期待奇蹟發生了,說不定門票售罄後會宣佈增加演出場次……」


「我有門票,兩張。」


他震驚之餘連忙轉頭,正要開口詢問對方願不願意轉讓時,才發現說話的是誰,ID的團長兼主製作人,沈磬。他想起剛才那句「我有門票」,心頭一緊。這是他想的那個意思嗎?是那樣嗎?沈磬願意帶他去嗎?


多半是看出了他的驚慌愕然猶豫侷促,沈磬淡淡道:「是公關票,我本來就會去,只是多出了一張門票,給你也行。」


方筑一時之間不知道如何回應,這是什麼意思,單純把票給他嗎?有沒有附加條件?不,比起這件事,沈磬會在這時插話反倒讓人詫異,畢竟也共事了一段時間,沈磬沒有必要的時候其實很少說話,也不是那種會與他人維繫良好關係的人,所以對方突然搭話時,方筑茫然極了。


「那真是太好了!」前輩用力一拍他的肩膀,喜形於色,「別發呆了,還不快點道謝!」


「你……你有公關票?」


就他所知,沈磬跟愛團的交集實在極少,也就是音樂節時碰面會打招呼的程度,連國籍都不同,這種程度就得以得到公關票嗎?不只如此,這還是在外地的演唱會,也就是說從出發開始乃至於看完演唱會搭乘國內航班回來,他們的行程都會一直綁在一起。


「只有兩張。」沈磬似乎對他的激動沒有多少反應,「如果要的話就一起去。」


「真的可以嗎?」


「想去後台要簽名也可以,算是員工福利吧。」


方筑震驚地望著對方,愕然褪去後湧現狂喜,情緒淹沒了理智,同時反饋於生理機制,他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這樣就要哭了嗎?」前輩一臉吃驚,「淚腺也太脆弱了。」


如果不是沈磬還在,方筑真的會對前輩動手,不過對方反應極快,找了藉口就離開了,沈磬就站在他的面前,若有所思地凝視著他。


「不哭了?」


與其說是關心他的情緒,沈磬更像是在觀察他會用什麼方式哭出來,一邊哽咽一邊喘氣,又或者是一聲不吭地靜靜落淚,在那之後,淚水會聚積在眼角還是眼尾墜落,對方好奇的是這些,伴隨關注而來的其實不是同情也不是體貼。


「嗯。」方筑沒辦法壓抑鼻音,老實道:「不過演唱會當天大概會真的哭出來。」


一邊是自己的愛團,一邊是自己崇敬的製作人,跟後者一起去看前者的演唱會,簡直是難以想像的好事,這麼幸運真的可以嗎?他總覺得這是自己要用車禍骨折負傷住院半個月才能換回的好運。


對方似乎笑了笑,轉身走了。


方筑回過神來,還是覺得難以置信,過後才知道,沈磬受邀為Ladymetal先前的新專輯編曲,連高難度的solo橋段也出自他的手筆,基於合作關係,拿到公關票也不奇怪;方筑買的是原版專輯,仔細看過才發現真的是沈磬的編曲,只是他看不懂平假名片假名,也沒有一一確認詞曲創作者,所以根本沒有發現。


說到Ladymetal,那是近幾年來最受注目的金屬樂團之一,從主唱到樂手所有成員全是女性,組成也跟一般的樂團不一樣,除了主唱樂手之外,還有製作人、饒舌歌手、舞者、DJ與視覺演出擔當,並非每次都會一起上場,而是根據演出曲目安排團員構成,而且樂曲風格嶄新不落俗套,表演時穿著看似黑色裙裝的喪服同時戴上面紗登場,舞台編排與視覺演出都有強烈的儀式感,在年紀較大的資深金屬樂擁護者中得到了假金屬的蔑稱,不過卻也因此快速打響了名號,在爭議中登上海外音樂節最大的舞台,憑藉著過人的實力得到現場所有外國觀眾的認可,到現在已經是金屬樂迷中無人不知的傳奇了。


