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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擇

光裸的女孩雙足於鉛灰的泥地上劃開痕跡,一路破開廢墟裡最蒼白可憎的灰燼。她握著手杖,義無反顧地往亮光處掙扎著跑去。漫天的星映在她身上,逐漸形成一種曖昧的、晦澀的光影。

  一地的泥濘沿她足落下的蹤跡緩緩飛揚,一直是到追捕者可怖的爪劃破空氣才緩慢地沉積在地。他幾乎要以為那個醜陋的咒靈會趁機抓住她纖細的臂膀。於是他毫不猶豫地追了上去,拉住了她。

  沙沙的聲響磨蹭過他的耳旁,他絕望地發現自己竟抓不住她。

  蘇迷害怕的眼神穿過了自己,一種透明的畏懼自此延伸到遠方。燥熱和疼痛小心翼翼地把他胸口的熱浪塞得滿滿當當,蘇米疑惑地看向雙手,順著對方的視線,他彷彿也來到了蘇迷不斷注視著的那個遠方。

  「想要成名...... 想要更多、再更多...... 」

  呢喃著成名意義的咒靈,猩紅的眼睛、咧開的嘴角和近乎破裂的臉龐。他幾乎能感受到它炙熱的吐息正一下一下打在臉上,像夏季炎熱的都市裡一場冰冷的雨,把所有的期待與盼望全部洗刷,讓不安和恐慌徒然打在來不及避雨的行人身上。

  蘇迷!

  他想大聲呼喚她的名字,然而乾澀的喉嚨只是發渴,脫了力似地再無法再牽動聲帶和周圍的肌肉做出除了嗚咽外更為動人的聲響。他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個咒靈離他的姐姐愈來愈近、愈來愈近,近到彷彿連那佈滿齒垢的唇都貼在他手足的耳朵旁。

  充斥著艷羨與期盼的話語盈繞在耳畔,蘇迷咬了咬牙。隱隱約約地,她似乎聽見對方附在她耳廓旁輕輕地告訴她:

  「你好像沒什麼才能啊。果然,毫無用處的你還是乖乖當個附屬品就好了吧。」

  別聽它的!到我這裡來,蘇迷!

  蘇米揮舞著刀,奮不顧身地朝他的手足所在的彼方伸出了手——

  「蘇米的狀況好像很嚴重...... 七海海,他真的只是普通發燒而已嗎?」

  床榻上的那人即便在睡夢中似乎也正在戰鬥,蘇迷趴伏在床邊,專注地看著蘇米緊握著的拳頭和微微蹙起的眉頭。

  因發燒而起的高熱浸得他的整個人汗涔涔的,零星的汗液隨著呼吸一滴滴沁入衣料裡,起伏的胸膛因此沾染一片雨後草地般的深色痕跡。他閉著眼,擺弄著雙手無意識地掙扎,還在呻吟。那些都是蘇迷平時在蘇米臉上看不見的表情。她只能緊緊握住他朝著自己伸出的手,蘇米的呼吸方式改變了,雖不至於到平緩的地步,但至少不讓人那麼擔憂。

  她的指尖在她的手足的眉心滑動,疑似是想為他撫平眉間痛苦的皺折,遺憾的是蘇米仍陷入無助的沉眠而無法回應。 哀傷的神情像一張面具般牢固地釘在他委屈的面容表面。看見他的模樣蘇迷幾乎要哭出來了,可蘇米臉上的表情依舊沒有絲毫更動。

  「依照家入小姐的判斷,確實只是發燒沒錯。畢竟咒靈並沒有對他造成任何實質上的傷害。」

  但這也燒得太久了,七海建人推了推眼鏡。據說是在戰鬥中遇到難纏的咒靈了,是嗎?他想起了報告上淺淺的幾行文字,繁複的文法將殘忍的事實輕描淡寫地抹去。他可以想見兩個孩子在下了雨的廢墟裡無止盡的奔跑、再奔跑。咒靈們都是熱衷於嘲笑獵物的獵手,它們或許早就知道蘇迷與蘇米之間的實力差距。上級的再一次錯誤評估間接造成傷害,像一道鴻溝裡徒然給人添油增火,於是才有了現在的景象。

