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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8
  
  巴纳比来到孤儿院的时候,看见孩子们正围着修女手边争先恐后地看着她手里那几本厚厚的影集。巴纳比走上前去,孩子们一见是他来了,又“哇”地全都冲过来,抱腿的抱腿搂腰的搂腰。面对这几乎每天都要上演的场景,年老的修女只好扶着眼镜微微苦笑,一个一个叫着孩子的名字,让他们从巴纳比身上下来。
  “巴纳比先生,你来得正好,我在给孩子们看孤儿院历史照片,正好看到有关你爷爷的部分。”修女说着向巴纳比招了招手。巴纳比笑着抱起一个抱着他膝盖不愿放手的小姑娘走到修女身旁坐下,有些好奇地朝修女手边的影集看去。
  说实话,或许是因为家人过世得都很早,巴纳比对他们的记忆都很稀薄。其他人谈到自己的小时候,总会露出或是怀念或是向往的表情,然而他却记不起什么特别有趣的事——几乎什么都记不起来。他对爷爷与父母、尤其是父亲的印象,更多的还是来自阅读别人为他们写的传记。
  巴纳比时常在想,是不是正因为他没有什么亲情观念,以致他连其他的情感都很缺乏。
  巴纳比看了几张爷爷与教堂的神父修女的合照。说实话,他与爷爷长得一点都不像,爷爷有着瘦长的脸与微微凹陷的眼睛,印象里父亲与爷爷长得倒是很像,听说很多人都曾将爷爷年轻时的照片认成是父亲的。
  怀里的小姑娘不时扯着巴纳比的袖子,巴纳比一面为她撕开糖纸一面翻过影集,却忽然看见一张照片里有一个他始料未及的身影。
  是镝木虎徹。
  巴纳比手上动作一顿,他怀里的小家伙却眼疾手快地抓着他的手凑过去一口咬下了他手里的糖。
  “请问这位是……”巴纳比明知故问。
  “哦?我看看。”修女歪过头仔细看了看照片里的人,回忆了一阵,这才不太确定地开口说道,“似乎是叫……镝……镝什么来着?”她摇了摇头,五十年前的事,那时虽然她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记性好得很,可毕竟到如今她也变成了年近古稀的老人,“是军队里的军官,当年立了战功,还被政府授予过勋章。孤儿院刚建起的时候他也来做过义工。”
  巴纳比点了点头,又看见几张爷爷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的照片。
  “哦,那就是你的父亲。”修女笑着说道,“当年我还抱过你父亲,他当时只有……只有这么小一点……”她说着还伸手比划了一下。
  巴纳比低头笑了笑。
  然而再翻过几页,却有两张照片被抽走了。
  “诶?怎么回事?”修女有些奇怪,她又往后翻了几页,每一页照片都还好好地插在影集里,唯有这一页缺了两张,“是放的时候疏忽了吗?可我明明记得每一本影集都是刚刚好放满的呀……”
  巴纳比微微颦眉,不动声色地问道:“您知道这里之前放的是哪两张照片吗?”
  修女停下手里的动作,歪着头想了想。
  “似乎还是你爷爷与其他人的合影,不过具体是谁……我倒记不太清楚……那几天我并不在孤儿院里,照片也没有仔细看过……”
  巴纳比闻言笑了笑,出声安慰道:“我只是随口问问而已,如果是照片遗失的话,应该也是被放在孤儿院里的哪个地方了吧。”
  “嗯……说起来,应该也不会有人对这些日常照片有什么特别的兴趣。毕竟跟战地摄影不太一样……”修女说着,像是忽然想起了当年战争的惨烈,一时哽住,在胸前划着十字轻喃着“阿门”。
  巴纳比又翻了翻其他几本相册,其中也有父亲年轻时的照片。这么看来,他与父亲长得也不像,他记得身边的人告诉他说他的外貌遗传自母亲那边比较多,可巴纳比却连母亲的容貌都想记不清楚。
  而看到巴纳比父亲的照片,修女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啊”了一声。她出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以一种不太确定的口吻说道:“没记错的话,当年你的父亲好像是从孤儿院里拿走了几张照片……不知道是不是就是刚才空缺的两张……”
  巴纳比默不作声地记下了修女的话,他低头发现自己怀里的小家伙居然已经靠着他的胸口睡着了,他歉然地冲修女微微一笑,修女探出头看了看这个睡得正酣的小姑娘,笑着伸手轻轻将她抱了起来。
  “我送她去房间里。”她用唇语对他说道。
  巴纳比点头。
  今天离开孤儿院的时间比平常要早一个小时,巴纳比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去了父亲的故居。现在这里已经没人居住了,只不过从前家里的女佣萨曼莎会定期过来打扫。巴纳比拿出钥匙打开大门,室内弥漫着灰尘与沙的气味。他感觉喉咙有些不舒服。走进厨房他拧开水龙头。因为水电费他一直按时缴纳,这里并没有停水断电——低头含了一口水在嘴里,巴纳比略微漱了漱口,吐出了自来水。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到来这里。
  只是直觉告诉他,父亲要走的那两张照片说不定就跟镝木虎徹有关。
  父亲是个热爱看书的人,但他的大部分书籍都在布鲁克斯资料馆里,家里的书房只有寥寥几本哲学与宗教学有关的书,其他的便是机械与能源相关的专业书籍。
  巴纳比在书房里绕了几圈,把每本书都拿出来细细翻了一遍,没有找到照片。
  巴纳比又来到父母的卧室。依旧没有找到。
  他在这栋故居里上上下下来回找了好几圈都没找到那两张照片。
  站在楼梯旁边,巴纳比微微喘息着,觉得自己这么做似乎是太傻了一点。
  可他却不死心。
  抬头,正好看见自己的卧室——应该就是自己小时候住过的地方。
  因为只想过父亲一定会放在他常待的地方,倒是忽略了那个房间。虽然想着不太可能,但巴纳比还是转身上楼一把推开了那个儿童房间的门。
  儿童房间里布置得很是温馨可爱,可巴纳比总有种其实这里缺了点人气的感觉。然而他对这里也没什么特别深刻的印象。他站在门口环视了房间一圈,最后将视线落到了那张小小的儿童床上。他走过去,床上还铺着可爱的小兔子床单,床头放着一个成人手掌大的小盒子。
  巴纳比拿起盒子打开,照片就放在里面。
  是他的爷爷与镝木虎徹以及……他的照片?
