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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咒術師與咒靈雙方勢力相當,誰也不讓誰地膠著,而咒詛師便在其中混水摸魚獲利,非術師則渾渾噩噩渡過一生。

直至五條悟誕生那刻,世界的平衡就此改變。像面對嚴重傾斜一方的天秤,無可名狀之道帶來更加強勁的詛咒以弭平,而人類亦試圖插手去做神所為之事。

他對此一點興趣也無。不論是錯綜複雜的血脈繼承、搞不清究竟是咒詛師或是咒術師發布的懸賞,亦或是在耳邊吱吱喳喳吵不停的責任義務等等,他都不在乎。自雙眸張開那刻便不屬於父母的幼崽打了聲呵欠。

他討厭正論。五條不認為自己是奉獻一切的救世主,也不覺得該憤世嫉俗厭惡這雙六眼,他只遵從自己的心。

五條家主,討厭。夜蛾校長,喜歡。咒術界上層,討厭。傑,喜歡。家入醫生,討厭。硝子,喜歡。規矩教條,討厭。甜點水果,喜歡。平凡無趣的生活,討厭。

悠仁,超喜歡。

難得午睡比虎杖早醒的白貓稀奇盯著人看,鼻尖往那人額角蹭了又蹭,舌頭像順毛一樣舔過蓬鬆櫻髮,前爪穿入其中,下巴靠上對方額頭,左調調右轉轉尋找舒服的角度。藍眸正要瞇起,小腦袋便被掌心納入裡頭搓揉,末端帶涼意的耳尖亦讓人一下下捏熱。他的頭向下靠得更沉。

「你頭好重啊,悟。」因懷中貓跑到頭上肆虐而醒來之人抱怨道,卻沒有多少嫌棄之意,反倒帶有甫清醒時的軟乎笑意。

他把貓抓到胸口後坐起身,午後陽光正暖和:「這時間還不錯......」虎杖一手托著貓屁股,一手搓揉貓下巴喃喃自語。而趴在人類兩腳間,下顎靠在大腿上看窗外風景的黑貓抖了抖耳朵,想道他的夥伴應該沒意識到這句話的意義,否則不會毫無防備窩在櫻髮之人胸口打呼嚕。

貓在尖叫。

虎杖剛養貓時,因不習慣家裡出現兩隻在腳邊亂竄的小又軟的生物,不論貓喊得多小聲,他都會擔心貓咪是否哪裡不適地去哄兩隻開心──後來那兩隻學會了沒怎樣也要亂叫,就是另外的故事了。

總之,現在的他已經不是會被貓叫聲,嚇得一愣一愣之人,甚至還能一搭一唱去回應,連自己都不太清楚在表達什麼的話語。

「喵嗚──」

「好──」

「喵啊啊!」

「嗯嗯好喔。」

「咪嗚──喵──喵喵!」

「好啦。」

一次又一次把掙扎的白貓抓回手裡,在溼答答毛團亂甩一通的情況下,避開眼口鼻塗抹泡沫,仔細清洗小小的生物。貓指甲在磁磚上刮出聲音,虎杖有些擔心它會不會斷裂:「已經讓你延期一個月了,忍耐一下。」

不情願的貓嗚聲長又刺耳。趁人空出一隻手打開蓮蓬頭的瞬間,飛也似地奔向浴室門口。然而貓的腳步終究比不上人類,沒出幾步便被伸手攬了回來。五條最後的掙扎是勾住T恤爬到虎杖肩膀上,結果不出意料地讓人拉下來面對溫水沖洗,只留下纏繞指甲的布料纖維,證明了他曾經努力過。

吹乾梳毛的過程自然又是一場惡鬥,等虎杖總算把白貓安頓下來時,已經分不出吸滿水分的T恤究竟是貓弄上的,還是自己的汗水了。好在夏油不是同五條一樣難洗的貓,除了喵喵叫個不停外,洗哪沖哪都十分配合。

