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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五天的加班已經快到極限了。

不過肩上那些疲累，隨著對方出現的同時，豁然彷彿從未存在，身體竟擅自輕盈了起來。

唯一消去不了的，大概是重的像萬聖節裝似的熊貓眼吧。

叩叩——護理師敲了門，領著兩個身高不相上下的人進入。

「昼神醫生好！」頂著一頭奪目的橘，率先進門的青年彎著身子九十度鞠躬，富有朝氣的大聲禮貌問好。

「你好啊，日向。」

「哦，幸郎。」銀白髮絲熠熠生輝，自信的容顏相較去年同學會時，多添了分成熟穩重。

「光來⋯⋯」

砰砰、砰砰⋯⋯

冷靜一點，昼神幸郎！現在正在上班中呢！

掛著一貫職業微笑，他先請兩人落座，「你們怎麼會來呢？」幸郎吞了口口水，將視線轉而放在星海手上提著的小型水箱。

「我們最近剛養了這些孩子。」星海說。「回來日本後，不知為何這一隻大的突然沒什麼食慾，還一直縮在殼裡不出來。剛好最近我們都會待在這裡，想說帶來看看。有熟人在我們也比較放心。」星海一手放上三隻烏龜中，比其他兩隻體型更大的那隻，以指尖安撫地輕拍，向昼神醫生說明情形。

「這樣啊。總之我先檢查一下吧。」

兩隻小烏龜疊在一起，另一隻大的，縮在殼裡。

經過一番觀察，昼神醫生得出了結論：「烏龜這種生物是很有靈性的。我猜也許是因為這兩隻比較小的烏龜是情侶，而另外這隻大的喜歡其中一隻小的⋯⋯嗯，也就是說，它失戀了呢。」

