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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和水和書寫

在凱特琳升為警長後，菲艾跟她搭檔了好一段時間才正式成為執法者，在此之前她只知道凱特琳很忙，非常忙，巡視、指揮、辦案不說，要處理的文件更是多到得時常帶回家弄。

菲艾在幫忙提那一堆紙回去時就少不了調侃，說她根本不是警長，是作家才對，然後在凱特琳處理公務時跑去底城溜達，反正不能打擾警長辦公，在大房子裡也不知道能做什麼，當然是出去晃晃更快活。

只不過，在成為執法者的第二天，她的難題就來了。

「啊？寫報告？」菲艾接過凱特琳遞出的空白表格只覺一陣頭痛，她昨天跟今天做了什麼需要寫到報告嗎？

「嗯，出勤、巡邏都要寫，逮捕犯人更是，妳剛剛不是審訊完昨天抓回來的小偷？該寫案件跟審訊報告了。」凱特琳說的理所當然，一手在文件上簽字，另一手於文件堆中找著什麼。

「呃……妳該早點告訴我加入後會寫這些東西。」

凱特琳挑眉，神情有一絲俏皮，「嗯？這樣妳就會決定不加入了？」語畢她抽出找到的報告推到菲艾面前：「這是我之前寫的，妳可以參考參考。」

「不是，是讓我有點心理準備。」菲艾雙肩一垮接過文件，明明只是幾張紙卻讓她覺得重，「謝了，什麼時候要弄好？」

「沒其他事情的話，下班前？」

她只好聳肩：「好吧，我盡量。」

走出警長辦公室坐到自己位置上，菲艾抓抓頭翻開凱特琳的那份報告。

真是太好了……根本天書。

上頭的草寫字跡雖然端莊飄逸，但除了幾個簡單的字詞之外，她不是看不懂就是必須費勁辨識，看樣子警長大人並不知道自己看正體字就是極限，更別說是看這些跟寫字了，上回寫名字之外的字是什麼時候來著？

正犯難時請求支援的聲音救了她，辦公室內一半人員出動圍捕搶犯，抓到人訊問完又去底城找搶犯的頭頭聊了幾句，等回到辦公室已是夕陽西下，凱特琳站在她的位置邊笑道：「黎幫妳交完報告了。」

「喔！太好了！」菲艾鬆了好大一口氣：「那我該買點什麼謝謝她才行。」說完主動提起警長的公事包。

因為之前已經合作過好一段時間的關係，所以她這個底城人的加入不但沒受到什麼反彈，執法者們還歡迎的多，畢竟她是真的很有一套，菲艾也在合作相處的過程中瞭解了凱特琳所說的誤會是什麼。