「喵嗚──」

「沒事沒事喔。」

「咪嗚──」

「喵嗷咿──」

「很快就好了。」

「喵嗚嗷嗷──」

「悟你跟著叫什麼啦!」虎杖忍無可忍對著門外喊道,而被點名的白貓則是叫得更起勁了。他只好放開滿是泡沫的黑貓起身,將浴室門打開看白貓究竟在幹嘛。奇怪的是,對方瞧見他後反而安靜無聲,屁股往下一坐,晃了晃尾巴倒是一副乖巧模樣。

貓真的很怪。虎杖數不清第幾次在心中說道。

見五條乖乖的也不像要搗亂,只是盯著自己瞧,虎杖便不去管他,調好水溫後將夏油清洗乾淨。與五條不同,夏油雖然不喜歡被洗澡,卻很喜歡泡澡。虎杖裝了盆溫水讓貓泡在裡頭,自己順便也洗洗泡澡。

真是惡戰啊。虎杖趴在浴缸邊緣長長吐了一口氣,是心靈上勞累的嘆息,也是身體疲倦被熱水好好撫慰的舒適。五條很乖、夏油也很乖,難得的寧靜使人懶洋洋起來,手也賤了起來。

他把泡過冷水、用來擦貓臉的帕子摺疊,伸長手臂放在閉眼休息的黑貓頭上。黑貓在感受到重量的瞬間便低頭,讓帕子向下滑落到虎杖手裡。第二次也同樣。而又一次被疊上帕子時,黑貓睜開面向虎杖那隻眼,見貓奴把頭枕在另條手臂上笑得賊兮兮,他自小巧的鼻子哼了氣,閉上眼懶得再抵抗。

超級可愛。褐眸與唇角都難掩笑意,唯一美中不足處是手機不在身旁,他只能用眼睛紀錄。

「喵嗷嗚咿咪!」

「怎麼了?」不明白白貓為何突然大叫的虎杖望向門口,對方卻沒有再回應,唯有毛絨絨的臉充斥人類都能辨別的不悅情緒。不得不說,漂亮的貓就連生氣都很漂亮......不對、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錯過哄貓時機的話,可是會鬧得人欲哭無淚的。虎杖用手拍了拍臉頰醒神,「是要吃蘋果泥對吧?我現在就去弄。」

趁著五條在吃蘋果泥的時間,虎杖把夏油放在雙腿圈住的空位裡擦乾毛。夏油吹毛的時候五條早已吃完甜點,但他仍是一臉氣噗噗,尾巴拍在地板上打呀打,虎杖拿他沒辦法,也搞不清楚對方是還在氣洗澡,亦或是自己哪裡又惹到這位貓主子了。

「嗷!」手臂傳來的刺痛,使虎杖成為今日家中第三位發出噪音的人。被貓壓住的關係,他沒有立刻抬起手確認痛覺來由,而僅是瞬間的遲疑,濕熱刺痛的感覺又再度襲來,這才發現自己手臂上有幾道不深不淺的抓痕,傷口已幾乎成痂,現下卻要因為貓舌倒刺將它翻起,「等等、等等!」

虎杖把黑貓的頭移開,對方像是不解他在做什麼,睨了虎杖一眼後伸展身體又要回去舔。而白貓也被這樣的動靜吸引,藍眼注意到那些傷痕後,脾氣也不耍了,愧疚地走過來也要伸舌舔拭。

他費盡千辛萬苦才向兩隻貓解釋清楚,自己不需要舔舔療傷這件事,大概吧,他希望他們是真的有聽懂,而不是打算等他卸下防備後繼續。再次累出一身汗的虎杖仰躺在榻榻米上,兩隻貓則是在打理自己的毛,舔完自己的後又去舔對方,舔沒兩下就打起來,虎杖只能邊惋惜拍糊的照片,邊將兩隻貓隔開。

手機在貓貓們一左一右壓在虎杖腿上時響起提示音,虎杖點開訊息,只見家入醫生說今晚正好有空,問他兩個小時後讓人去接貓方便嗎?

