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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在窗邊的木椅上，指尖緩緩劃過封面那早已失去光澤的皮革。

那不是一本詩集，也不是他熟悉的昆蟲圖鑑或植物誌，而是一本沉重的、帶著灰黃色書塵氣味的魔導書。書封泛舊，書脊上印著舊艾歐澤亞文的浮刻銘題：《療癒理論與防禦式以太建構》。那是一串在許多學者眼中過於冷僻、幾近退流行的研究範疇。編者的名字他幾乎未曾聽聞，但指尖停留在那凹凸字跡上時，他彷彿仍能觸及，那個曾用這類知識保護過他們的陌生人。

他還記得那人。記得他的輪廓——黝黑的膚色、略顯疲憊卻沉穩的眼睛、那一身不張揚卻顯然風塵僕僕的冒險裝束。記得他一言不發地走進那艘悶熱又昏暗的船艙，背起赫麗、召喚妖精為她療傷時，手指如水紋般穩定，毫不遲疑。那是一種無須多言的堅定，如同夜空中那一點不會熄滅的光。

那夜，他坐在火光旁，手上還留著剛解開束縛時的麻繩印記，靜靜聽那人說話。那人語氣平靜，甚至稱不上溫柔，只是誠懇：

——不是每個人都能握劍。但保護人的方式，不只有武器。也可以是一道結界，一本書，一份不動聲色的決心。

那句話像某種靜水深流，長久以來沉睡在他心底，如今終於漸漸泛起漣漪。

他不想再只是那個站在原地、什麼都做不到的人。

—

學術院的訓練遠比他預期中的艱難。

「學者」，這個在他記憶中與寧靜、觀察、理性相連的詞，實際上卻比任何他接觸過的知識體系都更加嚴苛。

紙上談兵是不夠的——你得走進實地，在混亂與不確定中建構起穩定的支撐點；
光有觀察是不夠的——你得預判行動，提早佈局，每一步都要精準；
就算記憶力不足，也無可抱怨——那就反覆練習，直到身體自動完成每一個流程，直到在壓力與混亂中，仍能穩穩舉起那道以太之盾。

他失敗了無數次。

結界散亂、計算錯誤、妖精召喚後懸空不動，甚至在模擬戰場上被自己的結界反噬。他一度質疑，自己是否真的適合走這條路。

導師批評過他：「你太安靜了，戰場上需要人聽見你的聲音。」

他想反駁。他覺得不需要大聲吼叫，能夠確實完成任務才是重點。可他最終只是低下了頭。他知道導師是對的。

但他也知道——他不想學會喊叫。他只想變強，強到就算沉默寡言，仍能守住那些重要的人。

—

某次模擬課程中，意外地發生了一場佯裝突襲。兩名「隊友」在第一輪攻勢中相繼倒下。

他沒等其他人指令，立刻召喚妖精、展開結界，穩穩補上「鼓舞激勵之策」，讓其中一人恢復了一口氣。

課後導師看著他，頭一次露出讚許的神情：「你為什麼選擇先立盾而不是直接補血？」

他沉默了一會兒，才輕聲說：

「因為我知道，如果是我認識的那個人……她會選擇衝在第一線。我必須先撐住第一擊，讓她有空間進攻。」

導師沒有多說，只是點了點頭。而他自己知道，那不只是一次判斷準確的戰術，而是一次經過歲月打磨後的本能反應——一種他再也不願見人倒下卻束手無策的決意。

—

他沒有說出口的是，他早就悄悄計劃好了離開這座學院的時間。

不是逃避，而是告別。

他要出發了。
不再是被人保護、被人拉著走的孩子，而是能獨自踏上旅程的學者。

他想去看看那座會唱歌的塔。
想走過赫麗說過無數次的圖萊尤拉黃昏與黃金港夜市。
想親眼看見那些只存在於信中與幻夢裡的風景。

他知道，他還不夠強——
結界偶爾會破、計算仍有延遲，對混亂的聲響與過多的視線仍會感到不安。

但他也知道，沒關係。

書頁已經翻開了。

從第一頁到最後一頁，他會一頁一頁讀下去。
直到有一天，他也能像當年的那個人一樣──

在某人即將墜入黑暗時，靜靜伸出手，成為照亮記憶深處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