「失戀？！烏龜也會失戀嗎？！」日向誇張的張大嘴瞪著仍縮在殼裡的烏龜。

「不過話說回來，星塵跟陽光很常黏在一起，小空沒有玩伴呢。」

「而它感到孤獨了呢⋯⋯」幸郎脫口而出的這句話猶如信號彈，縮在殼裡的小空緩緩伸出頭來望著他。

幸郎被它烏溜的眼珠子吸引，感覺那對黑洞般的瞳眸裡有著他人無法理解，說不出的酸楚。

「怎麼說呢⋯⋯這種情況在動物上其實還蠻常發生的。像是兔子會因沒有同伴陪伴寂寞致死。也有一些狗狗因為主人見色忘友，獨守空閨，日子久了便產生疾病。」

「也許再買一隻陪它會比較好嗎⋯⋯？」日向擔心的問。

「這也是個方法。」幸郎點點頭表示同意。

「謝謝。昼神前輩的意見真的很專業呢！不塊是專業的獸醫！」

「哪裡，有什麼問題隨時都可以過來。」

「好的！謝謝昼神前輩！」「幸郎，謝啦。」

「不會，應該的。」

「對了，小太郎最近還好嗎？」星海關心的問。

但這問題讓幸郎臉色瞬間變得難看，「小太郎他在一個月前過世了。」

「什麼？！真假？你怎麼都沒說？」星海睜大他那原本就大得嚇人的眼，一臉不可置信。

「因為那時候你們有很重要的比賽⋯⋯我怕打擾到你們。抱歉阿哈哈⋯⋯其實小太郎他年紀也大了，器官慢慢衰弱，最後走得倒是挺安詳的。」

「是嗎⋯⋯沒能見上最後一面阿。下次我回老家會找個時間過去看他的，叫那孩子等我一下啊！我一定會去看他的。」

「嗯，謝謝你，光來。」

「我也可以過去拜訪嗎？我也想跟小太郎打聲招呼！」

「誒？謝謝你。嗯嗯，沒問題的。你們要過來時再跟我說一聲就好。」

「嗯，那就這樣啦。幸郎，工作要加油喔！」

「我會的，再見。」

＊＊

「真糟糕啊⋯⋯怎麼辦啊⋯⋯」值班表前，是邊碎念邊踱步的前輩。

「怎麼了嗎？」幸郎從散滿資料的辦公桌裡抬起頭詢問。

不得不說前輩碎念的聲音有些大，恰巧辦公室裡只剩下剛輪完班的他，前輩才沒被側目。

「就聖誕節那天啊，可以值班的醫生們人數少的可憐，更不用說年輕的護理師們了。」

「是這樣啊。大家都想在聖誕節出去透透氣吧。」

「是啊。話說，昼神你那天有什麼安排嗎？」

「啊⋯⋯目前是沒有呢。」原本今年也也想邀請那人一起在家吃頓聖誕大餐的，沒想到幾個月前，這計劃就徹底宣告失敗了。

「真的嗎？！那能不能麻煩你在那天值班呢？我女兒的學校有活動，他希望我陪他一起去。我也很久沒好好陪他了。拜託你了！」

前輩，你一個大叔對我使出汪汪眼也沒用的啊⋯⋯幸郎內心雖然這樣吐槽，但還是答應會在那天留下來值班。

「真的？！謝謝啦！那就麻煩你了。現在的年輕人就該像你看齊學習嘛～」

望著心情大好，一溜煙跑去換班的前輩遠去後，他想起了一些往事。

那是國高中的時候了，光來會到他家一起辦聖誕派對，當然，小太郎也是其中一員。

那時候，他總是期待已是職業選手的兄長與姊姊們能在外地不要回來，最好能讓他跟光來獨處，但總是事與願違。

兩人一狗，多麼完美。

如今對方有伴有寵物，自己卻不再是了。

他忘不了，忘不了星光四溢的男孩，在每每提到僅對戰過一次的，那個身高與他不相上下的男孩時，眼中的那般光彩。好比男孩看到排球時那樣的興奮雀躍。

他可能沒輸給排球，但卻輸給了擁有烈陽守護的勇者。

彷彿將青春永遠留在高三那年，時間也停止流動，除了自身以外的事物都照常運作。

而他仍然是當初那尊不動的人偶，說不出的心意、無法違背的真心，全被自己埋藏在最私密的深處。



拖著疲憊身軀回到住處後，幸郎有氣無力的趴在桌前。

閉上眼，腦中浮現今日來找他的心上人，與他的心上人。


「幸郎，你有什麼心事嗎？」

在某一次幸郎跟光來放學回家的途中，對方這麼問他。幾乎是肯定的句子，使幸郎反倒好奇起光來的疑問。

「誒？為什麼這麼問？」

「還問為什麼⋯⋯是你一臉愁眉苦臉的好嗎。」

「⋯⋯你很在意他嗎？那個名叫日向翔陽的人。」我幹嘛問廢話啊，他表現那麼明顯。幸郎忍不住吐槽自己的智商。

有時候光來練球過猛的隔日，上課不小心歸於夢鄉時，『日向翔陽⋯⋯』等等的呢喃經常不經意地流洩而出，傳到坐在他斜後方的幸郎耳裡。

更有些時候，光來會突然驚醒，並大喊：『日向翔陽⋯⋯！』

這時，全班會一齊看往他的方向，沈默幾秒，荒唐大笑。

然而幸郎總是笑不出來。儘管他深知箇中原因。

「當然啊，那小子可是跳得相當高啊！」幸郎因光來激動的話語回了神，默默走了幾步路，然後他垂頭喪氣的，往光來那偷偷撇了一眼，問出了其實根本一點也不想聽到答案的那句話——「光來，你⋯⋯是不是喜歡日向啊？」

「喜歡？！我才、誒⋯⋯？原來這就叫做喜歡嗎？真的假的⋯⋯」

啊啊，他覺得自己是一隻體積過於龐大，無論將多少漁獲吞吃入腹總嫌不夠的，倒在岸邊的海鷗。因為實在太餓太餓了，全身無力，最後再也飛不起來。只能呆滯的遙望與自己無緣的星夜，直到艷陽蓋過滿佈星點。

『太陽能照射星星，使其發光發熱。』

科學老師手舞足蹈的向學生傳達浩瀚宇宙的奧妙。

盯著窗外烏雲層層疊疊，幸郎放任思緒飄向彼方——

翅與翅並肩而行，也許他注定是那片輕摟兩隻鳥兒的天，唯有祈禱，才不至於降下滂沱大雨。


他曾想過忘記了也許會比較輕鬆，但這名為愛的詛咒，他沒有一刻捨得丟棄，似終將到來的晨曦；擺放於書桌前的相片，如此令人憐愛，週而復始，一遍又一遍地，向對他來說飛翔之姿仍然太過耀眼的小小海鷗，傾訴無聲無盡的思念。

不著痕跡，自始自終靜置在那捉摸不透的笑顏背後。


拾起書桌邊夾在相框裡的那張高中時期排球社團體照，他摩挲那人的臉，仔細地描摹他的每一寸肌膚，幻想他迴盪於耳邊的嘹亮喝聲⋯⋯

沒被注意到的那道晶瑩，悄然無息地滑落，任由窗外溜進的夜風吻去，漸漸消逝。

可乾涸的痕跡依舊緊貼在那張憔悴的臉上，怎麼擦都擦不掉。



2021.6.4（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