要看醫生啊......某程度上比貓咪本貓還要頭痛看醫生的虎杖,心想反正都洗好澡了,不如就讓討厭的事情全部集中在同一天好了。

翻開貓耳、檢查牙齒牙齦、壓貓肚、抽血等等,所有會讓貓抓狂的動作,由醫生做起來卻令兩隻在虎杖家耀武揚威的小祖宗,大氣都不敢吭一聲──當然這也是前幾次例行檢查時,醫生毫不心軟又掐貓後頸又武力鎮壓的成果。

見兩隻貓安安靜靜趴在桌上,只敢拿眼睛偷偷看在寫檢查結果的家入醫生,虎杖心裡有點心疼但也有點好笑。

「啊,硝子,好久不見。」虎杖轉向跳上桌、比自家貓小了一大圈的三花貓露出笑容,「可以摸摸妳嗎?」

硝子喵了聲,低下頭示意虎杖可以揉揉腦袋。而他伸出去的手卻在碰到短毛貓前,便被肉呼呼的白爪子一把拍掉。虎杖咦了聲,沒收回的手還停在半空中,接著是預想中的絨毛觸感,卻非來自三花貓,而是來自黑貓的頭頂毛。

「領地意識啊,發育不錯嘛。」家入醫生在虎杖滿臉困惑中寫完最後一筆。

像是感受到危險,還在與黑貓輪流向虎杖討摸的白貓尾巴毛炸開,猛地一跳,四肢爪子都緊緊勾住虎杖的衣服──然後他就被家入醫生一根一根拉開了。

貓在尖叫,隔著一道門都十分慘烈的尖叫。黑貓的耳朵向下一折,將整張臉埋進虎杖的掌心裡。雖然知道家入醫生不可能傷害貓咪,但從來不知道接著一般體檢做的咒術檢查是什麼的虎杖,看兩隻貓都嚇得不輕的瑟縮,實在無法事不關己地要他們別怕,只能事前事後都好好安撫抱抱。

「數字都還不錯,你把他們養得挺好。」

「那體重......」

「是胖了點,但也無所謂,他們還小。」家入醫生抓了抓過長的髮尾,「不過要是未來的五條家主是個小胖子也挺有趣的。」

「我、我會讓他們好好減重的。」聽見醫生略顯期待的語氣,直覺認為這不是好事情的虎杖立刻回覆道。醫生聳了聳肩將報告書闔起,轉而去整理另一疊明顯厚了許多的檢驗資料。出於尊重,虎杖將視線移了開來,卻沒有藏住好奇的思緒而被人當場點出。

「想知道?」

他搔了搔後腦杓:「是很好奇......該怎麼說呢,雖然能猜到那些是機密資料,但身為照顧者,只知道怎麼讓他們吃飽穿暖,卻對悟跟傑重要的部分一無所知,還是讓人有點彆扭。」

他的貓不是一般家貓,這在夜蛾將兩隻幼崽送到他家的那刻就知道了,相處過程亦是一再被提醒。畢竟,會看著你聽你說話的、能準確溝通的貓可不尋常——當然他們倆裝傻一流的時候是例外。

「別陷得太深了。」要說他冷漠也好,但家入醫生確實不是擅長循序漸進去提醒誰的人,在他心直嘴快下哭出來的家屬也不是沒遇過,即便如此,當虎杖垂下眼的瞬間,他仍是感到些許不自在。

為使幼崽平安長大而將他送離家族,交給全然不知情的普通人養育,直至他們足以自保後又強行帶回,這樣的古老傳統對照顧者來說是殘忍了點。他一時也分不出來,虎杖在知道的情況下去承擔照顧者角色,對他而言是好是壞。

「我明白。」出乎對方意料之外,虎杖垂眸後露出的笑容是坦然的。咒術師的世界與他所認識的世界不同。家裡不是準備給他閱讀的書籍、不定期來訪的特殊客人以及眼前的醫生,種種跡象都在告訴他這件事,「即便如此,我還是想為他們做點什麼。」

