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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將他的感知喚醒的,是菸味,然後才是——據Yugo所言,「容忍度在幾天裡直線上升」的——糟糕環境的潮溼霉味。
Sonny緩慢把視線調往床沿,尼古丁氣味的來源。Yugo披著他那件破爛燈芯絨格紋衫,吐息漫出房間唯一的對外窗,不知意識是否一同飄遠了,那不是他所能覺察的範疇。
襯衫下的肌膚有幾痕紅印,Sonny撐起身子前,一隻手臂倒先伸長了去拉下衣服。昏暗光源好似襯得這副軀體更加惹眼,瑩潤透白橫陳斑斕的紅,腰間有鈍器與槍械磨刮出的舊傷,肩胛骨是昨晚經他之手造成的新傷,更靠近脖子一點,是他篩選出來,判定理應烙上的印記。
Yugo當時攀著抱枕回眸,啞聲命令他躺到床上。
他不會質疑Yugo此刻的任何要求,卻也因此禁不住用指甲劃下那些傷,一股不屬於他的灼熱就在身體裡衝刺,讀取數據轉化輸出的速度較平均延遲5毫秒。
煙絲震顫了下,Sonny帶著被子跪行一步,在把Yugo摟進懷中同時聽見他細小的第二個噴嚏,和一聲鼻音濃重的粗話。
「你幹嘛?」
「看你會冷的樣子。」
「他們做完也都會這樣嗎?」
他斂目思索了一會兒。
「經常。」
「好普通。」
哼笑二度擾亂雲煙,這回只像被輕淺攪動的水波,「原來這麼普通。」
Yugo在賭氣。Sonny迅速判斷出來,卻難以得出解決辦法。每一次的不愉快都是一件獨立個案,具足了客觀條件仍得一而再地試錯,且不見得能對下一次的衝突有任何改善——以人類的情感來敘述:他不知道該怎麼辦。
他把下頷放到Yugo肩上,微抿的唇瓣從髮際線笨拙點向柔軟冰涼的面頰。
Yugo又吸了一口菸,側頭阻擋他含蓄到堪稱矯揉造作的示好。
菸味灌進咽喉,Sonny不得不哼出聲,又是一次讓反應延遲的暴戾舉動。好像一團霧灰彌漫在呼吸系統裡,具體得令他迅速聯結到菸盒上焦黃乾枯的組織切片。口腔裡的活物氣息被刺穿的鐵鏽味渲染得更張揚,他喃喃了一聲痛,Yugo鬆手放開他。
「你感覺得到痛?」
「……這是一種,求救訊號。」
他忽地又瑟縮起雙肩,低眉看見一小撮尚未燃盡的菸灰落到虎口,Yugo拎著菸的手指虛懸在他交疊的腕上。
餘下的菸蒂最終捻熄在金屬床架上。
「為什麼不把我推開?」
「我做不出來。」
「為什麼?」
連篇累牘的運作原理正要脫口而出,他偏過頭,發現Yugo的語氣、神態較之質問的內容幾近無波無瀾,唯一例外是眼周一圈泛紅。
「這樣子,我們的行動不就只是一直重複你的記憶裡,那兩個人做過的事了嗎?」
那聲輕笑大約半是嘲諷半是無奈。
「更正,資料庫?」
「……不是。」
Sonny囁嚅著,在那瞬間習得了新詞,默契不再只是刻寫在先備知識裡,有關人類情感的平鋪直敘。
是演算結果抑或人之常情,都不是Yugo這個問題所求的答案。
提升正確率絕非此刻的首要目的。
他的雙臂緊了緊,瞥見牆角不知何時曳進了縹緲的天光。
「我很確定,絕對不是。」
他聽見Yugo笑得清淺,是他們相遇以來第一次這般如釋重負的笑。
「那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