至於沈磬,那更不用多說了,雖說對方是ID的團長、鼓手與製作人,但是方筑知道對方私底下與不少歌手合作過,從流行歌曲、抒情曲到搖滾樂,沒有什麼是不能寫的,方筑之所以知道,也是因為幫忙經手處理過相關事宜,沒想到那個沈磬居然會與自己最愛的樂團合作。


方筑一直以來都沒有掩飾,他是沈磬的粉絲而不是樂團粉絲,換言之,沈磬寫的歌不管是給誰唱他都會喜歡,這本來是祕密,也沒有必要說出來,可是在與前輩商量工作安排時,一向隨波逐流的他主動要求負責與沈磬相關的事務,被前輩調侃「你是不是暗戀沈磬」時,方筑深感自己的粉絲身分受到侮辱,想也不想地立刻駁斥「我沒有暗戀沈磬我是他一個人的粉絲」,原本事情到這裡都還在可掌控的範圍,但是當前輩的目光愣愣地望向他身後時,方筑背部一陣發麻,戰戰兢兢轉過頭,就看到面無表情的沈磬與強忍著笑意的幾名團員都在看他。


那就是他初次見到沈磬的情景。


儘管很丟臉,但並不是難以啟齒的事情,況且沈磬本人沒有說什麼,只是多看了幾眼,方筑心中也跟著安定下來,自己不過是職員兼粉絲而已,沈磬那麼多粉絲之中,他只是其中一人而已,這無可厚非。雖然之後被活潑的團員們追著問「為什麼只喜歡沈磬不喜歡我們」的時刻有點尷尬,不過那都是兩年前的事情了。


現在的方筑幾乎每天都會看到沈磬,即使是假日偶爾也會接到工作相關的聯絡,雖說如此,單獨跟沈磬相處時還是會有點說不出的滋味,當然不是陌生導致的緊張,畢竟也算是熟人了,是其他更微妙的情緒,非得要形容的話,大概是草食動物站在肉食動物面前生存本能敲響警鐘的感覺。


對於這一點,方筑本人也會感到茫然。


並不是懼怕,卻覺得危險,可是沈磬又不可能對他做什麼,要說是敬畏又好像有哪裡不對,所以他很少深思這個問題,反正於現狀無益,況且他對現在的工作與生活都很滿意,這件事也就被拋到腦後了。


況且他原本就是沈磬的粉絲,這裡對他而言是最棒的職場。


方筑最初成為粉絲時才剛上高中,當時ID已經出道兩年了,雖然是因為聽了ID的曲子才產生關注,可是真正深入挖掘時才意識到自己喜歡的曲子大多數都出於沈磬之手,比起整個樂團現場演出的實力,更讓他動容的是沈磬創作的形式。


這是一種很難用言語解釋的東西,他知道的只有沈磬的創作永遠不會按照別人預期的方向走,以為是Drop的地方卻輕柔地放緩音調,樂曲接近尾聲時平穩的氛圍又隨著鼓聲逐漸頻繁而加速,結構相似的Verse也會在編曲上表現出些許差異,總而言之,沈磬的創作讓人猜不出後續發展的構成,反倒會不知不覺脫離單純的聆聽欣賞產生探究的念頭,即使不使用Signature Sound,也擁有獨一無二的辨識度。


方筑沒有質疑過沈磬的才華,但也必須誠實地承認,他一開始並沒有將這份工作想得很輕鬆,畢竟ID成名已久,即使在舞台上與粉絲互動時十分熱情,公眾眼中形象良好,幾乎沒有負面評價,但摘下工作用的面具後私底下是什麼樣子又是另一回事。


不管出現在什麼地方,沈磬臉上的情緒始終很少,可是跟外表不同,即便看似冷淡,沈磬並不真的是個冷漠無情的人,要不然也不會邀他一起去演唱會,再加上大他八歲,有些時候很明顯有作為年長一方的習慣,比如說這次,知道他接受邀約答應一起去演唱會後,沈磬就直接訂了國內航班來回機票,考慮到演唱會結束時間較晚,還在附近的飯店預定了兩間房間,休息一晚再踏上返程,方筑看著對方傳來的資訊,不太抱持希望地詢問自己應當分攤的金額,得到的答案卻是「讓員工出錢就不叫員工福利了」這種明顯在照顧他經濟狀況的答案。


