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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怕》

搭配食用BGM:
https://youtu.be/9WEYFqCUze8?t=20

林崇暘很膽小,怕高、怕蟲、怕鬼,也很怕一個人。

這個時候爺爺總會抱著他,一邊搖,一邊拍著他的背,在他耳邊輕聲說,「不怕、不怕,可怕的東西,爺爺都趕走了。」

林崇暘沒有三歲以前的記憶,所以當他會走、會跑、會說話時,剛好遇到了被父母拋棄的陳重陽。
牙牙學語的他纏上了那個和他名字相仿的少年,即便少年會刻意把他放上儲物櫃的頂層,會特意抓蟲嚇他,甚至在他面前說鬼故事,卻始終不曾甩開對方的手。

「你知不知道你很煩啊?」陳重陽一臉厭惡地推倒了還包著尿布的男童,雖然有尿布做為緩衝,還是讓林崇暘疼得哭出聲。
即便如此,他還是爬了起來,再次抱住了陳重陽的腳。
「我要大哥哥陪——」林崇暘的眼淚全蹭在對方的褲管上,而這次陳重陽再也沒有在推開了他。

從那天過後,陳重陽對林崇暘態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不僅經常陪他玩,還會偷買零食飲料給他吃,甚至讓晚歸的少年有了早點回家的理由。

那段時間,陳重陽和阿姨的關係也難得地有所緩和,阿姨會問他明天想吃什麼,或是會特別早起幫他準備早餐,但是帶刺的少年總將對方的溫柔當成憐憫,選擇忽略。
這個時候表哥就會因為看不下去,而和他大打出手。

「我跟我媽收留你不是可憐你,是真的想跟你一起生活!」

「你到底為什麼要一直這樣搞,叛逆期很酷嗎?讓關心你的人崩潰很好玩嗎?」

某次和表哥的爭執中,表哥眼含淚光忿忿地喊出這兩句話。
那是陳重陽頭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表哥眼中,窺探到悲傷與無奈, 還有一片真心。
在那之後,即便他依舊會惹表哥生氣,卻不再反抗表哥的暴行,彷彿這般就能減少將人一同拉入深淵的罪惡感。

還沒被阿姨收留之前,陳重陽曾在過年時見過表哥幾面,雖然性格調皮、易怒,但總是時時刻刻陪在阿姨的身旁,陪她聊天、分擔家務,亦會想盡辦法減輕經濟的負擔。
「因為我只剩下她,她也只剩下我了,所以我要多多幫他,多多陪她。」
表哥只大他一歲,卻選擇與阿姨一同背負一切。
他曾經是陳重陽景仰、想成為的人,然而自私的少年卻害得失去自我,陷入癲狂。

陳重陽也知道阿姨的難處,也明白她的溫柔,但剛被父母拋棄的他無法接受這份善意。在他的認知中,要是自己接納了,就無法回到過去,父母也失去了把他接回家的理由。

於是他反抗、推拒,直至將脆弱的女人逼瘋,讓和善的表哥發狂,把一個和睦的家庭搞得烏煙瘴氣,最終還把這些都歸咎到一句「不喜歡」上。

就連第一天的晚餐,也是因為陳崇暘帶刺的回應碰觸了表哥的逆鱗,才讓兩人用言語和行動來刺激早已敏感破碎的心靈。



直到和善、溫柔的鄰居們選擇容納、接受了他的一切,所有的一切才有了好轉。
陳重陽花了三年才接受被拋棄的事實,也不再和阿姨、表哥爭鬥,但過往的種種總是讓彼此尷尬地無話可說,所以他選擇主動消失在兩人的眼前,逃進了林家的溫柔鄉。

林家越是待他溫柔,他越覺得自己是個破壞家庭和睦的罪人,因此他有了改變。
收起無謂的驕傲後,陳重陽與「家人」的關係有所緩和,但不堪回首的記憶,卻令他想要用傷害自己的方式來贖罪。
鈍掉的美工刀帶來的疼痛使得他臉色發白,然而伴隨而來的暢快與解脫卻讓他無法停止。
直到他昏厥,在病榻醒來,才意識到自己又讓溫柔的人們替自己擔心,為自己流淚。

