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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F/Z】英雄



名為摩根．勒．菲的女子，繼承了超常血脈，擁有無與倫比的強大力量並將整座不列顛島化作所有物，就資質來看絕對是具備正統資格的繼任者。

然而，烏瑟與宮廷魔術師造出不列顛的紅龍（亞瑟），並把這片土地交託給了亞瑟王。

遭到至親的背叛被奪去王位與權能，摩根．勒．菲為此憎恨亞瑟王著實情有可原。

只不過，若要評論其作為王者的氣量，又是如何？

曾有一名騎士這麼評價摩根：「以前明明是個好女人，為什麼會變得這麼可怕啊？才正想說和妖精一樣無垢卻像女戰神一般壯麗，結果卻是像魔女一樣殘忍。實在只能覺得是一個女人身體中有三個女人同時存在。……嘛，好歹是那個烏瑟王『正常』的女兒。摩根說不定也和那傢伙一樣有什麼原因吧。自從卡美洛成立一直到最後都恨著亞瑟王。」

如果摩根體內存在三個人格，那麼登上王座的又會是哪一個人格呢？無垢的妖精、女戰神、魔女，哪一面足以戴上王冠，端坐御座俯瞰眾生？

但先不論未曾發生的想像，摩根．勒．菲於世人心中的形象，在卡美洛的建立及殞落後，以絕望的姿態被深深地刻印在記憶及歷史的洪流裡。

試圖挖掘真相的人們，則永遠地迷失於曖昧的軼聞。

世界之外的彼方島嶼上，君臨於流淌著罪惡和謊言的大地，摩根沒能反駁施以暴政的事實。

這對高潔正義的騎士王來說，是無法容忍的罪孽。

──於是好不容易拉近的距離，因尖銳的真相不歡而散。

哪怕摩根只是名天真爛漫的王族貴女，她所犯下的過錯只會被視作破曉時分的露珠，在艷陽下映出一抹刺目白光後蒸散無蹤。

尤其，摩根難以向阿爾托莉雅解釋那近千年的旅程，使得本就豎著一層隔閡的她們更加疏離。

罪魁禍首在酒宴結束後，向摩根留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腥紅眼神，後者暗搓搓地詛咒前者於某些關鍵時刻必掉鏈子，以作為戲弄王女的代價。

接著摩根陷入此生最大的危機。

──試問：該如何哄生氣的妹妹？生氣的原因則是我踩到她的底線。

凝視阿爾托莉雅逕自離開的背影，摩根嚴肅地思考著。

最簡單的方式是投其所好，但任何財寶或武器在阿爾托莉雅眼中，想必都沒有她所持有的夥伴來得珍重，況且她也不是珍寶收藏家。

換言之，能夠打動阿爾托莉雅的是精神層面的事物，亦即人性裡的美好品德。

幸好摩根對此還算是有信心（？），畢竟她並非「惡」的那面人格，新手姊姊如她的胸口仍有「想要和亞瑟王相處融洽」的正向情感。

決定好方向後，就是施行「做好事」的計畫了。

然而，如果是扶老奶奶過馬路或幫忙尋找失蹤寵物的程度，只會淪為一場笑話，摩根自認是個有遠大追求的人，一旦決定要做就得幹票大的。

更何況計畫的目的是哄好阿爾托莉雅，騎士王的標準肯定比常人要嚴格。

許是Assassin的御主和Archer的御主做出了某種取捨，高調地犯下綁架案的主從被打上違規召喚的標籤，見眼下的局勢即便自己划水也沒有關係，摩根挑挑揀揀最後將目光放在一對姐妹上。