方筑沒有繼續問下去。他很清楚,沈磬不管是出於好心或單純客氣,這都只是小事,為了自己的自尊心堅持要出錢還跟對方起爭執的話,對沈磬本人而言則是貴重的時間被浪費在雞毛蒜皮的瑣事上,反倒是方筑無以回報於是恩將仇報的結果。沈磬給予的饋贈他只要接受且道謝就好,況且這種饋贈換成金錢也稱不上鉅額,方筑暗暗決定把演唱會那兩天的行程當成加班看待,除了演唱會當下,其他時候可以由他代勞的事情都不必讓沈磬自己去做,由他來處理,這樣應該就行了。


要是一切順利就好了。方筑在心中暗暗想道。


可惜,事與願違。








「他是瘋了嗎?」前輩錯愕地看著新聞,螢幕上是他們的前同僚因為騷擾事件被解僱後憤而爆出樂團主唱江從響醜聞影片的報導。


方筑也一樣,渾身發冷盯著螢幕。同性戀不是醜聞,但紀錄性行為的影片是另一回事,如果沒有任何有力的回擊,等待著他們的就是萬劫不復的後果,他腦海裡走馬燈般閃過一個又一個被類似醜聞拖下神壇的明星,心都涼了。


江從響的才華自然不容否認,可是當才華跟醜聞放在一起時,外人看到的都是笑話,沒有人會去注意主唱多麼有實力,他們看到的,只是他與另一個男人親密交纏的畫面,甚至會以此意淫他,再不會有對高高在上之人懷有的崇敬。


經紀人一早就陷入大麻煩,見他們來到工作室,緊急分配了工作,前輩去將主唱江從響接到公司準備的隱蔽寓所,方筑負責照看待在工作室的樂團成員,而經紀人準備去與醜聞影片中的另一名主角溝通協商。


ID的工作室佔據公司一層,除了有關工作人員,能踏入這一層的人是有限的,況且吉他手南弦北弦與貝斯手鐘鳴昨晚為了新專輯的錄音熬夜到凌晨時間,最後索性在這裡過夜,所以也省去了來公司路上特地繞路避開媒體追逐的功夫。


現在只剩下沈磬不在了。


其餘的樂團成員情緒低迷,方筑也有幾分不安,直到沈磬一邊對手機那頭的人說話一邊踏入休息室,眾人的注意力才跟著集中過去,沈磬像往常一樣冷靜,彷彿世間沒有任何事情可以令他動容,即使是同僚爆出的醜聞也不例外。


「沒事了。」沈磬拿開手機,淡淡道。


方筑愣住了。


「什麼沒事了?」


「影片不是都流傳出去了嗎?」


「詳情我還不知道。」沈磬環視他們,目光最後停在方筑臉上,「不過影片是假的,有證人。」


方筑往旁邊望去,發現團員們也像他一樣困惑,不禁問道:「影片是假的是什麼意思?那是合成的嗎?」


即使沒有統一意見,但樂團成員之前都自發地不看外流影片,避開相關資訊,他們很了解江從響,對江從響來說,他們不看是最好的結果,要是看了也就等於是跟其他點閱者一樣,拿江從響的那段影片當成消遣與娛樂的對象,無視對隱私外流受害者的尊重,這反而會讓江從響更難受。


「不是。」沈磬乾脆地解釋,「細節我不清楚,但是大概能猜到是怎麼回事。把一部未公開電影裡的激情戲單獨剪輯出來,卻以男女主角私下拍攝影片外流的噱頭公開,用描述扭曲事物的本質,那就是假的。」


沈磬簡單扼要的解釋與毫不動搖的態度讓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又有了說笑的興致了,方筑也不例外。


「也就是說,那段影片只是指鹿為馬?」


「指桑罵槐?」


「李代桃僵?」


「李代桃僵不是吧?」


「李代桃僵明明就是!」


「你們是不是弄錯重點了……」


方筑感覺到自己的心跳放緩了,之前的憂慮也煙消雲散。按照沈磬所說,影片的來源不可能構成醜聞,也有可信的證人的話,那確實是不用擔心了,既然沈磬能說出來,想必已經是大局底定,孤證不立的隱患多半也解決了,還有其他足以駁回醜聞污衊的證據。


