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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再追問下去反倒顯得過於咄咄逼人,說不准又會嚇到才剛睡醒的庫恩。 反正彼此之間有的是時間,或許等哪個天時地利人和的時機再問也不遲。 看來卡巴內無意再進一步追問,庫恩總算鬆了口氣。 一而再、再而三做上相同的夢,他只能花上一次比一次還更久的時間去緩和夢醒時分越發失控的慌亂。而這個從未向任何人提及的事實,正是讓庫恩早上越來越晚現身的原因。 「時候不早了,別讓科諾伊等太久。」 眼看庫恩又自顧自恍起了神,卡巴內再次出聲提醒道。 「抱歉,我馬上就好。」 「你沒做錯什麼,用不著道歉。」 輕手搭上那頭被睡得有些凌亂的紅髮,隨後補了句「我先到外頭等你」,掛著兜帽的深褐色背影便逕自離開了庫恩眼前。 木門嘎吱作響,再次將兩人隔絕於內外兩個分離的空間。 湊向方才卡巴內所待的位置,起了皺的的床單還留著屬於他的隱隱餘溫。 庫恩捏了捏手,作疼的手背才終於讓他相信兩人的獨處是不折不扣的真實。 冷戰期間無數次的擦身而過,讓卡巴內幾乎成了種遙不可及的存在,就算伸長了手,也搆不回那份曾經呵護至極的溫柔。 但五百多年來被硬生掏空的缺角,如今正慢慢填補上失而復得的過往與未來。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庫恩再一次地說服自己,試圖藉此消除幾分對於夢境的擔憂,終於振作了精神的他才匆匆離開床榻梳洗更衣。 「讓你久等了,卡巴內。」 「別在意,科諾伊說過從你醒來到出房門總會花上些時間。」 「既然知道,怎麼不直接回去飯廳等呢?」 「要是沒把你帶過去,又會讓科諾伊說閒話。」 這句話是卡巴內不折不扣的心聲,不過他會耐著性子在房外等庫恩,說到底也是在為彼此的復合而嘗試表現的貼心,只是這點他不會明說就是。 「那我們走吧,卡巴內。」 「等等,你先別動。」 「怎麼了嗎?」 「後面的帶子沒綁好。」 「咦……?」 扭著身想窺探身後的狀況,肩頭卻被一手抵住, 「你別動,我來就好。」 按在肩頭的手隨後挪上長衣後方兩條垂墜的長帶,先是解開凌亂不成形的結、仔細打上新的蝴蝶結,最後再調整到不會妨礙到活動的長度。 這段說長不長、說短卻也不短的時間,衣料間的摩擦聲始終掩不過心跳敲擊胸壁過於嘈雜的鼓動。 「可以了。」 「謝謝你,卡巴內。」 一早就發生了兩次過於近距離的接觸,或許已經是兩人於近期內最大的突破,當那番騷擾頸子的吐息遠離之際,讓庫恩無來由地生了些說不上的失落。 「之後如果自己弄不好,就等我過來。」 「……?」 究竟是自己聽錯了?還是心跳的鼓譟讓思考跟著變遲鈍?他一時之間沒聽懂卡巴內話裡的意思。 「科諾伊已經夠忙了,喊你起床這種小事我來就好。」 「……我明白了。」 究竟是不是真明白,庫恩也不太確定。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從明天開始,迎接早晨的到來,想必會為這千年來一成不變的日常添上新的期待。 眼看卡巴內不發一語又走遠了些,庫恩這才趕緊加快腳步跟上對方。 * * * * * * * 【Ch.2】 之後地底的日常依舊,唯獨卡巴內每天多了項喊醒庫恩的日課。 為了預防前些日子的意外重演,在那之後他每每進到庫恩房前都會再三敲門確認,順利的話會立刻得到回應,那一切便也沒什麼大問題。 