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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不信我們有辦不到的事。"
聞言,夏油杰忍不住笑起來,低眉望著菸盒裡整齊排列的白色紙捲,五条悟坐在汽車前蓋上,一副極沒家教的形容,左腳踝搭在右膝上,彎腰駝背地嚼棒棒糖,是標準的紈絝坐姿。
「沒有我們辦不到的事。」
五条悟又說了一遍,擲地有聲,彷彿在宣講舉世真理。
「說得太過了。」夏油杰說:「這種事當然是有的。」
放眼日本全島,除了那群天照後代,恐怕找不出一個比五条高貴的姓氏。貴族中的貴族,世家中的世家,若一九四七年他們沒有廢除華族令,五条悟僅憑祖蔭就能混到一個侯爵名號。
這樣顯赫的家世也有做不到的事,夏油杰數過,五条家主有兩件事是無論如何沒法做到,第一件事是把兒子教好,第二件事是找到未來兒媳婦。
「哪有?」五条悟哼哼,嘴裡發出劈啪的破碎聲,夏油杰目睹一對虎牙迅速變長,把粉紅色的糖塊輾得粉碎。
「悟,跑出來了。」
「煩死了。」五条悟察覺嘴裡不對,立刻伸手摸頭頂,果然白色頭髮中支出了兩個尖尖的耳朵形狀,「這棒棒糖藥效太弱,菸分我一支。」
夏油杰沒有異議,捏出一支給他,捲得極緊的菸紙裡有尼古丁,一點鎮定劑,還有氣味酸苦的白色粉末。五条悟點上吸了一口,吞吐三次煙霧之後,頭頂的毛髮重新變得光亮柔順。
尊貴的紈絝子弟當然有狐朋狗黨,雖然不想承認,但夏油杰對自己有著中立到刻薄的認知。五条悟有兩個同樣出身不低的朋友,夏油杰與家入硝子,三人同年,認識契機是五歲春日宴,懷裡抱著嬰兒的父母們在同一株櫻樹下駐足,短短四分鐘的交談為這三個孩子日後並肩橫走東京埋下伏筆。
家入硝子來得最晚,他們抽完兩包菸才出現,十九歲少女處於花朵盛放的年紀,像春天杜鵑一樣美。夏油杰稱讚她新買的唇膏顏色,五条悟從墨鏡上端注意了一眼。
「這跟上次不是同一個顏色嗎。」
「這是豆沙色,上次是玫瑰。」她說,早就摸清髮小脾性所以沒有生氣:「然後呢,叫我出來做什麼?」
「玩——」
「悟又闖禍啦。」夏油杰據實以告:「他又躲著不去相親了。」
時至今日,隨著失去封地與藩屬,日本貴族的義務幾乎不存,五条家也難以避免。身為家中獨子,五条悟一直以為自己每年只有兩天身為貴族,一天是新年,要去宮裡給叔叔阿姨拜年,另一天是生日,要在家裡等著叔叔阿姨的管家送禮物來再道謝。
十六歲後,五条悟的第二套性徵完全成熟,腦袋上開始冒出耳朵,屁股上偶爾也會跑出尾巴,他爹媽宣布五条悟還有第三項貴族義務:結婚。
這婚還不能隨便結,貴族最講求門當戶對,從此之後五条悟的快樂生活中被塞入許多茶會,茶會必定有母親陪,她會揪著老虎耳朵把他拖進去,按在某個貴族小姐面前坐滿半個小時,不坐滿不能走。在那裏聽枯燥的家常很無聊,身上的正裝剪裁貼身,緊緊繃著脊背讓五条悟只好挺直身子,為了表示不滿他始終戴著墨鏡一字不吭,垂頭聽著母親們興致高昂地討論和服花色。
「......哎,一直是我們聊天,對孩子們來說太無聊了吧?」
「說得是呢,悟,不如你帶延倉小姐去逛逛花園吧。」
「.......」