短短幾天內,狀況就完全翻轉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有力證人登場,證實那段所謂的醜聞影片來自未公開作品的部分內容,包含彩排與練習的成分,不是單純的自拍影片,自然也不能被定義為基於私人關係衍生的醜聞。


方筑先前跟所有人一樣目瞪口呆地看著澄清影片,望向沈磬的目光更驚疑不定了,沈磬這時就站在他身邊,見他側首,似乎讀懂了他的表情,微微低下頭,在他耳際低聲道:「我的人脈還沒有廣到可以請名導演出來澄清與他本人無關的醜聞。」


既然已經排除所有可能的選項,又有切實的證人與證物,即使答案再怎麼匪夷所思,也確實就是真相了。這幾句話沈磬沒說出口,但方筑聽懂了,登時一陣安心,這幾天累積的緊張也終於煙消雲散。


事件解決,一切也就回歸正軌了。


方筑看了一下工作行程,微微一怔。原本ID預定出席音樂節演出,也要提前確認舞台裝置跟各類設備使用與兼容的問題,不過在醜聞爆發沒兩天,音樂節那邊就已經婉拒他們登台了,這樣一來,沈磬原本要與工作人員一起去現場的行程就取消了。


這段時間,鐘鳴與沈磬工作上相關的事情與日程安排都由他經手,新專輯的錄音工作還在繼續,不過沈磬與鐘鳴個人負責的部份早已完成,現在只是在等其他人錄音結束,才能接著進行之後的混音工作,所以不只是鐘鳴與沈磬,連帶著負責他們兩人的方筑也是,近幾天的日程都空出來了,與休假無異,來公司也只是打卡順帶處理一些無足輕重的雜務,沒有任何行程要跑,最重要的是,這幾天過後到來的週末,方筑心心念念的演唱會即將開場。


他想到這裡,不免有些高興,帶著剛煮好的咖啡去找沈磬時,臉上也帶著微笑,但在看到工作室內盯著手機螢幕神態微冷的沈磬時,不免一怔。他放下咖啡壺,回頭關上了門,就看到桌面上的手機響起了鈴聲,只是手機的主人沒有任何接聽的意願。


對方沒有開口要他離開的意思,或許有事要說,方筑就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了。


「是騷擾電話嗎?」


如果是的話,方筑必須按照規則向經紀人報告,畢竟現在響起聲音的是沈磬私人生活使用的手機,並非公事聯絡用的手機,因此涉及個資外流的可能。


沈磬沒有回答,拿起手機滑了一下,將手機遞給了他。


方筑連忙接住手機,注意到先前已經有十幾通未接來電,下意識地放到耳邊,聽到人聲後,這才明白沈磬為什麼是那種表情。手機那頭的人語氣卑下地道歉求和,邀請他們重新回歸音樂節陣容並且壓軸演出;對方措辭客氣,方筑卻想冷笑,直接把通話中的手機放回桌上,讓電話那頭的人繼續說話,卻對內容漠不關心,沒有掛斷也沒有開擴音,起身為沈磬倒咖啡。


沈磬看著他,突然笑了笑。


方筑這才發覺自己的回應方式有點幼稚,訥訥道:「反正都打了十幾通電話了,讓他唱唱獨角戲也好,也不用真的花時間聽外人說廢話……當初事情都沒釐清就立刻切割,現在這樣是他們自找的。」


即使沈磬不說,方筑也知道對方不可能應允,之前醜聞纏身時音樂節方的負責人要求他們取消演出也就罷了,現在醜聞澄清,事過境遷,卻又低頭求他們出席演出,雖然願意開口求和就不算真的撕破臉,不過前倨後恭這一套在沈磬身上是完全行不通的,而團員們又以團長為首是瞻,產生異議的可能性極低。