只不過還是發生了幾次遲遲不見應門的狀況,其中不外乎和反覆困擾庫恩的夢魘有關,但即便試探詢問,庫恩也會以記不清夢境為由去模糊卡巴內的那份關切。 至今還膠著在彼此之間的顧慮,對兩人來說暫時還是個看似解不開的結。 這天,來到阿魯姆定期廣播的播送日,算準時間來到客廳的卡巴內一眼就瞧見正對著收音機發愁的科諾伊。 「還沒開始嗎?」 「照理來說該開始了,但這東西老是收不到訊號。」 轉了轉調頻的旋鈕、又扯了扯那根立得直挺的天線,無奈傳出的仍然是一連串聽不出所以然的雜訊。被惹得有些惱火的科諾伊心一狠,舉起一記手刀準備劈向那不中用的機器。 「別把收音機打壞了。」 一把將手刀截住,卡巴內慢悠悠勸上了句。 「說不定早就壞了,這都已經第幾次收不到訊號了?」 本來還期待聽到阿魯姆在廣播中唱上一曲的他,對著收音機又是一陣拍打。無預警下被剝奪難得的新樂趣,讓科諾伊禁不禁鬧上了些彆扭。 「別著急,科諾伊。只要阿魯姆繼續堅持他的那份心意,等到收音機修好後還是有機會再聽到的。」 一番溫和的安撫,這才讓卡巴內注意到湊在一旁的庫恩。當彼此不再無視於對方的存在,對上眼的兩人不約而同露出了抹不經意的微笑。 「改天再給奧卡修看看,不行的話就直接換台新的。」 「卡巴內大人,我們可沒有那些閒錢說換就換啊……。」 「錢的事你不用擔心。」 地底生活雖說大多是自給自足,但打從再次與地上有所接觸,科諾伊開始會用種植作物換得的收入向黑繩夜行的奧卡購入一些生活必需品。 深知錢財得來不易的道理,以至於科諾伊在這方面算得比誰都還精,自然不會無端生出他認為非必要的雜支。 反觀物欲上沒有任何執著的卡巴內,會提出這樣的建議,不過是想慰勞科諾伊長年來的辛勞。 至於要怎麼弄到一台全新堪用的收音機,他的確是有想到不必動用到金錢的方法──如果有必要的話,前陣子上方舟賣的人情這下子興許能派上用場。 「既然卡巴內都這樣說,你就別擔心了,科諾伊。」 「庫恩都掛了保證,你還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不、不是,的確還有……,請問我可以冒昧提問嗎?」 「說吧。」 「那我就不客氣了──如今看到兩位大人進展神速、還能這樣一搭一唱,小的著實感動不已。所以……,想請問今晚我可以煮紅豆飯慶祝嗎?」 咧開嘴的兩顆虎牙笑得現場一陣猝不及防的靜默。 隨後一記不溫不痛的拳直直捶上科諾伊的胸口, 「別太得意忘形了。」 卡巴內冷冷拋下一句,眼看連兜帽也遮不盡滿臉蒸騰的熱氣,他索性直接遠離這越發尷尬的現場。 「看來卡巴內是同意了呢。」 「應該……是吧?」 不給予正面回應間接等同於默認,這樣理解應該沒錯吧? 科諾伊總覺得這段時間卡巴內的反應又多了些難以解讀的部分,不過這樣的改變只要有往好的方向發展,似乎也算不上什麼大問題。 「庫恩大人,那我先去忙,有事要找的話我都在田裡。」 「知道了,你去吧。」 微笑著目送科諾伊離開,眼看現場只剩下自己與坐在不遠處的卡巴內。 要是在過去那五百年,庫恩必當會選擇立刻轉頭離開,然而現在情況已經有所不同,即便心跳又不安份地急了起來,他還是鼓足勇氣走向卡巴內身旁的空位。 另一方面,一向習慣縮在專屬單人椅的卡巴內,這回卻刻意挑了個雙人座的位置,庫恩隨後跟著坐上一旁,這樣的發展不偏不倚正中他的下懷。 牆上掛鐘的滴答作響緩慢推移著時間的腳步。 過於靜謐的氛圍更突顯了翻動書頁時的漫不經心,儘管各自緊盯著手中的書本,零碎的文字卻始終掩不過身旁那過於張揚的存在。 