「悟?聽見了嗎?」
「咕。」
她們三人看著他的墨鏡往下滑,露出一雙緊閉雙眼,已經不知瞌睡了多久。
從家裡逃出來已經兩個小時,五条悟的右大腿仍然隱隱作痛,兒子在相親對象前這樣,讓五条夫人大感尷尬,她強笑著讓女僕進來送新點心順便轉移話題,一邊用力掐住五条悟大腿肉。
相親最終當然是告吹,對方小姐識趣地說下次再約看花園,五条母子從她的話裡聽出了一個委婉的不。
五条悟摸著火辣辣發痛的地方,忽然福至心靈:與其浪費半個小時然後拒絕,不如一開始就別出現的好。今天五条夫人又在打電話約茶會,她音量壓得很低,可貓科動物天生聽覺敏銳,一回頭兒子已經溜出去了。
「我不能待太久,」家入硝子理了理頭髮,打開手機設定鬧鐘:「晚點要去醫院。」
「病了?」
「沒有,晚點門診有個麻煩病人掛號,院長想要有猛獸類的醫生在場。」

虎杖悠仁躺在診間病床上輾轉,軟軟嘔出一口酸水。
他滿臉眼淚鼻涕,樣子不可謂不狼狽,高燒燒得兩眼發暈,看什麼都是重影。
「小弟弟,你還好嗎——」
「嗚嗚嗚!」虎杖悠仁張開嘴巴只能發出低沉音節,聲帶跟舌頭完全失去了組織字眼的功用,他用模糊的視線看見一團白色,大概是護士的衣服:「嗚......」
額頭上被放了一個冰袋,護士擦了擦他的嘴巴,又拿棉棒採集口水樣本,小心避開尖銳的牙齒與舌頭倒刺。
「知道自己怎麼了嗎?小弟弟,你要覺醒第二性徵了,身體有沒有奇怪的感覺?」
有。虎杖悠仁用很小的幅度點頭,指指肚子,那裏面有什麼東西覺醒了,張揚著異樣的存在感。
「家入醫生馬上就來,再稍微忍耐一下哦。」
忍耐是虎杖悠仁的專長之一,他依著護士要求躺好,被嘔吐汙染的枕頭換成新的了,漱過口所以嘴裡的噁心味道也變淡了。
半睡半醒地躺了二十分鐘,虎杖悠仁終於等來一串腳步聲,想必是家入醫生吧,女人的聲音低沉動聽,搔過他頭頂一對圓圓的虎耳。
「虎杖悠仁先生?」
「......是。」
「已經恢復說話能力了?非常優秀哦,第一次覺醒通常要花上兩個小時才會結束,肚子還會不舒服嗎?」
「一點點。」柔軟的手指輕輕壓上肚皮,要害被他人觸碰讓虎杖很介意地伸手欲擋,硝子經驗豐富,很快就結束觸診。「有一點脹氣,入院前有沒有吃生冷的東西?」
「牛奶。」
「貓咪的腸胃其實缺少能消化牛奶的酵素哦,建議您還是減少攝取比較好。」她說。
溫柔美麗的醫生坐在床邊,給首次覺醒的病人做了十分鐘健康教育,詳細講述飲食與行為上的注意事項,虎杖悠仁仔細聽了,他抬眼看去,在對方瞳孔裡看見一条細細直線。
「燈光昏暗的時候會這樣,」她說:「你也會哦,覺醒成貓科或是夜行動物後在晚上的視力會大幅提升,很不錯呢。」
「我還沒有什麼實感。」
「凡事都有第一次,來,要不要試著起床走走?長出尾巴走路是很新鮮的。」
家入硝子拉開圍簾,給他指一条路:「可以試著從這裡走到那邊去看看嗎?熟悉一下。」
「那裏有好多人。」
「是兒童醫院,也有販賣部,你還要住院觀察三天,可以去看看需要什麼日常用品。」
五条悟坐在兒童醫院裡,充滿興味地圍著糖果機打轉,一百日圓四顆,搜遍身上口袋他也沒找到一個硬幣,只能空望塑膠蓋里的彩色糖球。他跟夏油杰送家入上班,走進門口就使一群女患者不安騷動,兩個年輕英俊的男人容易引發遐想,他們享受了一會群眾圍觀,五条悟愛受他人注目但久了也嫌煩,跑到兒童部躲避那些年輕雌性。