對方能找到私人電話聯絡沈磬,顯然是已經在公司那邊吃過了閉門羹,所以換了方式,不過顯然是徒勞無功。手機螢幕上顯示著通話結束,沈磬將那個號碼加入了黑名單。


「關於演唱會的事情……」沈磬先出聲。


方筑聽到這個話題,精神一振,「要去機場對吧?我開車先去接你,然後再過去機場。」


沈磬似乎有些意外,卻點了點頭,「順路嗎?」


「順路!」他急忙道。這種時候就算原本不順路也必須順路。


沈磬多半是看出了他沒說實話,眉頭微動,「你先說你家的地址。」


在對方的目光之下,方筑只好說出了住所地址。


「順路?」沈磬盯著他看,用一種不知道該說是質疑或調侃的口氣提出問題。


「畢竟是從你那裡得到了去演唱會的門票,我總得做點什麼。」他為自己辯解,但很快又垂下目光,態度軟化,「不過這只是單方面的想法,如果我的行為讓你覺得困擾的話……」


沈磬安靜了一會,才道:「如果覺得困擾的話,一開始就不會問你要不要去演唱會了。」


方筑心頭一顫,準備道歉的台詞登時卡在喉嚨裡,說不出口了,幾秒後才輕聲道:「那……那就好。」


跟沈磬一起去觀賞演唱會這件事進行得十分順利,一路上什麼也沒發生,離開機場後安然抵達飯店房間,因為口罩與眼鏡遮住了臉,衣著也是休閒輕便的風格,沒有人認出沈磬,直到稍微整理行李休息片刻,兩人才一起搭乘電梯去飯店餐廳吃午餐時,食物味道很棒,餐廳裝潢氛圍也不錯,似乎沒有什麼能讓他煩惱的事情了。


「你臉上沾到東西了。」


「什麼?在哪裡?」方筑一陣緊張。


當他要拿紙巾擦臉時,對面一隻手伸來,手指在他臉頰上抹了一下又收回去了,真正接觸的時間都不到一秒,卻還是能感受到不屬於自己的溫度,過後才看到對方指尖多出一根掉落的睫毛。沈磬用紙巾擦了擦自己的手指,大概是發覺他如同石化般的現況,困惑道:「怎麼了?」


方筑勉強擠出笑意,「沒什麼,謝謝。」


「你很怕我?」沈磬用審視般的眼神瞧著他。


「不是!」方筑立即解釋,「剛才太突然了,嚇了一跳。」


對一般人來說,或許不是什麼大事,至少他也能明白沈磬的好意,但方筑一直以來對於男性的接觸都特別敏感,沈磬這種無意中的碰觸也會讓他有一瞬間感到怦然心動,不過他絕對不會對此有任何期待,因為沈磬是直男,而他不是,先前只是順手而為罷了,不可能是在撩撥他,所以他也不用自作多情。


幸好這個話題到這裡就結束了,午餐後沈磬與他約定了時間碰面,各自回房休息,方筑抓緊時間睡了一會,為了晚上的演唱會保留體力,等他洗漱過後跟沈磬碰面,大概是事先談過了,沈磬帶著他從其他入口進入會場,在舞台旁二樓的坐席坐下,依序進門的觀眾沒多久就填滿了一樓與二樓所有位置,片刻過後,燈光轉暗。








從演唱會結束,跟著沈磬到後台,與喜歡的樂團合照,得到每個人的簽名,打完招呼後離開休息室,整個過程都像是在作夢一樣,畢竟金屬樂團不會以偶像方式行銷,不可能舉辦握手會或簽名會,唯一能見面的場合就是現場演出,所以合影與簽名分外珍貴,被當成傳家寶都不是過譽。


「這麼開心?」夜晚涼風吹過,沈磬的聲音帶著一絲笑意傳來。


方筑這才回過神來,自己現在的樣子大概很好笑,臉上因為興奮而泛紅,眼眶因為過於激動而有些溼潤,連走路的方式都不是平常行走的模式,每一步都輕飄飄的,只差跳起來了。


「當然開心。」他臉上的笑意無從隱藏,「謝謝你。」


沈磬沒有回話,只是伸出手,拍了拍他的頭頂。


方筑愣了一下,不知為何,一陣近乎窘迫又摻雜著些許喜悅的感情湧了上來,他有些難為情,卻也沒有表現出抗拒。自己大概是被當成小孩子對待了,畢竟沈磬今年三十二歲,較他年長八歲,再加上不是工作場合,擺出這種態度也不奇怪。