雖然阿姨和表哥沒有到場,但他在床邊的桌子上看到了兩人曾經來過的痕跡。
陳重陽盯著那雙總是牽著自己不放的小手,這才停止了所有荒謬的行為,選擇成為了一個正常的人。

然而悔改的太晚,二十歲的冬天,地府的生死簿寫上了他的姓名。

×××

「大哥哥,這裡太高,我不敢往下看……」

「大哥哥,有蟲!幫我打——!」

「大哥哥,可不可以陪我睡,同學今天跟我講鬼故事害我睡不著……」

「大哥哥,你要去哪裡?帶我一起去!」

看著林崇暘逐漸長大,卻還是那個無法戰勝心中恐懼的小小跟屁蟲,雖然無奈,卻也選擇接受,因為這才是孩童應有的模樣。
於是他總是牽起他的手,或將他抱進懷裡,溫柔的應了聲:「好。」

這次陳重陽試圖牽起男孩的小手,卻發現撲了個空,並看見了倒在血泊的自己。

陳重陽這才明白,剛才的一切全是走馬燈,還發現短暫的人生一事無成且作惡多端,他無法原諒自己,卻也贈恨那輛讓他無法贖罪的轎車。

興許是執念讓他繼續停留在了人間,他先去探望各自重組家庭、幸福和睦的父母,又去陪阿姨和表哥上街買菜,最後才去林家看看兩位老人家和三個小蘿蔔頭。

那是他注意到,送給林崇暘的玩偶莫名其縫線崩裂,而雙胞胎也盯著他微笑,並不斷地指著空無一物的地方喊道:「大哥哥回來了。」

當晚,阿姨和林家都接收到了陳重陽的死訊,也收到了肇事方求和的賠償。
那一天,他才知道表哥真正發狠的拳頭,足以打斷成年人的牙,還有看似對他恨之入骨的他也會因為他的離開而抱著母親哭得像個孩子。



林崇暘很怕鬼,但他曾經渴望自己能夠看到鬼。

林家與陳重陽非親非故,因此只能幫忙支出喪禮的大小雜費,或是出現在殯儀館的小靈堂幫忙折紙蓮花。

當時的林崇暘不明白什麼是喪禮,他只知道再也看不到和他名字相仿的青年。
陪爺爺奶奶一起折紙的時候,林崇暘會將黃色的色紙折成一架架紙飛機。
男孩看著靈堂上的笑容紅了眼眶,然後射出了手中的紙飛機。

「大哥哥也變成愛說謊的大人了。」

入殮時,即便不符禮節,陳重陽的阿姨仍破例讓林家的人一同參與。
林崇暘第一次知道原來大哥哥的皮膚那麼白,手也那麼冷,以及明白了何謂悲傷。
那時他難得不受控地抓住棺木邊嚎啕大哭,協助作法的法師誤以為他被煞到,不斷地將他拉開,卻只讓懂事的男孩更加孩子氣,也更不想放開發著涼氣的棺材。
直到林崇暘哭累睡去,他才被迫和最愛的大哥哥分離。

陳重陽看著林崇暘用淘氣的方式表達自己的不滿很是不捨,祂試圖擁抱卻再次撲了個空,甚至連點風都沒有吹起。
無能為力的感覺令祂咒罵所有和生死有關的文學、影視作品,什麼逝者能夠將思念傳達給生者全是唬爛,祂只能和以前一樣繼續讓愛祂的人傷心流淚,卻毫無無作為。

頭七那晚,他沒有看到父母,卻見到了林家二老瞞著孫子們來到了殯儀館。
他們陪著阿姨和表哥閒談、跪拜,還用著哽咽的聲音問自己回家了沒。

「馬上就三聖筊,這個人很愛你們欸,不想讓你們跪太久。」主持頭七的師傅簡單的一句話,卻讓四個成年人哽咽,視線被淚水模糊。

「對啊,我們也很愛他。」
生前總和陳重陽大打出手的表哥,難得用嗚咽訴出心聲,祂的手勾上涕泗縱橫的青年,嘲笑他的真心,一同留下了淚水。

儀式結束後,陳重陽主動尋求負責後事的師傅的協助,也毫不易外地遭到婉拒。
「不行啊年輕人,要是每個人都要我幫,我連自己的生活都不用過了。」
「我知道祢有想做的事情,但都已經結束了,祢要放下。」
「生死有別,這樣對祢和他們都好。」

出殯當天,陳重陽才在家祭看見了自己的親生父母,面帶不捨地出場主持,並將所有白包對分、收進口袋。
公祭時,讓祂放不下心的男孩不合禮節地站在第一排舉香跪拜,雙眼腫得讓人發笑也讓人心疼。

男孩抬頭看向靈堂的遺照,發現死板的證件照出現了大哥哥生前的笑容。
他知道祂就在這裡,祂看得到他,他卻看不到祂。

林崇暘很怕鬼,但是現在他希望自己能夠看到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