是啊，執法者也是人，他們其實沒那麼冷血也沒難搞，裡頭甚至有幾個跟她臭氣相投的，黎便是其中之一。

凱特琳輕笑：「她喜歡肉乾，不過先陪我去一趟文具店吧。」

「文具店？」

「嗯，採購妳的辦公文具。」

「噢！」菲艾看向自己那空蕩蕩的辦公桌，「好吧，總不能跟別人借，不過那也不算陪妳去吧？」

「我也有要買的東西。」凱特琳沒告訴她，黎之所以寫報告除了是跟她一起押送、審訊小偷的緣故之外，還在她出動後進來跟自己報告某人看文件，看到一臉凝重的神情。

是自己疏忽了，又一次。

太輕率地以為菲艾跟自己和其他上城人一樣能輕鬆做到，完全忽略讀跟寫是兩回事，就像當初理所當然以為每個人都應該有父母照顧一般……

看樣子只讓她跟下屬混熟便加入還是太早，可人都已經進來了也只好看看該怎麼幫她，於是走在路上，她半開玩笑道：「我以為妳會抱怨。」得先知道菲艾的心態跟想法才行。

「抱怨？妳說報告嗎？」

「還有其他妳會想抱怨的事？」

「那倒沒有，不過抱怨也沒用不是嗎？是每個執法者都要做的事對吧？我會搞定的，雖然有點難度就是了。」

「沒事，我會幫妳的。」凱特琳放心一笑領菲艾到文具店，看她晃了一陣便努力拿筆出來試寫，便暗暗點頭轉身去跟老闆訂購物品。

付完訂金回頭找菲艾，對方待在角落，見她過來就拿出手上的筆轉開筆桿：「這款看上去不錯，可惜這支似乎沒水。」筆桿內藏了張捲起的紙條，看著她的眼神也轉為銳利。

凱特琳心領神會：「那放回去換支有水的吧，在哪拿的？」

「放心，我記得在哪一格。」

菲艾將筆放回原處選了另一支結帳離開，走沒多遠凱特琳便笑道：「妳知道有人會嫌麻煩當作沒看到嗎？妳要寫的報告多了一份。」

「蛤？那這種人應該揪出來踢出去才對。」

「我會的，但不是現在，公務才正要上正軌。」

「嗯哼！那我會先幫妳注意。」

凱特琳輕笑，兩人折回警局，等警長安排好各項暗中調查的事宜才買了肉乾回到家中，吃過晚飯教會菲艾使用字典之後，便要她練習寫一份下午追捕搶匪的報告，自己則繼續處理公文。

菲艾也不知道自己跟那幾張張紙還有字典奮戰了多久，只知道當凱特琳整理好比字典厚的紙堆泡好咖啡端上來時，她已經一頭倒在書桌上氣若游絲：「天……我會死在這些字跟紙堆裡，妳是怎麼辦到的？」

「我也差點死在底城的屋簷下，妳又是怎麼辦到的？」語畢，兩人相視而笑。



跟外表給人的感覺不同，菲艾責任心極強因此也是個聽話又努力的好學生，在凱特琳訂的黑板送到書房後，上面就被她寫滿了常用但自己沒辦法馬上拼出來的單字，還時不時會全部擦掉重複練習拼字，書桌上練寫的紙也越積越多。

雖然字跡還是像個剛學寫字的孩子，收不到作為謝禮的杯子蛋糕也很可惜，但凱特琳以為自己代寫報告的事總有一天會因為她的勤奮而結束，直到她發現菲艾轉肩的動作似乎不只是一個習慣動作為止。

原本，那是只在菲艾打鬥時才會做出來的動作，但最近出現的機率越來越頻繁，尤其是坐下來寫字一段時間後，那動作更是不時出現。

那不是習慣，是不舒服。

凱特琳蹙眉看著她偏頭拉伸頸側肌肉的動作，暗自下了決定上前放下咖啡問：「下次休假我帶妳去一個地方，有其他行程安排嗎？」

「多謝。」菲艾端起咖啡反問：「我們同一天休假？」

「我會排到同一天。」

「喔？」她聽了咧嘴笑道：「警長大人終於有空帶我晃晃上城了？那我當然沒其他事嘍！」

凱特琳報以微笑：「妳會喜歡的。」



那天，凱特琳帶她來到一個很像高級按摩館的地方，菲艾豎起拇指燦笑：「妳怎麼知道我需要這個？不愧是警長大人。」

但很快她就發覺這跟自己想的不一樣，凱特琳稱呼走過來的人醫生，那人在身上捏捏揉揉，要她做出一些伸展動作還問了些問題，最後說：「身體上大部分沒問題，最多就緊繃了點，不過右邊肩膀這邊的確是舊傷，已經很久了，而且也沒有好好處理過，對吧？」