「已經有多久沒有像這樣一起看書了呢……?」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庫恩,仔細撫著書面上幾段文字,他的心思卻早已飄回那有些久遠的過往。 不經意的脫口而出並沒有得到即刻的回應,只是來自對方的氣息隱約又更近了些。 「記得那時候看的也是這段故事,但是半個字都看不懂。」 「那時候」業都仍舊存在於世,是自己過於沉溺於幸福才大意將天子詛咒的存在淡忘,進而讓這過於短暫的時光成了彼此間不得隨意提及的禁忌。 無意間提及往事,卻又刻意避開可能導致尷尬的關鍵字。 隨之過於突兀的沉默,讓庫恩懊悔著一時的口不擇言,深怕對方會因此默然離去的他,下意識揪住近在一旁的褐色衣襬。 「……畢竟是不熟悉的語言,一開始看不懂是正常的。」 「卡巴內?」 帶繭的手覆上纖細的指節,卡巴內擅自接過庫恩腿上的書,當熟悉的文字映入眼簾之際,緊閉的心房這才悄然開了道縫,任憑千年前的回憶肆意流瀉而出。 「雖然看不懂,你還是很快就把業都文學起來了。」 「那都是卡巴內耐心教出來的成果。」 「是嗎?」 卡巴內不置可否地笑出聲,讓庫恩一度懷疑自己的耳朵,還沒回過神,一股輕而不緩的力道讓他直倒向一旁的肩頭。 「……卡巴內今天是怎麼了?」 「這樣做很奇怪嗎?」 「沒有……,只是……,已經好久沒有看到這樣的卡巴內,突然有點不習慣。」 儘管不習慣,這一刻卻讓庫恩盼了數百年。 期盼化作真實的瞬間,這番遲來的溫柔暖得庫恩眼前盡是禁不住的朦朧。 「抱歉……,我是不是哪裡做錯了?」 「不是卡巴內的錯,但不知道為什麼眼淚就是停不住……。」 指腹輕柔滑過眼角的瞬間,庫恩又是一陣鼻酸,這或許是打從強行解除詛咒以來,他第一次在卡巴內面前落淚。 為了不讓卡巴內產生更多的懊悔,他曾經努力讓自己活出幸福的樣子。 無數個擦身而過的瞬間,他只能一再地用微笑強壓著決堤邊緣的淚腺。 直到今天他才曉得,不再有所壓抑地讓感情宣洩而出,竟比他想像中還簡單上許多。 究竟又過了多久,卡巴內沒特別注意。 默不作聲地撫著背、拍著頭,除此之外他想不到更好的方法來安慰庫恩。 少了過去的那份從容,這回即便想出言安撫,過度的猶豫與掙扎下只能將浮上腦海的隻字片語再度嚥下肚。 遍不著盡的的永生並不存在永遠的保證,這道理卡巴內至今終於明白,庫恩亦然。 因此在找到那句不會再傷害到彼此的話語前,卡巴內選擇了沉默。 直到庫恩哭得夠久、哭得夠累,他才任著那頭紅髮靜靜地滑到他的腿上。 「卡巴內大人,怎麼我才離開沒多久,您就惹庫恩大人哭了?」 像是算準時機般進到客廳的科諾伊手上還拎了條薄毯。 「我才沒有惹庫恩哭。」 本想送給自家近衛一個白眼的卡巴內,無意間瞥見庫恩臉上還未乾透的淚痕,自知立場站不住腳下旋即別過臉。 科諾伊見狀沒再多加揶揄,仔細地為庫恩蓋上薄毯後便倚上沙發一側的扶手。 「……科諾伊。」 「小的在,卡巴內大人。」 「我還是頭一次看到庫恩哭成這樣。」 「我也是,畢竟庫恩大人從以前就很會逞強,就算是您也拿這點沒轍不是嗎?」 「大概是因為我太不可靠了也說不定。」 卡巴內自嘲地輕笑了聲,但此刻他凝視著庫恩的眼神卻讓科諾伊再熟悉不過──千年前的那位業都國王,也曾經這樣溫柔而深情地望著在身邊安穩睡去的中樞天子。 「終於又可以看到您對庫恩大人露出這種笑容了。」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只是在想之後大概還要煮上很多次紅豆飯就是。」 