說來倒也是巧，姊姊和妹妹分別隸屬於冬木的御三家。

透過水鏡觀察遠在另一座城市、於母親懷中安睡的黑髮女童，以及另一抹被蟲潮覆蓋的嬌軀，即使是摩根也不禁蹙起眉尖。

她對魔術師的手段之殘酷毫不意外，但它對稚嫩的孩童而言，不僅是將疼痛刻在心靈上的暴行，更糟蹋了那孩子的天賦。

摩根只消一眼便能看清其全貌，那孩子擁有的「虛數」是難得一見的特殊屬性，不過頂著「間桐」姓氏的家族卻試圖粗暴地改造成別的東西。

難不成遠坂和間桐有什麼深仇大恨？出身高貴的摩根不禁猜測其中是否存在彎彎繞繞的愛恨或權財糾葛。

不過摩根沒打算顧慮兩家族的私事，反正在對「摩根．勒．菲」的既定印象，以及衛宮切嗣的一貫作風下，她的行為最後都會被當作計策的一環。

上位者、頂尖魔術師、尊貴之人，三種身份全佔的她選擇率性行動。


─


遠坂櫻……或者間桐櫻從未懷疑過父母的愛意，即使她是個內向的、無法繼承家族刻印的孩子，溫柔的雙親仍替她的未來做打算。

即便這份體貼使她置身於暗無天日的倉室，忍不住哀鳴哭泣，直至嘶啞的喉嚨都被蠕動的刻印蟲填滿。

……原來學習魔術的過程這麼可怕又疼痛，姊姊又是怎麼克服恐懼的呢？

當間桐櫻再也沒能發出聲音，任由蟲潮淹沒自己，全身上下的孔洞皆對痛楚感到麻木後，她不由得這麼想著。

蟲子們窸窸窣窣的竄動聲在頭皮及耳穴裡遊走，無數足肢在肌膚上攀爬的密密麻麻的觸感從未停止。

蟲潮發出的摩擦聲幾乎蓋過間桐雁夜，那名會伴她玩耍的叔叔的聲音，但間桐櫻仍能以視覺捕捉對方的表情。

因痛苦扭曲的神情、僵硬詭譎的笑顏，以及震驚地大吼後，被盛怒取而代之的怒目模樣。

被帶離蟲倉的間桐櫻尚未理解發生了什麼。

童話故事裡的王子身騎白馬，在光芒萬丈中現身拯救遭壞人囚禁的公主。

間桐櫻緩慢地抬起頭來。

映入那雙泯滅了光點的紫眸中的，是從漆黑薄紗掀起的一角露出的白皙側顏。

王冠之下如瀑披散的長髮宛若星河，以燦爛星子織成的銀白於走動間勾勒優美瑩光，襯得一襲黑底藍裙更顯雍容。

她的「王子」沒有強壯亮麗的座騎，也未有金燦燦的光輝加身，而是猶如縈繞幽謐森林的濃霧，捎著冷冽穿過斑駁樹幹及低垂的枝椏。

將間桐櫻擁入懷中的溫度不及天上的陽光般熾熱，但卻柔軟地令她下意識埋首其中，任由夜間小徑的鬱鬱樹影吞沒遍體鱗傷，留下靜美的漫步身影。

間桐櫻沒能得到童話中充滿夢幻泡影的搭救，甚至對方並非她曾經期待前來拯救自己的父母或胞姐。

但孩童的認知十分單純，尤其間桐櫻的世界格外狹小，歷經和至親的生離，以及如同酷刑的調教後，她不得不築起厚厚的高牆以保護脆弱的自己。

因此，間桐櫻小心翼翼地抓緊面前的一小撮銀絲，彷彿這麼做就能將從者的身影留得更久一些，直至確認眼前所見不是夢境。

「大姐姐是誰呢？」

雖說在爺爺的命令下，間桐櫻的活動範圍被限制在宅邸及蟲倉之間，但她對「聖杯戰爭」和間桐雁夜正在做的事情略有知悉。

似乎是為了爭奪叫做「聖杯」的東西。

間桐櫻沒有英靈或從者相關的認知，只知道間桐雁夜的黑漆漆使魔幾乎不受控制，因此讓間桐雁夜吃了不少苦頭。

除了間桐雁夜外，還有其他人也擁有這種特別的使魔。

那類使魔的外型不同於可愛的小動物或玩偶等人造物，彷彿不屬於「這裡」而渾身散發著奇特的氣質，同時無庸置疑地強大。

能夠突破爺爺的防線闖入間桐家的結界，且著裝宛若故事書中的公主，想來對方並非尋常角色？是魔術師？還是使魔？

間桐櫻內心的好奇就像湖底的氣泡緩慢上浮，在被皎潔月色披上一層瑩白光暈的懷抱裡，只聞那人淡淡地開口：

「是妖精國的女王。」

──啊啊……彷彿童話故事一樣。

「女王……？那、為什麼把我帶出來呢？」

──原來美麗的女王陛下真的存在，但是為什麼找上我呢？

身姿凜然的女王因這句提問佇足，當她俯首望向懷裡的幼孩，冰藍色的眼眸清晰地映入間桐櫻的臉龐，「因為妳在呼喊著『救救我』。」

該如何形容女子的語氣呢？
不是試圖安撫孩童的溫柔或愛憐，更不是履行義務的厭惡或埋怨，而是更加單純的……

「妳發出了呼救，所以我回應了妳。」

當間桐櫻被推進那駭人的蟲潮，一次又一次嘗試逃離卻陷入更深的幽暗，每一句聲嘶力竭帶來的痛苦，皆來自於求而不得的絕望，換言之，是仍對「被某人拯救」抱以期待。

剎那間，乾涸的眼眶滾落臉頰。

前來營救她的人並非想像中的王子或勇者，她也沒有看到惡龍被打倒、壞人受到懲罰的模樣。

童話書裡的彩色插畫被塗上抹不去的污漬，腥臭的顏料於公主臉龐留下不堪入目的痕跡。

但在斑駁痕跡將故事結尾染上無法消除的印記前，一隻柔荑拾起浸在泥濘裡的書本，並抖落那些腌臢的顏色。

幽暗的蟲倉映入一束清冷月光，驅散了濃重的不安與恐懼。

就算不是王子、也不是家人，縱使不知其名諱。

這位銀髮黑裙的從者便是間桐櫻的英雄──

終止那片成為「間桐」以來，由刺骨寂寥、密集蟲肢和蠻橫鑽弄組成的噩夢。

這一夜，名為「櫻」的小女孩終於能夠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