三個孩子走過來,看到這個身高傲人的傢伙又猶豫地停步,五条悟很是惆悵地沉浸在看得到吃不到的情緒裡,沒空注意流鼻涕小鬼。
「那個、」一隻年紀稍微大一點的貓科動物靠近他,「能不能借過?」
「啊?」
五条悟回頭,身為具有強烈領地意識的貓科,他對這個擅自靠近的同類不生好感,口氣格外冷漠。
虎杖悠仁伸出手,往機器裡投進硬幣,它討好地唱起一段兒歌,咕咚滾出四顆糖果。
後面的孩子歡天喜地衝過來,一人接過一個,對虎杖悠仁大聲說不認識的好心哥哥謝謝你。第四顆糖留在機器出口,虎杖悠仁指了指它。
「您要吃嗎?我不能吃。」
「給我?」五条悟奇道:「你為什麼不吃還要買?」
「那群孩子想吃啊。」
沒見過這種同類,五条悟眉毛擰起來,手已經拿著糖果放進嘴哩,膩口的砂糖在舌頭上融化,虎杖悠仁笑了笑,轉身慢慢走遠。
五条悟喀啦喀啦地把糖嚼碎,雙手插在褲袋裡踱回去,夏油杰不知怎麼哄得護士讓他們使用員工休息室,正在百無聊賴地翻閱雜誌。
「有沒有硬幣?」
「悟,你問過三次了,沒有,晚點我們再出去買糖吧...你這不是在吃了嗎。」
夏油杰聽聞有貓科動物會愛護幼崽,主動買糖給陌生孩子吃,與五条悟一樣覺得不可思議。
「這違反生物本能,按理說貓只愛自己。」
「是吧,我們十幾歲的時候哪有......」
兩隻貓科動物紛紛回憶了自己的十四歲,招貓鬥狗、無法無天,看見鄰居家的孩子就亮爪哈氣,活得我行我素。
五条悟的糖吃完了,嘴裡剩下空虛的味道,他咂咂嘴站起來,順手把夏油杰扯住:「我剛剛看他去販賣部買換洗衣服,我們再去看看。」
「你還想叫他買糖給你?」
「他都買給陌生小鬼了。」
「......」
虎杖悠仁剛結完帳,踏出店外就看見兩座黑色巨塔。五条悟與夏油杰身高都超過一百九十,身邊又盡是一些嬌小的未成年孩童,對比之下顯得更加高大。
「你們好?」
「我的糖吃完了。」五条悟毫無羞恥心地張開嘴:「我還想吃。」
夏油杰把他推開,對呆立的虎杖悠仁露出一個溫柔微笑:「是這樣的,我們沒有百元硬幣,這裡又不給換大額鈔票—」指了指販賣部裡的中年店員「能不能跟你換錢呢?」
看著遞到面前的萬元鈔票,男孩子打開錢包翻找,夏油杰看見一張國中學生證,不動聲色地記下校徽。「我也沒有這麼多零錢換...等我一下。」
五条悟看他跑開,嘖了一聲,拍了夏油杰肩膀。
「你把他嚇跑了?賠我糖。」
「這個!」虎杖悠仁一分鐘後折返,分開兩個正在互瞪的人,把滿滿一把糖果放進他們手裡。「我買了很多,請慢慢享用。」
「那錢」
「不用啦,再見!」
抱著裝滿日用品鼓鼓的紙袋子,虎杖悠仁再次離開,讓兩個貓科動物目送背影。
「真的很奇怪。」五条悟一邊嚼碎糖果一邊說:「從來沒見過這種。」
夏油杰拿出手機一陣搜索,市區某個國中,再輸入剛才瞄見的姓氏,跳出一篇體育新聞。「虎杖悠仁...五十公尺三秒的校內紀錄?哎呀,是貓科猛獸又是運動健將,個性卻這麼親切,真少見。」
「你想幹嗎?」
「不能讓貓科後輩白白請客了,改天去回禮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