「啊！呃……」被這樣一問她愣了一下才回答：「是這樣沒錯，不是來按摩的嗎？」

醫生笑著點頭：「是按摩沒錯，但要先知道哪裡最需要處理效果才好，不是嗎？等等我會教吉拉曼恩小姐一些手法，這樣沒辦法來這裡時也能舒緩妳肩膀的不適。」

菲艾詫異看向凱特琳，所以不是來按摩的，是來處理肩傷的？她什麼時候發現的？甚至還想學來好在家裡幫自己按摩？

後者只是微微一笑，沒有回應她的訝異直接跟醫生道謝，然後認真學習醫生教的手法。

在整個治療過程中，菲艾感覺胸口堵著一股莫名的情緒讓她不知如何是好，於是除了必要的回話之外她都沉默不語。

她不明白那是什麼。

只知道這傷是當初救范德爾時被炸飛的鐵門壓到地上造成的，這麼多年來她都沒怎麼去理會，久了也就那樣了，那有什麼？

她不懂，這個連自己都不去管的傷口被凱特琳如此認真對待時……那想哭的感覺是為什麼？

她憋著一股氣直到療程結束，不等凱特琳付完帳便快步離開──像逃走似的。

「菲艾！等等！」凱特琳追上她，語氣擔憂：「怎麼了？妳不舒服嗎？」

「沒有。」她悶聲回應：「我好多了，謝謝。」說完悶頭繼續走。

「不！妳看上去一點都不好，到底怎麼回事？」凱特琳快步走到她身旁想討個答案：「妳在生氣？」

「不是！我不知道！」可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答案，該怎麼告訴她？她倏地停下，正好站在糕點店前，看著一臉擔心的凱特琳和糕點招牌，似乎瞭解了點什麼：「我想我該謝謝妳，但不是用杯子蛋糕。」說完又悶頭前進。

「妳該知道我不是為了妳的感謝做這些……」

凱特琳試圖安撫，可惜成效不彰，她低吟：「可是我在乎，我該謝謝妳，就是這次不一樣，不能再用杯子蛋糕。」

對，不能用杯子蛋糕。

她說不清道不明，但能清楚感覺到這次意義不一樣，絕不是一塊小蛋糕能帶過的東西，可凱特琳缺什麼？她什麼都不缺，自己又能給她什麼？

看她整路都死腦筋在糾結這些直到兩人回到家，凱特琳是又無奈又好笑，「菲艾，妳不管是在工作上還是在底城都幫了我很多，不是嗎？」

菲艾立刻斬釘截鐵回：「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

「那不是只幫到妳！」嘴快回了一句，她一怔，又明白了些什麼，走向書房，看到擺在那的黑板呢喃：「對，就是不一樣。」

她上前拿起板擦，回頭看了一眼站在書房門口的凱特琳，抬手由上而下一揮，滿版的字跡被抹去一道，「我做的那些，不是只幫到妳，還幫了其他人，而妳做的，像這個。」

她邊說邊揮動板擦，字詞一點一滴抹除，「這是只為我做的，只幫到我，所以買了杯子蛋糕送妳，那是只為妳買的，今天也是，那是只為我學的，不是嗎？那我呢？我能給妳什麼？」她擦完拿起粉筆，思索片刻便下定決心抬起手。

是時候了，就算不是時候也該是時候了。

「菲艾，妳不用這樣……！」凱特琳上前想勸，卻被她寫下的字句震到僵在原地。

“油和水，能在一起嗎？”

那是當初菲艾離開自己時所說的比喻，再次看到怎能不緊張？她無法理解也動彈不得，整顆心都提了起來，連呼吸都幾乎快要忘記。

菲艾沒有看她，背對著她繼續寫下第二行字。

“如果可以，能靠什麼在一起？”

她的呼吸急促起來，從沒想過自己竟也會有如此膽怯，不想知道答案的時候。

然而解答似乎很短，菲艾只寫在自己身前，被她的身軀遮擋，待她轉身走至面前，凱特琳這才看清紅髮麗人身後那有些歪斜的筆畫，清楚地、清晰地組合成一個字。

“愛？”

菲艾看著眼前的搭檔，看她那原本快要哭出來的神情，收回視線重新落到自己身上後不敢置信又微微顫抖的模樣。

她不自覺壓著嗓子開口：「我從小就知道我比別人低賤，所以我想變得強大，想贏得尊重，想跟別人平起平坐。」

她低頭看向自己握緊的右拳：「卻沒想過等到我們平等了，除了這個，我還能給別人什麼。」

「菲艾！」凱特琳像是用盡全身力氣才能開口擠出她的名字一般，聲線既破碎又激動。

菲艾抬眸對上她的眼，些微的身高差竟讓一向堅毅的底城人在此刻顯得有那麼一絲脆弱，「凱特琳，我沒什麼能夠給妳，也知道這份謝禮……有點特別。」

說到這，她別開眼看向一旁：「如果不需要，妳可以拒絕沒關係，我會再……！」

未說完的話語消失在凱特琳的懷抱中，「天……別再這樣嚇我，我以為妳又要離開了……」

聽那已然哽咽的嗓音，菲艾竟也紅了眼眶，她緩緩抱住凱特琳開口：「不會了，妳在哪我就在哪，不會離開了。」

自此之後，菲艾除了最簡單的巡邏報告之外，其餘皆由警長大人代筆。

而凱特琳呢，這晚沒有收到杯子蛋糕，心裡卻是比收到任何蛋糕都要甜美。