家入醫生想起這人無奈又寵溺提起兩隻貓的模樣,連他隨口一提的多讓他們喝水,都能立刻回道悟喜歡喝水龍頭的水,而傑喜歡舔冰塊在杯子表面凝結出的水珠。比起重重拘束下的家僕,比之畏懼自己血脈的父母,虎杖在他眼裡幾乎是無可挑剔。

他看著依偎在一塊睡覺的貓,因著虎杖走近而醒來,一前一後跳上他的肩頭與臂彎,親暱以頭頂及耳後磨蹭的模樣,亦是與他第一次見到兩隻幼崽時全然不同。這不是早就陷在深淵裡了嗎?他揉了揉女兒的下顎無聲道。

弄點宵夜哄哄兩隻貓好了。虎杖想。

他們相遇在冬日,一起迎接了門廊第一朵櫻的綻開,不知不覺間,連第二場櫻花都要結束在眼前。如果可以,他還想與他們有更多時間。

想像平常的日子一樣,早上醒來偷偷去戳夏油的肚子,被後腳掌踢開也不放棄嘗試,在對方忍無可忍起身背對自己躺下後,呵呵笑著湊過去緊緊抱住。然後他會滿足地起床,揉一揉、親吻另邊睡得四腳朝天的五條頰邊,通常對方不會醒來,偶爾還會說夢話作為回應。

像平常一樣,準備自己早餐前先弄完兩位小債主的鮮食。新進的花束與盆栽要避免被他們拿來當玩具,包裝用的彩帶則是躲不過消耗品的命運。他會抱著五條在沙發上追動畫連載,為天使獸的逝去抽鼻子啜泣,也會在午後的窗邊陪夏油讀一本書,通常會是他被自己的聲音唸到睡著。

有的時候,五條會拖著他看不見的東西來討賞,要好好的誇獎他、用詞不能重複,晚餐要多給他一塊水果獎勵;夏油難得咬著零食袋要他開時,除了餵食外,也要抱好抱滿,稱讚得到至少尾巴尖勾著連續晃三下才算數。

他要像平常一樣,在夜蛾來帶兩隻貓去秘密訓練時揮手道別。習慣很可怕,僅僅是兩年的時間,就使這個家在兩隻貓不在時顯得冷清。虎杖從來不覺得有什麼事非自己不可,他在這世間是無可取代的唯一,卻不是必須、非得他不可的存在。即便如此,他也有想珍惜的友人,也有想盡力付出的對象,只有一點也好,自己總有能幫上忙的地方。

被誰需要著、也需要著誰。

玄關櫃子上的鑰匙掛著毛氈吊飾,一黑一白的圓形毛球,還是他戳了大半天才勉強成形,最終只能放棄再戳出兩對小耳朵的計畫。

鼻頭一酸,鞋子也來不及換,直接穿著室內拖鞋便衝出門外,差點喊出來的聲音在外頭雪景完整映入眼簾前,便讓砲彈般撞進自己懷中的重物逼了回去。而被貓抓得衣衫凌亂又好幾道血痕的夜蛾,只是站在車前嘆氣。還想說兩隻小混蛋見面時怎麼那麼乖,原來是根本沒搞懂這次走了,就不能再「回家」的事實。

虎杖被撞得跌坐在門口,張開雙臂,抱緊往懷裡直鑽的兩團毛絨絨,破涕為笑,為自己不成熟的裝傻道歉:「對不起,我應該好好道別的。」

他害怕寂寞,所以並不擅長道別。最後的話要說什麼好?虎杖毫無頭緒。他已經逃過了一次,這次卻不能再躲藏。

咒術師究竟是怎樣的存在,虎杖僅能從周邊人推測出一二。即將成為最強咒術師們的存在又是何種意義,他想自己也許這輩子都無法明白。但他清楚知道,懷裡兩隻貓於他是無可取代、非他們不可。

虎杖將他們攬得更緊,口中吐出的熱氣成了白煙消散。有點可惜,他不能再將第一場落櫻花瓣灑在他們鼻頭,卻也無比慶幸,有他們陪伴度過了這樣充實而幸運的兩年時光。

「你們要長命百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