  巴纳比倒吸了一口气。
  照片里第三个男人,分明就跟他长得一模一样!
  巴纳比一时有些混乱,他只是想知道镝木虎徹最后去了哪里而已,没想到顺着这条线下来却发现了这么一个真相。
  那个男人又是谁?
  巴纳比拿着照片坐在床边愣愣凝视,脑中纷杂一片,却整理不出一丝头绪来。他感觉自己像是走进了一座巨大而诡异的迷宫里,四面都是镜子,无论他往哪个方向看去,最终都只能看见站在原地困顿不已的自己。
  一时迷惘,巴纳比失去了方向感。
  在这间小小的可爱房间里呆坐了好久,巴纳比猛然回过神,天已经黑透了,低头看了看腕表,已经七点多了。
  该回去了。
  巴纳比小心翼翼地收好照片离开了父母的故居。
  半路上就连开车都有些心不在焉,好几次都险些闯了红灯。最后,他索性将车停在了路边的停车位里,下车走进一家咖啡厅要了一杯冰拿铁。这个时候咖啡厅里坐满了下班之后过来稍作休憩的人,咖啡上得有些慢,巴纳比漫不经心地反复看着放在桌上的菜单,直到放着悠扬音乐的室内忽然响起一声突兀的枪声。
  原本还有窃窃私语声的咖啡厅里一瞬失去了所有人声,唯有音乐还在不紧不慢地响着。那一瞬之后,音乐声立刻就被人们慌乱的喊话、尖叫与脚步声掩盖。紧接着又是几声枪响,正面对着持枪人的巴纳比眼见他朝着人群中一个吓呆的学生举起了枪,身体的反射性反应挤压了他所有的思考时间,巴纳比立刻起身冲了过去一把撞开了那个学生。
  子弹穿过他的额角停留在他的颅腔内。
  周围依旧尖叫声不断,有无数双高跟鞋从自己身边踩过,巴纳比沉重地摔倒在地,失去了意识。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是躺在医院的病房里,额角的伤口痛得他感觉有些耳鸣。套在脸上的呼吸罩有些碍事,他想举起手拿开,却连抬手的力气都使不上。接着就听见有人高兴地喊了一句“病人醒了”,医生与护士推门而入,忙碌地为他做着各项检查。
  “怎么样?会感觉头痛吗?”戴着口罩的医生俯下身,温柔问道。
  他木然地摇了摇头。
  “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巴纳比。”
  “那……事故发生之前的事,你还记得吗?”
  巴纳比点头。
  医生点了点头,确认病人意识清醒,一屋子的医护人员不由得都松了一口气。
  “子弹进入你的颅腔恰好卡在神经里,这才没有给你的大脑造成太多伤害。”医生说着看了一眼巴纳比额头上的绷带,“不过……呃,巴纳比先生,我们有个问题想问问你……你知道……你的大脑里被植入了一片……芯片吗?当然,那个东西已经被我们取出来了。”
  巴纳比不知道这件事。
  但他现在知道了。
  他也已经想起来了。
  所以他点了点头。
  医生惊诧,刚想询问有关那枚芯片的详细情况,却见巴纳比满面倦容地闭上了眼睛,便立刻抿唇噤声,用眼神暗示其他护士也不许说话。他伸手拉了拉巴纳比身上的被子,带着住院病历走出了ICU病房。
  他全部都想起来了,有关镝木虎徹的事,有关他自己的事。
  心脏还在胸腔里顽强跳动,巴纳比却第一次有了为这颗心脏哭泣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