  「你先去上課吧,蘇迷。」

  「可是,蘇米...... 」

  「我會守在這裡的。」

  蘇迷抬起頭看了看七海,年長的大人能藉著身高看見淚水在女孩的眼眶裡打轉。他們彷彿在這時一齊聽見了的床上孩子的夢囈,和冰冷的雨夜裡莫名嗆鼻的水腥味。她最後還是哭了,眼淚滴滴答答地落在蘇米闔上的上眼瞼表面,像晨起時窗外飄散的細雨,柔軟地掛在窗棱上訴說著心痛和委屈。

  蘇米的手指微微顫動,握緊蘇迷指尖的部分按壓著對方的指腹輕輕地磨蹭。

  「都是我害的。」蘇迷的聲音低低的,自責的味道飄散在空氣裡。「如果我有足夠的能力對抗那個咒靈的話...... 」

  如果能夠更強一點的話,或許...... 七海看見女孩緩慢地將修剪得宜的指甲掐入掌心,他太懂這句話的含義了。無關乎榮耀,更無關乎自己本身,很多時侯咒術師們總是被迫在黑暗裡一一細數自己的罪惡與渴望:強大的力量、強悍的肉體,又或者更為強韌的心志。雖說屬於七海建人的青蔥歲月早已離他遠去,但他也曾經在某人的鼓舞下和對方一同想望著作為咒術師的明天,只是直到最後,黯然的念想註定了他本身的黯淡,七海依然注視著遠方,只是沒那麼多熱忱,也再不具過多無意義的念想。

  身為孩子的無力曾讓他傷透了心,可後來的七海才察覺這點從來就不是罪過。稚氣的眼神能看清更遠更明亮的彼方,更能點亮星宿,糝著人性美好的光。

  「蘇迷,」他拍拍女孩的肩膀,乾澀的眼眶裡似乎藏有什麼,但轉瞬即逝。蘇迷抬起頭來仰視著他,可靠的大人在此刻依舊冷靜。「這並不全然是你的錯。只是相對的,你應該要相信並尊重蘇米的選擇。」

  「蘇米的...... 選擇?」

  「咒術師的力量有很大部分與情緒和血緣相關,但無關血緣,使你們成長的反而是你們對於彼此的執著與牽絆。也就是說,是那份想要拯救你的心情,導致了蘇米力量的暴走。」

  七海低頭注視著她,隔著鬱綠的鏡片蘇迷能看見那一雙滄桑的眼睛裡冷冽又清晰目光,像一望無際的海洋,溫柔又深沉地把她和蘇米兩個人小心翼翼地包裹起來。

  「但在情緒失控的當下他仍然選擇守護你,這就是他的成長。」

  守護,與拯救。蘇迷俯身去看床榻上的蘇米,她的手足似乎總是這樣,總是一個人背負著所有,在他們一同行徑的道路上踽踽獨行,但這次不一樣,蘇迷記得他朝自己伸出了手。她回想起在暴走的當下蘇米緊握住自己時掌心的溫度,他的手冷得發燙,像是在顫抖。就算知曉蘇迷的實力不如自己,但他還是選擇讓蘇迷舉起手杖,自己則是在泡沫柔軟的光芒裡翻了個身,一刀剜下咒靈的頭顱。

  像是感受到手足內心的改變,蘇米的呼吸在不知不覺間平穩了許多。

  「那麼,蘇迷,你是要選擇回應他的心情,與蘇米一起變強。還是選擇繼續自怨自艾?」

  答案應該很明顯了吧。蘇迷明顯地精神起來,朝著七海露出微笑。

  迷迷糊糊間,她好像又想起了那個可怕的咒靈,想起她和蘇米在泥地裡與它你追我跑的時侯所看見的璀璨星光,那想必是和七海海的頭髮一樣撫慰人心的顏色吧。

  蘇迷起身,給了七海建人一個大大的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