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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鏡的鏡片碎了，那如同夏日煙花般的線條以相同的角度往四周散開，金屬的鏡框也以不自然的角度彎曲著，鏡腳處還有些陳年鏽痕。

路易無意識地把眼鏡帶到自己的臉上，透過碎裂的視角觀察窗外的天空，遠方的地平線已經泛著些許清白，但月仍高掛，然而此刻這美滿安靜的月光卻變得殘破不堪，宛若一坨令人缺乏胃口的防風草泥，稀軟而濕爛。

這個夜晚太過於漫長。

路易發現口袋裡還躺著伊布奇的眼鏡的時候，自己正望著陌生的天花板，因為右腳被咬去而躺在醫院裡，手臂上掛著的點滴，而那條被詛咒的腿上已經纏了不知道多少層紗布。深夜的醫院沒有多少身影來往，有可能是因為這裡是醫院最頂級的單人病房，只有走廊上些許的交談聲、儀器啟動的滴答響和遠處傳來的啜泣聲。

鹿是聽力很好的動物，而他一直很厭倦這一點。

餘下的時間裡他沒辦法再次睡去，失去了右腿後，似乎也失去了輾轉反側的權利，他坐起身，戴著破裂的眼鏡，端詳著那兩條被放在玻璃瓶裡的金色鬃毛，那是慌亂之下不經意從伊布奇的耳邊扯下的，也許是跟著眼鏡一起的。

它金黃的色澤相當溫暖，質地卻一點也不柔軟，他拿出其中一根放在自己的手心裡把玩，感受那刺人的要命的溫柔，他不得不憋住自己急促的呼吸，此刻周遭的空氣安靜到他只要多呼出一口氣，那根鬃毛就會如同飄向大海的蒲公英一般乘風遠去。

早上父親進來病房之前他把眼鏡再次塞回口袋裡，而鬃毛則安放回透明的瓶子裡。

父親早上來探望他時帶來了大學的入學通知和嶄新的義肢，而戲劇社的成員們則送來無數的祝福卡片和阿德勒的面具給他作紀念，最後來的雷格西則只帶了一束花。

「抱歉，我不知道該帶什麼東西來，樓下花店只有這個。」雷格西的尾巴小幅度左右擺動著，看似有些懊惱，他把那束泛著花芯處泛著些微鮮紅色的白百合放在床邊，過程中不斷閃避他的視線。

雷格西被自己半強迫地的吃下了那截小腿，用以成為對抗利茲的力量，而雷格西也確實做到了，儘管這代價龐大到幾乎不成正比。

「路易前輩，謝謝你一直以來的照顧，我決定退學了。」站在床邊的雷格西聲音聽起來倒是輕鬆，雖然態度還是有些退縮。

「是嗎。」

「畢竟有了食肉前科嘛，大概也不會有大學要錄取我了。」

他的腦中掃過許多可行的方案，每一個都試圖阻止雷格西因為吃下他的一部分而成為流落街頭的大灰狼，或變成到黑市討生活的混混，但他最終只是看著雷格西那雙專屬於肉食動物的渾圓眼珠，無法說出一句話。

「再見，路易前輩。」

「再見。」他望著已經關上不知道多久的門說道。

路易覺得自己的雙眼疼的可怕，視線又被什麼東西給擰著，他像一個尋求慰藉的毒蟲，焦急地從口袋裡摸出那副眼鏡，抓在自己手心裡，碎裂的玻璃和扭曲的鏡架劃破了他的掌心，ㄧ小滴血順著手流到手腕處，滴在床上。

然而比起伊布奇心口那巨大的黑洞、雷格西與利茲打鬥時身上留下的傷和先前他曾見過的許許多多的傷口來說，這實在太微不足道。

他不再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