「現在回去一定會失眠……」他忍不住搭話,「剛才演唱會真的好棒!」


「下次還想去嗎?」


方筑僵住了,難以置信地回過頭,「你、你剛才說……不,其實是我幻聽對吧?下次?那是什麼意思?」


「下次演唱會的意思。」沈磬語氣平淡,「之前不是已經公佈年中要去歐洲與美洲舉辦巡演的日程了嗎,他們也會去美國巡演,跟我們演出的時間沒有衝突,所以剛才有問要不要為我留門票。」多半是看出了他的不解與震驚,沈磬淡淡解釋道:「他們的主製作人是我的粉絲。」


方筑還沉浸在震驚之中。


這不是時間安排的問題,LM根本還沒有發表今年巡演的行程,也就是說沈磬剛才與人用日語流暢交談時不只是打招呼而已,還從中得到了內部資訊;不管是ID還是LM,外國巡演雖說會舉辦不少場次,可是畢竟不是去大型場地舉辦萬人規模的演唱會,入場人數相對較少,巡演又跨越多個國家或地區,一票難求可以說是常態,像這樣預先獲得入場券根本是他連作夢時都沒有考慮過的事情。


不過重點不是這個,相較於演唱會,這之中透露出的關係更加驚人。


「等一下,你剛才說他們的主製作人是你的粉絲?」方筑瞪大了雙眼。


「嗯。」


「所以剛才她不是因為面對不熟的人緊張,而是因為是你的粉絲才那麼緊張?」方筑回想起先前打招呼外加索取簽名時的情景,又想起今晚讓他得以入場的公關票,心情變得有些複雜,「怪不得……」


LM的主製作人是女性,年紀比沈磬小幾歲,剛才在後台見到時不僅主動與沈磬搭話,態度確實很不一樣,沈磬以前在日本住過一兩年,基礎交談溝通都沒什麼問題,這點應該也減輕了對方的壓力,原本就已經擁有難得一見的美貌了,在比她高了不少的沈磬面前,那低垂著頭壓抑著緊張柔聲說話的模樣著實讓人移不開視線。


有才華的人之間相互吸引,這點無可厚非,但在演唱會亢奮的餘韻過去後,方筑的情緒也隨著這幾句話而逐漸冷卻,陡然生出一絲回歸現實的感覺。


沈磬的手機響了幾聲。


對方沒有特地迴避的意思,拿出手機看了一眼,「她約我晚一點見面。」


……她?是哪個她?現在外頭的天色都黑了,晚一點是多晚?三更半夜嗎?


方筑腦海裡先是劃過這幾個念頭,無意間瞥見沈磬手機上的日文對話,接著才意識到對方是誰,同時理解沈磬的話是什麼意思。


他不是剛進入這個圈子的菜鳥,況且在這一行工作,看過的事情也不少,沈磬是什麼樣的人,方筑也不是不知道。他看過不少次了,不管是幫忙接送或者是臨時偶遇,沈磬身邊有異性並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只是那些女性從來沒有出現過第二次,後來方筑也大致明白了,沈磬並不打算發展任何長遠的關係,不會積極與人接觸,但是對於他人主動送上門的露水姻緣也會逆來順受……不,隨遇而安……或者說順水推舟地接受。


他並不覺得沈磬是個傲慢的人,不過也確實覺得那是單方面的應對形式,因為對沈磬來說,那些全都是可有可無的機遇,得到或失去都不值得欣喜或惋惜,答應或拒絕只看沈磬當下的需求,僅此而已。


現在沈磬收到的訊息,不過是過去發生過無數次的事情再次重演,只是對象跟以往不同。沈磬放下手機,兩人一起站在街角等待紅燈讀秒,方筑轉頭望去,沈磬的臉色跟往常一樣平靜,或許等下也會帶著這樣的神態與別人見面也說不定……方筑恍惚間失去了判斷力,回過神來已經抓住沈磬的手腕,輕聲道:「不要去……」