「庫恩就算了,別連你也把話講得那麼難懂。」 瞬間又板回張撲克臉的卡巴內,暫時沒心思去解讀科諾伊那番話中話。 打從冷戰和解後,卡巴內和庫恩臉上漸漸出現些常人般的喜怒哀樂,這件事看在科諾伊的眼裡,無疑不是個值得慶幸的進展,但他暫且不打算直接對兩位毫無自覺的當事人明說。 「話說卡巴內大人,您要不要直接把庫恩大人抱回房去?」 眼看庫恩的頭壓在卡巴內腿上也過了好一陣子,直挺挺定在原地不動的兩條腿科諾伊看著也覺得麻,因此才順勢提出建議。 不過卡巴內倒是想都沒想便婉拒科諾伊的好意,或許長年來的各種經歷,讓他對痛、麻之類的感覺耐受性比一般人還高也說不定。 「那等您腿麻了再喊我一聲」,想到田裡的小白菜今天還沒澆水,科諾伊隨口交代了聲便離開了客廳。 「一下子跑那麼遠怎麼可能喊得回來?」 抱怨歸抱怨,但繼續讓庫恩這樣睡著也沒什麼不好。 想著繼續看點書打發時間得卡巴內,這才留意到庫恩頸上有些鬆脫的繃帶。 「印記……之前是長這樣的嗎?」 從繃帶縫隙中隱約透出並未隨著天子詛咒消失的黑色印記,扭曲的圖騰牽扯著卡巴內最不願想起的那一塊,但幾分與記憶的出入讓他有點在意。 屏著氣想將繃帶再鬆開些,卻在指尖不小心碰觸到肌膚的那一刻驚擾了深陷夢中的少年,紅如烈焰的髮絲對著隱隱發麻的大腿一陣摩娑後,再次傳來那輕淺而規律的鼻息。 不敢再有所動作的卡巴內隨後又瞧上一眼,隱約透出的印記似乎又重疊上印象中的樣子。 一時之間的違和或許只是自己眼花也說不定,當下並未想太多的卡巴內隱忍著雙腿的痠麻,再度將注意力轉回手上的書本。 此時此刻,論誰都沒注意到──地上幾隻匆匆自一旁爬過的螞蟻,全數在繞過沙發椅角的瞬間,像是著了魔般地瞬間沒了生息。 * * * 四面的鏡牆映射著壁上燭光的橘紅,反覆交錯、延展直至那無人知曉的盡頭。 置於中央的一張桌擺放了成疊的書冊,記載著至今已不復存在的古文字。 身著黑袍的金髮青年悄然無息地正坐於一旁的皮製高背椅,椅背一角掛了副鑲著金樣的黑色面具──面具曾經的主人也曾坐在同一張椅上,空談著那番過於不切實際的理想與懺悔。 千年前祖先靠著天子詛咒打下的基業,說什麼也不能栽在不合時宜的罪惡感。 因此他選擇親自下手,讓昔日故友不得不提早退出這場權謀與算計的舞台。 天子的詛咒必須存在,中樞教會才有和平安穩的一天──如此簡單直白的事實,顯然整座方舟上只有他這個唯一的明理人才懂。 整整一年,儘管想方設法找回那個被自由蒙蔽雙眼的脫韁傀儡,結果卻不盡人意。 既然無法強行終結、也不能無中生有,就只能將現有的詛咒利用殆盡,哪怕僅僅只是個不完全的殘體。 緊閉雙眼默念著繁瑣的咒文,幾乎是竭盡一切的心力才終於尋得那位帶著古老印記的紅髮天子。 「千年前的紀錄看來不假,傳聞中的天子果真是存在的。」 細長的寶藍挾著狡黠的笑容,細細反芻著不久前閃過腦中的那一幕。 青年起身走向桌邊,翻閱著置於最上方早已明顯泛黃的紙頁,一頁頁常人無法理解的文字與錯綜複雜的圖樣,對他而言算不上什麼難題。 「既然如此,天子大人,一切的成敗就全靠你了。」 為了繼承中樞千年來的榮景、為了證明自己一直以來的作為都是無庸置疑的正解,米賽理科德此番的孤注一擲顯然不打算為自己預留任何退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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