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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眠之月

伴隨著木門打開的吱呀聲，披著斗篷的貓族少年出現在門口。他的身姿略顯疲憊，嵌著頭骨的法杖被隨意的扛在肩膀上，淺藍色的髮絲凌亂的被壓在兜帽之下。

「艾文！」
「我回來了。」看見撲上來的羅曼，艾文繃緊的面部線條終於放鬆，抬手摸了摸對方的頭。「我還要忙一會兒，你可以先去睡，乖。」
「唔，你要不要先吃點東西？」羅曼眨眨眼睛，指著放在爐灶上保溫的麵包和蔬菜湯：「特地給你留的。」
「謝謝。」艾文輕笑了聲，接過羅曼端過來的碗盤低頭吃起來。羅曼就坐在桌子的另一側看他，時不時啜飲手邊的茶水，他想要陪艾文到對方要再下樓工作為止。

「你可以先去睡的。」
「不要，我要陪你。」
「很晚了。」
「那又沒關係。」

羅曼在笑，他笑起來的時候眼睛會瞇成一條彎彎的線，映著屋內微黃的燈光特別可愛。艾文了然，心底流過一股暖意，快速吃完宵夜就扛起法杖往樓下走。
「我還要弄一段時間，你收拾好了就去睡。」
這次羅曼沒繼續再客廳乾等，收拾過餐桌就回到臥室，鑽進被窩裡準備睡覺。

他閉上眼睛之時卻又忍不住想，這次艾文帶回了多少亡靈要處理，又要弄到多晚才能睡呢？近年來人族國王不斷向魔王發起進攻，喬尼和火銀那裡多了很多死者要艾文處理，羅曼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抱著他入睡了。
艾文依然會從裡頭挑選合適的屍體製成不死者。不只是魔王，最近就連他這樣一個小小的死靈法師也被勇者不斷討伐，他必須持續增加不死者的數量，畢竟他們是他作戰的主要力量。

那些不死者和羅曼不一樣，這點羅曼自己知道。他們並沒有保留生前的記憶，只是聽從艾文的指令行事，沒有理智、沒有情感，只懂得殺戮。羅曼是最接近人類的不死者，這是艾文說的。
他也會思考、也會傷心、也會難過。

羅曼擁有情感。

在成為艾文的不死者的過往兩年裡，他不是沒有看過艾文操縱他們的樣子，那些野獸一般的不死者看到人類就張口啃咬，絲毫不在意人們淒慘的嚎叫和噴濺的血液。他們是人們口中的怪物。
怪物。我也是怪物嗎？
羅曼不只一次這樣問過。

「我也是不死者，艾文。」那時候他深深望進了艾文蒼空一般的眼裡：「我是怪物嗎？」
他害怕。羅曼知曉自己能夠擁有常人的理智，是因為羅曼在他身上施加了特殊的咒文，讓他成為最高階的不死者。但是如果哪一天咒語失效了呢？他會忘記現在所擁有的一切嗎？
忘記成為人類的過往，忘記父母，忘記艾文。
最後忘記自己是誰。

過去的艾文似乎沒有到他會問這個問題，呆愣愣的站在那裡許久都沒有反應過來。他就這樣看著同樣膚色蒼白，眼白反黑的羅曼，雙唇微張就是說不出話。
「⋯⋯我是嗎？」
「不、不是的！不是！」艾文突然大吼著抱緊了羅曼，身體顫抖得厲害。「不是的⋯⋯羅曼不是怪物⋯⋯」
可我既不是人，也不是怪物。那我是什麼？

羅曼問他。
「愛人。」艾文的眼睛裡浮現血絲，他依舊緊緊抱著羅曼，像要把他狠狠按進身體裡去，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他已經搞不清楚到底是誰在哭泣，只聽得羅曼的聲音打著圈兒顫。
你是我的愛人，羅曼。
他堅定的說。

思緒正在相互碰撞。過往的回憶一下子湧上來攪和在一起，弄得羅曼太陽穴發疼。他沒注意到臥室的門已經打開，結束工作的艾文舒了口氣躺到床上。
「⋯⋯羅曼？沒睡？」似乎是聽見他紊亂的呼吸聲，艾文翻身過去探了探他的頰側，驚訝的發現上頭濡濕著淚痕。「哭了？」
「啊、艾文，你忙完了⋯⋯嗚，我沒哭。」
「沒哭？那這是什麼？」把手指上的淚水抹在對方的手臂上，艾文沒好氣的打斷他，「怎麼，想到什麼了？」

「沒有⋯⋯只是怕以後咒語失效的話該怎麼辦。」
「你是說不死者的咒語嗎？不會的。」他伸手環住了羅曼的腰。「絕對不會，你的咒語一有狀況我會立刻知道。」
「可是我很怕。變成那種怪物之後如果我忘記我自己、也忘記你了，那怎麼辦？」羅曼輕聲道，冰涼的手緊緊抓著艾文不放。

不，如果說是忘記其他那倒還好，羅曼卻是怎麼樣都不想、也不肯忘記艾文。儘管最一開始的相處並不是那麼愉快，但是在他們相擁而眠的現在，艾文已經是他的所有了。
如果可以，他想用盡一切辦法把艾文深深刻在記憶裡。

「不怎麼辦，就算你忘記我了，我也會一直記著你。那樣就夠了。」
月光輕柔的打在艾文身上，羅曼輕顫著唇，尚未從那樣的情緒裡脫離出來，也無從思考剛才他所說的話。「真的嗎？」
「真的。」
艾文低嘆，雙手捧著羅曼的臉，向前湊過去抵住他的額頭，沉聲說道。
「因為我很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