這不是他該說的話,但他還是說了。


「為什麼?」沈磬沒有生氣,也沒有對他的態度產生質疑,只是平和地詢問。


方筑感覺自己此生大概不會經歷比這更讓人尷尬的場景了,因為一時衝動而導致眼下的處境,分明是自作自受。


「這是粉絲間的爭風吃醋嗎?」


……不是。如果對方邀請的人不是沈磬,而是任何一個樂團成員,方筑都不會有任何感覺。可是沈磬是不一樣的。至少對他來說,是不同的。


「如果我說我要去呢?」


方筑登時急了,抬頭一看,才看見沈磬唇角掠過一絲笑的模樣,登時意識到自己被對方的言語逗得失去理性;沈磬都這麼說了,方筑自然只能鬆開對方的手腕,一股說不出是失落還是沉悶的感覺湧了上來,讓他對自己先前的衝動深感懊惱。


「我很好奇。」


「什麼?」方筑提不起精神地回應。


「你是在吃誰的醋?」


「……」


「你喜歡的樂團是LM,喜歡的詞曲創作者是我。」沈磬頓了頓,臉上沒有讓人難堪的揶揄或調侃,就像問他喝咖啡要不要加糖一般,平穩的聲音裡沒有多餘的情緒,「你究竟是想要代替我去見她,還是想要代替她來我的房間?」


「我沒想過……」他徒勞無功地否認。


「你不是喜歡我嗎?」


……喜歡?


他喜歡沈磬?


方筑下意識要否認,可是張了張口,終究說不出話;他並不清楚自己對沈磬有什麼感覺,有時會覺得對方是一團火焰,接近時會感到溫暖,過於接近又會燙傷,他一直站在那段自己決定的安全距離之外瞧著沈磬,儘管崇敬對方的才華,卻沒有積極走近對方的念頭,也從未像現在這樣由上而下從其他角度審視自己的內心。


非得要說的話,這個問題的答案……既不是不想,也不是不能,而是不可以。


沈磬與他,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


「我弄錯了?」沈磬的聲音聽起來像是疑問,可是卻也沒有多少起伏。


方筑瞬間面紅耳赤,彷彿心中埋在最底層的祕密被人一把直接扯出來,甚至都不敢抬頭看對方了。沈磬怎麼可能不知道?沈磬什麼都知道,即使是他自己也還不明白的事情,對方也是一清二楚,卻從未說破,也不曾給予任何差別待遇;性向的差異注定使他們走向不同的道路,彼此始終是同事,這是合情合理的狀況,因此這個話題唐突地出現在現實對話時,令他有種被逼迫而不得不面對現實的感覺。


沈磬突然提供了這種選項,若無其事地推了他一把,讓他面對自己不想理清的思緒,事到如今,方筑也沒有別的選擇了。


「我去你房間的話……你就不會過去見她?」方筑心底突然生出一股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勇氣,那句開門見山的「你不是喜歡我嗎」已經將他逼到懸崖上,既然無從否認,索性自暴自棄,「就算我是男人也沒關係?你明明對男人沒興趣,為什麼要我回答這種選擇題?我能接受的話你也能接受嗎?不能的話就不要逞強!」


沈磬凝視著他,若有所思,半晌後才道:「誰說我是在逞強?」


主宰著方筑的煩躁與怒氣都因為這句話而消失無蹤,他張了張口,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說什麼,腦海一片空白,在他反應過來之前,對方就移開目光往前走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發現號誌轉為綠燈時加快腳步通過馬路,跟上對方的步伐。


兩人回到飯店,搭乘電梯上樓,沈磬凝視著他,「現在要改變主意還來得及。」


方筑像是沒聽到這句話一般,維持緘默。


進入房間後,關門之前,沈磬回頭看了他一眼。


方筑還是沒有動,沈磬的嘴角似乎微微揚起,轉頭又恢復了往常冷峻的模樣,那副平靜的神情像是在表明現況盡在掌控之中,方筑手指微微顫抖,無法分辨自己對接下來即將發生的一切是畏懼還是期待,沈磬在他的視線下關好了門,往另一個方向走去,而後停下腳步。


「過來。」


對方沒有特地提高音量,但方筑很清楚,這是命令。


他抬腳往沈磬所在的地方走去,在對方身後,赫然是一張足以容納他們兩人的雙人床。







(試閱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